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瑤瑤一進警察局,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她穿一身校服,手腕上扣着手铐,袖口和褲腿處有些泥點兒。腦袋上紮了個丸子頭,光潔的額頭明媚照人,雖然不曾化妝,但是眉眼卻深刻鮮明,表情說不上懊悔,也不至于難過,冷冷淡淡。
雖然年齡不大,卻是個美人胚子,走起路來儀态端方。
警察趙樹海生怕別人覺得自己濫用私刑,和正走過來的副局長劉亮程解釋道:“她自己要扣手铐的。”
劉亮程:……“來。”
他活了五十多歲,從業經驗三十餘年,還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罪犯”。剛才趙樹海還在微信上和他說:“這姑娘有點不正常”。呵呵,他可是見過大世面,再不正常的罪犯,能有什麽不正常?
但現在他明白了。姜瑤瑤表面上看去和任何姑娘沒什麽差別,但是表情裏的寒意,以及舉手投足間的優雅……一切和她的軀殼有着截然相反的調性。
姜瑤瑤緩緩挪步,不徐不疾地跟着劉亮程進了審問室。她坐在椅子上,後背卻不靠椅背,很是筆挺高貴。她将嘴角輕輕提起來:“幾乎一整天沒喝水……您能給我一杯嗎?”
劉亮程擡手從旁邊接了杯水,心想:您這是過來歇息的嗎?
副局長啞然失笑道:“我這裏還有些餅幹,要吃嗎?”
姜瑤瑤:“食不言。我與你說話,還是不要吃東西了。”
劉亮程:……
女孩揉揉恢複自由的手腕,喝下一杯水,才鄭重道:“看您的打扮,是這間警局的德高望重之人。我也不打算瞞您。這件事,确實是你們搞錯了。盜墓罪,‘盜’者,将其他人的東西霸為己有。可我今天拿的這些東西,算是物歸原主。”
姜瑤瑤心知他不信任:“我家有祖訓‘三不’,不準偷、不準搶、不準騙。我是斷斷不能違背這‘三不’。”
劉亮程再度啞然失笑:“哦?那如果違背了會怎樣呢?”
姜瑤瑤清澈的眼睛眨了眨,毫無隐瞞地講:“鞭子蘸冷水,抽上二十道。”
是的,若沒有這樣的祖訓,祖奶奶她怎麽可能将幾個兒子養成姜門虎将?
劉亮程和趙樹海面面相觑。他将食指用力壓向自己的太陽穴,複擡起頭來,循循善誘道:“你還沒滿18吧,小姑娘。咱們可以休息一會兒。我等你父母來。”
誰料姜瑤瑤眸色低沉,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那兩個孩子,一個賽一個的不靠譜。”
劉亮程:……
趙樹海:……
最後,老副局長要趙樹海拿了指紋比對儀來,讓女孩子确認一下自己的指紋。全市人口的身份,能夠通過儀器瞬間查出。
姑娘這次倒是很配合,眼睛還閃着光,看到姜寧陶明的名字出現在電腦屏幕上,還高興地問了句:“這東西可真聰明,是怎麽做到的?”
陶明接到公安局電話時,正在醫院裏煩躁。
昨夜下了一場雨,腿上的傷很不舒服。加上老公說還沒湊到錢,醫生講,再這麽耽擱下去,就要錯過最佳手術期。
她想,在家裏這麽難捱的時候,幸好還有個懂事乖巧的女兒。
女兒是陶明的驕傲,她每次和別人提到說姜瑤瑤在小明城中學念書,還是校長破格錄取的,都能得到一圈人的稱贊。
那可是貴族學校!女兒同學家裏非富即貴,從這裏畢業,相當于麻雀變鳳凰,贏在起跑線啊。
就連那個對自己經常冷眼相向的小護士聽說這件事,眼睛裏也多了幾分豔羨。
陶明心想,自己家破産不要緊,腿不能治也不要緊,只要女兒在小明城好好念書,跟同學處好關系,畢業能考上重點大學,那麽她一家人的命運就要改寫了!
這個觀點,她也曾和姜瑤瑤提到過不少次。
故而,當公安局的電話打來,陶明還以為是個騙子!可笑啊,姜瑤瑤這麽乖,這麽老實,只有別人欺負她的份兒,怎麽可能做出挖祖墳盜文物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她挂斷了第一次來電,又挂斷第二次,等過了好久一會兒,手機屏幕出現姜瑤瑤的學校校長闫非凡的來電顯示,陶明才接。
對面校長的聲音和藹沉悅:“是姜瑤瑤的媽媽陶明嗎?方才我這邊接到警察局的報案,說姜瑤瑤出了事。姜寧的電話,警局打不通。他們說你不信,又打到我這裏來。”
……
陶明幾乎是懵逼地聽完闫非凡說完所有事情。
盜墓??
姜瑤瑤自己一人??
盜的還是自家祖墳??
她再度确認了一遍這事情不是騙人的,才挂斷了電話,忤逆小護士和醫生的意思,租了個輪椅下樓。
闫非凡已經給她打了輛出租車,就在醫院樓下停着。陶明沒心思想校長為什麽對自己這樣好,慌裏慌張地來到了警局。
女兒和副局長已經在物證室争吵了起來。
聽一個叫趙樹海的小警員跟她講,姜瑤瑤非要說那些物品是自己從小用到大的,不等父母來,要求自證清白。
他一板一眼模仿姜瑤瑤的話:“知而不争,不可謂忠,争而不得,不可謂強。我要忠于真實,且又不是弱者,等那倆孩子來幹嘛?”
趙樹海用同情她的眼神說:“大姐,她說的那倆孩子,就是你和姜寧。我覺得可能受刺激有點嚴重……”
陶明心想這是什麽胡言亂語,眉頭一皺,推開物證室門。只見女兒正背對副局長和一桌子的古董,朝向門的位置。
她看了眼那一桌物件,瓦罐字畫,俱是自己沒見過的:“孩子,你怎麽盜——”
姜之瑤打斷她,繼續自己剛才自己說了一半的話:“——天青色的秘色瓷茶盤一個,碗沿一圈金絲兒,碗底有我姜家寶印。這是我用了幾十年的碗。”
陶明被姜瑤瑤的話噎了個半死。
幾十年?她才活了二十年。
秘色瓷?她用的不都是景德鎮陶瓷,十塊錢一套的那種。
還沒來得及反對,那坐在辦公椅上的副局長疑惑地說:“哪有金絲?”
姜瑤瑤:“大概陳化久了。您用軟布擦拭擦拭,定能看到。”
老副局長:“算了,古董我不敢碰,我先放一邊。你繼續說下一個吧。”
陶明覺得姜瑤瑤的聲線雖然和往常一樣,但氣質全然不同,她沉穩道:“我有上好的金簪子一只,頭上鑲了三粒透亮翡翠。中間那顆翡翠帶點兒裂……我兒子不小心摔壞的。您對着光就能瞧見。”
劉亮程怕是已經被惹急了,他拍了把桌子:“認真交代!你還有兒子了?”
女孩子抿唇不語。
陶明心理焦急萬分,沖過來想要女兒态度好一點,讓劉亮程從輕處理,卻見他拿起翡翠對光一照,神色一變,是真正發現那條裂縫的樣子。
姜瑤瑤捏了一下沖過來的陶明的手,勸慰地拍了拍:“小明,你等等,馬上就好了。”
陶明鬼使神差地住了嘴。
姜瑤瑤:“該講到最後一樣東西了吧。是一卷畫,您輕拿輕放,有點朽了。這是我的好友畫的。他叫做李朝暮。”
劉亮程哦了一句:“總算有個靠譜點的人證了。那,你把李朝暮叫來,給我打個電話也成。”
女孩子:“可憐我的摯友,已經死了。”
劉亮程:……
陶明在心裏忖度,姜瑤瑤所有的好友,她都認識。無非就是宿舍裏那兩個同學,李茹、小單,哪裏冒出來個李朝暮?難道是李茹的兄弟不成?沒聽說過李茹有個死去的兄弟呀?
物證室裏沉默一會兒,陶明見到女兒緩緩啓唇:“但這畫我也再熟悉不過,上面畫着一鳳凰一仙鶴,一鴛鴦一鹡鸰,還有一只莺。哦對了,右下角還有我的題字。”
劉亮程:“機靈是什麽?”
女孩子和陶明異口同聲:“鹡鸰,一種鳥。”
畢竟家裏是做古玩生意的,這個問題,陶明還是能回答上來。
劉亮程又問:“哪裏是你的題字?”
姜瑤瑤:“右下角,姜之瑤。”
劉亮程幾乎笑出聲來:“你說你們老祖宗姜之瑤的題字是你寫的?青碧山的那姜之瑤,誰人不知?孩子,你這瞎話編得也太明顯了。”
陶明實在聽不下去了,她大步邁了進來。
“瑤瑤,咱家雖然缺錢,但你也不能這樣胡編亂造。你還是聽老局長的,老實交代吧……”心口處的巨石越來越沉,陶明只覺得面前的女兒格外陌生,再也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垂着頭的囝仔了。
姜瑤瑤垂了眼眸,無言以對。
劉亮程:“監護人,還算你懂事理。你家女兒人贓并獲,盜墓的工具也在。她原本可以老實承認是自己做的,可是,她堅決不改口。”
“方才我們的對話,你也聽到了吧,你女兒并不是簡單盜墓,她一定做足了準備,将每一種古玩的樣子都記得清清楚楚。這證明她反偵察能力很強,這種蓄意犯罪,造成的社會影響會很大。陶明,你好好勸勸女兒,讓她老實交代,從輕處理!”
從剛才一進門起,陶明的心底就像壓了千鈞重石。
如果女兒罪行加重,背上處分,那一輩子的命運就完了。
物證室開着窗,一縷夏日的風吹進來,姜瑤瑤的碎發随之揚起,轉眼間,眸子映出細碎的光。她笑吟吟地說:“我知道你們二人此時疑惑,但現在就要下結論,為時尚早。”
有人推門而入,是個笑嘻嘻的男孩子:“對,尚早。”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修了5遍,祖宗她親媽吐出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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