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下地宮
阮妗華想過千萬次、萬萬次的重逢再見,也做好了被當做陌生人的準備。可是此刻那人問詢,高高在上纡尊降貴,讓她瞬間失去了任何應對的能力,滿心滿眼都是苦澀。
吾曾全部寄君心,君不知。
萬般凄涼,終随風逝。
阮妗華按捺下心中的激蕩,伏身道:“民女阮妗華,參見陛下。”
她低着頭,卻清楚明白得感受到自己頭頂那人投來的視線,淡漠的打量着,全然無曾經的溫情。
旁邊耀光殿中火焰已滅,仍有殘餘的熱燙在夜風的吹拂中襲來,她看見那人明黃的衣角,靠近,停住,她不由地握緊持在身前的雙手,靜靜等待着。
魏塵奕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十分的專注,而同時又是柔和萬分的,他的聲音也似乎是帶了春風一般的輕柔:“起身吧,勿需多禮。宮中夜禁,你在這裏做什麽?”
阮妗華想說的是,我想見你,我怕你死。
可是話語臨到了嘴邊,才覺得說出來是怎樣的不合時宜,恍然一場大夢,是于她,面前的人,還是魏塵奕,卻不是她的魏塵奕。她記得最初見到的魏塵奕的面容,少年笑如清風,幹淨至斯,至今也是那樣的清晰,卻也記得她生前最後一眼見到的魏塵奕,冷漠、厭惡,像對每一個令他深惡痛絕的貪官污吏一樣。
“民女聞宮中火起,心有戚戚,難以安睡。”
她篤定了他不會因此就降罪于她,意料之中的,他只說:“宮中夜時不可亂跑,你回祥寧宮去吧。”
然後就是內侍嚷着起駕的聲音。
阮妗華于是忙忙蹲下施禮,待他的隊伍遠遠離去,她才起身,一路步履匆匆。她捂住想要嗚咽大哭的嘴,痛恨自己的軟弱,竟然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她有許許多多的問題想要問,有太多的情愫想要說,可是她問不出口也說不出來,她要質問的,是那個将她打入大牢再也沒管過她的魏塵奕,可是那個魏塵奕已經再也不能出現在她面前。她甚至開始思考,也許她從來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想什麽,也許她了解的一直是他要給別人看到的樣子,她是不是曾經只是鬼迷了心竅,才自以為是的付出和獲得,甚至厭棄養她生她的父親。
她情緒激動,亂跑亂撞,回頭望了望,來路盡處都看不到絲毫光影,四下安靜無聲,旁邊有湖,泛着盈盈水光,竟是不知跑到了個什麽地方。
阮妗華漸漸的平靜了下來,暗自搖頭,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竟是這點苦處就叫她潰不成軍。
此時時候已晚,月上中天,銀盤挂于空中,孤高遙遠,寂寞如雪。
她忽然想起一事,宮中向來入夜後守衛警惕得緊,怎麽會讓耀光殿走水?堂堂大魏皇帝的寝宮……
阮妗華此刻正面對湖面站着,細細思索今日耀光殿走水之事,完全沒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後,一個黑影慢慢暴露在月光之下,那黑影身材瘦小蕭條,形态佝偻,它在阮妗華身後頓了半饷,在阮妗華快要轉身的瞬間,忽然狠狠地朝她撞了過來,這一撞分明是用了巧力,不至于太猛,卻恰恰是以将她撞入湖中為目的,她毫無防備,立刻就朝湖中栽去。
那個黑影立刻就消失了,湖邊一片平靜,似乎什麽也沒發生,更沒有人知道此刻有一個生命在水裏漸漸消失就此沉淪。
然而,忽的遠處響起腳步聲,來人一身黑衣黑布掩面,他深深地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未做遲疑,擡手面紗一摘,縱身跳入湖中。
阮妗華只覺得湖水刺骨冰涼,一下子灌進鼻眼,窒息的感覺慢慢襲向了她,黑暗、痛楚,每一絲一毫都讓她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她的身子漸漸朝湖中沉去,她的意識沒有完全消失,卻全部停留在了上輩子,她嘴中是腥臭的湖水,卻仿佛嘗到了千日醉生的味道,香醇,暈眩,絕望……
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下沉的身體。
然後就是水被撥開的聲音。
阮妗華一下子被驚醒,她開始本能的掙紮,那人顯然不耐煩起來,一只手将她緊緊摟住,另一只手用力掰過她的頭,溫潤的雙唇相接,他度了幾口氣過去,等到阮妗華能夠控制呼吸不再亂動的時候,就放開她,繼續游動起來。
水中一片漆黑,只有冰冷滑涼的觸感,她的意識漸漸蘇醒,沒有多做思考,也開始順着那人一起劃起來,她其實不會凫水,可是卻也想提供一些助力,只好學着那人擺動起手臂。
當然,很快她就覺得那口氣開始不夠用了。
卻發現那人原來并未朝湖面游去,而是一直朝下,游到了更深處,他在一處岩石的地方按壓了幾下,瞬間水湧動起來,一股腦地朝一處湧去,就見水草叢生處開了一個小洞,卻剛好夠他們游進去,幾乎在他們進去的瞬間,那處洞口又重新合實了起來。
阮妗華站住,真真切切踩到了地面,便整個人一下子栽倒在地,半趴着,不停地咳嗽,在水裏泡的太久,渾身濕重濕重的,加上之前窒息給她帶來的絕望感,讓她難受的不得了。
黑衣男子在她身後,靠着岩壁,也不停地喘着氣,似乎也被這極耗體力的一場凫水累的夠嗆。
兩人就這樣歇了許久,阮妗華才有了站起身和說話的力氣。
可她一擡頭,立刻瞠目,這人穿着夜行衣,頭發沾濕貼在臉上,狼狽而不見頹色,幽幽光中卻足以看清他,分明就是葉君垣。
葉君垣接觸到她驚訝不已的目光,笑了:“怎麽,原來你還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阮妗華自知當初在胭紅閣假扮清芙之事早已被識破,于是也不在裝模作樣,坦然道:“我當時只聽了個一半,并不知真相,也沒有查過。”
葉君垣更是笑得有些傲然,他垂頭看她道:“你就是想查,也查不到什麽。”頓了頓他又道:“我查過你,你是阮亦艾的女兒。我曾一度以為我出現在這裏的事情已經暴露,那老賊才會派自己的女兒來掩人耳目,不過後來發現卻是我多想,阮亦艾他什麽都不知道,而你,也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
阮妗華知道他必然是已經查的一清二楚,才會這麽自信淡然,她不怕他,可是讓她心驚的卻是他竟然可以這麽輕易地在大魏都城境內為所欲為,私自查探一朝重臣的事都能做到這麽密不透風,再想起他與膺陽王的關系……她之前的猜測是否可以證實,而他現在到底又是因為什麽會以這種樣子出現在這裏?她有許多問題,卻不能在這裏得到任何解答。
她站直了身子,讓自己與他平視,說道:“我的确是誤打誤撞,不過我卻是知道了你到底是誰。”
葉君垣微一轉頭,眸子定在了她的身上。
阮妗華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今夜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耀光殿起火,将我驚醒。火勢雖小,但同樣是宮中失火,卻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見葉君垣淡定的臉上出現裂紋,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十年前先皇仙逝當晚,宮中也有一處着了火,死了一人,也失蹤了一人。”
葉君垣眉頭蹙起,顯然對她的舊事重提,和話裏的深意感覺到了困擾。
她繼續說道:“死的,是當時得寵的雲貴妃,大燕葉将軍的妹妹。而另一個不見的,卻是我魏國的四皇子。雲貴妃在魏國多年,雖一向居于後宮不問朝事,但不排除其哥哥在大魏安插眼線的可能,貴妃遇難,忠臣之士冒死相救,劫出雲貴妃親子,送予她遠在燕國的兄長,葉将軍見孤兒心生憐意,視若親子撫養成才。可真真是一出極好的戲碼不是?”阮妗華此刻說的所有,都只是她自己的揣測,可是看着葉君垣面上的陰晴不定,她就知道,她猜中了這一切。當年四皇子失蹤沒有發現焦屍,可是彼時新朝更替,各種勢力紛雜,此事又實在蹊跷于是不了了之。可是如今看來,竟連膺陽王都知道自己這個侄兒還活在世上,那麽自己的爹爹,或者是魏塵奕,難道當真一點點都不知曉麽?
葉君垣聽了她的話,還是一副淡漠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溫聲道:“你很聰明。兵不厭詐,你也許不過是推測,卻在我這裏得到了證實。我只要不出聲打斷和否認你,就等同于認同了你。”
阮妗華微笑道:“也得多謝你配合。”
“配合,呵呵,倒的确是需要的。如今我們的處境,怕的确是要好好合作才能擺脫困境的了。”
阮妗華聞此訝然,這才開始打量起四周的環境,她只掃了一眼,就懊惱起來,方才只顧着跟葉君垣勾心鬥角,竟沒注意到自己到底在哪裏。
可是現下她即使看了,也不知道在哪裏,這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看不見盡頭,而兩邊竟零散地綴着夜明珠照明,十分奢侈。
“這裏……”
“地宮。”只聽葉君垣沉聲道,“這裏是魏宮的地宮,魏國的皇陵,而我們,就是在其中一個入口的甬道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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