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白七爺平素并不住在白家老宅,而是常年待在城西一處名為留園的宅院裏。這處宅院雖比不上白家老宅子占地廣年歲長,卻是白七爺母親遺留下來的,侍女、管家、小斯、長随、門房、仆役無不是幾輩子用慣的老人兒。
其實白七爺自小和父親母親都沒什麽感情。兩個人純粹是家族聯姻結的婚,婚後便各自找了情人,倒是頗有幾分默契。事實上這也是圈子裏的常态了。圈內人成年後出社會,都要尋個同性長輩做個引路人,教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和約定俗成的規矩,若是處的好,兩個人往往便朝着更深層次發展了。他那母親齊璟雯和父親白昊宸便是這樣。
到後來齊璟雯因和情人感情破裂分手後自暴自棄,周游各國散心,飛機失事香消玉殒,而白昊宸到如今已經不曉得換了多少床伴,可謂是戰果輝煌。
要說齊璟雯,四九城裏上了年歲的人哪個提起來不嘆一聲“紅顏薄命”。那可是個玲珑剔透的人兒,難得的是知書達理博聞強識,為人還頗懂得進退周全,那儀容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佳人。然而愈是這般人物,為情所困就愈是難以掙脫,到最後一條命搭進去,縱使那人再後悔又能如何?
白七爺原先對齊璟雯完全不能理解,不過是分手而已,何必如此,然而今日他也深陷其中,方才曉得這情愛滋味,非外人何以言說,倘或自家那小寶貝兒要離開自己,他說不得就要做出些不忍言之事來。有些東西,倘若沒有得到也就罷了,還能平心靜氣笑看他人癫狂而我自巋然不動,然而一旦深深體味各種甜蜜甚而苦痛,如何甘心回到曾經蒼白空無一物的時光中去?
白七爺并未直接就帶着淮安回留園,天兒尚早,淮安難得出來一次,白七爺為着哄自家小寶貝兒開心,便命司機開車去了城中一處小院子。那地兒是個一進的小四合院,庭院裏一株亭亭如蓋的大桑樹,又擺了數盆花草,淮安仔細一認,有半夏、白芨、菖蒲、款冬、紫蘇、白薇、羽衣甘藍等,俱是可以入藥的。院中還架了葡萄架子,爬了些葡萄藤,院牆上纏了半牆爬山虎和牽牛花。正房廊下挂了一對兒銀質琺琅小鳥籠,裏面兩只鹦哥兒兩只畫眉兒,一只在喝水,一只在吃食,還有兩只正在梳理羽毛,見有人來,鹦哥兒撲棱着翅膀叫道:“客人來啦------客人來啦--------”底下正打盹兒的黃毛大狗擡起眼皮看了一眼,又重新閉上了。
裏間走出一人,穿碧青色提花羅對襟長褂,踩着一雙石青色綢布鞋,提着一管純銅福祿壽喜吉祥紋水煙鬥,一眼看見白七爺和淮安,嘲道:“喲呵,我還道是哪個,原來是你白七爺,怎麽,終于肯把你那心肝寶貝兒帶出來見人啦?”
白七爺卻不去管他,自把淮安往樹下貴妃榻上領,又招呼道:“你上回得的君山銀針呢?快快拿出來。再把月婵和嫦曦叫出來,客人都上門了,連個招呼的人都沒的,像個什麽話。”
那人氣得跳腳:“有你這麽當客人的麽!回回都跟打劫的一樣,不成不成,那君山銀針我自個兒都舍不得用,哪能給你拿去糟蹋了!”白七爺不理他,跟淮安道:“別管他,放他手裏也就能喝出個味兒來,那才是白費錢呢。”
那人還要再說什麽,裏面聽到動靜,一個少婦領着兩個女孩兒款款步出,笑道:“七爺這話好沒道理,敢情我家這個辛辛苦苦掏出來的寶貝都合該給七爺您拿去使才對了?您要是真看上了也成,拿金猊玉兔來換,也不要多,您看着給個一兩二錢的也就盡夠了。”那少婦着海棠紅廣袖袒領輕紗上裳,大紅色繡金鳳曳地長裙,裙上綴着百子同心結,梳着飛仙髻,簪着一支累絲金鳳釵,淡掃蛾眉,姿容豔麗,笑語盈盈而來,身後兩個女孩兒,一個弱柳扶風,不勝羅衣,一個俊眉修眼,顧盼神飛,俱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那少婦腳步輕移,路過那人身邊時嗔道:“傻呆呆站在這兒做什麽,還不快去備些點心來!”雖是嗔罵,依舊眼波流轉媚态橫生,那人看得呆了,被她推了一把,趕緊進了屋。白七爺笑道:“嗳呀,老板娘開了口,就是全舍了去也是心甘情願,就怕趙老板吃醋,咱們可就都要喝西北風去啦。”又為淮安引薦,“這是這兒的老板娘薛靈芸薛小姐,你喚一聲薛姨就是了。”薛靈芸嗔怪道:“什麽薛姨,叫得我都老了十歲。叫我一聲薛姐姐,姐姐給你做好吃的。”淮安笑睨白七爺一眼,果真喚了一聲“薛姐姐”,喜得薛靈芸當即一把摟住他,不住揉搓。淮安并不是真個十七八歲少年郎,如何受得住,一時間臉上羞得通紅,趕緊掙脫開來,薛靈芸愈發喜歡,命兩個少女掌茶:“月婵,嫦曦,還不上茶。”
月婵着秋香色碧草紋織錦旗袍,文文靜靜,聞言抿唇一笑,擺開茶具,以潮燦爐、玉書碨燒開水,倒入紫砂壺中,再一一燙過白瓷杯,這白瓷杯也有講究,乃是老板趙敏華專程購置的景德鎮老窯裏燒制出的,正經的上品。提壺高沖後,再行春風拂面,待過得一兩分鐘,茶已入味,便行觀音出海、韓信點兵,一一分茶。這一套下來,仿若行雲流水,不見絲毫煙火氣,叫人賞心悅目,足見功夫之深。而嫦曦懷抱一柄琵琶,信手撥來,婉轉低回似有似無,于寂寥之中見有情。
細細品來,茶香有如空谷幽蘭,靈妙鮮爽,清高隽永,而飲入口中,濃郁醇厚,但濃而不澀,郁而不膩,餘味回甘,白七爺贊嘆道:“月婵于茶道上愈見精深了。”嫦曦聞言頓足不依:“七爺當真是偏心,只誇月婵,難不成我的琵琶就入不了七爺的眼?”淮安正品茶,見此便笑道:“才曉得七爺是個偏心的,還不快到我這兒來,他看不中,我卻偏就喜歡你這琵琶,無情有情,出入自如。”嫦曦回嗔作喜,移步到淮安身邊,笑谑:“小郎君長得俊,說話又甜,不曉得要害苦多少小娘子哩。”
卻聽得冷哼一聲:“小的大的都不是省心的東西,整好湊成一對兒,也免得禍害旁人。”卻正是趙敏華領着小厮端了菜上來,于葡萄架旁的石桌上一一擺開,衆人便起身換座,也不分什麽賓主,團團坐下。月婵回屋拿了瑞獸鎏金嵌銀小香爐,點了一粒龍桂香,又換了一套十二破留仙長裙,松松挽了發髻,嫦曦坐在一側石凳上,調弦試音。
菜色也未作許多,簡簡單單幾樣,然也極見功夫。
一樣糖蒸酥酪,酒釀汁混着鮮牛奶,膩白如雪山,顫顫巍巍,點綴着杏仁碎、棗碎等,令人食指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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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蓮葉羹,據說是前朝皇室的備膳,玫瑰花兒混着石碾子細細磨出的面粉,在純銀模子裏壓出荷花樣兒來,與新鮮荷葉一并放入高湯裏熬出來。白瓷碗底畫着荷塘月色,襯着那荷花兒或是半開半閉或是傲然盛開,模樣兒小巧精致,聞之清香悠遠。
一樣棗兒熬的粳米粥,乃是主食,粥熬得香甜可口,紅棗更是色美味甘,講究一個養血安神,健脾益氣。
且有兩樣小菜,一樣胭脂鵝脯,一樣糟鹌鹑,伴着一小壇新開封的惠泉酒,并薛靈芸親手制的幾樣下酒的鹹菜-------這乃是薛靈芸的看家本事。
時值黃昏時分,天際幾片晚霞燦爛輝煌,晚風徐徐而來,滿架薔薇一院香。嫦曦素手輕撥,月婵曼然起舞,佳肴在前,良伴在側,衆人言笑晏晏,舉杯共飲,可謂滿座皆歡。
盡興而歸。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心情好,終于放假了,所以連續發了幾張存稿。話說,河蟹大神真是口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