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阮相
雕欄玉棟應猶在,還欠故人心。
她的命絕得不該,死得蹊跷,活得詭谲,心中縱然是各種疑問,也沒有辦法得到解答,因無人訴,更是無法解脫。
阮妗華心中忐忑,可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同謝秋青一同去見爹爹。俗語有說近鄉情更怯,她卻是近親情怯。以前的阮妗華這個年紀什麽都不懂,只有一股無知的莽撞勁兒,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現下卻實在是什麽都不同了,她多增了那二十多年的記憶,所以更加無法将一切視同尋常。
這樣的她,在看到阮相時,如何繼續曾經的天真爛漫呢?
她自己心中幾番思忖不得解,很快就到了地方。
此時黃昏時分,日頭漸斜,夕陽鮮紅美豔如女郎含情脈脈,映得面前亭閣瓦檐锃亮,亭子左右兩旁侍女手執精致的花梨絹制宮燈,燈尚未點起,似乎只是待用。
亭中石桌酒菜俱備,阮相坐在正對着他們的位置,面上帶笑。
阮妗華記得自己往日是與爹爹随便慣了,便自顧自的小跑了幾步上去,在阮相旁邊坐下,直問道:“爹爹你怎麽今日在這裏擺膳?”
阮相笑容慈愛和藹起來,卻是不答反問:“此處不好麽?風景亦好,人也好。”目光竟是掃向仍舊站在旁邊的謝秋青。
後者明顯顫了一下,随後平靜下來,作出一副世上論乖巧舍我其誰的樣子向阮相問好。
阮妗華頓覺眼前一黑,心頭詫異,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她怎麽覺着這其間有什麽她不明了的波濤暗湧……再看那謝秋青雖是得到爹爹的允諾進來坐下,可是臉色微紅,局促地低着頭,一副青澀少年懷春模樣……
莫不是……爹爹他……看上了謝秋青!?
不對不對不對……她一定是近日記憶太多腦子不堪重負了,怎地被喜兮那些糊塗話擾亂心神,總往那些方面去想,實在不該不該,唉,要不是娘總在含香山上待着不願回來,而爹爹這十幾年來也未收一房一妾,她也不會莫名地多出這些個想法。
她試圖找點兒事轉移注意力,卻只聽得爹爹和謝秋青你一句我一句的在旁寒暄不停。
“我與謝将軍許久未見,他身體可好?”
“爹身體甚好,每日操勤從不落下,府中侍衛都不如他。”
“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可有意如你父親一樣征戰沙場?”
“我胸無大志,何況上頭尚有兄長,只願謀個文職朝中為官即可。”
某長輩的笑意更是難以掩飾,一張雖已過不惑卻還是可見俊秀的臉上愈發魅力四射起來,他滿意地點點頭道:“年輕人有想法,比你爹看的通透,不錯不錯。”
阮妗華心頭又發毛起來。
她兀自夾起不知道的東西塞進嘴裏,索然無味地咀嚼了兩下,試圖無視掉心裏那種莫名其妙的異樣。
倒是謝秋青突然坦然起來,執起筷子細嚼慢咽,俨然有大家公子的姿态,時不時阮相問他兩句,也是不卑不亢應答得當。
她看着面前父慈子孝的美好畫面,突然就生出一個自己好多餘的念頭。她回想起前世的時候,似乎爹爹和謝秋青并沒有這麽……惺惺相惜?倒是後來爹爹辭官退隐的時候他倒是特地沖她發了一通脾氣,罵她不仁不孝,合該衆叛親離什麽的,也是因為那次,她才生了将他遣出魏城的念頭,一別經年,再也不見。
一只手在桌子下頭扯了扯她的裙角。
她一擡頭,卻見謝秋青仍舊跟爹爹談笑風生,似乎動手的不是他。于是她身子往他那邊挪了挪,也扯了扯他的衣服。
謝秋青又扯了扯,面上卻還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摸樣。
阮妗華微怒,手下一用勁,差點沒給他扯得掉下石凳。
可他身子的踉跄還是被阮相瞧了個仔細。
謝秋青忙忙掩唇咳嗽兩聲。
阮妗華也正襟危坐,口觀鼻鼻觀心,做一副老僧入定狀。
于是阮相笑得愈發意味深長。
阮妗華總覺得氣氛開始朝着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她瞅準一塊紅燒肘子,手起筷落,硬生生給它戳了起來,送進自家爹爹碗裏,笑得谄媚:“爹爹嘗嘗,此肘子味道不錯。”順手夾了一塊就往嘴裏送。
阮相卻搖頭:“為父近日齋戒。”
阮妗華送肉的手一頓,略驚道:“齋戒?為何?”她怎麽不記得前世有這麽件事?
阮相示意下人換份飯來,只淡淡道:“有位故人去世,我能做的,也就這些而已。”
“爹爹的故人?我認不認識?”
阮相沉默着,待下人将飯端了上來,才執起筷子,一面只道:“不認識。”
阮妗華便不再多問,她總覺得爹爹似乎不想提這件事。雖是重生了一番,事情的發展跟前世卻已是全然不同,至少那時沒有出現這麽個偷她腰牌的小偷,不然不會有這後頭的事,因果循環在此刻得到極大的體現。
謝秋青吃得卻沒有阮妗華那麽滿腹心思,阮家的廚子是以前品珍樓的大廚,手藝自然是極好,所以他這一頓吃得極為滿意,末了還打了個嗝,雖是稍作了掩飾,但還是被無意瞅見的阮妗華送來白眼一枚。
他實在是無奈的緊,自從來了這阮府,先是被喜兮弄得不知所措,又總遭阮妗華的白眼……以前那個天真爛漫純良至極的阮家小丫頭跑哪裏去了……不過他也只好心中暗诽。
阮妗華不知他心思,更是習慣了前世與他冷嘲熱諷,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争鋒相對,所以也沒覺得什麽不對,此刻她心中卻想起了另一件事。
“爹爹可知道韓棟?嗯……就是韓家的那個大少爺。”
阮相奇怪道:“可是現在欽事府關押的那個?你怎麽會問起他?”
阮妗華抿了抿唇,想起清芙那種樣子,只好硬着頭皮開口:“我只聽朋友提過,她呢……跟韓家公子有些情分,所以央着我來問了一問,說是欽事府的大人是爹爹門生?”
阮相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顯然是想他幫着處理處理,最好不過是放了那韓家大少爺。韓家是官商,一直備受魏國皇室的重視,現在打理韓家所有生意的正是韓棟,他不僅有經商之大才,更難得的為人嚴謹慎重,處事也是不落分寸,辦得井井有條,韓家這幾年的生意蒸蒸日上不說,在與外邦友好往來上也是前景甚好,擅于抓住商機,戰争時期,韓家更是成了軍隊糧草的重要來源。而如今韓棟卻進了牢裏,韓家那些個少爺公子本就統統不如他,本來韓家財大勢大,韓棟犯的罪也不大,若是用錢來打通,出獄只是提早的事,不會有什麽影響。
偏偏……
“欽事府的李謙淵的确是我門生,但他一向鐵面無私,若無證無據,哪怕是我出面,怕也沒那麽容易放人。”
阮妗華頓時語塞,她心中思量半刻,開口道:“韓棟他為人處世爹爹你應該有所耳聞,無論如何也不會作出一時沖動失手傷人的事,何況韓家財大勢大,若真想取一個人性命,犯不着自己動手。這其間必有隐情,爹爹你難道可以看着有人受冤還不顧?若是韓棟因此喪命,苦的不會僅僅是一個人。”
“哦?還有誰?”
阮妗華暗恨自己一時口快,吞吞吐吐道:“沒誰、沒誰……我只是說,韓家的那些人。”
謝秋青在後頭揶揄地看她,似在嘲笑她心虛的口吃,她于是睜大了眼瞪了回去。
她說的借口雖不合理,但阮相也沒有追問的心思,只道:“你除非是拿了證據去找他,否則我也不好出面,不過……前幾日他送了張請柬來,似是最近娶了位美嬌娘,忙着婚事,怕是一時半會顧不上公事了。”
“娶親!?”阮妗華訝異道,“日子呢?”
“似乎就是近日。”
阮妗華頓覺橫天一霹靂,前路堪憂起來。
自古人間喜事有四: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這頭欽事府李謙淵府上的喜燭紅燈全都添置得當,那頭阮府阮妗華唉聲嘆氣聳着身子趴在窗臺上要死不活。其實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因為前世到死都沒成過親,外加那麽一段與楚塵奕之間的怨情愛錯,導致她對這樣一對愛而不得的癡男呆女感到十分的無法釋懷,甚至是貿然插手,想不惜代價地幫上一把。
但如若她做了,那就是不理智到極點。
首先她不認得那韓棟,一切不過是聽聞,最多是見過他一副字而已。其次清芙那姑娘她也只見過一次,雖是驚豔,但同時那天然不經雕琢的氣質也着實讓她捏了一把汗。她不插手的話,男的大不了一死,女的也是在毫不知情中混沌度日,然後天人相隔,成就一對人鬼不見的癡男怨女。
突然覺得罪過大了……
謝秋青來的時候,就正好瞅見阮妗華一副垂頭耷拉的樣子。她眉頭緊蹙似有千千愁結不得解,雙唇緊緊抿着,下巴擱在交疊的雙臂上,走近看那纖細白嫩的小臂上已被窗臺壓出一道道紅痕,她卻茫然不覺,還是思索人生大事一般的嚴肅。
于是他走過去,很熟練地揚扇朝頭一敲。
換來阮妗華吃痛的怒目相視。
然而他卻不由感慨:還是這樣比較像是養在深閨喜怒外露的少女!
阮妗華蹭地站了起來,略略整理了下衣服,斜瞟着謝秋青不耐煩道:“謝家公子你怎地又來了?我又未得罪你,何必給這番驚吓?”
他默默接受了自己是驚吓的這個事實。
謝秋青折扇一展,風姿綽約地一站,潇潇灑灑的表情擺在臉上:“姑娘可願與我胭紅閣走一趟?”
“你有何圖謀?”
謝秋青自認風流倜傥,雖眼睛長得女氣了點但卻絕對不影響他的英姿,往日與好友結伴出游,哪次不是收獲無數芳心?偏偏在阮妗華面前,碰了一個釘子又一個釘子,好似他這副男女通吃的皮相根本不入她眼一般。
他深感挫敗,說話也興趣缺缺起來:“不過是借你的面子去見一見那清芙姑娘,聽說是魏城花魁也不及她半毫風采。”
“你明知人家是韓大少爺護着的人,還色心不滅?”
謝秋青忙忙澄清:“此言差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見上一見,怎就與色心有關了?”見阮妗華一臉懷疑之色,摸鼻無奈道,“何況古人也說,食色性也。”
阮妗華立馬換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最後謝秋青擺出了無賴的姿态,揚言若是阮妗華不随他去他就在阮府賴着不走了。阮妗華知道他說到自然能做到,倒不是他意志堅定決不罷休,而是爹爹對他意外的寬容,若他一提,爹爹九成九是會應允的。要她每日看着這張以前在她面前擺盡了臉色的臉……還不如讓她直接進宮再愛一次魏塵奕,都是自我淩虐,好歹後者更加纏綿悱恻一些。
阮妗華頗為不耐地換了那日的男裝,出來的時候看到喜兮跟謝秋青又鬧到了一處,翩翩公子氣急敗壞的樣子一下子讓她心情又好了起來。她走過去,贊許地看了喜兮一眼,後者心領神會,笑的如花兒般燦爛。
謝秋青一見剛才還張牙舞爪叽叽喳喳的小丫鬟瞬間換了一副乖巧可人笑顏如花的模樣,瞪直了桃花眼,表情實在逗人。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日更!!!希望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