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碧山忽然間起了風，像是在應和姜之瑤一樣，兩邊垂柳輕輕搖擺，帶起一連串跌着水珠的綠。
等安靜下來，山間便只有一鋤頭一鋤頭的鑿地聲響。
姜之瑤抹了把額角的細汗，回憶起金絲楠木棺材裏，自己的雙手應當是抱着一顆好大的明月珠。皇帝當時賞賜與她，說這珠子有皓月之輝，配得上她的美德。身側……塞了許多古籍卷軸，她生前是極愛讀書的，子女們都記得。
對了，還有一本《紗袖倫敘圖》，那可是姜夏的摯愛。
這圖，在樂成二十三年由才子李朝暮畫就。圖上的鳳凰比喻君臣之道，仙鶴比喻父子之道，鴛鴦比喻夫婦之道，鹡鸰比喻兄弟之道，莺比喻朋友之道，均纖羽畢現，栩栩如生。
當年，姜之瑤一聽說這幅圖作問世，就很想得到手。她東問西問的，大有耗費一切去取它的心态。可是她打聽到，姜夏是李朝暮摯友，這幅畫甫一畫出，便讓他收入囊中。
擺擺手去，罷了罷了，讓那狗男人拿着吧。
沒想到，從她打算偃旗息鼓的兩三天後，姜家大門口忽然來了三位小厮。幾人畢恭畢敬地敲門，要給她姜家送東西。姜家主母打開其中一只匣子，發現了這卷女兒前兩天心心念的《紗袖倫敘圖》。
許多人為了讨好姜家，經常備厚禮晉見，什麽玉盤啊、珊瑚啊，各種珍珠寶玩，不計其數，家中所有人都習慣了，不當回事兒。可是，見慣了寶貝的姜家主母看到這幅畫，登時喜上眉梢。
她喊了姜之瑤來：“你看，那小姜家男兒對你多有心？上回你們倆吵得那般兇，結果人家這不是對你賠罪了嗎？”
姜之瑤拎着畫瞧了瞧，剛要高興，但眼睛立馬一瞪：“姜夏送的？他才不會對我有這個好心。我了解得很。”
姜家主母嘆了口氣：“傻孩子，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屋子裏的丫鬟們也都一個個掩嘴笑了：“恭喜小姐呀，小姐不經人事，不明白這些。”
姜之瑤找了個凳子坐下，且等着。果真，沒過多久，姜家大門突然又被人拍響。
小丫鬟們打開門，正瞧見儀表堂堂的姜夏，他邁進大門內，在丫鬟們的引領下走到正廳，對着裏面的兩人道：“不好意思，我的《紗袖倫敘圖》被父母拿了，誤送到你們家。”
姜家主母：……
姜夏振振有詞，一雙眸子格外堅定：“這畫作是我的好友饋贈，也是我的心愛之物。請問，能不能将它還給我？”
姜家主母呆了，她還真是沒想到這送出去的東西還有拿回去的道理。
想到當年母親的表情，正刨着墳的姜之瑤也不由冷笑，這狗男人心裏想什麽，果真還是自己最了解啦！
他呀，很有原則，如果有一樣自己特別喜歡的東西，一定會牢牢地握在手裏。與之對應的是，如果特別讨厭誰，也一定會挂在嘴邊上，從不做背地裏說人壞話的龌龊事。也便是因為這一點，他後來差點被皇上給砍了頭，臨危關頭還是自己救了他的。
但姜之瑤的心頭也有疑惑，譬如，為什麽這狗男人如此喜歡這幅《紗袖倫敘圖》，卻也舍得把它塞到媳婦墓裏。
……可能是他也明白自己蹦噠不了多少年了，怕黃泉上遇到媳婦，對方會朝自己嘟哝個不停吧。
一鋤頭一鋤頭下去，一鏟子一鏟子下去，姜之瑤也不知道挖了多久。
等到正午時分，祖奶奶便找棵樹下坐着，咬幾口西點店帶來的榴蓮千層餅，且覺得滋味甚是不錯。休息好了，舒展一下肩膀，繼續挖了起來。她感慨後代姑娘這小身板不如她當年，才弄了多一會兒，就已經腰酸背痛。
挖着挖着，“當”的一下，鋤頭突然觸到什麽硬物，震得姜之瑤手臂發麻。
千斤□□起棺材蓋，與幾千年前的自己對視，雖然瞧她模樣甚是駭人，但姜之瑤淺淺地笑了。
山腳下，拿着手機的韓銘也笑了。一個ID為L的小兔子頭像跟她發微信。
【L：警察快到了？】
【韓銘：到了，你怎麽猜得那麽準，她果真去山上吃貢品。】
【L：不是猜的，是聽同學說的。她最近沒錢吃飯。】
【韓銘：我公交上看到她的，一路跟到青碧山，笑死我了。】
“L”發給韓銘1000元紅包。
韓銘點擊收取。
【L：一會兒警察到了，你也別說她吃貢品，你就說她在山上偷東西。你躲起來，把現場照片拍下，傳到論壇上。】
【L：再讓王斌設置一下不可删除。】
【韓銘：王斌今天不在。】
【L：那就算了。我估計警察抓她的照片貼出來，也夠刺激的。】
姜之瑤把墓穴裏自己的東西拿出來後，又費了好半天功夫，将挖出來的土全部填上，糊了一些小草。她人雖灑脫，但也不願讓自己的骸骨沐風浴雨的，還是藏在地底深處比較好。
一開始，她還想把那些鍬啊鏟子的也埋起來，但是一想，這是她自己花真金白銀買的，丢了也實在劃不來。
于是，她就用之前帶來的大麻袋，拖着一袋子東西往山下走了。
……
小明城警察局接到一個女孩子的報警時，還以為這是惡作劇。當警察趙書海吹着口哨爬上了山，當真見到一個穿着校服，吭哧吭哧拖着一麻袋東西的姑娘。
趙樹海出示證件：“我們接到有人舉報，說你在偷青碧山上的東西。請把你的麻袋打開一下。”
“偷？”女孩子微蹙眉毛。“我可沒偷什麽東西。”
趙樹海：……是，你看着不像偷，你這是光明正大的明搶，好像整座山東西都是你的一樣。
警察趙樹海認真打量她。只見這姑娘長相貌美，皓首烏發，明眸善睐。雖然穿着臃腫校服，卻也掩蓋不住玲珑身姿。猛一看，像是挺好的一個學生。
姜瑤瑤看他頗認真，想他的職責估計是捕快之類，心道後生可畏，不能怠慢。也只好打開麻袋，将裏面的東西一一取出……
趙樹海驚得牙都快掉了：“你自己一個人挖的？你父母呢？”
他扭身打開傳呼機，呼喚同事一起過來。這麽多年來，他頭一次見到有孩子這麽大搖大擺的來盜墓。
祖奶奶看着這警察的樣子，卻也面色沉着，她俯下身來，一樣樣把東西丢回到麻袋裏，對這位警察道：“這位小哥，再講一遍，我沒有偷東西，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警察感慨萬千地看着她：“這位同學，你把我當傻子嗎？”
他很替姜瑤瑤惋惜。犯了這麽大的罪，居然還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态度，真是無知者無畏。
“走吧，”他說，“我看你太小，也跑不到哪兒，就別帶手铐了。”偷文物是重罪，按理來說應該帶上手铐。
姜瑤瑤盯着他手中那個晃來晃去的金屬，把手腕伸到他面前：“铐上吧，我挺想試試的。”
祖奶奶她不願意錯過這個研究現代奇淫技巧的機會。
趙樹海：……
金屬“咔噠”一扣，兩個人繼續下山。他們都聽見不遠處的樹林裏有輕輕的笑聲，但那聲音有些像鳥叫，故而，二人都沒有在意。
何銘在不遠處的樹林裏笑彎了腰。
她只道是姜瑤瑤過來偷吃貢品，才來擺她一道，誰知這女的還真膽大包天，盜墓了啦！看她剛才倒在地上的那些古玩，少說也夠她判個十年八年的了，啧啧啧，想到這裏，還有些同情呢。
何銘翻閱着手機裏的相片。都知道未成年人保護法有規定，不能公開拍這樣的照片，所以她才在姜瑤瑤被捕的時候沒有露面，躲在背地裏拍來拍去。
否則……她還真想跟警察一起站到姜瑤瑤面前，看着這女人哭出聲！
何銘把相片傳給L。沒過多久，那小兔子頭像給她發來消息。
【L：我待會兒寫一段話，你給我傳論壇上，不過也不用說太多，這些照片就足夠勁爆了。】
【L：呵呵，我也是沒想到，她居然會做這樣的事！】
幾分鐘後，小明城中學的論壇爆了。
【主題：你校不要碧臉姜瑤瑤再度秀神操作！帶着盜墓工具去青碧山挖墳，被警察叔叔逮了個現行！】
後面是【樓主*匿名001】繪聲繪色地描述現場，以及無數張照片。包括姜瑤瑤倒了一地古玩的、被警察訓斥的、姜瑤瑤帶上手铐的……
這張帖子比何銘之前發的那個還要爆。轉瞬間，下面就被人們層層蓋了樓。
【飛飛飛飛：不是吧，我姜學姐出這大事兒了？她家也太慘了吧！】
【米朵：這是cos？】
【非要來：樓上，這肯定不是cos，警察蜀黍的肩章是咱小明城的，你沒認出來？】
【高一四班吳來：删帖前留念。只有我一個人好奇樓主是怎麽拍到這些照片的嗎？這是剛發生的事兒？】
……
因為是上課期間，所以老師們根本沒工夫也想不到去看看論壇，這個帖子就被明目張膽地從一頁翻到第十頁，還在标題上帶了個代表“高熱度”的小火焰。
過了一會兒，有人可能怕這個帖子被删掉，便去小明城市論壇發了個一模一樣的，并且在原貼下指路：“這個畢竟有損學校聲譽，所以我建了個備胎貼。如果待會兒學校紅大衣删了這裏，我們就去備胎那兒~”
很快，小明城市論壇的帖子，也被聊得翻了十多頁。
半小時後，女高中生帶手铐的照片，以#未成年搞笑盜墓#的話題，被拱上了微博熱搜。雖然事件相關人員的臉上被打了馬賽克，但是所有小明城高中的老師同學，都認得出來這是姜瑤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