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譚氏媽媽
阮妗華走的很快,謝秋青不得不跑着跟上,本來心中奇怪得很,但一看到阮妗華那張臉的時候他卻什麽也不想問了。她的表情十分凝重,步速雖快,但卻只是毫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管前方有多少人、有怎樣的路,就只是一言不發地快步走着。
他就這麽跟着她,繞過了街市,走過了巷角,甚至眼睜睜地過了阮府大門而不入,城牆在前,她也是一刻不停,徑直着要出城的模樣。
謝秋青不得不強行拉住她,她腳步一停,就立刻轉過身來,看着他的目光裏不帶一絲的感情,不對,又或者說是有感情的,但像是看着一個很遠很遠的人,目中帶着冷冷的審視,還有一絲怨怼,仿佛自己對她做了什麽不能原諒的事。
她的目光遠遠不像一個少女,竟讓他心中發憷。
阮妗華就這麽擡頭看着他。方才他拉她時是用了勁的,因而此刻兩人靠的極近,少女身上清雅怡人的體香随着呼吸的緩舒不斷地侵入,如此的霸道,毫無征兆的,就這麽闖了進來,他一下子無措起來。
兩人對視良久,她忽然間神情一松,像是什麽懸着的東西一下子放下來一樣,說話時聲音卻帶了疲意:“我們回去吧。”
她什麽也不說就是不想解釋,謝秋青再随性也不會直接問個明白,所以也沒有多言,只是一路默默跟着她回了阮府。
阮妗華一別了他,就立刻回了自己的屋裏,也不顧喜兮問長問短,徑自就把自己蒙在了被子裏,好像這樣就可以與世隔絕,外面的事和人都不用再管了一樣。
其實她心裏的不安,實在是膨脹到了極點,卻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說。
葉君垣的出現對她而言就是個變故,如今這個變故又發生在重生之後。如果說魏塵奕是她肉裏的一根刺的話,那葉君垣這根刺就是紮在了內髒裏。因為魏塵奕她太熟悉太了解,左右都不會再出事,而葉君垣……她完全掌控不了,他會給她帶來什麽,是好是壞,是轉機還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完全不知道。
卻恰恰是無知,才可怕。
無知而不能掌控,不能掌握的東西就是變數,變數會造成的後果難以預料,所以可怕。
阮妗華想着想着,困意上湧,就這般睡了過去,夢中又是難以擺脫的夢魇,讓她頭痛欲裂,乍一驚醒,已是天色微暝。
喜兮見阮妗華要醒了,趕忙湊上去:“姑娘可要準備晚膳?時辰都不早了,方才相爺派人過來請姑娘用膳,見姑娘睡着,就沒打攪了。”
阮妗華頭痛得很,可是肚子也在不争氣的叫喚,估摸着想睡怕也是睡不着了,便叫喜兮服侍着起了身,并交代廚房弄點稀粥來安慰安慰這辘辘的雞腸。趁着粥還沒來的功夫,她也去換了身舒坦居家的衣服。
吃完她才想起方才喜兮說的話,便順口問道:“我爹可用過晚膳了?”
“自是用過了,聽說今天宮裏的譚禦史來了。”喜兮一面收拾着碗筷一面說道,“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我看着譚大人怕是要在這裏歇着了。”說着說着,喜兮就語氣歡快起來,“我聽說那譚禦史不僅英俊,而且年紀輕輕就掌了鑒史殿,是個棟梁之才,必成大氣的。說來,往年鑒史殿的都是一些個老頭子,現在這個卻真是好極了,若是有女子能嫁給這樣的,想必也是不錯的!”
阮妗華根本沒有聽她後頭的話,只是“譚禦史”這麽個名字一入耳,心就撲通地跳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僵住,停了一會兒,就一下子站起來往外跑去,也不顧身上穿的單薄。
喜兮忙跑步跟上,給阮妗華套了件朱紅的披風,口上抱怨:“姑娘往哪兒去啊,今年這秋可寒着呢!”說着就要給阮妗華系上領口的衣帶。
阮妗華随手一攏,急匆匆道:“你先回去,我自有分寸,既不會凍着也不會餓着,可好?”也不等喜兮回應,又是匆匆邁開步子跑了起來。
此刻她什麽也不顧得了。
她只想見他一面!
魏塵奕始終是皇帝,哪怕他那時候再疼她,再偏愛她,身份擺在那裏,總有隔閡。所以她在宮裏時唯一可以全心信賴并且求助依靠的人,就只有譚千奉。他雖遠離官場,但是他博古通今,有大家之見識和文采,平生所涉既廣又精,處事待物別有心思,阮妗華在他那裏任職的時候受益匪淺。
前世譚千奉于她而言,是師長,亦是朋友。他教她為官之道,教她收攬人心,教她如何伴君身側……哪怕這些東西他從來不屑地去做,一直只偏居于鑒史殿中與書為伴。他只大她十歲,可是他卻視她如友如女,不斷提點她告誡她,若非是他,她也不會用了僅僅五年就位極人臣。後來她在鑒史殿的藏書庫裏發現古籍的秘密,他也毫不猶豫地答應她幫她隐瞞,并且助她解開難題。
所以哪怕他面上再冷,她也不怕。
她一直跑着,腦子裏只有那一股子沖勁,直到看到書房裏透出來的光亮她才停下,微平複了一下呼吸,沒讓下人通傳,直接打算推門進去。手剛挨上門框,就聽見屋裏有什麽東西被擲落地下碎了一地的聲音,緊接着她聽見爹爹壓抑怒氣低聲說話,她聽的不真切,只是隐隐約約捕捉到幾個詞。
好像是在說,什麽誰已經死了……還不夠麽……然後就是半饷的沉默,她才聽見譚千奉平淡無波的聲音:“相爺何必動怒?相爺兢兢業業地坐着相位,暗地裏籌斷謀劃這麽多年卻還是逃不掉的心情下官可以理解。可是相爺強行去改變元家的命,自然會禍及池魚,實在與他人無尤。何況相爺莫忘了,元家的後人可是還在的。”
“你!咳咳咳咳……”
“我不便多待,這就告辭走了。相爺一定要保重好身體。”
她從沒有聽過他這樣說話,哪怕以前他總是不冷不熱的,卻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純粹的旁觀者,冷眼看着別人的喜怒。他說的話簡單,卻似乎輕而易舉地戳到爹爹的軟肋,叫他啞口無言。
正發着愣,門卻一下子開了。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擡眼盯着眼前的這個人不放了。
冷毅的臉部線條率先映入眼裏,他薄唇微抿,唇色極薄,颀長的身子背光立在她面前,看不出表情。但她卻能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他的目光正停在她身上,雖看的專注,但毫無感情。
阮相從譚千奉身後走了出來,稍一愣神,随後就微笑着對她說道:“妗兒你怎麽過來了?”
阮妗華幾乎是立刻沖到了阮相旁邊,努力擺出一副天真的笑容:“我自然是來看爹爹的!喜兮說您先前找我。”,
阮相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譚千奉,說道:“本來打算讓你見一見這位鑒史殿的譚大人。你不是自小就喜歡看書麽?這譚大人可恰恰是學富五車之人。”
一聽這話,她看來興奮的很,嘴角彎了起來,連一雙杏眼都笑彎了,她就這樣眉眼俱笑地看向譚千奉,還帶着一絲新奇的打量,語氣輕快地問道:“你就是鑒史殿的譚大人麽?看上去果然氣度非凡,喜兮說的沒錯,的确是好看的人。”
阮相輕輕咳了聲。
她不明所以地望過去。
于是阮相咳得愈發重了。
阮妗華于是就望向了譚千奉,清澈的眸子裏只有一片茫然。
後者只是回望她,聽了她的話也沒有什麽反應,仿佛她誇好看的那個人并不是他。
阮妗華心中暗恨,面上卻什麽也沒表現出來,挨近了譚千奉道:“譚大人我有些問題想請教,可否移駕探究一下?”但她絲毫也沒聽他的回答,更不顧身後阮相的詫異,直接就把人拖走了。
她一路拉着他,他毫不抗拒地跟着,卻什麽也不說,只邁着步子,竟有些悠哉悠哉的模樣。
直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她才停下來。
但是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神色莫名:“譚大人可信因果?”
“不信。”
“可信借屍還魂?”
“不信。”
“可信前生今世,再世為人?”
他依舊搖頭,淡然道:“不信。”
阮妗華此刻面色漠然,聽了他的三個“不信”,卻是勾了勾嘴角:“譚大人學識淵博,自然是不信這些鬼神虛妄之說的。可是譚大人,我曾遇過一位同樣了不得的先生,他說他年少輕狂的時候也是不信這些,可是有一天他清晨醒來,突然覺得豁然開朗,才知道世事不過都是因果循環,而惡因種惡果,善因種善果。”
譚千奉只是搖頭:“不過是無稽之談,人因年歲漸長失去曾經的判斷力實為常事。”
阮妗華忽然上前一步,緊緊盯住他,堅定地說道:“可是我信他。因果說來是佛家的玄虛之物,可是大人好好想想,我們往往不就是在因果之循環中往複?這是天定的軌道,生死亦然。天叫你受活不得的果,你必該是有要死的因;天讓你活着,你必然也不會遇到死境。”
“你想說什麽?”
“大人說不信前世今生再說為人,可是大人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這個我,恰恰就是一縷幽魂的再生!”
她說的言之鑿鑿,看來再堅定不過,正是這語氣裏的肯定與真摯讓譚千奉不由地将目光牢牢地鎖在了她身上。
阮妗華的手心已是一片汗濕。
她清楚地知道,此刻的不保留和莽撞,實在是如履薄冰的行為,嚴重到甚至會為她帶來滅頂之災。試問,有誰會容忍一個鬼魂附在常人的身體上?一旦她今日所言被傳了出去,哪怕有人不信鬼神之說,也不會放任這麽一個瘋子。即使譚千奉不會傳出去……可是他會怎麽想?面對這樣一個口出妄言的人?
是默不作聲……還是另有打算?
是信……還是不信?
她兀自掙紮,卻不知自己的緊張早已被她面前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他冰涼的手撫上阮妗華的額頭,那裏細細地出滿了冷汗,指尖一抹就沾上了黏濕的觸感。
阮妗華整個人都随着他的動作僵硬住。
接着就聽頭上傳來他的聲音,依舊冷淡的不帶一絲情感,十分刺人,卻有着意外的熟悉感。
“就這麽怕我?這麽點事兒就能吓成這樣?以前在敵國來使面前泰山崩于頂依舊鎮定自若的氣勢哪兒去了?”
阮妗華驚得猛一擡頭,正是撞上譚千奉的下巴。
後者正說話,上下牙突然這麽一撞,實在生疼,他吃痛地後退一步,皺着眉看她一臉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後,冷冷地勾了嘴角,道:“不過說你兩句,就直接沖動地撞了過來?”
她哪裏顧得上他說的這些,重生以來無人訴無人懂,每日還要裝出一副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遇上苦心的事也只能憋着。現在聽到了熟悉的冷言冷語和他話裏透着的意思,酸意和委屈一下子就湧了上來。又聽他說她沖動,她賭氣地更加不管不顧起來,一下子就撲向譚千奉,狠狠地抱住,鼻涕眼水一股腦兒地都埋在了他胸前的衣裳上,哇哇的大哭起來。
哭聲響天徹地,驚起栖鳥無數。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标題純屬惡搞,深刻揭示了作者給譚恩師的定位,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