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死不休
她口上誇贊,面上笑容可親,心中算計的腸腸已不知轉了多少個彎,引來對面的人笑得更加意味深長。
葉君垣道:“我哪裏來的神通廣大的本領,緣分而已。”
他依舊坐着,身子未動分毫,一手執茶,雖是擡了一雙眸子專注看她,可說話語調随意,神态輕浮,微揚着下巴,看起來一點都不讓人覺得舒服。
偏偏阮妗華又不能掉頭就走。
她于是暗暗咬牙,一口嘔氣硬生生往肚子裏咽,心想着她也算打過招呼了,之後不理他也是沒什麽問題的,反正她此番來尋的是清芙,與那人半毫關系都沒有。
于是轉頭道:“你看,韓大少爺已經放出來了,我本是來知會你一聲,沒想到來的遲了,韓大少早早就來了。”面上還挂着那副假笑。
清芙倒是笑的真心真意,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會袖手旁觀,來,你坐下,陪我待會兒?”
阮妗華略詫異,目光在這屋子裏兩個大男人身上掃了掃,為難道:“唔……我看你這兒是不是不大方便?”
清芙疑惑:“怎地不方便?”
自然是因為這裏杵着兩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韓大少倒還好,可葉君垣這麽個身份坐在這裏,實在尴尬,若她不知道他真實身份也就罷了,偏偏她知道,不僅知道,而且還有所警惕,甚至是有所算計,若她坐下安然與清芙聊天,旁邊又有葉君垣和韓棟兩對飲喝茶,這麽個和和諧諧的場景,怕是不大适合的。
可是清芙一雙翦水雙瞳就這麽眨啊眨地看着她,叫她平白生出一種心虛的罪惡感來,總覺得自己心思太不純潔,不比得別人一副純良簡單的心腸。
于是她只好硬着心腸作出一副淡定狀,道:“我還有旁的事,不便多待。”
清芙失落地低頭,求助地看向韓棟,後者只是搖搖頭,攤手作無辜狀,于是她只好說道:“那下回好了。”
阮妗華忙不疊地點頭。
然後禮貌性地告別,匆匆就離開了胭紅閣,門口恰好遇到上次見到的那個小龜奴——阿寶。
他正點頭哈腰地向一個大肚禿頭的中年男子道歉,似乎是不小心将茶水倒在了這富家老爺身上,對方喝的多了,喋喋不休始終不放他走,甚至是直接握了拳頭照着阿寶的頭上捶,阿寶也只是躲躲閃閃,雙手護着頭,半縮着身子,絲毫不敢動彈。
阮妗華忍不住皺了眉。
過了一會兒,鸨母就找個姑娘拉走了那撒酒瘋的中年男子,着了個大的龜奴将阿寶帶了下去,大龜奴嘴裏也不幹淨,一直罵罵咧咧不停,正要從阮妗華身邊走過的時候,阿寶正好一擡頭看見了她,一下子紅臉,忙忙雙手捂住臉,作出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阮妗華突然覺得好笑起來。
她側過身子叫喜兮湊近,在她耳旁耳語了幾句,喜兮聽了後眨巴着眼睛十分疑惑,不過還是一言不發地就小跑過去幫她辦事去了。
這一切恰好被倚在二樓欄杆旁邊的葉君垣看個正着,他看着她也不等自己同樣女扮男裝的丫鬟直接走出了胭紅閣,背影挺直,走的十分自然,真正像個潇灑的公子哥兒。
他不由地帶上了一絲玩味的笑。
這個阮妗華,明明是朝中丞相的女兒,聽暗衛的消息說十幾年來都沒怎麽出過門,該是養在深閨長大的,偏偏做事為人一點都沒有女兒家的矜持羞澀,雖然說出的話總是一副聽來就很假的樣子,但是偏偏客套得讓人找不出來錯處。他總覺得她好像瞞着一些事,而且每次看到自己的時候,眼裏的情緒完全是不加掩飾,好像跟自己有什麽過節似的。
但他又敢肯定,自己的确不認識她。
這幾日的狀況來看,她明明該是對他的身份目的好奇的不得了,可是一直都不動聲色,試探都沒有,好像已經篤定了什麽一樣。莫非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日在門外偷聽到他跟膺陽王的對話,不可能不有所警覺,他在知道她是阮相的女兒的時候,都做好了阮相已經知道了他身份的準備,可是據他在朝中眼線回報,阮相又似乎什麽都不知道,除了在韓棟一事上插了一腳,與往日并沒有什麽不同。
越是這樣,他反而對她越不能放松。他來魏城雖然不是為了掀起什麽大風浪,但事關機密,也容不得馬虎,東西還沒到手,他不允許出任何意外……
這邊葉君垣暗自思量,決定對阮妗華采取行動,另一邊阮妗華卻是又遇到了難事。
她那日去尋父親書房找他救韓棟,之前其實并沒有想好怎麽去勸服爹爹,甚至做了很壞的打算——直接入宮找魏塵奕。可是一旦如此,就意味着她不得不重新接觸上輩子的一切,人、事,甚至是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她甚至有種預感,有些東西已經岔開,與前世雖不同,可是更為無法控制。
所以她才會跟謝秋青說那些絕情的話,劃清界限,她對他并無怨怼,可是始終心懷芥蒂,既不想與他有前世那樣的關系,又不想往來過密,甚至她連謝秋雨都不想再接觸……
可是她沒想到,現下謝秋青竟然會找上門來。
這實在不像他。
可是她現在還不能妄作揣測。
謝秋青看來似乎已在大廳等了許久,謝家與阮家向來交往甚多,所以即使她不想見他,下人們也沒道理将他拒之門外。
她一進門,謝秋青就立刻站了起來,面色發白,一點沒有之前的神采奕奕。
幾日不見,她竟覺得他憔悴了不少,讓她想起當年自己讓魏塵奕下旨任命謝秋青,他絕食難眠數日,她去看他,最後兩人言語不合,他雖卧病在床,可罵起她來依舊是聲如洪鐘,字字铿锵有力,而她堂堂一品禦丞,竟然生生被哄了出來。彼時她狼狽至極,對于讓他去邊疆駐軍擔當軍師的愧疚感,也是消失的幹幹淨淨。
後來他雖也有回京的時候,她卻再也沒去見過他。一是那時她深受魏塵奕器重,的确忙的緊,二是她自己覺得兩人已經撕破了臉皮,見了也是平添尴尬,萬沒有再見的必要。
也許正是因為情薄,所以她撇清關系的時候才那麽輕而易舉。
阮妗華面無表情地走到謝秋青面前:“謝家少爺此番來,可是有事?”
她的客套,讓謝秋青一下子怔住,他眼裏漸漸染上一絲哀傷,可是阮妗華沒有看見,她看到的,是他眼神裏的更多的焦灼,她不由地嚴肅起來:“發生什麽事了?”
謝秋青已經無心計較她的絕情,眉頭緊緊皺起:“秋雨不見了。”
阮妗華驚疑不定:“什麽叫不見了?發生什麽事情?”
謝秋青繼續道:“前幾日她随我娘去青山寺上香,途中走散,我娘沒尋着,想着她身邊還跟着兩個丫鬟,所以也沒有再尋,豈料都過去三天了,她還沒回來,我知道你與她交好,就想來問問她有沒有來找過你……”
阮妗華搖頭:“沒有……她沒來找過我,我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她了。”她心中想了一想,安慰道,“你也別急,秋雨她之前在軍營裏待了幾年,可能悶壞了,這次沒準是偷跑出去貪玩。我會留心的,如果有她的消息,立刻派人通知你。”
“多謝。”
謝秋青很快就告辭離開,她也沒有多作挽留。
她其實不擔心謝秋雨,這姑娘吃的了苦,心思多膽子大,就算在外頭估計也吃不了虧,何況以前謝秋雨确實提過要“離家出走”到處看看的事,這次不告而別魯莽沖動了點,可是不會有什麽壞事。但謝秋雨不見了的這件事,前世雖然發生過,但謝秋青與她交情淺的很,那時候根本沒有來找過她告訴她這件事,而她當時,也是一直忙着入朝為官之事。
現在看來,這件事對她來說,顯然又是一個變數,一切都在偏離原來的軌道,她再也不能掌控什麽。她幾乎可以肯定,這輩子的路,她要重新走一遍,每一次岔路的抉擇,都将影響着她的歸途,甚至是一步踏錯,等着她的,就是如同上輩子的死于非命。
但是秋雨她……這種時候……到底幹什麽去了呢……
阮妗華突然想起重生之時在夢裏看到了那個場景
——難道,他們就是在這個時候遇上的嗎?
不對不對!這個時候魏塵奕應該在宮裏,而且根本沒有出宮的必要,所以他們沒有理由會遇上……
但是,萬一呢……
現在的魏塵奕是大魏的皇帝,她不過是一個大臣的女兒,面見聖顏都難,又怎麽會知道他現在是在宮裏,還是在宮外?前世她與魏塵奕也偶有微服出宮的時候,既然是微服,就沒有昭告天下的理由。
她突然覺得十分的焦灼,心裏有什麽東西一直在撓一般,叫她坐立不安。她前世不知秋雨與魏塵奕之間的瓜葛,深深奪了自己閨中密友愛的人,她不知道,秋雨是否有怨過她,理智告訴她秋雨不是這種人,可是那張用血寫了“阮妗華害我”的五個字的手絹始終在她腦子裏揮之不去。
那張手絹被血染了,字跡略模糊,而秋雨的寫字習慣,別人不知道,她卻再清楚不過,只用看一眼,她就敢肯定那的的确确是秋雨親手寫的。
她一直不讓重生後的自己去想這件事,可是逃避不代表它不存在,它一直在腦子裏,在心裏,被她用力埋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可是總是存在着的,既然存在,就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夜時,阮妗華回到自己的房間,拿起筆,試圖用練字來安定心神,可是筆杆在手裏攥了許久,卻沒有寫下半個字。
燭影搖曳,房中光色明暗不定。
她一直忽略的東西,真的只能忽略麽,她的自欺欺人,可以維持到哪一天呢……
筆尖的墨太濃厚,懸在紙上,終于滴落,滲透白紙,墨跡慢慢漫開,仿佛也在她心裏滴了一塊,散不掉,墨香餘在,醇厚深重。
門口什麽東西響了一下。
阮妗華擡頭看去。
竟是阮相。
她怔然:“爹?”
阮相溫和地笑了下,道:“本不想打擾你,不過畢竟老了,動作也不靈便,還是驚動你了。”
阮妗華忙走過去攙住:“爹爹說的哪裏話,妗兒方才出神,又不是幹什麽正經事兒,何來打擾不打擾。”
阮相低頭,神色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最近我朝中事多,也沒有顧得上照顧你,你若有什麽想要的,想做的,只管告訴管家,他會幫你安排好的。”
“我知道的,爹爹你不必擔心。”
阮相點點頭。
阮妗華卻道:“爹爹……近日朝中事多,可是有什麽特別的事情?”
阮相忽然轉頭望她,道:“特別?什麽算是特別的事情?”
阮妗華一窒,抿唇不語。
阮相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我今日來找你,也的确是有事。”
阮妗華愕道:“難道是宮中……?”
“太後娘娘常年抱病,身子不佳。皇上事務繁多,不能常陪伴左右,太後身邊沒個貼心的人,今日朝中皇上提起你,想你入宮陪伴太後娘娘一些時日。”
“爹爹答應了麽?”
“還沒……”阮相認真看她,“我只是跟皇上說,問問你的意見。”
阮妗華抿唇深深思索起來。她記憶中自己一直在含香山随母親長大,但對外,爹爹只宣稱自己體弱多病,從不出門也不見外人,直到她從含香山回來,才慢慢認識別人,秋雨作為自己的閨中密友,也不過是這個時候認識的。所以她敢肯定的一點是,魏塵奕這個時候從來沒有見過她,既然如此,又怎麽生了讓自己入宮陪伴太後的想法?未免太過蹊跷。
可是,能夠見到他的誘惑,又實實在在的吸引着她。
既然已經沒有辦法置身事外,不如化被動為主動。
“爹爹,我願意去。”
阮相忽地轉頭看她,眼裏的驚訝漸漸消失,轉而變得平靜,他沉默了許久,見她十分堅定,只好點點頭:“好吧。”
“爹爹我送你回屋。”
“嗯。”
一路無話,夜裏風起微涼,花園的樹葉沙沙作響,月影斑駁,十分的平靜。
可是這夜雖靜,心中卻波瀾不息,難以平靜,也許對她來說,該來的還是要來,而她,只能主動勇敢地去迎接面對,甚至是,堅持着自己心中的某些東西走下去,不死不休。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新算快的了吧,羞澀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