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女元素
阮妗華感到驚訝。
不是因為她第一次聽說有關魏國地宮之事,而是因為葉君垣方才所提到的——魏國的皇陵。魏國的百姓都知道,魏國的皇陵,是在帝犴山上,每年祭祖大典,都會有專門的司天隊伍由魏城出發,一路朝聖至帝犴山,求先祖庇佑,保大魏國泰民安,五谷豐登。
可倘若真如葉君垣所說,真正的皇陵竟是在這裏,那所謂的祭天大典,就成了一場笑話。
她的驚訝,葉君垣看在眼裏,可是他畢竟只看了個表面,也不知道她此刻真正的想法,所以他想當然地認為他說的話,是令她詫異了的,于是他靠近她,低聲道:“接下來跟緊我,皇陵諸多機關,若是踏錯一步,下場不好,可莫怪我。”
阮妗華沉默着點了點頭,她知道皇陵歷來都是陷阱重重的地方,所以即使她心中的訝異還在,也沒有再問什麽。又思及當年她與譚千奉所窺到的地宮畢竟只是九牛一毛,完全不足以她在這個危機四伏的皇陵中保全性命,所以如今看來,上上之計還是與他暫時和解,聽話。但是到了關鍵危機時刻,他會否保證她的安全,還有所存疑。
葉君垣本來正慢慢走着,斜視的目光一直留意着她,見她點頭如此遲疑,腳步停了一下,語氣冷清卻快速地說道:“光憑剛才我救了你,你就大可以信任我。我雖然不是什麽高風亮節的正人君子,但也不會丢你入險境不聞不問。戰場上、立場上的敵人,我不會手軟,不過這個時候,你勉強算作我的同伴,既然是同伴,我就不會丢下你。”
阮妗華雖然此刻還是不願全心信任他,不過聽了他這番話,也感受到了稍稍的安心。
葉君垣在燕國有那麽多忠臣的将士追随,就必然有他值得人信任追捧跟随的地方,她本不該對此懷疑,可是葉君垣這個人……如今各種事态發展都脫離了她前世的判斷,她不得不步步為營。
阮妗華一直在思索着,但跟着葉君垣的腳步也不含糊。
甬道長不見底,四周岩壁平削光滑,夜明珠的光雖美,可畢竟與普通的日光不同,在這樣寂靜鬼祟的地方,只讓人覺得不安,方才濕透的衣衫此刻在漸漸變幹,不斷吸走她身上的溫熱,寒意由腳入頭。
兩人一路走着都是無話,唯有腳步聲在響,可這聲音也是沉悶的,甚至是怪異的,讓她心中愈加悶結起來。
“別動。”葉君垣突然開口。
她忙忙停下。
下一刻,他們對視一眼,都意識到同一個問題。
那腳步聲依然在響,一步一步,緩慢而有節奏,甚至有回聲,能感覺到腳步的主人正在漸漸遠去。
甬道裏還有別的人!
阮妗華立刻想到了自己剛才的遇險,葉君垣不會是把她推到湖裏的人,那麽必然就有另一個人,而這個人的目的動機,她都不得而知,可以猜想的是,這個人也許知道這裏的秘密,也許以為她也是來窺視這個秘密,所以才會要至她于死地!倘若不是葉君垣居心叵測私闖禁宮,她也許真的就成了躺在湖底無人知曉的冤屍!
如今出現在甬道裏的,除了她和葉君垣以外的那個人……就很有可能是剛才襲擊她的人!
湖底……冤屍……
阮妗華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已被冷汗浸濕一片,她忍不住握緊,自殘一般,任指甲深陷。她此刻仿佛站在了一個秘密的門外,走進去即可真相大白,可是她卻更害怕,在她打開了這道門之後,是更多的門——更多的秘密,而這些秘密,又絕對不是她願意知道的東西。
手心被強硬地打開,手指被另一雙手攥住,她擡頭看到一雙漆黑如星的眼眸,堅定如斯。
葉君垣低聲說道:“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麽,但是事到臨頭,你別無選擇。我們只能走下去。”
她沉默,點頭。
像是下定了決心。
于是他們一起繼續走下去。
假如換一個境況,換一個時間,她也許并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全心信任于他,可是此刻,卻是由不得她選擇。
甬道裏的另一個腳步聲已經消失了,這說明另一個人已經進入了別的地方,果然,很快地,他們也走到了盡頭。
面前是一個一人多高的石門,開啓機關的轉輪就在右手邊,皇陵的設計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似乎它沒有任何奇巧的地方或者是陷阱,它可以放任任何人進來。
葉君垣伸手打開了它。
石門在面前漸漸上升,露出這個掩埋在魏宮底下多年的地下宮殿的一角,阮妗華忍不住将身體貼緊了岩壁,呼吸也不自覺地放輕。
門開的同時,她聽見身旁一聲輕笑,馬上意識到自己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一定讓別人覺得好笑得很。
于是她率先邁了進去,不顧身後葉君垣滿含笑意的目光。但她一只腳剛落地,就被他伸手猛地一拽,整個人重重地砸在他胸前,連帶着兩人一起向岩壁狠狠撞去,與此同時,嗖嗖兩聲擦耳而過,甚至衣角的布料都被破風的箭矢劃開。原來她只一時的沖動,就當了先鋒兵,差點沒給迎面而來的箭矢穿了個透心涼。
餘驚猶在。
思及剛才的千鈞一發,她一面懊惱,一面趕緊挪開身體,目光關切地看向葉君垣,遲疑道:“你……沒事吧?”
葉君垣擡起一只手揉了揉肩膀,笑了笑道:“死不了,不過要是再來幾回,光為了保你,我恐怕也得落下個病根子。你魏國不戰而折人之将,你該立首功。”
她訝異地看着他在這個時候開玩笑,一下子沒能把眼前這麽個人和自己心中一直認為的危險人物聯系到一起。她抿唇看了他一會兒,忽地伸手照他肩膀來了一下,後者吃痛不已,她卻笑得滿足,眉眼俱彎,志得意滿。
葉君垣稍稍休息緩了一下,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這個石門之後的房間,剛才的弩箭陷阱十分簡陋不堪,可見不是皇陵的本來修建者所設下的,而極有可能是剛才甬道裏的另一個人。那人不見得是要置他們于死地,只是想起到一個暫時阻攔的作用,不讓他們那麽順利地接近而已。
讓人感到驚異的事,這個深埋在魏宮地下的魏國皇陵首先展露在他們面前的,竟是這樣一個普通的房間,不,與其稱作房間,不如說是一個打扮成房間樣子的墓室,而且如果這個占據了房間一大半空間的棺材裏面有屍體的話,那也必然是一具女屍。這個房間裝飾簡單精致,棺材擱置在修葺的大床上,床的正面,是一張梳妝臺,銅鏡清晰幹淨猶可映人。
阮妗華忽然疾步上前,到了近處,她才敢确定,那床上罩的被褥和被單,都是一種極為稀有的布料,似是很久很久以前皇室專用的綢錦,傳說中這種綢錦光彩十分不俗,哪怕夜時無光,其流轉的色澤光華,也足以令人辨認,更不說其冬暖夏涼的特性,和極好的舒适感。但後來朝代更替戰亂紛休,該種綢錦的制造方法早已失傳,後人雖亦有紡制,也稱“綢錦”,但遠遠不及當年,而且某種意義上來說,根本不是同一種真正的綢錦。
“過來。”葉君垣正彎腰看着棺材表面,也示意阮妗華去看。
目光所及,是魏國的字。
“生于天命巫家,為人平和素無世争,制綢錦。生而有功,死後不名,願得一安詳地永埋長土,終不遂願。”阮妗華默念出聲,再看落款處:承和二十八年魏恒贈予元素。
從墓志銘看,此女子名元素,出生不凡,而且竟是在綢錦失傳後又造了出來的人,可是卻不知為何珍貴綢錦的重見天日并沒有為天下人知曉,而是随此女子葬在此處。承和二十八年……那是三朝之前的年號,彼時魏國國君,正是魏恒。
這個元素的墓志銘,竟然是魏國皇帝親手所書!
像是為了驗證,落款處,即碑文文字結束的右下角,竟然刻了龍印,與之相應的,鳳印也赫然在上。阮妗華不由地好奇起來,墓上只書了了幾句,所言甚少,可是龍鳳印卻刻在此處,可知其女子身份不凡,既然是不凡,又姓元名素,有名有姓,緣何史書上未曾有只言半語的描述?甚至于,身死之後的墓志銘,也這樣的簡單,讓他們根本無法透徹地了解這個女子的生平。
她擡頭看了眼葉君垣,見他亦是眉頭緊蹙,便知曉此刻他定有與自己一樣的疑問。
然而他們都清楚的另一點是,想要更深地挖掘下去,就只有繼續走下去。這個房間,這個墓室,已經不能再告訴他們什麽了。
她正想說我們繼續走吧,就見葉君垣忽然站起了身,走到梳妝鏡前翻箱倒櫃起來,一些東西被拂落一旁,有些年代久遠,落地即碎,阮妗華不忍打擾女子安詳,急切道:“你這是做什麽?”
葉君垣頭也不回,仍舊兀自翻找着。
她無奈,又累極了,只得索性往邊上一坐,靠着棺材床仰天望着頭頂,墓室周圍全是灰白色的,只有頭頂,黑漆漆的,卻綴着許多亮亮的小珠子,似乎也是同外面的夜明珠一樣的東西,才會照亮這個不透光的屋子,不至于讓他們如同睜眼瞎一般亂竄。
靠了一會兒,她忽然覺得她正處在一個極為奇妙的境地,她與她認為會是這輩子最大敵人的人同居一室,而且相安無事,并且現在她也放棄了去阻止葉君垣将這裏翻得亂七八糟,只因為她已經知道他在找什麽。魏恒既将元素與這些綢錦埋葬地下,必然也會将綢錦的制法和秘訣埋葬在這裏,綢錦雖不是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可是如果其制法被大燕國壟斷,于大燕經商,有利而無害。
這簡直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草船借箭,船是魏國的地下皇陵,箭是魏國皇陵裏被埋葬的珍寶,他來這一趟,真是再劃算不過。
而她,這個前世大魏的肱股之臣、國家棟梁,在此時,就只想順從這個嬌生慣養經不起勞碌“千金貴體”的意願,好好地睡一覺,管它的兩國争端你死我活!
阮妗華閉上了眼睛,很疲憊,但精神卻始終處于極度亢奮狀态難以睡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旁邊葉君垣悉悉索索翻東西的聲音終于停了下來,于是她也就坐了起來,看到葉君垣坐在離她不到一尺的地方,四周全是散亂的卷軸,幸好這些不是普通的紙頁,否則也許這些當世瑰寶真的就要成為一抔黃土,永埋地下。
她就這樣看着他,看着他認真地翻閱那些卷軸,可是他表情卻十分漠然,仿佛并沒有在思考和鑽研,也沒有遇到任何讓他稍稍困惑的地方,似乎就只是看而已,看的如此專注,好像在盡力做到看一遍就能将那些東西刻在腦子裏一樣。
而接下來,她的猜測再一次被确定。
只見葉君垣終于翻完最後一個卷軸,然後将它毫不在意地扔至一旁,閉目少頃,複又睜開,眼中一片清明。
“看完了?”
“嗯。”
“這些……不帶走?”
葉君垣好笑看她,道:“這些個……如何帶走?”
她奇怪:“那?”
“我已全部記下,走吧。”
阮妗華知道這世上确有過目不忘的天縱之才,可是當他真的出現在面前,再回想往日她為了通過恩師的考試而經歷的一次又一次“頭懸梁錐刺股”,心酸悲戚皆湧上心懷。
這使得她對葉君垣的看法又一次複雜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如果有有違常理的地方,歡迎提出,提前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