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曲岐相忽的笑了一聲。
安兮臣被他踩在腳下時日多了,腦子裏就被苦痛磨出了一根極細的弦。這弦總能在他要受難的時候铮铮作響,且每次都應驗,靈的一流,例無虛發。
而此刻,這根弦就在他腦子裏铮的一聲響了起來。
他心裏咯噔一聲。
和他心裏穿雲裂石般铮铮徹響以致後背發涼的聲音不同,曲岐相看上去依舊平靜如水。
他伸出手來,像往常一樣笑着,慢慢悠悠的拍了幾下掌。那動靜在寂靜的墓穴裏突兀至極。
曲岐相拍了一會兒收回了手,雙手覆于胸前,笑道,“我曲某真是欽佩這位公子。如今清風門內長幼有序,魔修界內尊我為主。我在兩方都是人上人,自然已經好久沒人敢和我談條件談面子了。”
安兮臣感覺一股寒氣從頭到腳蔓延而上。
曲岐相眯着眼,一字一頓,緩緩道,“我真是好生驚喜啊。”
安兮臣心裏那根弦仿佛要斷了般瘋狂的響。曲岐相雖然仍在笑,但他明白。
曲岐相,這個瘋子,這個僞君子,毫無疑問的,已經在氣頭上了。
他知道這曲瘋子現在用不了法術,所以才在這兒拍拍掌佯作平靜的笑。但他笑容下面藏着一張虎狼豺豹的面容,藏着翻滾的滾燙岩漿,藏着滔天的狂浪暴雨。
能轉瞬間将人吞噬弑殺,骨肉不留。
安兮臣的魂魄早已不為他所有,上頭刻着的咒文在這一刻無聲無息的将他的心髒絞得死緊。一想到他身後護着的人大難臨頭,他的心髒都要吓得驟停。
他硬着頭皮,不退一步。
可喬兮水偏不遂他願,安兮臣都快要退無可退了,他還非要探個頭出來,推着他師兄道:“哎,那我猜猜。上一個是不是風滿樓?”
曲岐相笑意一僵。
安兮臣心髒一滞。他偏過了頭,瞪他道:“別說了!”
那頭曲岐相滔天的怒意都溢到了空氣裏,喬兮水卻渾然不見,也渾然不聽安兮臣的怒言,他反倒笑得更開心了。接着道:“是不是你答應風滿樓,只要涅槃術成功,那位大人物就能幫所謂的雲兒姑娘重生?”
曲岐相上揚的嘴角聞言,緩緩地撇了下去。
安兮臣急的要瘋了,他恨不能給喬兮水上個禁言的法術。怒道:“叫你別說了!你想……”
他話都沒說完,就被喬兮水無情打斷。
“我說中了?”喬兮水笑道,“不知那位大人物何許人也,能把死人從地府裏拉回來,讓風滿樓這等人物都為此人樂意死心塌地的信你?我猜猜,那位人物……”
他說着還真就掰着手指頭數了起來,一個一個的念過去:“清風門始祖林清風、斷笙門始祖柳斷笙、魔君一念、百花劍法始祖白問花……不過那是個江湖人。”
喬兮水舌頭又一拐,把最大的猜測放做了壓軸,道出一個在場三人都不陌生的人名:“前代掌門,林予愁?”
一片死寂。
安兮臣臉上的愕然緩緩淡去,警惕仍不減,但幾分絕望已然躍然臉上,他看向了曲岐相。
曲岐相聽到最後,默然了片刻。這片刻裏,他本已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又卷了起來,噗嗤一聲笑了。
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從喉嚨裏擠出了一段長笑聲來。
笑聲不大,但墓穴四方寂靜。他這笑聲于墓穴中盤旋,顯得突兀又刺耳。
不知喬兮水這番話哪裏說的不對,使他覺得十分可笑。曲岐相笑得抖起了肩膀,衣上仙鶴與他那副瘋狂樣子格格不入。
笑了半晌,他才終于平靜了,仰起了頭,盯了半晌頭頂,才朝天長嘆了一口氣,話語仍因笑意發抖,道:“真可惜啊
。”
“……”
他把頭低了下來,笑意俨然已從平靜慈祥變作了嘲諷不屑。
他這一通搞得喬兮水雲裏霧裏。他還在安兮臣身後眨巴着眼,不懂這是什麽意思,他到底說沒說對。
安兮臣在他前頭默然了半天,似乎做了半天心理鬥争,最後還是回過頭來,輕嘆了口氣,告訴他:“全都沒中。”
喬兮水一陣沉默。
他表面平靜,心底下卻亂做了一鍋粥。
不是林予愁?!
看慕千秋的生平傳記,他最遺憾也最想令其複生的理應就是恩師林予愁!
不是林予愁還能是誰!?
喬兮水原以為他當年是修魔修的走火入魔神識不清,一時難以自控才失手弑師,後來悔恨交加,心中意難平,才又鑽研了一門涅槃術。
曲岐相看樣子不像說謊。
難不成慕千秋當年是真心想要欺師滅祖,把親師給手刃了?
那也太狠了。
“好了,你所說的問題,我也會回答的。”曲岐相笑道,“你猜錯了重生之人,但另一件事卻是猜對了。是我答應了風滿樓,我答應他那人重生之後,衆生不必愛別離,雲兒也勢必會回到他身邊。”
“他知道那位是誰,當然,你師兄也知道。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人要禮尚往來,對吧。”
喬兮水:“……”
曲岐相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我回答了你的問題,那你就要回答我的問題。
他剛想到一半,安兮臣忽然道:“你只不過說了幾個是與不是,竟還敢說什麽禮尚往來?破陣之法事關巨大,豈是幾個是不是就能交換的?”
曲岐相冷笑一聲,道:“你可別搞錯。當時你成親,你這條狗想盡辦法阻止你跟白桐進洞房,交換的條件就是破陣之法。你如今沒成親也沒手刃她,他給我這條消息,不是理所當然嗎?我還大發慈悲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他不跪下來謝我,都是長幼無序無禮之為。”
安兮臣:“……”
喬兮水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他回過身摸了摸結界。那片透明的牆堅固的很。他彎起手指敲了敲,甚至還出了兩聲敲牆的動靜。
咚咚兩聲。
喬兮水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沒想到這麽快。
他雖覺悟不夠,但心理準備還是做足了的。
想罷他轉過頭,卻沒想到一下撞進了安兮臣的眼裏。
安兮臣看着他,滿臉難以置信。他眼裏一片兵荒馬亂,眼看要潰不成軍。
他記得那是什麽聲音。他當然記得,他從前一個人的時候,在只有他一個人的房間裏頭,閑來無事,就敲敲囚禁他的結界。
一樣的聲音。
他們身後是一片空地,風聲呼嘯,何來的這個聲音?
他難以置信地啞着嗓子,顫聲問他:“你剛剛……敲了什麽?”
喬兮水沉默片刻。他看見安兮臣滿眼慌亂裏的自己。
他剛剛還像一頭惡犬似的對峙曲岐相,可只一個輕微的聲音,轉眼就将他擊碎。
因為他知道這代表什麽。
這聲音代表的無疑是,他所做的、他正在做的、他将要做的,恐怕都是無用功。
喬兮水就在安兮臣的慌亂無措裏笑了。他伸出手,敲了敲那透明的結界。
咚咚兩聲。
然後他又裂開嘴笑了。像往常一樣,他輕松道:“師兄,我好像玩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