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異狀
阮妗華同葉君垣一行人的馬車此刻已駛在前往宜城的官道上,兩道皆是田野農地,阡陌交錯,有犬吠雞鳴聲從遠處傳來,顯得十分靜谧祥和,似乎昌城淪陷後,戰火硝煙尚未波及到此處,頭戴鬥笠的衣着褴褛的農民在耕作,如今正是秋收忙碌的時節,然而一眼望去,田埂之上,竟只有寥寥農人。
馬車忽的停在了一旁。
單宇說馬車上備的水糧已經不夠,要去找村裏的農家弄點水和食物來。
連日的趕路讓阮妗華覺得身體都跟散了架似的,軟趴趴使不上力,便和葉君垣商量着下車走走,舒展一下筋骨,葉君垣見此處祥和安寧,便也就答應了。
兩人順着田埂往農田裏走,也不管鞋面的錦緞沾了了泥,大魏地處南方,春夏秋皆長,唯有冬季短,然而此刻到了邊境處,縱還是在秋季,可是溫度已經有些低了,阮妗華穿着厚厚的裙褥,不得不提着裙子,鞋底又軟,走在這凹凸不平的土地上,實在有些狼狽。
葉君垣只好拉着她的手,勉強保持平衡,不至于東倒西歪,儀态盡失。
一旁的農婦看到這二人,不禁笑道:“公子可要護好自家的小娘子啊。”
阮妗華霎時紅臉,農婦淳樸,一句話說的直白,調笑成分極濃,叫她不知應對。
葉君垣倒是坦坦蕩蕩,和善地笑道:“大姐說的是,也是我娘子調皮,非要下車走走,我也是勸了她的,可是被慣壞了,總是不聽我的。”
農婦大笑:“小娘子長得這樣讨喜,是要寵寵的。”
阮妗華羞煞,背着農婦偷偷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胡說八道,卻又不好拂了農婦的這份熱情,便轉換話題道:“大姐,如今不正是農忙的時候麽?怎麽只有你一人,不見你家丈夫?”
農婦笑臉立馬就沒了,嘆道:“我家男人被當壯丁抓去了呀……一大家子現在都是我養着,唉,國家要打仗,苦的卻是我們這些人,村裏好多的年輕勞力都被帶走了!現在留下的,都是些沒力氣的,卻還有這麽一大片田地要弄,這樣的日子過的,唉。”
阮妗華一聽就變了臉色,豈會這樣?大魏不是早已實行“役不再籍”的政策了麽?戰事一起,苦的是百姓,早在先帝在位時就有國法規定,現在士兵入伍需要向地方注冊,有多少兵就是多少兵,絕對不能再抓壯丁,這是國法明文規定的東西。
葉君垣見她如此,手掌握了握,輕聲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些事時有發生。”
時至晌午,農婦的小兒子蹒跚着步子給母親送來中午的吃食,只是一些窩窩頭,和一袋水,農婦卻十分高興,摸着兒子的頭笑得很開心,甚至還想分點吃的給阮妗華他們,但又見他麽錦衣華服非富即貴,不好意思地臊紅了臉,始終沒有把東西遞出去。
他們倒是沒有在意,匆匆告辭。
回到馬車上,阮妗華再沒了之前惬意輕松的心思,反而心事重重,她曾經身在丞相之高位,自以為知道體恤百姓疾苦,常在朝堂上提出一些利于民生的建議,然而卻沒有想到,他們遠在廟堂之上,根本不能親身感受到一些百姓實實在在的苦處,甚至國法規定根本沒有落實,他們也一概不知。
交通堵塞,通訊不及,欺上瞞下,這些通通都沒有得到解決。
阮妗華就這樣心裏有事,一直郁郁不樂地到了宜城,同時也聽聞了魏塵奕禦駕親征的消息。外鄉人做生意長途到此,帶來的消息已經是幾個月前了,而此刻,恐怕魏塵奕率領的大軍已經将要到來。
昌城被燕兵占領,戰事将起,這才是魏塵奕沒有真正派遣人力來尋找她下落的原因。
可是讓阮妗華奇怪的是,燕國鐵騎既然一舉攻下昌城,為何不一鼓作氣繼長驅直入?兵事之大忌就是拖沓虛耗。
故人雲:故兵貴勝,不貴久。
說的便是這個道理,打仗從來圖的就是勝仗,倘若持久地打,每日糧草供給,安營紮寨,消耗極大,就算勝,也只是兩敗俱傷,不能算真正的勝利,而昌城守衛弱,兵力遠不及燕國大軍鐵騎,這種強弱懸殊的局勢,更要快,打得快,不能拖,速決,這才是戰術的精髓。
但是昌城自被攻下以後,燕兵再無異動,大軍安營紮寨于城外,城內只有千人把守,聽聞百姓平民未曾傷一分一毫,甚至守城将軍尚奇,都只是被關押起來。直到魏城傳來魏國君主要親自出征的消息,昌城的燕軍才又守備嚴密了起來,卻仿佛在……嚴陣以待。
可是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拖下去?在魏塵奕到來之前繼續攻打,才該是明智之舉。即使昌城尚能自給自足提供糧食,卻始終不是長久之計,燕國……到底是何盤算。
阮妗華思忖片刻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便一路沉默着,葉君垣有心說上幾句,又礙于立場,不好說明白,于是安慰她:“你這樣子愁容滿面,不知道的,還當是我拐了你當夫人。”
她轉頭望着他,還沒忘記方才跟農婦對話時他說的那些東西,沒好氣地道:“你可不就是拐了我,一路從魏國到了燕國呢!”
葉君垣聽她有些嬌嗔,得寸進尺地湊上前握了她的手,攥在手心裏,笑道:“那我也是對你這拐來的小娘子寵的很了,不是麽?”
阮妗華被他這樣子一弄,實在有些不自在,可是想想更親密的事都做了,自己又不是那些普通的閨閣女子,不好扭捏,便就沒掙脫,一雙手自然地垂在他掌上,聽他說些寵不寵的話,其實心裏是有些喜不自禁的甜蜜的。
倒是葉君垣,忽然想到了什麽,神色有些欣喜,望着她的眼睛道:“你方才說什麽,從魏國到燕國,你要随我一同去大燕麽?”
阮妗華這才恍然,無怪他這樣激動,之前桐花節上她只是求他帶她離開這是非之地,遠離皇宮,當時她破釜沉舟,決心無論他說什麽條件她都答應,卻沒有想到他竟然用那種方式獲取了他所謂的“回報”。
思及此處,阮妗華還是有些不自然,故而不由自主地紅臉,都映在了葉君垣眼裏,他大笑不止,權當這是她對他方才問話的回答。
進了宜城後,天氣就開始變化了,黑的太快,一擡頭可以見到漆黑如墨的烏雲,風滿袖袍,似乎風雨欲來。
他們住進宜城一間客棧,好在如今客少,空房間還是極多的,老板是個胖胖的大肚腩,他們要了三間上房,都是挨在一起的,阮妗華住中間那間。
她進屋收拾完行裝,便倒了一杯茶在窗邊坐下,窗口正有一株樹,葉子已被狂風席卷而去,光禿禿的枝幹在風中如群魔亂舞,天邊有悶雷響動,甚至有閃電劃過,有時天空被閃電映襯地如同白晝,在這空隙間,阮妗華看到本來熱鬧喧嚣的街上,空無人跡,仿佛原來就沒有人一樣。
這不正常。
在這樣的季節,怎麽會有電閃雷鳴的雷雨天氣?
又是一道狹長的閃電,緊接着便是一聲炸雷,雷聲剛過,阮妗華手中的茶杯已摔在了地上,她詫異不已,驚愕地望着已經空無一人的街道,與剛才別無二致,但是她絕對沒有看錯,方才一閃而過的那個人影。
她雙唇蠕動半天,低呼一聲:“秋雨!”
沒錯,剛才她看見的,一定是謝秋雨。
正好這時,葉君垣推門進來,見到她倚窗而坐,面前是撒了一地的水和茶葉,白色的茶瓷杯碎成片狀攤在地上,疾步上前問她:“怎麽了?”
阮妗華卻淡然至極地轉過頭來,笑道:“沒事,方才一陣雷響,驚着我了,一不小心就沒拿穩茶杯。”
葉君垣于是安心:“那就好。”
“怎麽忽然過來了?東西置辦妥當了?”
“單宇他一到這就病倒了,臉紅得都不正常,我方才差夥計去找了個大夫,過來看看你是否也有礙。”
阮妗華關心道:“他沒事吧?”停了停,又掩唇笑道,“我倒是沒事,沒想到單宇他一練武之人身體倒是不如我,不過這天氣變化得這麽奇怪,他又一直在外頭趕車吹風,難免有佯。”
葉君垣贊同地點點頭,雖然覺得單宇有武在身不該如此,不過凡事也有例外,便也不再計較。
這時有人敲門,一嗓子喊起:“客官!大夫我給您找來了!”
葉君垣提高聲音應了一句,交代阮妗華好好歇着,便走了出去。
阮妗華微笑。
待葉君垣出門去,腳步聲漸漸遠了,進了隔壁的房間,她才站起走到床邊,從包裹裏慢慢掏出一個黃色的小紙包,阮妗華将小紙包在手心裏攥了攥,轉身又走到桌子前,重新倒了一杯茶,将紙包裏剩餘的粉末狀東西盡數倒了進去,一口飲下,她飲得太快,嗆了,重重地咳了幾聲才緩過來,卻咳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她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濕潤,把紙包揉成團,從窗口丢了下去。
這紙包,是韓棟給她的,叫她伺機而動。
名義上的朋友,實則各有所忠,葉君垣忠的是大燕,韓棟忠的,則是大魏,韓棟早已是魏塵奕的人,葉君垣的一切動向他更是了如指掌,可是這些,都還不夠。
燕魏一戰,只能勝,不能敗,倘若敗,魏國只能淪為燕的附屬國,這是所有魏國子民都不願意見到的,她也是。
破釜沉舟,為的從來不是一己之私,大國大義擺在面前,容不得她自私,所以只好……辜負真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這期要進小黑屋的節奏……最近好忙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