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安兮臣抱了一會兒就又開始咳嗽,于是松開他逃出了書房。說是去找水喝,說完就順手把書房門一關,一邊咳嗽一邊進了隔壁卧房。
自此再無聲音。
喬兮水在原地呆了半晌,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剛剛做了那麽個夢,來找人理論又被噼裏啪啦轟了一頓響炮,他肚子裏那些準備好的說教連個音兒都沒來得及蹦出來,就全化成了泡影。
這些都不算,問題是炮轟完了,安兮臣還紅着眼睛看了他半刻。時間不長,但足夠刻骨銘心。
喬兮水靠着牆呆立了許久。安兮臣雖然不是第一次抱他,但被男人抱的死緊這種事,縱觀他前世今生也沒有幾次。
最多查高考成績發現自己得了個高分的時候跟他親爹興高采烈的互相擁抱了三分鐘。
先不提擁抱這回事,安兮臣剛才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對。像在猶豫,又似乎在糾結。喬兮水雖懂得察言觀色,但要他看出別人想些什麽,那也是難于登天。
他在想什麽呢?
等到香都燒去半寸後,喬兮水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喬兮水很心大。他既不會糾結也不會猶豫,更不會自己往牛角尖裏頭鑽。想不出來就是想不出來,既然想不出來,那就留到以後再想,萬一就茅塞頓開了呢?
但喬兮水也沒打算回卧房去睡覺。這還是他第一次進書房。屋子裏有兩排書架,架子上陳列了好些書,一眼看過去頭暈目眩。
一說到書,喬兮水就想到了被安兮臣拿走的那本《涅槃》。
但安兮臣心思缜密到了敏感多疑的地步,根本不可能随便就把那本書往書架裏一塞。
但萬一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喬兮水走到書架前,一列列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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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果然沒有啊!!
喬兮水一邊心裏罵說安兮臣真是不把他當家裏人,非把好東西一口獨吞,一邊從書架之中抽出了一本書。
《清風語》。
乍一眼看上去,這書名頗有種古代青春疼痛文學的味道。實則不是,作者在原書中提過,這書記載了清風門歷代傑出人物,是一本僅限清風門的百科大全。
抽出來一看才看出來,這本書書角發卷,邊緣泛黃,一看就是經常被人翻開查閱,都快要被翻爛了。
看樣子安兮臣經常翻這本書。且泛黃發卷的地方有限,應該是只查閱某一個人,日日夜夜來回的翻。
喬兮水摸了摸鼻子,伸手翻開了那一頁。
那一頁上工工整整的寫了此人姓甚名誰。
慕斂,字千秋。
慕千秋。
喬兮水:“……”
慕千秋也是清風門的??
也确實。餘歲和他說慕千秋原是一名清修的仙修,而清風門那坐立山頂的風水寶地,确實能算是清修了。
喬兮水愣了愣便回過了神來,朝後翻了幾頁。發現慕千秋占的篇章還真是不少,足足十多頁有餘。
這十多頁被安兮臣抓得都快爛了,紙張泛黃發黑。
喬兮水抿了抿嘴,搓了搓卷起來的書角,翻回第一頁,仔仔細細的看了下去。
餘歲和他說過魔君千秋的生平。這上頭記載的也和他的說法并無出入,只不過比他那三言兩語更詳細。
慕千秋原是上一代掌門的親傳弟子,學有所成之後,便下山去除魔衛道。這一去,就見着了人間疾苦,也見到了人間荒唐。具體出了什麽事,無人得知。
那之後慕千秋回到清風門,說不想再仙修,想去人世間救人除妖。
上代掌門林予愁也是個寬厚仁慈之人,并不硬逼着門下弟子按自己規定
的路走。只惋惜了幾句道慕千秋應是能順利飛升之人,又擔心他只是年少輕狂一時沖動,替其道明了一番人間因果必有其律,插手也未必能改變一二,勸其三思。
慕千秋閉門三日,出門時還是道自己心意已決。上代掌門見此,也不做挽留,道了句人各有志,只不過二人師徒之情并不因他人不在清風門而斷,望他常歸山門來看看,就放他走了。
之後慕千秋在人間行游四方,走遍天涯海角看過日月河川,去過京城也來過村莊,名聲大噪。
再之後,慕千秋失了手,敗給了一只九尾大妖。那大妖法力深厚,慕千秋被他一掌拍碎了元丹。
雖說好歹是死裏逃生保住了命,但已成了廢人。且最為荒唐的是,慕千秋倒在地上一天一夜,那地方人來人往,竟無一人敢上前。
哪怕是給他擋擋雨。
沒有一個人。
但此人性情堅定,早知人間荒唐。經此挫折也沒有心灰意冷,他沒有放棄,重新站起來潛心修煉。
然而元丹一朝遭毀,絕不可能再煉出來。
他身旁又沒有人助其修煉,于是走了歪路,走火入魔。
幾大頁都記載着他在魔路上越走越遠,造的歪門邪道之法也越來越多,遠不止那幾門法術。
最後,他的親師林予愁無法對其置之不理,也下了山,前來阻止他越陷越深。卻被慕千秋親手手刃,被強取了元丹,魔修那法子又奇詭的很,連具屍身都沒有。
在那之後,沒人再見過慕千秋。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沒人知道他做了什麽。
這上頭,并沒有記載涅槃這一被他本人稱之為重生邪法的法術。
也是,畢竟這是仙修界的人撰寫出來的。就連在魔修這頭,知道這門邪門法術的人也屈指可數。
喬兮水合上了書,放回了原地。站在窗前片刻,擡頭看了看天上明月。
他伸出手,碰到了一面透明的牆。
……果然有結界。
他無奈的笑了兩聲,嘆了口氣。聰明如曲岐相,又怎麽可能留一扇窗子給安兮臣來去自如呢。
現在離立冬還有些日子,而安兮臣的洗白度還低的很,系統也沒有告訴他那些之前歸了零甚至變成負數的好感度如今都怎麽樣了。
這系統真是不稱職。
喬兮水抿了抿嘴,把窗戶關上。又回過頭吹熄了書案上的燭火,摸着黑往外走。
他輕手輕腳的回了卧房,打算上床睡覺。
喬兮水摸着黑往床上一滾,拉起自己的被子,閉眼了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他倒是心大睡得好,殊不知身後躺着的安兮臣正面壁思過,又一夜未眠。
安兮臣對着牆,閉眼有睜眼,睜眼又閉眼,閉閉睜睜,睜睜閉閉,就是死活見不着周公。
他睡不着。
一閉上眼睛,他滿腦子都是當年林泓衣是怎麽對待他的。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夢魇,林泓衣如同地獄深處的一頭惡鬼,在低聲吃吃笑着。
林泓衣尚且不比曲岐相心狠手辣,要是喬兮水落到曲岐相手裏,保不準要被如何對待。
他在避開他最怕的事情,喬兮水卻好像挺期待似的,一個勁兒非要往賊窩裏跑。
安兮臣睡不着,于是緩緩坐了起來。
他旁邊喬兮水呼吸平穩鼾聲正低響,頭發爬了滿臉,虛掩住一雙眼睫。不知夢見了什麽,咂了咂嘴。
外頭月光灑進來。
寒月當空,暖不得恨兮君心中郁結半分。
他看着枕邊人,沉默了很久。
安兮臣突然感覺那些困住他許久的鮮血淋漓的過往都已成了百年前的夢。被時間撒上了土,安息在
歲月過往的長河中。
而喬兮水又拉着他去看這條河流,朝他一笑,叫他一句師兄,和他說,你看,我說了來日方長嘛。
喬兮水把整個深淵都照亮。
安兮臣伸出手,在半途頓了頓,才猶豫的、小心翼翼的,牽住了喬兮水一根手指。
他什麽都沒有,也不敢擁有太多。
安兮臣張了張嘴,又一次頓了頓,攢足了半生的勇氣,深吸了一口氣,才又一次小聲的、小心的,啞着嗓子,說道。
“……我真的,真的很……”
“……喜歡你。”
只有月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