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曲岐相會說的話,喬兮水差不多心裏都有個譜。
但這兩句話他聞所未聞。
什麽廢法力毀元丹?誰說的?誰答應他的?廢誰的法力元丹?把誰關起來?
他實在難以相信安兮臣會說這樣的話,換個人在他面前他就能立刻明白的兩句話,此刻竟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是安兮臣要把他關起來,要抽掉他的元丹廢掉他的法力讓他成一個廢人。
是安兮臣。
可他又覺得不是。是與不是兩股想法在他腦袋裏絞成一團,使得他一片混亂。他又想試圖捋一捋,但什麽也理不出來。
就在此時,他忽然想起安兮臣不知何時開始就常常欲言又止。
他就是想說這件事?
……不會的。他又想,他師兄怎麽會做這樣的事,安兮臣若有心做,若真那麽冷血,那他喬兮水早在地下和一群骨傀儡一同長眠了才對。
“你可真有個好師兄啊!”曲岐相對眼前情景滿意的不行,他笑出了聲,話語都跟着顫得有些口齒不清,“他連自己都管不了了,竟還要拖着你一起下水!他知道會變成這樣!知道還是把你拉進來了!何其自私!何其不自量力!”
喬兮水聞言才猛地從愕然中回過神來,他看向安兮臣,安兮臣一直看着他,雙眸已然蒙上一層霧。
他咬着牙,艱難而微弱的朝喬兮水搖着頭。
他連撐着這一口氣都很艱難了。
不是他。
怎麽會是安兮臣。安兮臣護了他那麽多次,救了他那麽多次,又怎麽會是他?
不是他,不會是他的。
那些暗雷仿佛有意識一般,察覺到他有異動,忽然一擁而上,咚的一聲,活活将安兮臣按在了地裏。
他連嗚咽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來。
“安兮臣!!!”
喬兮水胸口疼的像也被于九天之上滾滾而落的暗雷砸中了一般,聲音最後撕裂成嘶啞的叫喊,明明身上尚無傷損,胸中卻像有一口氣哽着,呼吸上不來下不去,喘一口氣都艱難非常。
他心疼。
喬兮水看見安兮臣手上還在顫抖掙紮,鼻子立刻又一陣發酸,嗓子都喊啞了,“你別動了!!我求你了,別動了!!你就倒在那兒,沒事的!”
“他想起來也不可能。”曲岐相看着他倒在地上的狼狽樣子笑道,“這東西不是他的法術,是涅槃術的一部分。鎖魂咒是我下的,它怎麽做做什麽,自然也都是我說了算。”
“你明白了嗎?他從來贏不了。”
他話音剛落,忽然那股暗雷噼咔一聲,一眨眼的空,大了一倍。
曲岐相:“……”
他口中“從來贏不了”的人,竟頂着背上駭人的暗雷滾滾,滴落着滿臉鮮血,又一次把自己撐了起來。
安兮臣眼前重影重重,背上重量如山,腦內轟鳴作響,血也把他的視線染紅了一個度。
但他還是不能倒。
要不是他兩條腿都血肉模糊,筋都被炸掉了,他一定還能站起來。
安兮臣跪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氣,仰頭看着曲岐相,又一次挺直了背。
曲岐相都被他驚得睜大了眼:“……”
他臉上鮮血順着臉頰流下來,滴滴答答的滴在衣服上,眼中也沒多少精神氣,但緊鎖着眉頭,死死地瞪着曲岐相,滿腔殺意奔騰而出,他又一次一字一頓的,嘶啞着對曲岐相說:“還……我!”
曲岐相眨了眨眼,他頭一次把眼睛瞪得這麽圓。
喬兮水胸口疼的發悶,他一拍結界,急道:“安……”
曲岐相一揮手,喬兮水那聲音如同被掐了似的,連同身影一同消失了。
安兮臣目不斜視。剛剛他來不及反應,一只眼睛恰好被砸到一塊石頭上,此刻洇洇往外流着血,導致他只能睜着一只眼睛。
他死瞪着曲岐相,喘氣都連帶着嘶啞起來。
“他真的有點吵。”曲岐相毫無懼意,聳了聳肩,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線,笑道,“你不覺得嗎?”
安兮臣此刻說話已經算是件困難事了。于是他沒說話,像個啞巴似的死瞪着曲岐相。
曲岐相渾不在意,接着說道:“不過我得承認,我确實沒想到。若換做以前我以此招襲你,你肯定老老實實的就倒了。你确實骨頭硬,這點我承認。但是你并不指望我放過你,而且你也早就放棄了你自己。”
“老實說,你就跟個死人一樣,真的很沒意思。”
他走前幾步,蹲了下來,直面着安兮臣,一手托着腮,似乎眼前情形很有趣,很值得欣賞似的。他舔了舔嘴角,饒有趣味道:“現在就有意思多了。我真沒想到,逼急了你,你居然還能強撐住兩個法術跪起來。”
他說的自然是安兮臣身後猶在裹着他施加壓力的暗雷這股由暗法雷法雙法組成的駭人力量。
“真的很有意思。說起來,我早就知道你一開始想做什麽,被逼急了,要放法術,就算把方兮鳴引過來,至少還能救裏頭那位公子一命,是不是?”
曲岐相自知安兮臣這硬脾氣不可能答他話,于是自問自答道,“不過你想多了,我不止在這兒設了結界,我進來時就已經在這後山整座山上布好了結界,除非他方兮鳴是天上神仙,否則不可能發覺。”
“說起來,安兮臣,你猜風枭君與我說了什麽?”
“他告訴我,喬兮水在你心裏地位日漸增高,你原本就是正道君子,這麽下去,極易——”
“——心回正道。”
心回正道。
安兮臣聞言,心中咯噔一聲,忙辯道:“我……”
“嗳,不要激動,這又不是你的錯。”曲岐相笑道,“這可都是裏頭那位的錯。”
“誰叫他要跟着你走,誰叫他要逗你開心,誰叫他要接近你,同你住一個屋檐下?”
——因為他跟着你,因為他接近你。
“這怎麽能是你的錯呢。”
——這全是你的錯。
“我得讓他記住啊。”曲岐相站起身來,道,“接近我們恨兮君,代價很大的。”
——都是因為你,他才要受苦的。
安兮臣忽然眼前一黑,看見了自己。
他看見自己被骨鏈緊緊縛着雙手,法力源源不斷的被吸走。
林泓衣站在他面前,手裏握着一把黑色的短刀。上頭幽幽散着黑色光芒,一股不詳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之中。
林泓衣走上前幾步,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他看見自己奮力掙紮着,氣息紊亂,法力将盡,嘴裏不住地求,喊着師尊。
“什麽師尊。”林泓衣笑了一聲,道,“我不記得有收娼妓的孩子做弟子。”
說罷,那把刀猛然沒入了他的胸口。
曲岐相轉身站起,不知何時手上拿了一把刀。
上頭幽幽散着黑色光芒,一股不詳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之中。
安兮臣剎那間忘記了該如何呼吸。
世間所有的動靜都停歇在了一瞬間,林泓衣手上的那把刀恍然間和曲岐相手上的刀重合在了一起。
他忽然嗅見了血味。看見了他自己被挖出的元丹,感受到了手指因為痛苦摳住皮肉直至出血的疼痛,看見身上蛇爬一般蜿蜒而行的咒文。
他聽見了自己那時的慘叫。
他又看見了喬兮水朝他笑。
他忽然聽見了自己撕扯着早已廢掉的嗓
子,不顧一切的朝他喊。
“曲岐相!!!!”他歇斯底裏的喊,“回來!!!”
安兮臣想去追他,一時忘了自己早被廢了兩條腿,咚的一聲又倒在了地上。
曲岐相偏頭看了他一眼,笑意扭曲成了瘋狂。
“恨兮君。”他說,“我可為你準備了好位置,你要好好當個看客。”
說罷,他又一揮手,喬兮水又出現在他面前。
安兮臣看了他一眼,喬兮水完全不知要發生什麽,但曲岐相将要進去,他還是知道該有所防備的。
他雖手抓住了折扇,但藥修那點小伎倆,明顯都不夠曲岐相塞牙縫的。
安兮臣一瞬就明白了曲岐相要做什麽。
曲岐相這渾瘋子,是要他眼睜睜看着喬兮水被挖元丹廢法力!
他喊得喉嚨冒血,口中發甜。但他絕不想真如同曲岐相所想的做一個看客,看喬兮水也掉下深淵來。
不行,他不行。
喬兮水合該站在光裏。
他怎麽能掉下來。
安兮臣咬緊牙關,忍着喉間撕裂般的痛楚,嘶啞着聲音,喊道:“沉殃!!!”
沉殃劍應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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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殃。
方兮鳴咬着饅頭擡起頭,皺了皺眉,站起身來,走出門去,看向後山那頭。
什麽也沒有,一片風平浪靜,有幾片雲在天上悠然自得的飄。
“師兄,怎麽站在門口?”池兮空從走廊那頭走來,手裏拿了幾盤小菜,疑惑的跟着他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天朗氣清,道,“那邊怎麽了嗎?”
“不知道。”方兮鳴咬了口饅頭,道,“我總感覺剛剛一直聽見安兮臣的聲音。”
“不可能吧。師兄你不會是最近幾天一直戒備,搞得神經衰弱了?這可不行,是不是又熬夜了?”
方兮鳴卻在她說話前就回過身去了房裏,轉眼間就拎上了他的落清劍又出門來,嘴裏還叼着饅頭,回頭看見池兮空,又面無表情道:“你剛剛講啥子?”
“……”池兮空無視了他的問題,謹慎又敬畏的看着他的劍,不禁後退了一步,道,“師兄,你不會……”
“我打算看一看去。”方兮鳴道,“早上起來就一直在我耳朵邊上嗡嗡,我受不了了。嗡嗡他自己就算了,還在嗡嗡喬兮水的名字。”
先不論是不是幻聽,出現了喬兮水的名字實在令人挂心。池兮空不禁奇道:“都在師兄耳邊說了些什麽?”
“……”方兮鳴摸了摸鼻子,表情一言難盡的道,“情深意切,生離死別,令人感動,比說書的還精彩,不過一點都不下飯。”
池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