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次日一大早,喬兮水被太陽光刺醒。
醒來後,他和自己手上的鎖仙索面面相觑了片刻。
喬兮水眨了眨一雙睡眼,還有點困倦,心道肯定是還在做夢,于是眼睛一閉,又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過來時,外頭早已經日上三竿,被子不知什麽時候被他一腳踹到了地上,而他的手也被鎖仙索綁的牢牢實實,老樣子綁在床頭上,還打了個死結。
喬兮水:“……??”
“醒了?”
安兮臣手拿着煙管,正靠在窗邊吞雲吐霧。喬兮水聽到聲音擡頭看他時,他已經叼着煙管走了過來,低下身把被子拾起來扔到床上去。
喬兮水聞見他身上的煙味皺了皺眉。這味道實在跟夢裏那股味很像,使他不禁回想起夢裏那抓着碎片劃的自己鮮血淋漓的瘋子。
安兮臣看他表情不好,手上動作頓了頓,拿開了煙管。
他看了看煙氣袅袅的煙管,又看了看被綁在床上的喬兮水。最後抿了抿嘴,別過頭去吐了一口煙氣出來,手上捏了個法術,那煙管化作一團黑煙,湧進了他袖子裏。
喬兮水正在搜腸刮肚的想辦法勸他別抽煙,話還沒組織好,就看見安兮臣一通行雲流水的動作,自發的收起了煙管不抽了。
喬兮水頗有些受寵若驚,他眨了眨眼,奇道:“你不抽了?”
“……”安兮臣眉角直跳,道,“不想抽了。”
“挺好的,省着壞嗓子。”喬兮水晃了晃自己被捆在一起的雙手,接着道,“那你再做個好事,把我松開呗。”
安兮臣冷漠無情:“做夢。”
喬兮水早就料到他肯定會如此冷漠,不但沒有打退堂鼓,反倒嘻嘻一笑,臭不要臉的接着開口道:“別這樣,有什麽話不能松開我好好說呢?再說你這麽做,曲岐相也看不到。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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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沒說完,就被安兮臣無情打斷道:“誰跟你說他看不見了。”
喬兮水聞言愣了一下:“?”
安兮臣回過頭,指了指桌上的一個骷髅腦袋。
那小骷髅腦袋小巧玲珑,也就手掌大的一個小東西。喬兮水先前就瞧見過這東西,沒想那麽多,全以為是安兮臣自己從哪搞來的,是他興趣使然。
聽他這意思,似乎不是。
喬兮水問:“這東西怎麽了嗎?”
“這是曲岐相的。”安兮臣幽幽道,“你來那天,我就讓所有的骨傀都去地下了。你在這一層如果看見什麽這種頭骨,那就全是曲岐相安插在這裏,用來一步不離的盯着我的。”
喬兮水:“……”
喬兮水,一個前世今生都是中華民族好兒郎的男人,花了半分鐘來思索“盯着我”這三個字的意思。他好像從來沒學過中文似的,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盯着你?”
“是。”安兮臣側過身來,看着喬兮水道,“順便一提,書案上頭就有一個。”
喬兮水瞬間瞪直了眼,冷汗竄了一後背:“……”
喬兮水心髒突突直跳,努力的回想昨晚書案上有沒有這種小玩意。
安兮臣見他那樣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友善的提了一嘴:“如果曲岐相正好在看,那這東西就會跟着他的意識走。沒準就藏在你背後,你如果想不起來有沒有它,那可能就是曲岐相正好在看,它正巧藏在你身後了。”
喬兮水:“……你在開玩笑吧。”
“我從來不開玩笑。”安兮臣的臉色同樣很差,他看喬兮水表情難看,似乎想笑一下寬慰一下他,但抽了抽嘴角,最後還是沒笑出來。
安兮臣又咳嗽兩聲,僵硬的安慰道:“沒事,別擔心,他一般聽不見聲音。”
“……”
喬兮水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聽不聽得見的問題。
問題是曲岐相如果真的如安兮臣所言在昨晚那個時間段盯着看了的話,他就會發現喬兮水正捧着清風門百科大全,津津有味的看着慕千秋那幾頁。
還來來回回翻來覆去的看。
一個剛被帶來魔修地盤的仙修,大半夜翻魔君的資料看了半宿,這怎麽看都會覺得這人絕對居心叵測。
喬兮水頓覺人生無望。他翻了一下身子,把腦袋埋在枕頭裏,凄涼道:“讓我靜一靜……”
這怎麽辦啊。
曲岐相變态吧,把人關起來就算了,居然還到處都安插了這種破爛頭骨,足以見出此人品味地下,毫無品味,不修邊幅,狼心狗肺!
喬兮水正在心裏痛罵曲岐相,床忽然吱嘎一聲。
他擡起頭來,看見他師兄面無波瀾的坐到了床上,翹着條腿,一手摸着耳垂,漫不經心的望着窗外。
喬兮水人生經受打擊,怕曲岐相盯上他的小命,聲音都心虛的發顫:“你幹嘛啊?放着那邊椅子不坐?”
安兮臣摸着耳朵,不知為何,講話有點僵硬:“床上舒服。”
喬兮水:“……你随便吧。”
說罷,他重新把頭埋在枕頭裏思考人生去了。
倆人之間相對無言,沉默半晌。
喬兮水正在那兒頭腦風暴,絲毫沒覺得不妥。但安兮臣不一樣。
恨兮君坐在心上人旁邊坐立難安,坐了一會兒,就覺得口幹舌燥,緊張得不行。
于是他打破了沉默:“我能抽會兒煙嗎。”
“不行。”
“……”恨兮君試圖掙紮,“就一會兒。”
“半會兒也不行。”
“……哦。”
安兮臣只好接着佯裝看着窗外,實則拿餘光瞟着趴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具死屍的喬兮水。
喬兮水卻覺得憋屈。
這都什麽事兒啊。禁足就算了,還每時每刻都盯着,四周都拿結界法術關上了,曲岐相還有什麽可怕的?怕安兮臣生出對翅膀來飛走不成?
真是想想都覺得生氣。
光是想這些的時候,喬兮水就莫名感覺床頭上那顆骷髅頭在盯着他看。他擡擡頭看了眼,覺得那骷髅的一雙黑眼睛如黑色旋渦似的,盤旋着黑風要把他往裏拉。
喬兮水打了個寒顫,又低下了頭去。
這事兒很難辦啊。
系統那頭還要洗白度,他還得苦口婆心的教育安兮臣一番才行。但這明擺着是要在曲岐相眼皮子底下把安兮臣往外拉。扶林主好不容易血洗了恨兮君七魂六魄,怎麽可能又容人去将他魂魄上的血一下一下擦幹淨呢。
安兮臣說的沒錯,他這是自取滅亡。
喬兮水忽然想到安兮臣剛才的話,垂死病中驚坐起,猛的一下坐了起來:“對了!”
他這一下完全忘了自己還被綁着,坐起到半途,又被猛的一下拽了回去,碰的摔回到了床上。
喬兮水:“……”
安兮臣:“……”
安兮臣剛想問一句“你抽什麽瘋”,話到了嘴邊,卻覺得自己不能這麽說。
他将要浸到血海裏的魂魄被喬兮水拉上了岸一些,尋回了點當年清風君子的意味。那些陰陽怪氣的戾氣滿溢的,在他不知不覺間,都漸漸消散去了些許。
安兮臣抿了抿嘴,剛要換句話說,喬兮水卻沒給他這個面子,雙手抓住床頭,緩緩坐了起來,吸了吸摔得有點疼的鼻子,問道:“你剛剛說他一般聽不見聲音……是什麽意思啊?”
安兮臣話未出口,頗有些悵然若失的莫名失落感,聞言“啊”了一聲,微微有點沮喪,裝作漫不經心
道:“不是他聽不見,是他懶得聽見。如果要聽聲音,要多費些法力,我以前一個人在這,沒人跟我一起,我平常也不說話,他也懶得多費那些法力。”
喬兮水“哦”了一聲,又問:“那什麽時候才會加法力在這上面?”
“你見過的。”安兮臣目光飄向另一頭,道,“你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
喬兮水聽罷,歪了歪腦袋,沉思片刻:“……”
他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
他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是被血契叫來的。
那時候……
……那時候安兮臣身負重傷,到處都是血。安兮臣不知是因着疼痛還是因為傷勢過重暈了過去,喬兮水第一次看他流血流成那樣,被他吓得快昏了。
“他也就折磨人的時候會費力聽個動靜。”安兮臣平靜道,“放心吧,他不會聽聲音的。他知道我逃不開,你也逃不開,絕不會多費那些力氣。”
喬兮水沉默。
安兮臣見他不說話,總算偏了偏頭,看了他一眼,問:“怎麽了。”
喬兮水細眉微蹩着,看上去似乎很難過。
他看着安兮臣,似乎心事重重,緩緩道:“你蒙着頭睡覺……就是這個原因嗎?”
“……”
安兮臣微驚一下,連忙将眼底情緒掩好,轉過頭不再看他。
太要命了。
光是看一眼,光是看他一眼,哪怕只一眼。
都想将過去所有晦暗傾盤托出,将自己一顆肮髒不堪,怨戾滿溢,早已坑坑窪窪的一顆真心交給他。
安兮臣想起那些掙紮的過去。
他曾經摔過那些曲岐相留在屋子裏的頭骨,每一個都被他摔得粉碎。但過不了多長時間,原處又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顆新的。
安兮臣摔了又摔,那東西卻源源不斷的出現。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咯咯的笑,笑他掙紮的樣子滑稽,笑他再不像當年一襲白衣斬百鬼,還笑他雙手握得住劍,卻握不住自己。
那些笑聲又編織了一場噩夢。
夜晚他不敢去看,就縮在了被子裏。雖然外頭依舊惡意重重,但有那麽一層微不足道的屏障,總比沒有來得好。
他不敢出去。
就這樣痛苦了許多時日,他終于麻木了。
甚至有的時候,安兮臣還能對着那些頭骨笑上一下。
他想說,你看,我無所謂了。
你再也傷不着我了。
“你不該這樣。”
喬兮水卻對他說,“師兄,你是個人。”
“你不是條狗。”
“你不該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