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春,午後的家政教室。
金黃色的日光穿過窗戶的縫隙,于半空中勾勒出女生的側影、落下一層淡薄的光暈,她正專心地低頭給幾個的盒子包裝。
丸井文太坐在教室的一角,放在旁邊的手機不停有震動的動靜,屏幕亮起又暗下,但他始終沒有投去一瞥,仍然一副乖巧的模樣、單手支着下巴,安靜地注視着緒方唯的動作。
春色融融,風吹拂起窗簾一角。
仿佛時光重現一般。
緒方唯擡眼,視線短暫地落在不遠處的日歷上。
2月14日。情人節。
正是因為在這個節日裏,她突兀地拒絕了丸井文太,才會從某場往複循環的旖旎幻夢中清醒過來,代價則是重新經歷的一整個學期。
嶄新又重複的時光從指間飛逝,此時此刻,一切終于又回到原點。
她将包裝好的巧克力堆在一邊。
“丸井同學,不去網球部訓練嗎?”
少年揚起單純的笑容,“可我想拿到第一份巧克力。”
“是義理巧克力。”
“我知道啊。”
“……”
也許是這一次,相處模式和熟悉程度都與之前大相徑庭,丸井文太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這跟記憶中相似的場景、截然不同的臺詞,讓女生覺得熟悉又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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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做,可能不會好吃。”
她這樣說,把包裝好的盒子遞給他,而對面的少年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不管經歷過如何的曲折,整整一個時間輪回後,這确實是緒方唯為了他才會學習制作的巧克力。
“唔。”
文太仿佛想起了什麽,彎了彎眼睛,“會跟第一次見面時那個蛋糕一樣嗎?”
“……”緒方唯想起當時自己幼稚又無理取鬧的報複行為,有些尴尬地別過頭,“……也許會好上一點。”
“那就沒關系啦。”
少年将巧克力盒抛在半空中又準确接住,有些新奇地舉在眼前盯了一會,聽到女生困惑的聲音。
“丸井同學,為什麽明知道不好吃也要接受呢?”她問,“蛋糕也好,巧克力也好……其實并不合口味不是嗎?”
少年微微側過頭,“嗯?”
“我不明白。”
她的神色在那縷光線中顯得格外認真。
文太滿不在乎地回答,“要說為什麽……因為是你做的吧。”
女生低頭思忖片刻,她更認真地提出新的問題,“對丸井同學來說,讨厭的料理可以接受,那如果我說讓你讨厭的話,也可以接受麽?”
少年仿佛預料到她會說什麽,了然地笑,“你說說看。”
白色的鳥從窗外飛過。
也許是相似的場景所造成的錯位感,她又想起曾經發生在這間教室那段無疾而終的故事。上一次,她沒有給丸井文太任何理由、自己也沒有得到答案。
現在,會不會不一樣呢?
女生這樣想着,在夕色中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說。
“我想,我不喜歡你。”
忽然間,滿室寂然,就連塵埃仿佛也停止飄落,幹淨的陽光下,緒方唯忐忑地等待着那只白色的鳥再度從窗前飛過。
然而,沉默了許久之後,意料之中的時間回溯沒有發生。
丸井文太只是稍微點了點頭,“我知道啊。”
“……”緒方唯想,‘告白被拒就會放棄’這種事情,應該是秋山同學自己的見解,且顯然不适用于丸井文太。
她有些猶豫,“可是……”
“——可是,你也沒有喜歡誰不是麽?”少年輕飄飄地打斷了她。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對人心把握極為敏銳的少年轉身,仿佛已經看穿了她的種種困惑,有些好笑地搖頭。
“拒絕我之前,至少也要搞懂什麽是喜歡吧。”
“總是一副不明白的樣子……”隔着一張桌子,他站在女生的對面,在她啞口無言時,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麽好主意,傾身湊過去,眼睛裏帶着笑意,“實在學不會的話,需要我教你麽?”
難以抑制的鼓噪心跳聲中,女生突然驚醒般,退後了一步。
“不、不用了。”
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
但那一瞬間編織的甜蜜氣氛還在空氣中揮之不去,她伸手捂住自己心髒跳動的位置,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就算丸井文太已經明晰并接受事實,但她似乎也沒辦法結束這條線。
這個認知讓她不由有些洩氣。
感情好像是比想象中更複雜的東西。
女生收拾好桌子上的巧克力,往高等部走去,送了一份給對她多有照顧的前任社長,又分了些給班級裏比較熟悉的男生,路過柳生班級時,也放一份在他桌子上。
柳生一向平靜的表情,頃刻間浮上一絲莫名意味。
“怎麽了?”她好奇地問。
“沒什麽,只是……”鏡片下的眼眸仿佛潛藏着什麽更深重的情緒,他很快收斂起來,淡淡地說,“以前沒收到過。”
“以前?”緒方唯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啦,我才加入家政社一個學期呢。”
“嗯,多謝。”
女生離開後,過了許久,柳生才拿起包裝簡單的巧克力盒,捏在手裏,沉默地注視了一會。
放學後的教室有些吵鬧,嘻嘻哈哈開着玩笑的同學經過柳生桌子邊時,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聲音——氣質冷冽的優等生總是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樣,即使跟朝夕相處的同學也有着強烈的距離感,讓人不敢輕易冒犯。
無人打擾的角落,少年獨自坐在那裏,背影一如既往地挺拔,渾身卻充滿了不知名的、冰冷而壓抑的氣息。
緒方唯走出教學樓時,正好遇到抱着一個大箱子的切原赤也從眼前經過,從打包不嚴實的箱口還能看到裏面幾乎塞不下的、花樣豐富的巧克力。
“……”她一時間有些迷惑,“你的人氣這麽高嗎?”
聽到熟人的聲音,切原赤也放下箱子,用衣袖擦了擦額前的汗。
“是幸村部長的。”他大大咧咧地說,“我正要給他送過去。”
“那你的呢?”
“嗯?”切原赤也仿佛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摸了摸口袋,半晌才從兜裏掏出一顆糖,“桑原前輩給的算嗎?”
緒方唯:“……”
這是多麽慘烈的對比。
她把懷裏唯二剩下的巧克力,分了一盒給他,趁切原赤也還愣在原地、搞不明白什麽意思的時候,自顧自地轉身朝圖書館方向走去。
周五的下午,照例是圖書整理的日程。
大約是情人節的關系,本就鮮少有人踏足的圖書館顯得更加寂寥,唯獨柳蓮二站在書架邊,正對着清單在核對書籍。陽光被書架間隙分隔,灑在少年的身上。
将最後一盒巧克力遞給他時,少年怔了一瞬。
“怎麽想到這個?”
他收下巧克力時仿佛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
起因結果,好像很難解釋。
她想了想,回答,“大家不是都會這麽做麽?”
柳蓮二安靜地站在女生對面,就算沒有睜開眼睛,也讓她有一種被細細審視的感覺,少頃,那種帶着一絲壓迫感的審度才煙消雲散,靜的仿佛沒有出現過。
“大家都會做,可你以前不會做這種事情。”
“……”
“你變了很多。”他結論。
緒方唯遲緩地想起,眼前觀察細微、有記錄數據習慣的柳蓮二其實是比她自己更了解“緒方唯”的存在。想到這一點,她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我以前……在你眼裏,是不是很無聊的人?”
柳蓮二沉默了許久。
直到緒方唯覺得自己明知故問了一個愚蠢問題時,他才開口說。
“不會。”
【……
人們以什麽标準區分偶然和必然的差異呢?
午後的圖書館,清淨的能聽到不遠處海灘上展翅飛過海鷗的鳴叫,帶着海風味道的濕潤氣流襲來,垂在地面的白色紗簾在風中搖曳。
目之所及處,是普通又平常的一個下午。
以及,在這個尋常瞬間,輕輕推開門進來的緒方唯,她看見室內還有另一個人,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小聲地打招呼。
——這種微不足道的偶然算什麽呢?
柳蓮二在筆記本上記錄這次偶遇,字體的右側被另外标注了星號,意味着超出常理的數據。而這樣的數據,已經在他的本子上布滿整整兩頁。
他的視線落在書架後面,女生隐約的身影上。面對這種概率極低的“偶發事件”,人們一般如何結論?會将它歸咎于意外、驚喜、奇跡……還是命運?
擅長于用數字解決問題的少年合上筆記本。
偶然或是必然——
數據可以得出結論。
異常的背後,緒方唯卻是個分外容易收集數據的人。
她幾乎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偏好。
枯燥的圖書工作,在老師拜托後也會努力地完成工作;有人給她推薦戀愛小說,即使覺得無聊也會逐字閱讀;每一次上課、每一張試卷、每一道題目、每一件擺在眼前的事情。
緒方唯都十分用心去對待。
她活的如此簡單、又如此鄭重其事。
甚至讓人覺得,這種根本找不到樂趣的認真背後,是否潛藏着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想要尋找什麽的動機。
即使在柳蓮二的筆記本裏,關于“緒方唯”的信息依舊是一片枯燥的空白,這種空白給看似單純的女生蒙上一層猜不透的霧氣。
從什麽時候起,他習慣凝視那層霧。
這種心情——
數據無法得出結論。】
“不會。”
似乎是為了更顯慎重,柳蓮二停頓了一下,他睜開那雙過于澄澈的眼眸,目光仿佛穿透了纏繞在她身上的迷霧——
也許她自己也沒有發現,她是在霧氣中依舊努力前行的那類人。
他輕聲結論:
“我覺得你很了不起。”
切原赤也一頭撞進虛掩着門的病房。
他把重量誇張的大箱子放地上,松了松手腕,“幸村部長,這麽多你真的吃的完嗎?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保護它們沒有被丸井前輩偷光……”
“辛苦了。”
幸村精市走近,漫不經心的目光頓了一下,他俯身去拿放在箱子最上方,與其他精致包裝畫風不同、格外簡單的那個盒子。
還沒等他碰到,就被切原赤也一把奪走。
“——這個是我的!”
切原赤也對上部長興味盎然的視線,捏緊手中的盒子,天然系的直覺在腦海裏拉響警報。
“哦?”幸村收回手,“今年你也有麽?”
“當、當然啊。”赤也覺得尴尬、又忍不住炫耀,“是一個奇怪的家夥硬塞給我的啦,我又沒有說想要……”
“是麽。”
幸村似乎沒有在聽,他的視線微微怔住,直到赤也有些不自在地背過手,“……也沒什麽,這個包裝這麽差勁,跟送給你的都不一樣。”
幸村笑了笑,“确實不一樣。”
“那部長就不要一直看着啦。”赤也警惕地盯着他,少年對待自己看重的東西,眉眼間有種無法收斂的、兇狠的占有欲。
“又不搶你的。”
切原赤也:“……”但是你的表情有更奇怪的含義。
赤也離開後,房間裏一時只有風吹過窗簾、拍在牆壁上的細微動靜。
幸村精市轉身,去關起那扇窗。
“真過分……”
他合上窗戶,久久地立在窗前。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外是殘冬呼嘯而過的風、急急地掠過枝頭萌發的新芽。天色從四面八方暗下,室內變得更加安靜,只能聽到誰忽然低聲抱怨了一句。
“都沒有給我送過啊。”
作者有話要說: 村,恭喜你成為配角欄唯一沒收到巧克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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