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明城職業技工學校。
操場一角煙氣彌漫，女生們聚在一起哈哈笑。
“韓姐牛逼，這一句句一段段的，以前不知道韓姐這麽會寫！”
皮膚黝黑的小妹兒拿起一罐啤酒：“哈哈哈哈，來來來，再開一罐。那個姜瑤瑤到底是什麽人啊，讓大姐發揮出這文采了！”
被人稱作有“文字天賦”的大姐韓銘坐在水泥臺邊上，腦袋上的殺馬特發型好像流星錘。腳丫子翹在半空中一晃一晃，染成間隔一黑一白的指甲不時劃過手機屏幕，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容。
韓銘點開一個小兔子頭像，指尖敲擊：“你那帖子，我幫你發了。”
那邊瞬間轉賬過來1000元，點擊領取。
緊接着，一個黑色方塊頭像也發過來一條消息：“系統給你搞好了，帖子一時半會兒删不掉。”
韓銘給對方轉賬過去250，剛要按确認，覺得不太妥，又改成了240。
黑色方塊頭像的主人叫王斌，原本是小明城高中的學生，後來不知道犯了什麽事兒，跑來他們職業技工學校念書，有次韓銘看他黑進了學校的分數系統，才知道他有這網絡天賦。
小妹兒們繼續嘻嘻哈哈地刷帖子去。
“哈哈哈何姐，有個叫【小小茹】的說根本不過瘾，求樓主加更！你還知道什麽？咱要不要多寫點兒東西上去呀……”
熱騰騰的煙霧裏，韓銘眼角浮出一縷笑：要啊，當然要。今天下午她和姐妹們被吓得那麽慘，什麽這個磕頭那個下跪的，肯定要狠狠回應過去喽。
少時，在這篇帖子的第10頁上，出現了一條新的回複：
【樓主*匿名001：大家都在催更姜瑤瑤和校長的破事兒，今兒開心，姐有時間，想要聽這事兒的，樓下站好隊形，回複“姜瑤瑤碧連天”。】
“哈哈哈哈哈哈！”小妹兒們刷了下論壇，笑瘋了，“何姐還說自己沒文采呢，看這刷隊形的口號都講究！”
“我去，剛發出去一秒，現在就十條‘碧連天’回複了！”
小明城中學。
姜之瑤從講臺上走下來，絲毫不知道現在論壇上已經刷起“碧連天”，也不知道臺下許多同學都聽到她和班主任的對話，悄悄拿起手機刷論壇。
她邁着水草一樣搖曳柔軟的步子，坐回到座位上。空蕩蕩的座位，沒有書包沒有手機，只有一本從前桌那裏借來的語文書。
想了想，她伸出手，戳了戳前桌。
旁邊同學：……她又來，她又來。
啓夏扭轉過頭，對上女生的瞳仁，又看到她咬了咬食指，好不容易冷卻的耳朵尖兒又冒起熱騰騰的紅。他有些煩躁，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
姜瑤瑤眨巴着大眼睛和他說：“能不能借我康康你的手機。”剛才在班主任手機上新學會的詞兒。
啓夏無語凝噎，手機這東西能随便給人康的麽，他雖然耳朵紅透，燥郁萬分，但理智仍在，且俨然已有抵抗住的經驗……
喉結動了動，吐出一句：“不能。”
姜之遙眼睜睜看着狗男人轉過身去，心裏連氣帶笑：“還好，比起那輩子，有了些進步。”
旁邊人卻松了口氣：哎呀，姜瑤瑤總算還是折了，她該給自己燒香啊，啓夏沒有揍她哈哈哈。
然而，誰都沒料到，一直盯着這邊的班主任在講臺上發話：“啓夏，你把手機借給姜瑤瑤，她有些論壇上的急事要處理……沒問題吧？”緊要關頭，他也不顧着寵學霸了，先讓女生解決那檔子爛事兒才行。
啓夏嘴角拉得很直，班主任看他的表情不太妙，正準備說：“不方便就算了，”結果這男生還是給了他面子，不情願地點點頭。
姜瑤瑤見前桌從書包裏掏出一部黑色iPhone：“鎖屏密碼0327，看論壇？我Safari浏覽器首頁就是。”
她将唇角勾起，接過手機。
從頭到尾暗中觀察的李茹很是憤懑，她用胳膊杵了一下何蓮蓮：“何清風怎麽想的，讓啓夏把手機借給姜瑤瑤！她婊啊！她肯定要把啓夏手機翻個遍。”
何蓮蓮終于輕輕嘆口氣，白瓷一樣的臉上有些動容，啓唇卻說：“哎，不管怎麽說，姜瑤瑤今天太可憐了，我們不要管這些，好好學習吧……還有，我覺得姜瑤瑤不是那種人，她肯定不會亂翻的，只看論壇。”
李茹：“……蓮蓮，你可真善良。”
姜之瑤拿到前桌手機，點開密碼，不知道他說的撒法瑞到底是什麽，覺得問起來會顯得自己很奇怪，幹脆徹底亂翻了個遍。
啓夏的手機跟他人一樣冷漠到變态，背景屏一片黑，應用程序比班主任的那部少一半，大概只有五六個，而且每個都只有一個字。比如，在班主任手機上那個叫做“微信”的，在他手機上就被改成了“微”。
有個黃不愣登的，上面寫着“爸”，姜之瑤以為點開能看到啓夏的爸爸，結果發現是個叫做“淘寶”的程序。祖奶奶搖搖頭，不明白啓夏為什麽會這麽改。
她還誤點開一個看上去比較私密的地方，裏面全是一幀幀小小的圖片，其中有一張，還帶着點點血跡。隐約覺得不太好，她立馬關上。
最終，她在屏幕最下方點開一個像小羅盤的圖标，緩沖出跟班主任給她看的一模一樣的東西……
姜之瑤：累死我這個老人家了。
班主任何清風看姜瑤瑤借到了手機，也開始筆畫輸入法打起了字，知道這事兒應該很快解決，放下心來。他想，姜瑤瑤就跟以前一樣似的，訴訴苦，流流淚，怎麽着也能拉到一撥同情，帖子會立馬沉下去了，于是再度走出教室，走出教學樓，續上一根煙兒。
夜涼如水，月亮如鴨蛋殼青亮，何清風指尖煙霧熱氣騰騰。
半分鐘後，小明城高中論壇最熱的帖子裏，冒出一段段同樣熱騰騰的回複。
【是小夏：兵行猶水，水因地而順流，兵因敵而作勢，水無常行，兵無常勢。】
【飛飛飛飛：……你是誰，你在說什麽？】
姜之瑤沒來得及看其他人回複，繼續專注打字。
【是小夏：U1S1，姜寧陶明雖然鑒錯了寶，但他們也不是帶着獲取錢財的目的。這倆人，只是折損在失勢的境遇。】
【米朵：是我瞎了嗎，樓上ID不是學神的嗎，他怎麽還幫姜瑤瑤說話了。】
【高一四班吳來】我讀明白了！好有文采啊！學神你醒醒！但是學神講得好有道理的樣子！！！】
【飛飛飛飛：啊啊啊啊是學神……學神你醒醒！！！】
【是小夏：有一點，樓主所言極是，我小姜家既然讓人蒙受如此大損失，就該幫着彌補。然而XSWL，樓主怎麽可以脫缰野馬一樣編派數據？從古至今人們講話都求個真。說的不對，還怎麽能讓人繼續往下康呢？】
【是小夏：
1.樓主說我小姜家讓友人買了一倉庫黃花梨，事實上，是兩倉庫。
2.樓主說我小姜家讓友人折損一千萬，事實上，得有九千萬。
3.樓主說我小姜家讓好友家破人亡，這絕沒有的事兒，他家沒人亡了，充其量也就是妻離子散而已。】
【是小夏：我，身為小姜家的人，必協助姜寧陶明還債，不做那冷血薄情的逃兵蠢将……】
【小小茹：姜瑤瑤滾粗！！你頂着學神ID在這裏亂發什麽亂七八糟的。誰是你小姜家的人了，你說清楚！】
【米朵：啊，原來是姜瑤瑤自己在發貼啊……但是解釋一下，你怎麽拿到學神手機了？？？？】
【飛飛飛飛：你怎麽拿到學神手機的？？？】
【YIRUMA：等等，大家冷靜一下。先別管姜瑤瑤用了誰ID，你們不覺得她講得很好、很大氣嗎？】
【天涼下雨回家學習：卧槽YIRUMA大大！！】
【封小F雷：驚現三個月沒來的YIRUMA大大！大大說完後我趕緊讀了讀，發現姜學姐确實說的很好啊，引經據典，而且坦誠承認錯誤】
【飛飛飛飛:大大！！YIRUM大大！！我聽大大的！！】
這一大堆的回複，論壇上的人反應不過味兒，小明城職業技工學校的人也反應不過味兒。
皮膚黝黑的王小妹兒，看了半天才明白這頂着【是小夏】ID的人就是姜瑤瑤：“不是，姜瑤瑤不求饒不辯解，還把她家情況實際情況抖出來，說得更慘？？？”
韓銘當時剛開了罐兒啤酒，刷了刷論壇，一口泡沫嗆得臉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刷着刷着，等看到最新回複後，臉上木然，像被凍住。
那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是小夏：嗯，我是姜瑤瑤呀，不好意思啊，很少玩兒論壇，就忘了說我是誰。srds（*雖然但是），我也好想知道我和校長之間發生過什麽。總之快加更啊。】
【是小夏：哦對，要刷隊形才加更是吧，我刷。】
【是小夏：姜瑤瑤碧連天。】
樓下迅速刷出幾頁的“卧槽大氣”，“卧槽卧槽”……“這睥睨天下不懼一切的氣勢啊啊啊……”“真的是姜瑤瑤嗎我不信！”“利落坦蕩！大家風範，還是學神代筆吧？”
姜之瑤一開始光顧着自己寫評論，快寫完才發現ID鬧了些烏龍。還有那些網絡語言，她也是憑着那個叫什麽baidu的東西現學現賣，也不知用得對不對。不過她想，既然解釋清楚了，也沒有什麽問題，不過是一群小崽子們在網絡上吵吵鬧鬧，幼稚得緊。
這個所謂論壇上的小吵小鬧，哪比得上當年她相公經歷的朝廷官場厮殺？哪裏比得上她為之付出的殚精竭慮？當年，很多折子有她一份功勞，皇上老兒後來發現了，還誇贊她文風“典雅流麗”。今天也就是随便寫寫。
她戳了戳前桌後背，将手機還了回去。
班主任還在教學樓外抽煙，不知道是不是又接電話了，死活沒回來。
手腕托腮，姜之瑤凝望窗外鴨蛋殼青亮的月亮，陷入遐思短暫放空，想獲得一天裏最安寧的片刻。
不知何時起，風吹動梧桐葉，呼呼哨哨地刮風，雲擋了月亮，又淅淅瀝瀝落起了雨，一陣又一陣的涼意從窗戶外往裏鑽，貼到女孩子身後被汗浸濕的白衫上。
教室裏窸窸窣窣起了響，大家紛紛扭頭看向姜瑤瑤和啓夏這邊。
啓夏“吱呀”一聲推開桌子，站起身，轉過來。
他的茶色瞳仁在逆光下黑漆漆忽如噴墨一般，久違涼意重現，冰得整個後排如沐暴雪，冰得姜之瑤都明白：這狗男人即将大怒。
啓夏指節分明，緊緊捏着手機，指着微信道：“你讀我微信？未讀全沒了。”
其中，一個黑色方塊頭像，最新消息那裏預覽：“哥，我夏哥，你咋會兒事？你別跟我說你跟內個姜瑤瑤有一腿。”
分明點開已閱過，沒有新鮮的那個“1”。
在學霸冷冽的目光中，所有同學都覺得：姜瑤瑤還是逃不開骨折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