第11章 :第 11 章
接下來一個多月,賀南澤沒再出現在柏舟眼前,只是每次柏舟打開護工帶來的飯盒,都會有一種他自己都覺得詭異的直覺——這些飯絕對是賀南澤親自給他訂的。
護工是賀南澤請的,姓劉,柏舟有天心血來潮地對她說:“突然想吃烤鴨。”
第二天飯盒裏出現了幾片片好的烤鴨,劉阿姨說:“醫生說你還沒好全,只能吃一點兒。”
醫生說,呵呵。柏舟不用照鏡子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臉控制不住地扭曲,絕對是賀南澤說的。
這一天一天的簡直比賀南澤出現在他眼前還痛苦——你這到底是對我好,還是對那個柏舟的好?
辛夷有時候會過來,然而柏舟越來越不想和她說話,他知道自己這種心态不對,卻控制不住,只能在辛夷來的時候盡可能理智禮貌地去交流。
辛夷自然發現了,來的也少了。
晚上劉阿姨會陪床,但畢竟是陌生人,入夜了柏舟盡量不去麻煩她,賀南澤送來的晚飯有點兒鹹,柏舟大半夜被渴醒的時候無與倫比地煩躁——他做了夢,夢到和賀南澤吵架,他這二十多年還沒這麽爽地和一個人吵過——然後他就被渴醒了。
他迷迷瞪瞪地擡手去抓床頭櫃上的杯子,卻發現杯子裏沒水了,那邊劉阿姨睡得正香,柏舟忍了又忍,還是渴,就撐起上半身打算給自己倒杯水——明顯他高估了自己,熱水壺和杯子咣咣當當地唱着二重奏在地上該滾的滾該碎的碎,熱水壺的線還帶走了擺放規整的果盤。
劉阿姨被驚醒,第一時間打開燈:“柏先生怎麽啦?”
柏舟已經躺回到床上,聽到她問話連眼神都沒轉:“沒什麽,把燈關了吧。”
劉阿姨沒有注意到他聲音裏的冷漠和煩躁,在那邊拿起了掃把開始清理,同時嘴裏絮絮叨叨,她被吵醒頭腦還不太清醒,再加上平時柏舟對她不太熱情,不小心就帶上了抱怨:“柏先生你要做什麽可以跟我講啊,你看把東西都打碎了,這些水果可貴了,多浪費呀!”
她說着一擡頭,就看到柏舟冷冷地看着她:“嫌浪費的話不如你帶回去吃?”
劉阿姨被吓得站定,躲躲閃閃地繞開柏舟的眼神,讪笑着說:“這我怎麽敢啊,這可都是賀先生買給您的。”
柏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說的也是。”
劉阿姨松了一口氣,卻看到柏舟拿起手機,語調平淡,眼神淡漠:“賀先生買的東西,我也吃不起,賀先生雇的人,我就更用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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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阿姨瞪大了眼,又驚又怕:“柏先生,您這是什麽意思?”
那邊柏舟沒理她,等電話接通後咬牙切齒地:“賀南澤!把你的人從我這兒帶走!”
淩晨四點,賀南澤走進了病房,柏舟躺平對着天花板發呆,活像個木頭人,劉阿姨正坐在沙發上抹眼淚,還得克制着不敢出聲——怕柏舟突然再生氣。
看到柏舟沒事,賀南澤吊了一路的心才放下來,他一路闖了好幾個紅燈,明天罰單都能收一打。
劉阿姨看到他好像看到了主心骨,抽噎着站起來,委委屈屈小聲打小報告:“賀先生。”
賀南澤沒理她,眼角瞥了一眼垃圾桶,碎掉的水杯,還有一塊黑色的疑似熱水壺上某個零件掉了的碎片,就大概猜到了事情經過。
他走到病床邊拎了拎熱水壺——早在水壺滾了的時候,裏面的涼水就都灑了。
柏舟勻出了一個眼神看着他,賀南澤安撫地朝他笑了笑,低聲說:“我去給你倒水,等我回來。”
他走到門口,對劉阿姨說:“你也出來。”
劉阿姨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再哭不出來。
賀南澤從醫生辦公室打的水,期間一句話都沒說,只在打好了水之後用手背試着溫度,在等水涼下來的過程中賞了劉阿姨一個眼神:“你晚上沒給他準備水?”
劉阿姨讷讷道:“柏先生沒說過他晚上要喝水呀。”
賀南澤都要氣笑了:“明天你不用來了。”他語氣平淡,威懾力卻把劉阿姨吓得哆嗦,“回家去吧,明天會有人去找你談。”
他又試了試溫度,水溫差不多了。
身後劉阿姨惶恐地哀求,賀南澤沒有搭理,還下意識地加快了步伐,柏舟還等着喝水。
他着實氣惱自己,總以為給的錢夠多,那些人就會盡心盡力。
一想到柏舟這一個多月,晚上甚至喝不到一口水,他心裏就又是心疼又是懊惱。
他推開門,柏舟已經換了個姿勢,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幹巴巴地說:“水可以喝了。”
柏舟全當自己沒聽見。
賀南澤輕輕嘆口氣,柏舟嘴唇發白,已經起了些幹皮,賀南澤錯開視線,溫聲規勸:“是我的錯……”
不過四個字,賀南澤錯字都沒說完,被柏舟惡聲惡氣地打斷:“和你有什麽關系?你憑什麽替別人道歉?”
賀南澤有些驚愕,不管前世今生,他從來沒見過柏舟這麽蠻不講理的樣子。
柏舟真的是氣紅了眼,賀南澤看着他兇狠的眼神頗有些手足無措。
“這事和你有什麽關系?”柏舟有些氣促,他本來就渴,又氣的發慌,說起話來好像拉開的風箱,嗓音聽起來又幹又啞,“不好好幹活的是她,亂發脾氣的是我,你怎麽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你以為你是誰?管的了那麽寬?”
賀南澤平平靜靜地聽柏舟發脾氣,這些日子他一直不來醫院,只不過是怕柏舟不願意見他,換位思考,如果他是柏舟,先不說他會不會相信,即使他信了,他覺得自己是巴不得這輩子都不再見面的。
柏舟還願意對他發火,他第一反應居然是松了一口氣。
他等柏舟停下來,才解釋道:“她是我請來的劉阿姨。”
柏舟本來停下來也是因為嗓子突然啞了一下,聽到他不溫不火的這句話更忍不了了:“這不用你提醒!人家自己也知道是賀先生請過來的!”他說着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因為她是你雇來的,所以你就該為她的不負責任不做好本職工作負責?”
柏舟感覺自己心裏那些陰郁的念頭好像開了閘的龍頭,越來越控制不住:“因為那個柏舟死了,你就覺得他是被你害死的?你怎麽這麽能自作多情?你是那個開車了還是幕後指使了?他是為了你嗎?他是為了自己!他為了證明他自己!證明他自己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你是沒相信他,可人沒要求你信他!他死了是活該!”
“夠了!”賀南澤猛地站起來,他動作很大,凳子向後跌倒,杯子裏的水也灑了一地,他身子抑制不住地顫抖,柏舟有史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這麽失态,“你憑什麽說他活該?!他什麽都沒做!”
柏舟猛地從床上彈起來,病床不堪重負地吱呀一聲:“我憑什麽不能說!”他大聲吼道,“我又做了什麽!”
賀南澤愣住。
柏舟也沒說話,只突然重重地喘了幾口氣,自嘲道:“你看我問得是個什麽破問題,肯定是我啊。”
不是他是誰,他不只是有柏舟這麽個名字,他們還有着一模一樣的DNA。
就連剛才那段話,他都帶着為那個死去的柏舟的憤懑和不平。
賀南澤張了張口,沒什麽說服力地說:“不是,你們不一樣。”
柏舟撇過頭,涼涼接話:“我知道不一樣,他是你心尖上的紅玫瑰,我是牆頭粘的蚊子血。”
賀南澤無言以對,他想說不是,你本來就是柏舟,可是他上一句話又說了他們不一樣。
他們确實不一樣。
賀南澤一直清楚地知道,此柏舟非彼柏舟,他對這個柏舟再好,就是把命都給了他,也無法掩蓋他曾經對那個柏舟的傷害。
重生一次,他比別人多了機會,也是多了責任。
他知道自己自私了。
把這個柏舟拉進了他的秘密裏,和他一樣飽受折磨。
最好的辦法,是将計就計,和柏舟保持安全距離,在黎啓計劃啓動後把柏舟保護在警察局,等把黎啓揪出來,再找個理由把柏舟調走。
可是賀南澤做不到。
他怕柏舟消失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甚至辛夷都說,每次見過柏舟之後,他的症狀會好轉很多。
柏舟動作太大,扯到了傷口,有些疼,賀南澤明明發現了卻不敢上前,一只手伸出去,發覺自己抖得比病人還厲害,只能狼狽地站在原地,期期艾艾:“柏舟……”
柏舟一腔邪火發洩出去,心裏還算舒坦,又覺得這麽一個大好的折騰賀南澤的機會不能放過,遂高冷地擺了擺手:“我渴了。”
賀南澤如獲大赦,跌跌撞撞踩着滿地狼藉往外跑:“我去給你倒水!”
柏舟冷眼看着,心裏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
一番折騰,已經快六點,滿打滿算起來賀南澤這天不過睡了兩個小時,柏舟喝過水後也懶得理他,賀南澤坐在床邊,不一會兒打起了瞌睡。
柏舟無力地嘆口氣,從旁邊抽了件外套給他蓋上。
賀南澤睡得很沉,柏舟一時間突然想知道這到底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曾經那個柏舟。
不過那也不太重要。
過去不等于未來。
他閉上眼,靜下心來對自己說:“該往前走了柏舟。”
作者有話要說: 回頭再慢慢捉蟲……輸入法記住的詞彙有些亂咳咳。
謝謝點進來的大大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