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
顯得無害的性格,像是這場并不幹脆的雨,被風裹挾,可以去往任何一個方向。即使她自己并不能察覺。
路燈亮起。
昏黃的燈光給簌簌雨絲籠上一層光輝。
瞬息之間許多念頭浮上幸村的腦海,可以拒絕的理由、不被洞悉的借口,他只要開口就能從這場“偶遇”中抽身。
“嗯?”
等待回答的時間有些漫長,女生微微上揚的尾音,卻并不包含多少催促意味。
“不……”
“可是你怎麽回去呢?”她在昏沉的雨幕裏擡起發亮的眼眸,像是非常關心他一樣。
你真的會在意嗎?
幸村精市對上她的視線。
眼與眼交際,無聲的情緒在幽空中碰撞,是他先移開目光,他望向這場雨,沉默的态度像某種許可,于是,她将傘舉過少年的頭頂。
“走吧?”
“……”
有那麽多可以離開的借口,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并肩走進雨中,少年略帶諷刺地想到,在這場偶遇中,難以處理的從來都不是冥冥之中被誰描繪的場景,而是不想抽身的自己。
“幸村同學,今天網球部放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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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咦?那你逃訓了嗎?”
“……我是部長。”
“部長就可以逃訓麽?”
短促而輕的笑聲闖入雨中,又随風消散,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側過臉,女生正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她好像沒有察覺到少年隐約的冷淡,又或者說,她根本不會被這種冷淡的态度傷害。
她不在意的。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因為在同一把傘下而前所未有的接近,可是他卻覺得她的聲音很遠,也許是真的感冒了也說不定。
“到了。”
她在地鐵站前停下腳步,跟他道別,“我先回去啦。”
“嗯。”
熙攘的人群,狹窄的通道。
互相碰撞的傘沿,滴落的水珠,她轉身融入其中。
她順着人潮走了幾步,好像想起了什麽,回頭笑着說,“謝謝你的傘,明天見。”
是感冒的症狀吧。
那一瞬間湧上腦海的眩暈感,微微發沉的意識,從中滋生的不甘,眼前交織的片段,潮濕的風,将雨絲浸入每一個角落。
“緒方唯。”
他往前走,在她錯愕的目光下。
“謝謝你陪我走這段路。”
嘈雜的雨和錯落的腳步聲中,幸村精市輕聲說:
“但是我們明天不要再見了。”
剎那間,滿目呈現的光景往後倒退。
五顏六色的傘消失了,擁擠的人潮不複存在,時間的齒輪往回撥動,被雨打落的樹葉重新回到枝頭,再度搖搖欲墜。
立海教學樓前。
正在雨幕前發呆的緒方唯,察覺到突然湊近的少年氣息,她側頭望去,網球部部長遞給她一把傘。
“幸村……”
“是多餘的傘,”他神色正常地說,“不用還給我。”
“诶?”
沒有等她說話,幸村精市已經轉身回到教學樓裏。女生在原地迷茫了一下,然而她并沒有多想,她撐開傘,走進雨中。
幸村精市站在二樓的窗戶前,視線中的人影漸漸遠去。
他不該靠近緒方唯、不該跟她走那一段路,不該出現那一瞬間的不甘心。所以他重置了這段錯誤的記憶和那句不能出現的“明天見”。
一切回到正軌。
即使被創造的偶遇時有發生,但是主動權掌握在已經醒來的人手上。
每一次錯肩而過,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克制自己的視線、好奇心、占有欲,就能夠沿着正确的軌跡前行。
但是腦海裏的眩暈症狀卻沒有消失。
走廊通道裏湧動夏天的味道,陽光毫無遮擋地傾瀉。
再一次狹路相逢的兩個人。
抱着一堆作業本的緒方唯從疊在眼下的紙張中擡起眼睛,看到那位冷淡的網球部部長。她以為這一次,對方也會視若無睹地經過自己,但是他停下了腳步。
“……?”
臂彎裏的重量忽然消失。
幸村精市接過了那些本子,“送去哪個辦公室。”
“岡部老師……”
“知道了。”他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樂于助人的模樣,“你回去吧。”
幸村精市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他側頭望去,女生的身影在陽光下擦過,她注意到他的視線,開口解釋,“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去辦公室一趟。”
“這樣麽。”
“嗯。”她走在他身側,笑了一下,“謝謝你……還有上次的傘。”
“不用。”
夏天的氣流揚起女生的發絲,分明是被冷淡對待,但是她嘴角牽起的弧度依舊柔和,她背過手,踩着地板上的方塊,一邊研究不踩白線一邊漫不經心的說,“其他人幫忙的時候,一般都是拿一半,幸村同學就不一樣啦,你很——”
獨斷專行。
自我。
傲慢。
……
他幾乎瞬間就可以替她找出許多詞語。
從不遠處傳來怒吼聲,打斷了女生的思緒,她擡起頭,“啊,辦公室到了。”
在今天之前,幸村從來沒有發現,走廊原來是這麽短的一程路。
他走進辦公室,不出意外,教導主任又在訓斥切原赤也,看到幸村精市進門,喋喋不休地讓部門前輩對切原多加管教。
幸村把網球部王牌從辦公室撈了出來。
“這次又惹什麽事了?”
“可惡!”切原赤也憤憤不平地,“我贏了比賽也要被罵。”
“網球部最近可沒比賽。”
“……是游戲比賽啦。”
切原赤也從口袋裏掏出皺皺巴巴的宣傳單,可憐兮兮地說,“我都打到決賽了,部長,你會幫我瞞着真田副部長的吧?”
幸村精市正要說話,旁邊插入一道聲音。
“決賽嗎?”從辦公室裏一起出來的緒方唯探出頭,“切原,你真了不起。”
“那當然啦。”切原赤也咳了一聲,挺直胸膛,“比賽在周五,你要來看嗎?不過你應該不會喜歡吧……還是算了。”
她會的。
只要你需要。
幸村精市停在原地,緒方唯和切原赤也交談的聲音漸漸遠去,直到聽不真切。金色的光線下,微塵浮動,女生的腳步輕快,微風掀起她的裙角。
切原赤也發現部長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轉頭尋找,但是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她在陽光下前行。
這是他預設中的結果,可腦海裏的眩暈感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悄然加劇。
這不是感冒的症狀。
回溯時間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她的記憶可以重置,已經動搖的心情卻無法逆轉,即使他極力逃避,但會被困在那場雨裏的人,一直以來都只有他而已。
周五。
進入臺風季,被神奈川學生期盼的超強臺風卻在海面上轉了一個彎,假期泡湯。
但天色卻依舊陰沉。
黃昏與風雨交界的時刻,吹拂的風仿佛都湧動着洶湧暗流。
緒方唯收拾完書包,正要離開教室時,同伴從後門八卦兮兮地探出頭,“小唯,有人找你。”
這個時候嗎?
女生奇怪地回頭望去,幸村精市正安靜地站在門邊,對上她的視線。沉默中,同伴們很快察覺到氣氛中非同尋常的意味,識趣地騰出教室,“我們去樓下等你。”
“……啊,好。”
“不要太晚啦,還要看切原學弟的比賽。”
聲音消失在樓梯間。
空蕩蕩的教室裏,緒方唯拿起書包,“幸村同學,你找我嗎?”
窗外的烏雲聚在一起,像是要壓下來。
“去辦公室那天,你打算說什麽?”幸村精市神色淡然,“突然想到這件事,所以來問一下。”
“……唔……”
緒方唯露出思索的表情。他以為她會直接說忘記了,這本來就是随口找的話題。
無緣無故遞過來的傘、不由分說拿走的作業本。
漠然表象下态度強勢的少年。
緒方唯眼睛亮了一下,她想起來:
“我覺得幸村同學很特別哦。”
“嗯?”
“有一種‘因為我是最厲害的,所以怎麽樣都理所當然’的感覺。”她說,“一般來說,這樣會被人讨厭的吧,但是幸村同學……”
因為你不會讨厭我。
你也不會讨厭其他任何人。
幸村精市冷淡地在心裏回答她自己也不知曉的答案。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走近,站在離他一桌之隔的對面,雙手撐着桌子,好奇地仰起臉。
“你會累嗎?”
“我當時想這麽問一句。”
手機鈴聲短促地響起,緒方唯看了一眼,“我得下樓了,一起嗎?”
幸村精市凝視着她。
時光被拉扯的無限漫長,但似乎只過去了微秒,他給出答案。
“不順路。”
她點了點頭,禮貌地跟少年道別,腳步聲漸漸遠去。
厚重的雲層後,微弱的閃電像一道不穩定的電流,在黑暗中輕微地閃動了一下。
幸村精市依然站在原地,過了許久,他哂笑。
原來緒方唯不是沒有發現,他總是罔顧她的意願、擅自幫她做決定這件事。他諷刺她的無知,但那個一無所知的女生竟然還反問“你會累嗎?”。
幾乎瞬間湧上錯亂的荒謬感,和一些別的情緒。
他閉上眼睛,心想,別管了。
緒方唯應該走進她自己的命運裏,那些與他無關的未來。
別管了。她怎麽樣都好,不該影響到自己的腳步。別管了。這是個漩渦。別管了。別管了。
放任下去,她也會度過無知卻幸福的一生。
別管了。
時間會帶走此刻的心情。
別管了。
他應該向前走。
別管了。
震耳欲聾的雷鳴聲終于乍響。
臺風沒有登陸神奈川,但是那場醞釀已久的暴雨,在此刻終于攜雷霆之勢轟然落下,最後一絲天光驟然消失,星星點點的燈火陸續亮起。
滿城風雨。
切原赤也參加的比賽,場地在室內。驟風暴雨背景音中,女生仍在商場的走廊下研究路線圖,友人從店內帶出幾杯奶茶,“什麽時候開始呀?”
“快了。”緒方唯看了一眼手中宣傳單的時間,“走吧。”
她轉身,發現幾位同伴正湊在一起,目光越過她聚集在其他地方,她歪了歪頭,“怎麽了?”
“……”
同伴們猶豫片刻,才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有人遞給她一把傘。
“那個……”同伴的表情混雜着驚訝和好奇,示意她回頭望去,“那是幸村部長嗎?……他好像是來找你的。”
室外暴雨如注,天色晦暝。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路邊昏黃的燈光下投落一道深深的暗影,在這場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大雨裏,有人站在雨中。
緒方唯撐着傘,逐漸走近他。
恍惚間,每一步都在向命運看不見的伏線靠攏。
她停在幸村精市面前,遲疑地将傘舉過少年頭頂,他沒有拒絕。
“幸村……”
這一次,她難得沒有生疏地稱呼他、也沒有用上敬語,她仰起臉,神色中布滿了不作僞的天真迷茫,“你為什麽在這裏?”
少年的目光落在虛空中遙遠的一點,他沒有看向她,卻回答了問題。
“因為下雨了。”
“什麽?”
“下雨那一刻,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想法是,你有沒有帶傘。”
“我帶了呀……”
她疑惑地看向被雨淋濕的少年,心想:沒有帶傘的人明明是你啊,正要開口時,幸村精市垂下眼眸,他直直地望着她,幾乎要洞視她的內心深處、那空無一物的角落。
聲音仿佛被消弭。
她聽到幸村精市在雨中低語。
“有那麽多事情在我的腦海裏……那麽多……可是我還在想你有沒有帶傘,這不是很奇怪嗎?”
疾風掠過幽空,雨泣中仿佛夾雜着誰的譏笑。
緒方唯咬了咬嘴唇,她不能理解幸村精市說的話,卻無端感受到某種無法承受的沉重感緩慢壓下,她輕輕地吸氣,說,“我聽不明白。”
若即若離的态度,敬而遠之的作态。
——他到底在想什麽呢?
“你到底在想什麽?”她問了出來,天真的利刃如同閃電般短促劃過。
“我想……”
他想到了夕陽中跳躍的音符。熱浪湧入的賽場。手術成功率。顏料褪色的畫。謝幕後空無一人的觀衆席。荒野中盛開的歐石楠。關于命運的三個預言。
情節往複循環,即使這一次他擁有她,下一刻又會失去。
如同流沙注定逝于掌心。
“就算告訴你我在想什麽,你也聽不懂。”
緒方唯眨了眨眼睛,她還是沒有生氣,“那你為什麽來找我呢?”
“我也問過自己很多次。”
“啊……然後呢?”撐着傘的少女神色茫然,依舊是那副置身事外模樣。
“問到後來,突然覺得沒必要了。”
命運的草蛇灰線,跨越時空,伏延千裏。
倘若順着無可救藥的死路走下去,也只不過是反複的相遇與失去。
在一方完全無知的前提下,單方面建立這種誰也無法輕易逃離的關系,這種執念,不該出現在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身上。
是滋生的妄念,不可自控的心動。
輪回的時間,一切往事都将面目全非,不可捉摸,在這個無法抵達結局的故事裏前行,是愚蠢還是傲慢、無聊還是好奇、創造還是毀滅。
往虛幻中堕落或者在罪惡裏掙紮。
在這一刻,他不想去追尋真相和其中意義。
“可我還有別的事情……”手機鈴聲響了一下,緒方唯如夢初醒般,回頭望了眼還在商場等待的友人,“這把傘給你用,我得回去了。”
她把傘遞給少年,雷聲乍響,他說。
“別去。”
她一愣,“你說什麽?”
那把傘沒有被誰接住。
狂風卷起傘沿、落進晦暗風雨裏,在地上的水窪裏打着轉。
被雨浸濕的側臉有水珠滑下,對峙幾秒後,在她錯愕的目光中,少年的唇角勾起細微弧度,他伸手抽走緒方唯一直攥進在手裏,已經皺巴巴的比賽宣傳單。
“我是說,你不要去了。”
“……”
花花綠綠的紙被雨打落在地上,而她挽留的動作慢了一步,只抓住少年冰涼的手腕,他身上的寒意讓女生一驚,她下意識地握緊,似乎想要傳遞一絲溫度。
少年身上不斷滾落的水珠,自發梢糾纏滑下,落進脖頸,潛入血液,爬上脊骨。
這場雨每落下一分,他眼底的清明又多一分,幾乎凝聚成某種殘酷而易碎的哀麗美感。她落在少年手腕上的手指,像是被蠱惑般,一路攀爬撫摸他的眼角,指尖錯覺般地染上熱意。
飛濺的雨,狠狠地砸落在眼睫。
“不去不可以嗎?”
他的聲音穿透指縫,緒方唯的動作驀然松開,指尖離開少年的側臉,很快又被他抓住,緩慢地收攏在掌心。
雨滴濡濕女生的臉頰,她忽然失語。
而幸村精市的目光仿佛沾凝着什麽。
場面分明已經失控,可他的眼眸卻明亮而清醒,從中蔓延的熾熱感,與驟風吹過、狼狽透出雨滴落下的冷意相互交織。十分矛盾。
“你不是問我在想什麽嗎?”
我在想。
至少這一刻,我要你跟我在同一場雨裏。
作者有話要說: 差點要寫第三章村哥番外,還好我删的快
(躺倒)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九幽yusa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子好逑、小莳、比特沒有心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魚粥粥 5瓶;金桔 1瓶;
(麻鴨!我有深水了!!我出息啦!!)
(在免費文花錢的朋友們一定是家裏有礦)
(有1說1,我也不值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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