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還能怎麽樣呢。”
“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麽辦。被關在這麽個地方,身上也全是咒。我走到哪裏他都知道,我幹些什麽他也都能看見……”
“……我還能怎麽辦。”他喃喃的重複一遍,“我逃不掉了。”
喬兮水似乎早就知道他會說這些話,答道:“照你這麽說,我也逃不掉了啊。”
“……”
安兮臣看着喬兮水,說不出話來。
喬兮水總能語不驚人死不休,說完話之後臉上神情還非常無辜,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話裏分量多大。
安兮臣時常搞不懂他是真傻還是裝傻。
喬兮水看他表情難看,于是眨了眨眼,又咧嘴亮給他一口白牙,笑容燦爛道:“別一臉苦大仇深嘛,我不是跟你在一個賊窩裏嗎?”
安兮臣就說不出話來。
他向來是吃力不讨好的那一個。所以當有人對他好朝他笑的時候,他就會受寵若驚,被突如其來的光刺得手足無措,慌亂茫然,只好轉頭看向別處,好不被光芒刺傷了眼。
那光卻糾纏着他,至死不休。它非要沖到他前面去,要把他前路上所有的黑暗都沖散。
它說:“師兄,你不要再殺人了嘛。”
安兮臣卻終究是沒有勇氣去接受那光芒。他身上的咒文鎖住了他,把他圈在了一個黑暗牢籠裏。
“……不行。”
他說着,朝深淵深處瑟縮着,想離那道光遠些,再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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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他語無倫次的啞聲說,“現在晚了,不行,來不及了,都晚了。”
最後,安兮臣微微偏過頭來,他一向散着發,喬兮水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他的聲音聽上去既不甘又難過,聲音嘶啞顫抖,說。
“……對不起。”
·
安兮臣喜怒無常,心思多變,這些喬兮水都知道。
他說完那些後就走了。以喬兮水對他的了解,估計是他自己又不小心說中了安大小姐的傷心處——雖然這次不知道為什麽沒跟自己生氣發瘋。但估計是一個傷心就去了隔壁吞雲吐霧,一口煙一口酒消愁去了。
喬兮水窩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嘆了不知第幾口氣。
系統要的洗白度,他現在連個零頭都沒有。眼看安兮臣要領便當的副本都要來了,他師兄卻一點悔改的意思都沒有。
難道命運天注定,他倆必須死?
喬兮水覺得腦殼疼。
正在他愁的不行的時候,忽然聽見窗外有誰“哦”了一聲。
喬兮水轉過頭。
窗戶那頭探進來一個腦袋,餘歲正扒着窗框,一雙大眼睛盯着喬兮水,啧啧稱奇道:“居然活着。”
喬兮水:“……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餘歲也不搭理他貧嘴,從窗戶那頭爬了進來。
若是以前,喬兮水肯定要歡天喜地的迎他進來。但現在他知道了自己身邊有好幾雙曲岐相的眼睛,自然不能像從前那樣綽綽有餘。連忙朝床頭上一拱,以身子擋住那頭骨的視線,阻止道:“等等等等等等!你不能進來!”
餘歲動作頓了一下:“怎麽?”
喬兮水朝床頭上擠眉弄眼,五官扭曲的不成樣子,生怕餘歲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餘歲是個聰明人,一看就知道什麽意思,又滿不在乎“哦”了一聲,輕車熟路的爬進了屋子裏,道:“擔心什麽,清風門那邊的事他不用管嗎?他一早就回去扮他的曲師叔去了,現在估計正忙着跟那姓方的談心呢,沒空看你。”
喬兮水:“……是哦。”
媽嗨,昨天成親的事過于頭腦風暴,他都把清風門給忘幹
淨了。
說到清風門,喬兮水又想起原文裏林無花那被扔到清風門的頭顱。
記得接到人頭後,方兮鳴氣的險些把山門給轟了。整個清風門都陷入了低氣壓。方兮鳴不知安兮臣所在,只能在山門裏養精蓄銳,等他自己上門來。
他是對的。之後等了幾日,果然等到了安兮臣上門照例拆師門。
方兮鳴氣瘋了,拔劍就沖上去跟他過招。可二人過了沒幾招,安兮臣突然就轉頭開溜。
方兮鳴又怎麽可能放過他,自然是追了上去。
安兮臣便一路溜着方兮鳴到了後山林泓衣的墓前。不知為何,林泓衣的墳墓竟已經被挖開了。下頭有光有風,一看就知道,也和演武場一樣,下頭有東西。
畢竟是歷代掌門的墓。不可能單單就埋在土下,那也未免過于敷衍。墓裏自然是別有洞天,機關重重。
安兮臣回頭朝方兮鳴笑了一下,縱身又跳了進去。
方兮鳴當時被林無花那一顆腦袋氣的沖昏了頭,腦袋一片混亂,被仇恨蒙了眼。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取他安兮臣的狗命來祭祖,除此以外一片空白。
方兮鳴想也不想的,握着劍就跟着跳了下去。
安兮臣很順利的就把方兮鳴引了下去。
喬兮水當初看這一段的時候,以為是作者刻意安排的反派弱智情節——安兮臣啊,親愛的,你說你惹他幹什麽,你自己偷摸的進去辦事不就完了?非要把男主角引過去,你不死誰死啊寶貝?
但餘歲前些天在演武場地下城的時候又說,方兮鳴若不在,他們要找的“東西”就不會出現。
難不成原文裏這一段也是安兮臣故意的,方兮鳴也必須在那個地方才行?
喬兮水正了身子,坐好之後就開口問道:“哎,我問你,這次去林泓衣的墓裏,是不是也要去找東西?”
“是啊。”餘歲走近過來,一屁股坐在床上,翹着二郎腿悠閑道,“不過是找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也是必須方兮鳴在場?”
“是啊。”
“要找的東西,跟那個涅槃術有關系?那本書裏有沒有寫?”
“沒有。”餘歲晃着腿,道,“那本書裏寫的重生術是要尋一個容器,将散魂咒念誦七七四十九天,七魂六魄會在這期間松動——”
餘歲一看喬兮水那雙茫然無辜的大眼睛,就知道自己這麽講下去這姓喬的野鬼定是聽不明白。于是抽了抽嘴角,解釋道:“打個比方,原本靈魂和軀體之間是打着結的。這咒文呢,就是用來把這個結解開,然後就這麽虛綁着……”
“……這麽一來呢,七魂六魄就和軀體大體脫離了關系,施咒人說散它就得散。這個時候,再用新一輪的鎖魂咒綁上,這人的魂魄就不是自己的東西了,歸施咒的人管了。”
“然後,再養魂。”
“養魂的方法,那上面沒有記,應該是在沒了的下半部分裏。”
喬兮水明白了他的意思。至于養魂那些,就算餘歲說了,估計他也無心去聽。
他聽到那魂說散就會散時,就如同當頭一棒,腦子一下子空了,餘歲的話在他腦子裏繞來繞去,編織成剪不斷理還亂的線團。
過了半晌,他才向前傾了傾身,難以置信的開了口,道:“等等,也就是說……我師兄他……”
餘歲知道他想說什麽,點了點頭,道:“他現在,全靠涅槃術活着。”
說罷,他又似乎有些于心不忍,抿了抿嘴,道:“要是那些咒文沒了,估計當場就死。他大局已定,估計是……”
餘歲說到這兒就沒了下言,留了半句話。
估計是,必死無疑。
喬兮水默然半晌,又磕磕巴巴地道:“他
,他自己……知道?”
“肯定知道。用鎖魂咒時,要受鑽魂之苦。曲岐相那種人看人受苦,最喜歡再雪上加霜,多捅幾刀。”
“他會不知道嗎,他那樣的人,如果還能有一線生機,都不會成今天這樣。這種事還需要我告訴你嗎?”
喬兮水默然。
他又怎麽不知道呢。
他最為清楚。正因最為清楚,才最為難以置信。
正因最不忍他痛苦過活,才會如此。
喬兮水說過什麽?他叫安兮臣不應順從,他說他該反抗。
安兮臣拿什麽反抗?
他已經連命都要沒有了。他像一股虛無缥缈的煙,半死不活的飄在空中,只需一股細微的風一吹,就會當場灰飛煙滅。
而人們拍聲叫好,誰也不會記住他,無人悼念,無人記挂,他的死是人們的狂歡。畢竟世間只記得他是清風叛子是走上魔路的瘋子,不會記得他曾經也是個清正君子。
而喬兮水呢。
他喬兮水一口一個師兄,死皮賴臉的追着安兮臣跑,卻一個勁兒的在他傷口上撒鹽,拿着一把利刃,把他的傷口捅地越來越深卻不自知。
安兮臣卻一聲不吭,把他護在身後,一次又一次的救他。
“我不知道……”
喬兮水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錯了……”
餘歲默然,他實在沒辦法說什麽,只好幹巴巴的安慰道:“不怪你。”
“……他也沒有怪你。”餘歲說,“一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