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自己确實因為某種原因被困在時間輪回裏面。
緒方唯側眸望去。
陽光斜斜地照下來,灑落在少年的眉梢,瑰麗的霞光墜進他眼底,顯得更加動人。丸井文太擁有一副看上去容易讓人心生喜悅的相貌,如果要用比喻的話,很像初升朝陽下盛開的玫瑰。
她恍惚想起來,在一切開始之前、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自己看到文太的那個瞬間,多半是願意笑的吧。
然而随着一次次倒流的時間,她現在面對他,只會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斷湧現出許多複雜的心緒。
蛋糕已經完成,放在兩個人中間,文太只要伸手就能碰到。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女生,她沒有拒絕也沒有說“好”,做完之後,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淺色眼瞳蒙上了靜谧的陰郁。
文太擡起頭,右手撐着下巴,“你心情不好嗎?”
“……”
女生平淡的神色浮現了一絲松動,好像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
她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目光、靜靜地看着文太,“為什麽這麽問。”
文太愣了一下,“因為……你都不講話啊。”
但她好像并不是在問他。
她的目光好像專注地落在他身上,又好像是盯着某些虛無的東西,有些奇怪的、低聲嘀咕了句什麽,文太沒有聽清楚。
真奇怪啊。
緒方唯想到,她還以為丸井文太是個定時定點過來打卡的任務NPC,說完自己的臺詞、達成目的後就會退場呢。
一瞬間腦海裏浮現出許多畫面,最後定格在初次被拒絕時,少年眼眸中漸漸沉寂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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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聲地在心底嘆了口氣,将兩人中間的蛋糕撤走。
“不可以吃哦。”
緒方唯輕聲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
如她所料,時間并沒有在這一刻倒流,丸井文太大約是個講道理的家夥,真正會觸發時間倒流的,往往是他的第二個問題。
少年稍微直起身,仿佛只是好奇、神色間頗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為什麽啊?”
即使少年自己意識不到,但在一次次經歷中,緒方唯幾乎可以肯定——時間回溯是以丸井文太的意志為主。
前面幾次,她都沒有給出能夠說服他的理由。
這次……會不會不一樣呢。
緒方唯這樣想着,幾乎屏住呼吸。
“我放錯了配料。”她一邊表面沉靜編織借口,一邊拿起蛋糕想丢進垃圾桶裏處理掉,語氣有些惋惜,“應該會很難吃吧。”
但有一股相反的力道阻攔了她。
少年抓着盤子的另一端,歪着頭狀似天真地鼓勵她,“不試試怎麽知道?”
“……什麽?”
他好像看不出女生隐約抗拒的态度,咧開嘴毫無心機地笑了起來,說道,“可我想試試。”
心髒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動了一下,緒方唯下意識地縮回手,想要盡可能地離能夠輕而易舉影響到她的丸井文太遠一些。
她太熟悉這種感覺了。
在第一次相識過程裏,她心中常常會湧現出這種類似心動的錯覺,很多時候,她都會模模糊糊地順從錯覺,她猜想自己應該是喜歡文太的吧。
但內心更幽深的地方,有一道不知何時誕生的微弱聲音,堅決又重複地否定了這個想法。
“會很難吃的。”
在她仿佛小心翼翼的提醒下,文太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蛋糕,然後臉上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原來、……你真的沒有說謊。”少年委婉地點評。
然而他卻再次勺起另一塊,緒方唯有些驚訝地瞪大眼睛,在她的印象中,文太是全世界對甜品最挑剔的人,這一份失敗的作品,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讨他喜歡。
她發愣地看了一會,才想起要阻止他。
“……試過一次就算了吧。”身為始作俑者,她非常清楚這份成品裏放了多少不該放進去的東西,味道應該非常奇異,但文太好像完全不在意,眉頭都沒動一下。
“還是不要吃了。”
過了一會兒,見丸井文太沒有聽話的意思,她有些強硬地把已經空了一半的蛋糕奪回來。
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耳邊甚至幻覺般聽到鐘表指針移走的聲音,時間的流動仿佛變得非常緩慢。
就在緒方唯已經準備好接受時間倒流的懲罰時,校園裏響徹起熟悉的鈴聲。她側頭望去,笑鬧着的同學從教學樓中陸陸續續地走出,身影落進林立在校道兩邊青翠繁盛的樹影裏。
凝視了一陣之後,她才收回視線。
……讓丸井文太吃了這麽過分的東西、還奪走了蛋糕,居然沒有觸發時間倒流。
這個現實讓女生有一瞬間茫然。
“這麽說大概很奇怪。”少年笑了一下,表情有些難以為情,但他還是解釋道,“但我總覺得,這或許是你特地給我做的。”
“……”
“所以我想,不管味道怎麽樣,都應該照單全收吧。”少年的眼睫在夕色中輕輕顫動,露出了一種幾乎能夠引人憐惜的神色,“如果不好吃的話,那應該不是你的問題。”
“……”
原來他并不是沒有察覺到。
她随意亂放的配料、毫無章法的廚藝……以及她明知道他會來、故意想要整他,滿懷惡意做出來的料理。
雖然中途改變了主意,但是少年還是全部都看在眼裏。
然而他只是接受了這莫名其妙的一切、并溫和地結論道:“是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緒方唯有些機械地重複。
“嗯,當然啦。”少年仿佛并不感到受傷,大大咧咧地說道。他的視線落在她手上的蛋糕,專注地盯了一會,口吻沒有絲毫抱怨,像是在說無關緊要的玩笑話,“如果,這就是你懷着對我的心情做出的料理——那應該是我,讓你覺得很糟糕吧?”
“……”
緒方唯無法反駁,更加無法回答。
她好像第一次認識到丸井文太,淺褐色眼眸倒映出少年的影子,首次抽離掉那仿佛注視着“符號”或者“幻象”的敷衍意味。
她不禁回憶起之前與他相處的點滴。
丸井文太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在初次相識的過程中,少年開朗又熱情,只要出現在那裏,就非常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因此,就算發現由他掌握着主動權與交往的節奏,也只是順其自然地握住他伸出的手。
他有一種恰如其分的體貼。
例如在她沮喪的時候提出想試吃她的蛋糕、耐心鼓勵她每一次行動……在那些平和的表象下,就算發現了什麽異常,也只會感慨——
丸井文太真是個細心的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發自內心地認為——
丸井文太真是個可怕的人。
大約是因為她從前的順從與配合,她不曾直面過少年這令人難以招架、十分棘手的一面。
緒方唯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認識到眼前這個人,恍惚地想,原來她也沒有多了解丸井文太,這個陌生的認知,讓她有種仿佛置身在高樓往下望去時、錯覺般的失重感以及想要退後的一絲畏懼。
而此時此刻,在夕陽下的窗邊,她沒有退後的餘地,不得不對上少年澄澈的目光,以及他佯裝好奇背後、異常冷靜的探究。
【——我是個讓你覺得糟糕的人嗎?為什麽呢?】
他抛下了這個無言的問詢後,便耐心地等待……倒不如說,不知道自己能夠回溯時間的少年,正在逼她表态。
她為什麽會覺得丸井文太是個有分寸、講道理的人呢?
——緒方唯為自己剛剛的念頭感到懊悔。
這個世界沒有比他更不講理的家夥了。就算是第一次見面,他也要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才肯罷休。少年的觀念裏好像沒有什麽徐徐圖之或是點到即止,反而充滿了十分矛盾的、溫和又隐含侵略性的、獨屬于他的特質。
非要形容的話,那是一種明知故犯的任性。
“……”
時間被沉默拉扯地更加漫長,暮色漸漸籠罩這方寸之地,緒方唯輕輕地眨了眨眼睛,最後,只能認輸般移開視線,“我再做一份。”
她轉身背對少年,卻沒有動作。
在黑暗的教室中,氣氛詭異地壓抑了許久,才低低地傳來一句。
“剛剛那份,對不起。”
文太依舊沉默着,一副安靜乖巧的模樣,仿佛沒有聽到這莫名其妙的道歉,也并不追問緣由。他一直專注地等待的是另一個問題的答案,且只在乎那個。
緒方唯當然知道他想聽到什麽答複,但她只是回避地做起其他事情,她伸手想将廚具從架子上拿下來,心神不寧間,伸出的手碰到了其他東西,冰涼的、尖銳的、很快就劃破了手掌。
溫熱的血順着掌心的紋路滑下,悄無聲息地跌落在暗色裏,身後的少年并沒有發現。
緒方唯低下頭,借着烤箱指示燈微弱的亮光觀察那道劃痕,傷口很深,然而她好像感覺不到痛覺般,稍微攥緊了拳頭,流動的血更加快速地滴落下來。
奇怪,不會痛麽。
……
她沒有更多時間研究這個問題,身後的視線仍在注視着這邊,如芒在背。
時針緩慢移走的聲音再度錯覺地出現在腦海裏,無形間的壓迫感自虛空中凝結又急速降落,千鈞一發的最後時刻,她終于松開牙齒,吞下口腔中淡淡的血腥味。
“…………我不覺得你有什麽糟糕的地方。”最終,緒方唯背着手,若無其事地說道。
“是麽。”丸井文太像個單純的少年,因為旁人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高興了起來,他不無喜悅地回答,“那可真是太好啦!”
……
完蛋啦。
與此同時,緒方唯想到。
如果這真的是個游戲,開場比分0:1,這局無疑是劣勢局。
作者有話要說: 丸井文太,低調的大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