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一個異常,是單獨被留下來的自己。
柳蓮二站在安靜的病房中間,在心底如此結論——比起目前肩負網球部的真田弦一郎、欠教訓的切原赤也、負責課堂筆記的柳生比呂士,幸村精市在探病後單獨留下其他人概率極低。
善于分析的少年暗暗推測緣由,但最近一切井然有序、風平浪靜。
“赤也最近怎麽樣?”
他聽到幸村精市這樣問。這是今天第二個異常。
柳蓮二想,切原赤也是怎麽在眼皮底下、越過自己和真田弦一郎,惹了什麽事情驚動到在養病的幸村精市?
“在學校50%的時間都在訓練。”
“只是訓練麽?”
“……”
分明帶着笑意的輕柔語氣夾雜了一絲莫名意味,柳蓮二平淡的神色裏浮現出探詢,正要開口時,幸村笑着搖了搖頭,中斷了這個話題。
他問,“他的成績還好嗎?”
“年級排名比之前進步了四位。”
幸村精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錯,現在是倒數第五的水平。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說道,“最近網球部很忙吧。”
“還好。”
網球部現在由真田弦一郎全權接管,雖然氣氛緊張、訓練繁重,但大家都不願意用瑣事來煩擾病人,因此柳蓮二只是簡單地回複。也許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幸村并沒有深究,而是話鋒一轉,“賽前大家都沒時間關注赤也的成績,考慮到這一點,樋口老師另外安排了幫他補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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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蓮二微微颦眉,顯然他沒有聽說過這個消息。
這是今天第三個異常。
他終于不再懷疑是自己多心,試探地問,“是來探病的老師跟你說的麽?”
“就當是這樣吧。”
“可是……”
“赤也的訓練安排一直是我制定的,”無視了隊友的懷疑,幸村像是在說一件普通的事情,“如果要另外安排補習的話,需要更新一份時間表。……得跟那位負責補習的同學商量一下。”
“……”柳蓮二遲疑地問,“是誰負責?”
幸村好像終于達到了目的,神色篤定地微笑着說:
“不知道呢。”
“或許你可以去問一下老師。”
緒方唯抱着一堆試卷走進辦公室,在門邊就聽到了柳蓮二的聲音,似乎在跟教導主任商量什麽事情。她把試卷放在桌子上,正要離開時,樋口老師叫住了她。
“緒方同學。”
微妙的預感在此刻閃過腦海,這種感覺有點類似新學期莫名其妙在招新活動上加入家政社,有什麽不可抵抗力自幽空中緩慢壓下。
果然,她聽到教導主任問:
“你課後有時間幫忙給二年級的切原赤也補習嗎?你們好像關系不錯。”
“……”
她停下腳步。
雖然很想回答“沒有時間”,但很顯然,這也跟「無法退出家政社」一樣,是跟劇情人物必須達成聯系的制約。她沒興趣嘗試毫無用處的抵抗。
“好啊。”
另一邊,被異常感堆積的情緒逐漸攀向未知的頂峰。
柳蓮二注視着一瞬間攥緊裙擺、很快又松開手,神色平靜地答應下來的緒方唯,清秀的眉間出現輕微褶皺——她看上去分明不想答應,但是她若無其事地說了“好”。
這很奇怪。
就跟他剛走進辦公室的情況一樣奇怪。他詢問樋口老師是否安排了誰幫切原赤也補習時,老師先是困惑地皺起眉頭,然後才想起什麽似的,馬上說出了緒方唯的名字——仿佛在他提起之前,根本沒有出現過這個念頭。
但是一旦有人提及,答案就是固定的。
這種莫名的異常感讓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跟緒方唯走出長廊,在樓梯口分別時,才忽然想起病房裏幸村精市說的話,他叫住女生。
“麻煩你了,有空排一下補習的時間表嗎?”
“嗯?”
“網球部最近訓練安排比較多,可能會跟補習時間有沖突。”
“可以啊。”她答應下來,“跟你讨論嗎?”
“……”柳蓮二好像終于抓住了那條異常之線的源頭,但他仍然說,“赤也的訓練計劃一向是部長親自安排的。他最近在醫院。”
緒方唯:“……”
“有時間話,可以跟我去一趟嗎?”
驟然聽到幸村精市的消息,心髒突地一跳。即使擁有跟幸村相處的記憶,但那個人對她來說,依然是個神秘又奇怪的存在。緒方唯遲疑了片刻,第一反應是拒絕,可電光火石間,許多關于他的畫面湧入腦海,她想到了什麽,擡頭問:
“補習的事情,是樋口老師主動通知你的嗎?”
她神色莫名執着,似乎答案對她非常重要。
理智告訴少年,這種時候含糊過去,會對自家部長更加有利,但柳蓮二松開眉頭,他誠實地說,“是精市告訴我的。”
“……”
緒方唯低頭沉思。
如果說,「幫切原赤也補習」跟「圖書館與柳蓮二共事」同樣是固定、不可逆轉的設定,幸村精市是不是提前知道這一點,并且加以利用了呢?
——可他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難道他經歷了比她目前已知的記憶,還要更多的輪回嗎?
緒方唯點了點頭,她低聲應允,“……我跟你去一趟。”
她有預感,幸村精市是比她更深入迷霧的人,他或許能夠給她一些關于真相的線索。
【“真的很讨厭醫院啊。”】
——踏入醫院白色的長廊,明亮白光照在身上,皮膚莫名泛起冷冰冰的感覺,消毒水的味道讓女生有些不适應地皺起鼻子的同時,腦海裏好像聽到誰這樣抱怨。
她恍惚地想,既然這麽讨厭醫院,為什麽非要踏入這場時間往複的輪回?
緒方唯擡起頭,不斷有人經過長廊擦過她的身側,神色迥異,腳步匆匆地踏向未知的彼端,但在這間醫院裏,唯獨有一個人,非常清楚自己的病情、以及最後結果。
柳蓮二停下腳步。
他推開門,窗戶敞開的明亮房間裏,激起對流風在室內湧動,打碎了滿室寂靜,緒方唯跟在柳蓮二後面踏入這片靜谧的空間。
“精市。”
她後知後覺地望過去。
少年側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一副在等待什麽的模樣。
幸村精市聽到動靜,低垂的眼睫輕顫了一下。
忽然間,卷起的窗簾、吹動的書頁、浮動的光束,仿佛都沉寂了下來,時間陡然放慢了流速,他在那陣突如其來的風裏微微側頭、擡起眼睛。
許多模糊而支離破碎的畫面在面前閃現,記憶中那些對峙激烈而不安,重現在眼前時,卻無聲到極致。
在紛雜而靜的碎片裏,她終于對上他的視線。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摒除記憶畫面,這其實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面對幸村精市。
他輕笑的聲音仿佛跋涉過遙遠的時空,由遠至近、漸漸清晰地落在耳邊,他有些感慨地說,“……還以為你不會來。”
作為開場白,這句話顯得太過熟稔、又十分莫名其妙。
緒方唯一時怔住。
“正好今天有時間。”柳蓮二察覺到她的失神,出來解圍,他在靠近床邊的椅子坐下,“會打擾到你嗎?”
“沒關系。”
接下來,好像是公事公辦的環節。她心不在焉地将自己準備好的學習計劃全盤托出,看着幸村精市與柳蓮二商量着更改訓練表,分明是正常的場景,卻無端讓人坐立不安。
鈴——
放在書包裏的手機發出動靜,柳蓮二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
看見他走出門,緒方唯下意識地站起來,轉頭追尋。
“是網球部的事情。”
幸村精市仿佛早有預知,安靜地解釋。
即使柳蓮二不想讓瑣事打擾到部長,但經歷過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輪回,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麽。
意識到這一點,在這個突然獨處的空間,緒方唯莫名感到心慌。
但幸村精市仿佛沒有察覺到,依舊是一副平淡的模樣,他說,“繼續麽?赤也的時間安排表。”
“……哦。”
見他并沒有提起別的事情,緒方唯說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失望。
她一板一眼地跟他核對切原赤也的補習計劃,将安排好的計劃排上日程表後,望着滿滿一頁紙,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懷着對切原赤也微妙的同情,她試探地開口問:
“……這個任務量和時間安排,對切原來說,是不是太繁重了一點?”
幸村精市瞄了一眼,微笑起來。
他的聲音輕的甚至有些溫柔。
“這不是很好嗎?”他面對滿紙記錄着切原赤也将來一段時間悲慘生活的計劃,無動于衷地說,“免得他分心做別的事情。”
緒方唯:“……”
先前關愛後輩的平靜場景不過是一場假象,在此刻終于圖窮匕見地露出本來面目,她在心裏為不知如何惹到幸村的切原送上祈禱,但轉念一想,作為幸村計劃裏的一環,自己的處境也很微妙。
但是……如果這只是為了整切原赤也,這番動作又好像太費周折。
她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
等反應過來,時間好像突然被折疊,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時黯淡下來,沒有開燈的房間裏,安靜的可以聽到時鐘擺動的細微動靜。
緒方唯後知後覺地擡起頭。
對面的幸村精市正靜靜地凝視着她,神色專注。
這份安靜而長久的注視,意外地并不讓人覺得冒犯。
緒方唯收攏起指尖,碰到筆記本冷硬的外殼,稍微回過神來,即使已經做好了裝傻、遠離幸村精市的準備,但是真正面對他的時刻,似乎總是被他的節奏帶跑,她輕輕嘆了口氣。
“補習的事情,是你先提的嗎?”
如果柳蓮二在這裏,一定又會發現異常——明明發出請求的是教導主任,但是她卻直接問了幸村精市。
“是我。”幸村精市坦然地說,“我利用了一定會發生的事情,提前了它。”
緒方唯終于得到肯定:切原的補習果然是關于她早已設定好的情節。
但是——
“為什麽?”
“我找不到別的理由讓你來見我。”
“……”
面對這句直白、又十分搪突和自我的說辭,緒方唯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
無論如何,在這個時間段裏的幸村精市,确實是不能随便出院的病人,他日複一日的在枯燥的醫院裏忍耐病痛,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緒方唯無法解讀。
夜晚的涼風穿過窗戶。
像是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一位少年目前虛弱的身體狀況,緒方唯起身,将窗戶輕輕阖上,從窗沿望下去,是曾經堆積了一層薄雪的花園。當時捧着融雪的少年冰冷的指尖仿佛穿透時空,從指縫中滑落的雪水遲緩地落下,激起一片涼意。
緒方唯背對着他,回憶與現實在眼前交織,許多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在腦海裏乍響。
她在想,既然自己從輪回中清醒,或許該給他一個清晰的答案。
本該态度更鄭重點才對。
但是她像是為了逃避一樣,沒有回頭去看幸村的表情,窗戶上隐隐約約倒影出少年瘦削的身形,她安靜地凝望那抹暗色剪影,說道:
“我不是非你不可。”
——這是在回應那一句【“為什麽不能一直是我?”】。
幸村精市挑了挑眉,似乎跟她想到同一幕的畫面,輕輕笑了一下,“……你想起來了。”
窗戶上倒映的少年剪影在夜色裏混雜着說不清的情緒,分不清是欣慰還是居高臨下的恻隐,緒方唯搞不懂他此刻的心情,又聽到他說:
“再想起來多一點吧。”
“?”
她正要追問他希望讓自己想起什麽時,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走廊上的燈光在門縫下形成一道光束,無形地隔開了她和幸村精市。
而沖進來的人完全沒有察覺到空氣中詭異的氣氛,“啪”地打開燈。
“部長!”
切原赤也撓了撓本來就很淩亂的天然卷黑發,“一定要補習嗎?訓練時間已經很少啦,我不想——”
少年求饒的聲音,突兀地安靜下來,他看到了室內另一個人。
“——又、又是她嗎?”
比起計較突如其來的學業任務,切原的關注點好像偏移到了其他地方,于是稀裏糊塗的情況下,他接受了幸村精市塞到他懷裏的訓練計劃表,以及那句“好好努力哦”——他還不知道那背後蘊藏的險惡用心。
三言兩語解決了差點揭竿而起的切原赤也,幸村精市的視線又落在女生身上,他想了想,彎起的眉眼盛滿讓人無法輕易拒絕的笑意,“可以幫我還一本書嗎?”
“什麽?”
“反正你也要去圖書館。”
“……”
你為什麽一副比我還了解我本人設定的樣子。
緒方唯接過那本書,看了眼書名,神色稍微怔住,心裏湧上莫名其妙的情緒,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禮貌地跟幸村精市道別。
阖上門的瞬間,在細小的門縫裏,她最後投去一瞥。
幸村精市與她來時一樣,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看上去仍是耐心等待什麽的模樣。
少年沉默的側影,于夜色中勾勒出一個等待解答的謎題。
——至少在今天,他好像沒有等來想要的答案。
即将關上門的剎那,她甚至幹脆想折返回去,問問他:究竟在等什麽、在尋找什麽、最後又想得到什麽?
咔嚓。
門鎖響動,困惑與視線一同被隔絕在門外。
她與切原赤也一同離開。
走出醫院的大門,她還是沒有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棟冷冰冰的建築,它在夜色中像一座樊籠,困住了那個不斷踏入輪回的人,女生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你在看什麽?”切原赤也問。
緒方唯搖了搖頭,視線又落回身側的少年。
她幾乎可以肯定,幸村精市這樣周折地把切原放在她身邊,絕對不僅僅是為了找誰麻煩、或是單純見她一面。
一定是有什麽別的理由。
她望着少年一無所知的側臉,耳邊又浮現那句“再多想起來一點”。
切原赤也能夠讓她想起什麽呢?
“你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知道了。”
她一臉淡然地移開視線,徒留面紅耳赤的少年在原地跳腳。
——切原赤也,在你我都不知道的時間輪回裏,我們是不是已經相遇過一次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村哥表面:我想見你。
村哥內心:讓你到處發巧克力,很閑嗎,找點事做。
——《而海帶崽到底做錯了什麽》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m57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虞白、小熊盜竊案、小莳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莳 40瓶;張佳樂的腿部挂件、嘻四、無攸;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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