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又見故人
阮妗華回到相府,門口遇上哭哭啼啼的喜兮,然後相府的管家也迎了上來,她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就被告知謝家的少爺此刻已在正廳等着她
原是喜兮在集市上與阮妗華走散後,四處奔走尋找,卻正巧遇到剛攜伴游湖歸來的謝秋青。
謝秋青一聽喜兮說了事情始末,當即大笑不已,只道阮妗華一個姑娘家心思太大,竟然想在尚林宴中與群儒做些論經談政之事,實在是不自量力。喜兮不服地為阮妗華辯駁幾句,卻被謝秋青嘲笑她小婢女見識短淺,跟着自家姑娘胡鬧。
喜兮本已因跟丢了阮妗華而心中焦灼郁郁,被這謝秋青毫不留情的一番嘲弄,更是火上添油,當着大街就嚎哭起來,惹來無數閑言碎語。甚至有路過的婦人甚是不平地上來指責謝秋青欺負女人。謝秋青拿她沒辦法,直接扯着人就帶回了相府。
喜兮一到相府門口更加執拗,死活不願意進去,非得守着大門等阮妗華回來。
她是個小婢女,忠心為主還說的過去。但他謝秋青是堂堂謝将軍的嫡子,哪有在這門口與喜兮糾纏的道理,便被阮家的管家請了進去到大廳裏坐着。
阮妗華看着喜兮哭腫的核桃眼,略感愧疚,忙安撫幾句,喜兮委屈地小聲抽搭了兩下。
她甫一進了廳堂,就見謝秋青華貴的緞錦紫衣,手執金絲鑲邊玉面折扇,眯笑着看着自己,口中道:“喲,相府的才子姑娘可是回來了,叫我這麽個粗人好等。”
她微微一笑,反嘲道:“謝秋青你這話說的不對。誰不知道謝将軍家的唯一兒子絕色容顏姣好如女兒家,風姿綽約亦如女兒家,渾身媚态宛若天成,若非是天性風流常愛流連煙花之地,恐怕……”然後掩唇一笑,“所以,你哪裏需當的‘粗人’之詞?”
謝秋青其實從不會在口頭上吃虧,可是每每到了阮妗華這邊,就從來讨不着便宜。兩人自小一塊長大,他什麽醜事忌諱,她全知道的清清楚楚,偏偏她又不是謝秋雨,會給自家大哥留個面子,反而是能貶則貶,該罵就罵,他虛長她幾歲,卻一點半點大哥哥的威嚴都沒有。
所以此刻他依舊被她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只好岔開話題:“阮妗華你還真是跟以前一樣的不招人喜歡,說起來,你身邊這丫頭在這點上倒是跟你學了個通透!”
喜兮正抽抽搭搭地難過着,忽聽得謝秋青在說阮妗華的不是,還指名道姓地将自個兒也捎帶上,就更加的不快起來:“謝公子未免無禮!之前在街上就嘲弄我家小姐,如今還……還……”說着說着,這還沒收的幹淨的淚珠兒又撲撲地往下落起,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摸樣。
謝秋青目瞪口呆。
阮妗華卻是不厚道地笑了。
謝秋青之前被喜兮在街上哭了一回已是怕了,如今更加不知所措起來,只好求助地望向阮妗華,口中卻還是不願服輸:“你這丫頭……是不是被你慣得狠了?怎地如此愛哭,比那坊間刻意讨客人心疼的姑娘還哭得多。”
阮妗華聞言白他一眼:“有你這麽說一個姑娘家的麽?”
謝秋青自知失言,手虛握放在唇前幹咳了兩聲以掩飾尴尬。
旁邊喜兮眨巴了一雙核桃眼,似是不解地望着二人。
阮妗華瞧着喜兮一副天真好奇的摸樣,想起今天喜兮跟她說的那些關于男生女相的東西,忙轉頭囑咐道:“下次別教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什麽東西?”
“你心知肚明。”
謝秋青又擺出一副纨绔的笑态,把玩起手上閉合的折扇,漫不經心道:“可不是我主動教的,她既然問了,我哪有不滿足的道理。”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定在喜兮身上:“這丫頭呀,甚是好學。”
“那也不成!我就這麽一個貼心的婢女,被你教壞了你要如何償我?”
“你未免杞人憂天,我哪有那麽大本事兒能教壞你身邊的人!”
他突然湊近了,低頭看她,又繞着她轉悠了一圈:“我聽喜兮說你是着了男裝出去的,現在怎麽穿了一副青樓似的豔俗衣裳,還一副披頭散發的樣子?”
他一提這事,阮妗華就忍不住皺了眉。
她只是碰巧往紅胭閣走了那麽一趟,偏就遇上了這麽個人。
葉君垣雖因關谷一役一戰成名,但現在楚國上上下下沒有人預料到正是這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将軍,會令大燕未來五年一戰未捷,損失慘重,甚至不得不割地求和、委曲求全……
若不是她從燕國古籍中找到天罡十二陣法,恐怕楚國永遠無反擊之力,向大燕稱臣也将只是遲早的事。
而今,堂堂燕國大将軍,卻稱楚國膺陽王爺為……叔父。
明明先帝子嗣單薄,該死的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唯一當得起膺陽王侄兒的就只有當今聖上魏塵奕。
她忽然記起膺陽王當時所說的話,報仇、尋找……難道說,葉君垣竟與大楚皇族有關?又或者,根本就是大楚皇室血脈!宮廷深深,這其間的各種事也不是外邊的人可以輕易揣測的到的,難免就會有皇室血脈犧牲于後宮争鬥。
此時是五年前,葉君垣行事尚且是處處掩飾小心翼翼,可見他還有所顧忌,然而五年後他随大燕使臣正大光明來到魏城,事後更是對自己坦露身份,似乎一點不怕她向魏塵奕揭露他的身份,而她,本也是打算這麽做的。若不是後來橫生變故,秋雨慘死,她被下入大牢一命嗚呼……
然而無論如何,她清楚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當時的葉君垣已經無所顧忌,她死後,大魏必生變故!
思此她出了一身冷汗。
謝秋青見阮妗華先是蹙眉嚴肅起來,随後臉色慘白如雪,心中詫異,只恐怕她是在外頭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詢問的眼神移向已經不再抽泣的喜兮,但後者只是搖了搖頭,突然又擡頭頗為不耐地朝他翻了個白眼,顯然是還一直記恨着他。
謝秋青被她這一眼白的十分郁悶,平日裏看這丫頭明明是乖巧伶俐,今個兒不過丢了個主子,就這副摸樣,忒的可氣。不過看在阮妗華的面子上,他又不能訓這不分尊卑的丫頭,只好自己個兒憋了氣。
心中卻暗自想着下回阮妗華再遣她來謝府找謝秋雨出去游玩,或者來向他讨些好玩的東西時,定要逗她一逗。
這麽一想,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見阮妗華還一副苦大仇深的摸樣,壞心眼的揚扇一敲!
“阮妗華,你想什麽呢?”
她額頭被他這麽一敲,砸得生疼,忙瞪着眼望他:“想你怎麽還不回去!是要賴在我相府吃飯不成?”
“不是我要賴你這一頓,方才阮伯伯可是回來了,請我留下來用過晚膳再走。你看,長輩盛情,我焉有不從之理?”
“秋雨可沒說過她那肆意妄為膽大包天的哥哥有這麽個聽話的時候。”
“秋雨小姑娘家,懂個什麽?”他這話說的順口無比,一副理所當然的摸樣。卻忘了現在站在他面前,與他處處冷嘲熱諷的,也是個小姑娘家家,雖然她再世為人,可是前世與謝秋青一見面就是唇槍舌劍,你不讓我我不服你,習慣了一張口就是刺頭,眼下更是看不得他現在這般看低了女兒家的模樣。
不過此刻她也沒心思與她計較。
他方才說的話讓她心中咯噔一下。
爹……回來了?
前世種種忽然就歷歷在目,她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看父親遠去,傷心難耐卻也只能壓抑。她為情忘義,為忠忘孝,妄為人女。可是她依舊不後悔,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那麽做。
與其說,她那時是為了魏塵奕才會對自己的父親下手,倒不如說,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心中那個剛正忠義、心懷天下的父親,怎麽會成了那樣的狼子野心。難道說到手了的權力,真的那麽難以割舍麽?甚至不惜背棄自己曾經的信念?
她不明白,所以無法釋懷。後來她也站到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她能夠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孤寂感與落索,這感覺,并不讓人愉快,不過她有堅持下去的理由,所以她想不透,讓父親戰戰兢兢地站在那個高處的理由是什麽。
她又出神了。
謝秋青看着,心中疑惑更添。只不過幾月未見這丫頭,怎地變得這般心事重重起來?以前跟秋雨一塊兒玩的時候明明笑的跟朵花兒似的,偏偏現下,一點朝氣都沒有,哪裏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于是連連叫喚:“呀,呀!”
阮妗華一怔:“怎麽了?”
“我覺得你這身衣服甚是眼熟!”
她略訝異:“你認識清芙?”
如今訝異的卻是謝秋青了,他挑眉道:“你認識紅胭閣的清芙姑娘?”一雙桃花眼眯了眯,“阮妗華原來我一直小瞧了你,你膽子還真的大得緊!”
她不假辭色:“不過是見過一面罷了。”
謝秋青笑的狡黠:“見過一面就得了件衣裳?那清芙姑娘可是一副出塵的國色天香,可惜那韓家的大少爺護的太緊,叫我等連面都見不到,實在小氣。”
“韓家大少爺?”
“可不就是那木讷的小子?想我好歹與他同窗一場,一點面子也不給,明明是不解風情的呆書生一個,卻還有這等憐香惜玉的心思。仗着他家財大勢大,将清芙護得滴水不漏,誰都見不着,更遑論是春宵一度了!”
阮妗華斜睨他一眼,嘲道:“你謝家不也是勢力大得緊?我楚國的兵權你父親可是掌了四五成的。韓家雖是皇商,到底是無權無勢,比的了你?”
謝秋青扇子一收:“什麽意思!本公子是拿權來壓人的人麽?何況我那老爹你也不是不清楚,我若說有意以權壓人,他雖不會惱我,但一定會提叫我随他上陣打仗的事。自關谷一役敗了後,他更是恨不得我立刻成為一代神将,也免得他後繼無人!”
阮妗華聽他後半句語氣變了,心知他最是不耐煩這些,但卻不知道為什麽。換做以前的她或許此刻就不再多言,而是與他說些別的。但如今再世為人,她不能再容忍自己糊裏糊塗,總覺得有許多事情她因此錯過,才會有遺憾。
于是她張口就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你家族世代将才,戰功赫赫,戰場厮殺皆視同等閑。你身為男兒,又生于這樣的家庭,不該是一腔熱血麽?為什麽成了現下這個樣子……”
謝秋青被她說的一窒,好笑道:“我現下不好麽?”
“不是……只是,嗯……”
“你也無須多說,你同那些外人一樣看到的不過是表面。”他垂頭撫了撫手中閉合的折扇,目光黯然,“你們都只看到謝家在外的時候的威風,卻可知道那是謝家多少鮮血換來的?我聽到過表兄們戰死的消息,看到過娘在切切盼望中死不瞑目,也曾抱着哇哇大哭的秋雨為爹擔驚受怕。我幼時是排斥,如今卻是不明白,戰争會傷害那麽多人,為什麽我謝家就要如同詛咒般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別?”
他擡頭時,那雙本該是肆意風流的眸子盛滿了悲傷,竟是将她牢牢縛住,仿佛也要這樣墜入這悲傷中,萬劫不複。
“你懂麽?那種無論如何努力還是要被宿命束縛的那種感覺,逃不脫,也掙不開。”
被宿命束縛,逃不脫,掙不開……麽?
她飲下千日醉生,大醉後經歷死亡,卻又重獲新生,但最終是否還是無法逃脫宿命?即使微小的改變發生,也不得不殊途……同歸。
那她重新站在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麽?
若注定她在五年後死去,那是否意味着她只有五年可活?
上天是憐憫她,還是戲耍,像操控木偶的擺弄者,在高處,帶着自信滿滿的笑容,操縱她于鼓掌?
忽聞得啪的一聲脆響,阮妗華頭上又挨了一下。
她甚至來不及怒目相視,就聽道:“不過你到底是如何得了這衣服的?莫不是因韓棟那小子被關進了牢裏,紅胭閣的鸨母放清芙出來接客,正巧讓你撿着個便宜?”
“韓棟被抓進牢裏了?為何抓他?誰敢抓他?”
謝秋青一攤手,無辜道:“你這是叫我怎麽回答?我只知道他不巧失手誤殺了一個七品的小官,犯的是刑事大罪,死的又是朝廷命官,案子直接歸了欽事府管。他家財大,救是能救,但顯然不容易,而且韓家老爺的二房此刻可是鼓足了勁兒地吹耳邊風,韓家老爺年紀大了,耳根子軟,遲遲也沒搞個救兒子的法子。”
他雖看起來不靠譜的樣子,說起事來卻是條理分明一清二楚。
怪不得清芙說那人幾日未來看她,原來是出了事,進了牢裏,但顯然清芙是半點也不知情的。可這就怪了,出了這麽大的事,那鸨母就算是怕韓棟獲釋出來不敢動清芙,卻沒有理由說也不說啊。
還是說那鸨母竟是怕清芙擔心着急?又實在不像……
“你怎地突然對這麽個人上心的很?”
“與你無關。”
“說的真是薄情。”語帶戲谑。
這個時候喜兮突然又冒了出來,原來剛才她看兩人聊得甚好,無聊就跑了出去,回來時就帶了管家的話,說是老爺公事已擱下,叫二人過去用膳。
阮妗華暗自一嘆,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卡了好久終于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