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安兮臣說得上是一無所有,魂魄不是他的,法術不是他的,師父也不是師父,師門也早就被他親手毀了。
但至少沉殃這柄劍确實是他的。它誰的話都不聽,只聽安兮臣的。
沉殃劍很少出鞘,也很少有人知道它會受安兮臣影響。此刻沉殃劍身嗡嗡震動,看上去比倒在地上的安兮臣還不安定。
不安定歸不安定,沉殃威力并不會縮減。
安兮臣喊得有點用力,喉嚨如同被火燎了似的疼,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但沒有時間給他咳嗽。曲岐相眼看要進結界,他心一橫,嘴裏還含着血,聲音卷着滿心不甘,嘶啞怒喝道:“去!”
沉殃劍劍身一凜,铮鳴作響,應聲而去。
曲岐相半個身子都已踏進了結界,聞聲只側了側臉,半睜開一只眼,施舍給了他一個俯瞰悲哀一般的憐憫眼神。
他一言未發,眼中憐憫也轉瞬即逝。他笑了一聲,踏進了結界中去。
清風門後山的墓穴之中也有一個結界,結界之內氣息混沌,任何法術都進不去。哪怕沉殃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到了這結界面前,也只不過是廢鐵一把。
曲岐相很精明。墓穴之中氣息混沌無法設下結界,于是設下結界之時,他刻意讓它和墓穴的結界相重合。如此一來,法術無法侵入,又能把人關在外頭。
曲岐相站在結界之中,笑眯眯的看着沉殃以劈天裂地之勢劈來。
沉殃劍落一瞬,瞬間電光火石掀起一陣狂風。但無奈墓穴結界邪性得很,沉殃劈來的劍刃之處失了法力,血紅光芒正四散而去。
劍刃與劍背兩處一剎那威力不同難以均衡,當即哐當一聲,被彈了出去,飛進了不遠處的深林中,不知插在了何地。
“真遺憾。”曲岐相擡起了手,手中的刀連同他的笑一起刺痛着安兮臣的雙眼,“你仍舊鬥不過我,恨兮君。”
安兮臣眼前發黑,腦袋昏昏沉沉,愈發沉重,禦劍之術耗費了他最後的氣力。
他真的要撐不住了,他連将沉殃收回來的氣力都沒有了。
支撐着他的那一縷清明也因這最後的掙紮煙消雲散,縱然他心中仍不允許自己就此倒下去,卻也抗不過法力盡散的無力感。
沒出息。
他痛恨他自己。
喬兮水要怎麽辦?
他亂七八糟的想法到了最後也都成了空白。就在他将要失去最後一縷清明的這時,血肉炸開的聲音突然傳來,他本已疼的麻木的雙腿一陣劇痛。
那些暗雷不知何時一鼓作氣湧去了下方,一口氣又将他兩條腿炸的血肉飛濺!
安兮臣将離的神識一個激靈,他咬得牙根都隐隐作痛,才将到了嘴邊的慘叫壓了回去。
喬兮水看他剛剛已要暈過去,卻又被強扯着保持清醒,心中猛的一痛,心疼的頭皮發麻,低罵了一聲,轉頭沖着曲岐相怒道:“你瘋了吧你!?我……”
“誰準你暈過去了。”曲岐相卻沒給喬兮水說話的機會,他擡起手,拿刀輕輕點着結界,悠然自得道,“我不是說了為你準備了好位置,要你好好當個看客嗎?你要是打不起精神,就要和我說呀。”
說罷,他又勾了勾手指。
那些暗雷正聽從着曲岐相的命令,為了使他保持清醒,環繞在他早已血肉模糊的雙腿上。電驚雷繞間,一股血肉的焦味兒溢在了空氣中。
但安兮臣死咬着牙忍着不叫,唇邊不知為何滲出了幾滴血來。
“安兮臣!!”
安兮臣聞聲,艱難的看向了喬兮水。他眼中雖然清明,也确實如曲岐相所說,從不示弱,也沒有任何一絲求饒的意味。但喬兮水看在眼裏,卻只覺得他可憐。
喬兮水覺得他很疼,覺得他是那麽無助無力又孤寂。
安兮臣似乎想說什麽,但他張了張嘴,喉嚨已經徹底啞了,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但喬兮水看清了他的口型。
——“跑”。
……跑去哪兒啊。
喬兮水眼睛紅了,他頭抵着手,手貼着結界。
他們無路可逃了。
他和安兮臣咫尺之遙,卻誰也救不了誰。
“……師兄。”他顫着聲音,笨拙的安慰道,“你再忍一會兒,我沒事,我們一會兒就回去……”
他師兄看着他,無法出聲。
不知這句話觸動了安兮臣的什麽心思,他眼中有一縷悲哀一閃而過。
那一縷悲哀成了一把催動喬兮水心中怒火的苗,眨眼間,他心中大火升騰而起。
偏偏曲岐相非往人家槍口上撞,他站在另一頭耍着短刀玩,話語輕快道:“好啦,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你廢話說完了嗎?”
喬兮水:“……”
曲岐相是文中boss,他自然知道這種人能不惹就最好不惹,能不和他說話就不要和他說話。
但安兮臣在他眼前遭此折磨,饒他再惜命也實在難以自控了。
喬兮水是理智的。但這一刻,他終于沒能壓抑住胸膛中快要把他燒成灰燼的怒火,轉過頭來,眼睛紅的像要滴出血來,歇斯底裏的怒吼道。
“你有病!?你不是沖我來嗎?!他不該是礙事的嗎?你非要他看着做什麽,是不是還要他給你鼓鼓掌?!你他媽的是不是山上待太久腦袋都被風吹跑了!?”
他話音剛落,一把短刀便擦着他的臉飛了過去。切落了幾縷發絲,在他臉上橫開了一道血痕。
喬兮水:“……”
那把刀咚的一聲插進了牆壁裏,恰好插在了一張明火符之上。符紙遭破,那明火噼咔地慘叫一聲滅掉了。
“你先冷靜一點嘛。”曲岐相笑眯眯的走過來和他擦肩而過,朝着那插在牆上的短刀而去,道,“你說了這麽多氣話,但我确實是個瘋子啊。瘋子也不一定是傻子,我的腦袋還好端端的長在我脖子上,是吧。”
喬兮水緊咬着牙,抓緊了手裏的折扇。
但很顯然這東西沒什麽殺傷力。他朝左右看了看,這墓裏只有墓,別的什麽都沒有。他又用不了法術,藥修第一保命法術移花接木眼下也不可能用。
能用也沒有對象給他用,他總不可能把傷成這樣的安兮臣移到曲岐相眼皮子底下。
喬兮水強壓下心中升騰而起的怒火。生氣歸生氣,總不能燒着了腦袋幹些蠢事。
現在無疑是個死局,這裏頭唯一的路是林泓衣的墓裏。但封印未除,誰也找不出來,他又出不了結界。
他現在無疑是一頭被關在密室裏待宰的羔羊。
但還有一個人能用。
且如果順利的話……他人應該已經到了山腳下。
問題是曲岐相已在後山布下了結界,照清風門的尿性,估計一定是以為他上山來祭拜他所謂的掌門師兄,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讓他上山來。
曲岐相心情不錯,他剛把牆上的短刀拔下來,一回頭,喬兮水不知為何脫掉了外袍,卷成一團,扔了出去。
人雖然出不了結界,但衣服可以。于是那團衣服乘風遠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了。
曲岐相少有的沉默了。
他默然片刻,實在想不出喬兮水這一出是為了什麽。于是誠心誠意的問道:“你扔衣服幹什麽?”
喬兮水回過頭來,臉上罕見的沒帶笑。
他眼泛寒光,戾氣凜然道。
“熱。”
·
方兮鳴腰上挂着劍,踏着晨陽往後山走。
池兮空在他後頭跟着,倆人一前一後,在清風門規定的晨讀時間裏,光明正大的把它翹了。
“你為什麽跟着來。”方兮鳴冷漠道,“我不是要你去晨讀嗎,你這是違反門規。”
“嗳,師兄貴為掌門,不是也違反了嗎。”池兮空嘿嘿笑道,“掌門所行之事皆為正确,這也是門規。跟着掌門行事,那自然不可能違反門規呀。”
方兮鳴:“……”
他忽然停了下來。
池兮空正嘿嘿傻笑着跟着他颠颠走,且正為自己找了個如此正當的理由得意忘形,一時間沒來得及停下,咚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撞上了方兮鳴的後背。
撞得她鼻子生疼。
她禁不住退後兩步,敬畏的看着方兮鳴繡了個仙鶴的後背,心道方師兄不愧是掌門,一身腱子肉,來日定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飛升之後肯定也是個武神。
她心裏天花亂墜的把方兮鳴從頭到腳誇了個遍,走上前幾步,捂着鼻子悶聲問:“怎麽了?”
“這兒有個結界。”方兮鳴戳了戳面前的結界,道,“應該是曲師叔設的。”
“那肯定是師叔在祭拜師尊啦。”池兮空揉着鼻子道,“難怪我送早膳的時候沒見到他。”
“沒見到他?”
“是啊。師兄的早膳和師叔的早膳都是在你們自己房裏用的嘛,一直都是我親自送去的。給師兄送完之後我去敲師叔的門,結果沒有人應。”她說完,轉頭也敲了敲面前這道透明的牆,道,“看來是來祭拜師尊了,唉。”
方兮鳴“哦”了一聲,道:“但是我聽到了安……嗯?”
“怎麽了?”
“那個是什麽?”方兮鳴指向了空中,道,“你看,那玩意在天上飛。”
池兮空循着他指的方向擡頭看去,只見空中有件黑色衣服在乘風飄揚。
她眯了眯眼,正在努力分辨那件衣物,忽然空中一道金光,嘭的一聲就将那衣服擊落了下來。
方兮鳴伸出手,金光把那衣服送到了他手裏。
很明顯,剛剛那道金光是方兮鳴的法術。
方兮鳴剛一接到那件衣服,臉色霎時一黑。
池兮空也表情一扭曲。
二人都感受到了——那件衣服上,雖然只是一點,但确實是有的。
有安兮臣的雷法氣息。
方兮鳴表情當即如同被雷劈了似的,他低罵一聲,把衣服一扔,拔出了劍,對池兮空喝道:“後退!”
池兮空聽話的後退幾步,落清劍當即以穿雲裂石之勢劈下。
結界應聲而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