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韓棟
阮妗華說出這話的時候,其實腦子裏沒有想太多,不過是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見上魏塵奕一面。
既是下定了決心在清芙這事上幫上一幫,那麽最直接的方法,無疑就是讓皇帝下旨重新審理此案,若是能見着他,她便有辦法勸服他。她也許從來不曾知道魏塵奕心中想的是什麽,又或者他到底是個什麽樣兒的人,可是這些都不重要,她甚至只需要知道,她說的每一句話将會讓魏塵奕作出什麽樣的反應和決定,把握了這一點,所有的問題都不會是問題。
但她也知道,選擇了走這一步,她就不能回頭,說來可笑,到底她還是要選擇在這趟渾水裏掙紮一番,而且是義無反顧。
阮妗華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家爹爹的反應,不過她什麽也沒再說。
沉默也許是煎熬,可是此刻于他們父女二人,卻是最好的鎮定心神的良藥,這段沉默的時間,讓他們在默然和不動聲色中調節好自己,再開口,也是一派面上的祥和平靜,好似他不曾疑她,她也不曾試探利用他一樣。
阮相此刻已從驚疑不定中回過神來,他面上重新又帶了笑容,看來依舊的慈愛萬分,問道:“怎地突然生了這麽個想法?”
阮妗華坦然道:“我聽坊間不少關于當今聖上的傳聞,覺得十分好奇,爹爹你常常出入宮中,可好帶我去見識見識?”
阮相為難地說道:“我雖是一品重臣,但哪有随意帶人入宮的道理?何況現今太後娘娘鳳體違和卧病在床,後宮無人,形容慘淡,你一個女兒家,入宮圖什麽?不若安心在府中待着,爹自會幫你找一樁好的親事。”
“爹爹難道以為女兒有所圖謀?”
“不是麽?”
“倒也是。爹爹可記得我以前問過你關于韓家大少爺的事。我聽說他三日後就要問斬,然而現今欽事府的李大人喜事臨門,肯定不會有空管這麽一樁所謂板上釘釘的案子,想要救人,就只有從聖上那處下手。”
阮相面上帶了怒色:“荒唐!一樁小案子,就驚動聖駕?”
“案子雖小,人命事大,君之所以為君,不過是民而認之,若無民何來君。我相信聖上必能諒解,不會怪責。我知道爹爹是明理之人,還請爹爹幫幫女兒。”阮妗華直言道,目光堅定,見阮相還是不為所動,她又補充道:“何況韓棟并非普通老百姓,韓家為我國皇商已有幾代,財大勢大,魏國水陸商道皆由韓家掌控,而韓棟眼看即是韓家下任當家,此番若是出了事,姑且不論韓家人是否會心生怨怼而有負皇恩,單是韓棟所掌的那些店鋪以及與外國往來的通商人脈,就影響巨大!其中利害,也許無私鐵面的李大人看不到,但卻是爹爹,甚至是聖上,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此刻她的這番話顯然引起了阮相的重視,本來阮相只以為這是阮妗華自己的不知為何的少女心思,如今她這樣一說,就叫他不得不重新思量起來。
誠然如她所說,韓家在魏國的財勢不容小觑,韓家的財力的确為大魏的繁榮昌盛提供了不少力,但其勢力太強,已經到了需要扼制的地步。所以他才會想通過韓棟這件事來壓壓韓家的威風,不過他卻忽略了重要的一點,韓家這幾年的商業活動已經蔓延到遠在西方的一些小國,往來通商為大魏帶來不少福利,而重要的幾條人脈,也确确實實掌握在韓棟手裏,沒了韓棟,韓家不會垮,可是大魏對外的貿易就絕對會受到影響,如今大魏大燕之間已是征戰不休,勞民傷財,而與他國的往來貿易不僅可以促進各國發展,還可以起到促進友好邦鄰的建交,長遠的利益極大。
看來,這件事還是不能就這麽任由它發展下去。
“妗兒你先回去,這件事為父需要考慮考慮。”
之前還是斬釘截鐵的拒絕,現在已經需要考慮,态度的轉變顯而易見,于是阮妗華便不再多言,乖巧地點頭應了退出書房。
退出去的那一刻,她深深呼了一口氣,提起的心才算放下,以至于經過花園時,略顯燥熱的光線,也叫她覺得說不出的明媚。她的話讓阮相态度發生轉變,救人有望,這雖然值得高興,不過她更是暗自慶幸,方才自己一番洋洋灑灑的論述,沒有讓阮相對她這麽一個“小姑娘”産生懷疑。又或者,他只是沒顧得上懷疑。
不過無論如何,現下已是最好的近況,她去阮相書房的時候只是臨時起意,之前并沒有想能夠勸服他,如今的結果卻是哪怕他不帶她入宮親自面見聖上,也絕對會在韓棟這件事情上插一把手,至少韓棟的命是保住了。
阮妗華回到房間的時候,謝秋青已經走了,喜兮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也就沒搭理。飯後陽光正好,就吩咐喜兮去搬張睡椅擺在院子裏,自己去拿了本書倚在椅子上懶洋洋的看了一下午。
幾日後,喜兮送來的消息,說是韓家大少爺案子已經查明,死者純屬欲對其實施報複時意外身亡,與韓棟無關,因而無罪釋放。
阮妗華一聽這消息,幾天來第一次笑的十分開心。
喜兮在一旁看她笑了,卻是撇了嘴,并不高興的樣子。
阮妗華細細想了一想,好像這幾日她自己心情不好,喜兮這丫頭似乎也跟着一次都沒有笑過。
她于是就笑問道:“喜兮你這幾日怎麽總一副神不守舍恹恹的樣子?難道是因為謝家公子沒來,你惦念上了?”
阮妗華其實也只是順口一說,卻不期然看見喜兮突然漲紅的臉,她心中驚訝,盡力回想了一下。喜兮雖然一直在身邊伺候,可是那些時候她與謝秋青一向不對盤,後來她也給喜兮找了夫家,将她許給了阮家管家的兒子,婚後生活據她所知也算的美滿,那管家的兒子自小被管的極嚴,雖然不是什麽多了不得的青年才俊,但是做事為人都是極好,她自認識人不差,後來喜兮的日子過得也确實是不錯。
但就如今看來,喜兮的心思,卻是她以前忽視了。
可惜了……
阮妗華心底嘆了口氣,口上卻什麽也沒說。喜兮對她的調笑自然是不會做口頭回應,只是嗫嗫嚅嚅的。
阮妗華便讓她下去不用伺候。
喜兮一雙大眼撲閃撲閃充滿了茫然,但是什麽沒再問就退了下去。
她一方面是對喜兮的心思生了無奈之心不好明說,一方面也是的的确确需要自個兒安靜一下,好好想想這以後的事。
韓棟與清芙之事,不過是個插曲,看似極其簡單,但對她的意義卻是極大,是這件事,牽扯出了葉君垣,生生讓她從以前的路上岔開了去,走向另一個未知的人生,未來會有什麽等着她,命途又将往何處發展,即使她再不想去想,也不得不擺在她面前。而且她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只信運勢的人,她需要一個明确的方向。
如今的情況是,她不能走上仕途,卻可以有個更好的身份接近她前世愛極了的人。
可是變數帶來的後患也讓她不得不重視起來——葉君垣。
他的身份、他的目的、他的行為……她充滿了疑惑與警惕,明知敵人危險和居心叵測,但是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她第一次開始痛恨重生之後的無能為力。
若是以前,她大可以直接派遣宮中暗侍去調查這一切,摸清他的底,知道他的目的,對症下藥,撒好網,只等魚上鈎,至少不會讓他對魏塵奕産生什麽威脅,可是如今……她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阮妗華是不服輸的人,她骨子裏有種掌控欲,甚至是對權力的欲望,仿佛是與生俱來,但她缺少一股霸氣,也不夠狠心,所以她迷失于情愛之中,但她表現出來的情緒波動極小,唯有對一些特定的人才會不同,但正是這樣,她做事時其實極善于思考和自省,越大的危機感在面前,她越能冷靜下來,哪怕沒有什麽好的解決方法,她也不會手忙腳亂,所以即使是前世她被關在天牢等待處決的時候,她也只有心裏悲戚,但仍然在暗自籌謀,可惜段青鸾帶來毒酒太快,讓她措手不及。
可是現在不同,她唯一的危機感來自于葉君垣,可直覺又告訴她,葉君垣現在還做不了什麽明面上的大事。
所以她尚且可以冷靜思考,如果再能見到葉君垣,她一定不能像之前兩次一樣,只是逃避,現在的她除了身為阮相的女兒之外,實在是清白如紙,經得起任何查探,就算他知道了她是阮相的女兒,那又如何,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翻得起什麽波瀾。
想到這裏,她一下子就淡定起來,起身把喜兮招進來。
“準備一下,晚上我們再去趟胭紅閣。”
她此刻有種不畏不懼的心态,要去做,并且什麽也不怕。可是她忘了,也許葉君垣的确不會對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産生什麽懷疑,但是經過胭紅閣那次她的試探,以及後來見面時她毫不掩飾的厭惡,更重要的是,她對于韓棟此事的援手,恰恰引起了葉君垣的注意。
夜裏的胭紅閣依舊是熱鬧非凡,甚至遠勝于白日,莺聲燕語、嬉笑怒罵,而每一個包廂和房間裏,盡顯風流旖旎之春色。
然而 二樓某處的房間卻不同。
房間裏布置的樸素精致、清新淡雅,房間左側有一絕色姿容的白衣少女端坐撫琴,琴案旁靠窗的書桌正坐一男子,着的是華貴紫衣,袖擺繡着暗金色的花紋,頭頂長發束起,其餘盡數披下,墨黑如瀑,極長。臉部輪廓溫潤,五官秀美,此刻臉色稍顯蒼白,但一雙眼睛生的犀利,看人時嘴角帶笑,看來親切萬分,可是細看時,眼底透着的審視和打量,卻叫人不舒坦。
他就用着這樣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自顧自喝着茶,一個眼角都不甩給他的墨衣男子。
那男子端坐如常,對于投射在自己身上的不善目光絲毫不為所動。
紫衣男子開口:“葉大将軍果真好心态,此番打賭輸了,倒是一點都不計較在意。”
只見墨衣男子一挑眉,依言愈加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說道:“不過是輸了打賭,我何必計較?最多是你依舊不聽我言,兢兢業業為你的大魏勞心勞力,為你那不近人情的韓家上下在外奔波,維護你韓家皇商之名義。苦的是你,不是麽?”
“我以為你該是惋惜的——之前花那麽大心血想要我為你效力,可惜了,大魏朝廷如今看來還是有救的。”
“韓兄看的太樂觀了,你可知,你的獲救,可不是哪個大魏官員的功勞。”
“此話何意?”
葉君垣笑了笑,卻不說,低頭飲茶。
韓棟皺眉深思起來。
自己與葉君垣偶在大燕相識,彼時尚不知對方身份,卻一見如故心心相惜,後來身份明了,雙方卻依舊知己相交,至今已多年。前段時日葉君垣忽然來魏國,向他提及韓家在大魏的影響力,希望勸服他幫他。
他深知魏國權臣當道,君主昏庸無為……
但他拒絕了他。
然後他們打了一個賭,賭這個國家還有沒有救。他被誣陷入獄後,他什麽沒有做,只等着,一直等,好在他等來了無罪釋放。
想到這裏,韓棟的眉頭舒緩了開來,他笑容帶了一絲志得意滿,道:“不管過程怎樣,這個結果,我,很滿意。”
“我不急,我了解你,會有你幫我的那一天的。”
韓棟自信,葉君垣比他更自信,有些事情不到了最後,誰也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結果。
敲門聲響起。
外頭小厮朗聲道:“清芙姑娘,外頭有位公子求見,說是清芙姑娘的朋友。”
清芙彈琴的手停了停,擡眸看向韓棟,後者點了點頭,于是她道:“你帶她過來。”說完就從琴臺後繞了過來,起身走到門口。
恰好阮妗華也到了。
她一進門,就迎面碰上了清芙,清芙殷殷看着她,嘴角抑制不住地帶着笑,她這樣看了阮妗華許久,才拉住她的手道:“來,你過來。”然後就把阮妗華強拉着拉到了韓棟面前。
清芙對韓棟道:“她是……”話頭一下止住,她這才想起其實自己跟阮妗華并不熟識。
阮妗華自然地接過她的話:“在下阮妗華。”
她的名字聽來不分男女,所以她也沒有多做掩飾,而且清芙這般毫不避嫌,她更沒必要多做遮掩。
倒是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音:“姑娘,看來我們真的是有緣分。”
她進來的時候被清芙正好遮住視線,後來又被拉到了背對着葉君垣的書桌面前,所以沒有一眼看到他,不過她沒看到,葉君垣卻是把她看的個清清楚楚。她一進來的時候,他就認出了她。
阮妗華一聽這聲音,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又想起之前自己下的決心,于是把自己臉上的笑變得分外和藹可親,然後才回頭:“公子倒真是神通廣大無處不在呀,我真的要佩服一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果然是一個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