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喬兮水沒空細想,畢竟曲岐相就在眼前。事情總要分個輕重緩急,安兮臣那頭心思有多繞他都得先放一放。
清風門在演武那初秋的時候山頂上的風都不算溫柔,如今一眨眼到了立冬時節,呼嘯的風更是只能用無情二字來诠釋。風大的喬兮水眼睛半眯着,安兮臣擋着他眼前,他什麽也瞅不見,只好跟着安兮臣一步一步走。
好在安兮臣不會害他,拉着他進了墓穴。
墓穴還是老樣子,風聲嚎得撕心裂肺也吹不動洞內壁上明火分毫。
曲岐相負手站立于墓群之間。不同于安兮臣來這兒時的焦躁,他顯得悠閑極了,好似這兒不是什麽游魂可能飄滿天的墓穴,而是某處風景極好的青山綠水好人間。
曲岐相轉過頭來,笑道:“清風門還有早課。我還有半個時辰陪你們耗,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早點辦完事,也早點各自幹各自的事情。”
安兮臣不說話。他見曲岐相轉過身來,頭也不回的手朝後探了探,探着喬兮水便一把抓住,把他整個人滴水不漏的藏在身後,
喬兮水在他身後,看不見他表情。但以安兮臣一向的脾氣,估計是好看不到哪裏去。
曲岐相心情不錯,也可能是時間緊,反正這次沒和他計較。看了眼安兮臣死命護着連腦袋都不讓他露出來的喬兮水,聲音一下子提高幾分,慈祥和藹,聽得喬兮水反胃:“兮水躲躲藏藏幹什麽,你可是今兒的主角。出來說句話?”
喬兮水光是聽他說話就聽了一腦門汗。他心道安兮臣你放棄吧,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遲早曲岐相都得找到我頭上的。
他想着,推了一下他師兄的手臂。剛想探出腦袋問候一下曲岐相,還沒等他開口,安兮臣反倒又先開口了:“你設默靈結界幹什麽。”
喬兮水:“……?”
他當場愣住。
安兮臣口中的“默靈結界”含義如其名。默即沉默,靈即這大世三千上至碧落下黃泉所有法術。修士對身邊沉浮空氣中法力湧動氣息極為敏感,清風門中更有一位天賦異禀的世界中心先生方兮鳴。
而此結界一旦設下,無人能感知到不對勁。
但問題是,這結界沒用啊?
墓穴之中氣場混沌,雜亂無章,無論仙修魔修散修妖修,通天的本領也用不出來。
他設這個結界做什麽?
喬兮水想着,眼神飄到他師兄身上,不禁腦回路又拐了個彎。
安兮臣真不愧是原來的清風門首席弟子,修為高深的看不見底。
這墓穴裏本就套了個結界以混亂法術氣場,安兮臣只踏進來的那一瞬就法力作廢,可就在那剛一踏進、連說是“一瞬”都是過長的時間裏,竟立刻就感知出結界裏頭還套了一層結界。
還把這結界是什麽東西給感覺出來了!
這是人嗎?
曲岐相也着實沒想到安兮臣修為到了這個地步。他微微吃了一驚,但也只是愣了須臾。
曲岐相是個精明似狐貍的人,他轉瞬就收拾好了自己的驚異,又眯起了眼睛,笑道:“是個未雨綢缪的陣罷了。”
安兮臣信了他——那才怪了。
他手又向後探了探,探到意欲探身出來說話的喬兮水,啧了一聲,又把他往身後攬了攬,退後了幾步。
曲岐相見他有敵意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若換做平日他這麽護着誰,曲岐相定要一張笑臉冷下來,非教他身上血肉骨頭都被咒文折磨個半死不可。
但不知是因為他身處墓群陣法之中無法動用法術,還是今日喬兮水是帶着破陣法術來讓他多了點耐心,他竟就那麽站在那兒,笑眯眯的看着。
喬兮水覺得有點詭異。
安兮
臣警惕心非常,他把喬兮水抵到結界邊上,護的老老實實,才啞聲開口道:“就這麽說話怎麽樣。”
喬兮水聞言哭笑不得,又無奈又心疼。
安兮臣是想護着他的,他知道。但曲岐相不會無端設個沒用的結界,安兮臣和他都知道。
但安兮臣想不到他為什麽設這麽個沒用的東西。他斷定自己短時間裏也想不明白。
興許是和喬兮水待久了,他想事情也開始簡單粗暴起來——想不明白那就先不想了,先把手頭能做的事做了。
于是他把喬兮水抵到了結界邊上。有的結界在關鍵時候,能起到擋人的作用。
曲岐相礙于清風門長輩身份不便在此多做尋找,身邊無時無刻都得帶着幾個弟子,在他人眼皮子底下,自然不好多做查尋。但安兮臣披着個恨兮君的名號,喬兮水知道他清楚得很這墓群的結界什麽情況下會把人擋在裏面。
安兮臣不知有沒有想到他會知道。
估計他師兄腦子裏想的只有他。安兮臣只是想着有什麽萬一就把喬兮水推出去,再搏一把,把自己和曲岐相關在裏頭。
至少這兒是清風門,喬兮水能跑。
安兮臣只希望他能不被傷到。
曲岐相面對他此等作為,臉上神情依舊不動如山。他好似根本無所謂似的,道:“哪兒都行。你若是覺得那兒還不夠好,我們還可以再換個地方。”
他的無所謂,反倒引得安兮臣心裏異樣感更甚。
他到底想做什麽?
喬兮水卻壓根不驚訝。聽到他這麽說,心下不禁長嘆一聲,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朝後摸了摸,結界成了一道透明的牆。他的手放在結界上,狠勁按了兩下,果不其然。
他的手通不過去。
換言之,他在踏進來的那一刻,就已經如了曲岐相的願。
他已成了蛛網上的一只小蟲,怎麽跑都跑不了了。
喬兮水心中惆悵,心中愁然地嘆了口氣。他看着還在奮力護他的安兮臣,大約能想到曲岐相是個什麽變态心情了。
他此刻看安兮臣,估計就像在看臨死前奮力掙紮的困獸,一頭龇牙低聲吼叫瞪着他的骨瘦如柴的惡犬守着自己最後的底線。
可笑又可憐。
喬兮水明白了曲岐相這次絕不會放過他之後,再看看曲岐相那板出來的慈愛笑容,便越看越覺得諷刺了。
曲岐相笑道:“還換地方嗎?不換的話……”
他話說到一半,喬兮水忽然搶過了話頭,躲在安兮臣後頭,聲音清脆的在墓穴裏響起來:“待十月十二立冬時節,扶搖山鬼門可開。酉時乃逢魔之時,趁酉戌時辰交替之時——”
喬兮水頓了頓,抓着安兮臣一只胳膊,探出頭去,挑了挑眉,竟是嘴角微微帶笑道:“後頭的東西,我記得告訴過師叔要等立冬吧?”
曲岐相見着他滿臉笑顏,微愣片刻。
照他那個位置,後背一抵,應該就知道自己已入局中,出不去了。
知道還會這麽笑出來?
曲岐相臉上笑意消去不少,他心中早已破土的異樣感蹭的蹿了起來。
清風門那位喬公子,雖一身清正刻板固執,但絕不是個冷靜的人。他雖不是酒徒腥客,但遇到情況也會慌亂會憤怒,這種時候一看不對勁,肯定立刻就要撕破臉皮開始罵人了。
雖然罵的全是肚子裏的墨水。
“我是這麽說過。但這個先不提,小兄弟。”
他微睜開一雙眯眯眼,接着道:“你是誰。”
安兮臣一驚,剛要把探出腦袋來的喬兮水塞回身後,喬兮水就立刻接上了他的話,答道:“哎呀,你管我是誰,我知道怎麽破陣不就對了嗎。”
“再說了,設這個陣的……”他抻了抻自己的衣襟,慢慢悠悠的道,“雖然不是老子,但是确實是這個“喬兮水”吧?”
安兮臣愣住了。
曲岐相看了眼安兮臣,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看那個樣子,安兮臣沒告訴他。
是他自己想起來的?
誰知暗暗察言觀色的不止他一個,精明可比狐貍的也不止他一個,喬兮水咧嘴一笑,道:“看您這樣,我應該是說對了。”
“……是。”
曲岐相頭一次感覺被人小小的耍了一次,有點不是滋味,臉上已毫無笑意。他抿了抿嘴,道:“安葬林泓衣的,是他。因為他是最受林泓衣器重的弟子……”
他說着又看了看安兮臣,才又補了一句:“僅次于你。”
安兮臣表情都快扭曲了,啞着聲音冷聲道:“別惡心我。”
曲岐相已經收拾好了心緒,他笑了一聲,又看向喬兮水,看樣子他對這位不知從何而來的野鬼先生有了些興趣。
他笑着問道:“這位小兄弟怎麽稱呼。”
“随便。”喬兮水實在不想說自己原來那個拗口名字,于是道,“看您心情。”
“那這位公子。”曲岐相笑眯眯道,“你要什麽時候說,我自然不會逼迫你。就算你說了,你若想跟着他來,曲某自然也不會攔。只不過立冬在即,如果有要準備的東西還是早些準備好。所以,希望這位公子若有心助我,還請早些打開天窗說亮話。”
喬兮水哼哼笑了兩聲,學他半眯起眼睛來,道:“你叫我說我就說,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安兮臣:“……”
曲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