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喬兮水和茶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他很痛苦。
一杯下去是感動,兩杯下去算溫暖,三杯四杯下去,那叫反胃。
五杯六杯下去,他再聞一口都想嘔了。
但是還剩下大半壺。茶壺旁邊是安兮臣的留的字條,橫撇豎捺都像咧開的大嘴,無聲的嘲笑他。
喬兮水感覺頭疼不僅沒消,反倒更疼了。
他本想出門換換心情,出去吃了個午飯回來,不想看到這壺茶該反胃還是反胃,險些奔廁所去把剛下肚的飯全都嘔出去。
愁。
他看了看茶,反正他是不想喝了。
不喝也不行。安兮臣白底黑字的寫了,他若不喝幹淨,想必晚上就是雷電招待。
喬兮水愁的頭都大了一圈。一轉頭,忽然看見門口那邊放着一盆花。仰頭高傲的盛開,紅豔豔的顏色很是養眼。
喬兮水想到了個辦法。不禁摸了摸下巴,笑了。
花:“……”
喬兮水道:“你想喝茶嗎?”
花:“…………”
夜裏安兮臣回來時,那盆花已經萎了——原本姹紫嫣紅的花蔫蔫的低下了頭,直接從紅衣姑娘退化成了駝背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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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茶味從花盆裏傳出來,他沉默好半天,不知該說什麽好。
總而言之,看來喬兮水不喜歡喝茶。
那一壺茶給清風門裏的誰,一天裏都能慢慢悠悠的喝完。這茶味這麽大,想必倒了大半壺下去。
……不愛喝也不早說,茶葉很貴的。
安兮臣莫名失落了一下,抿了抿嘴,垂下眸去,蹲下了身,伸手摸了摸垂下頭去的敗花。
屋子裏傳來喬兮水的鼾聲。他打呼嚕的聲音不是很大,且時有時無,動靜也算小。
安兮臣和那朵蔫了的花對視半晌,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朝屋裏走去。
今夜月光明亮。他走進月光裏,面上猶見血痕。
安兮臣偏過頭,喬兮水大大喇喇的睡在床上,眼看再翻個身就能掉下床去。但他卻保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就那麽睡在床沿邊上大張着嘴,睡得平平穩穩,令人嘆服。
喬兮水,睡相一絕。
安兮臣沉默了好半晌,心中一股無名之火升騰而起。
若這是別人,他肯定是一言不發牙打碎了吞肚子裏面,夾起尾巴尋個角落自己平複心情去了。
但這是喬兮水。
說什麽善待什麽跟我走,到最後拿好心當驢肝肺,把茶水喂了花?
安兮臣越想越火大,越想越憋不住這口氣。
清風門衆人之上安兮臣,縱使現在跌到了臭水溝子裏,淪為與豺狼虎豹一路的過街老鼠,那也有自己的尊嚴。
玩我呢?
有這麽糟蹋別人真心的?
想到這兒,安兮臣不禁嗤的一聲笑了。
安兮臣并不打算咽下這口氣,他一把抓住喬兮水後衣領,一扯一拽再一扔,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
喬兮水尚在睡夢中,忽然感覺渾身一輕,正飄飄欲仙的夢見自己上天了,下一秒就啪的摔到牆上,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他徹底清醒了。
喬兮水從地上爬起來,經這麽一摔,腦袋更疼了。他甩了甩腦袋擡起頭來,看見剛為他親力親為的搞了一出《夢醒時分》的罪魁禍首安兮臣剛躺到了床上,卷起被子來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喬兮水:“……”
臭不要臉啊鸠占鵲巢!!!
真是令人發指!!
喬兮水頓時想尋根棒子來亂棍打他一頓,讓他措手不及,困在被子裏哇哇直叫。
但很
顯然,這純屬癡心妄想,并不科學,可行性為零或負數。
再者說,等打完了爽了,他的死期也就到了。安兮臣坐起來就能把他炸一頓,炸的裏外金黃,隔壁方兮鳴都饞哭了的那種。
喬兮水只好咬碎了牙吞下去,扶着牆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心裏還是憋屈,忍不住道:“你又怎麽了?”
安兮臣蜷在被子裏,不吭聲。
第一次在這個房間裏碰面,喬兮水就見證了安兮臣的秒睡功底。而且他睡覺時不知為什麽,一定要拿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的裹起來。遠遠看去,像一坨巨大的毛毛蟲。
拜這個所賜,他看不見安兮臣什麽樣子,真當他睡着了。
喬兮水心裏憋屈快堆成山了,忍不住叨叨道:“你大晚上發什麽神經……我從小認識的小姐姐都沒有你心思這麽繞,我真想知道你那個腦殼裏邊一天到晚都想些什麽有的沒的……”
喬兮水若是知道安兮臣藏在被子裏面對着牆,一言不發的睜着血紅的雙眼,眉眼淡漠的聽他說話的話——估計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說這話。
但他不知道。
而無知的人,往往肆無忌憚。
肆無忌憚喬兮水一瘸一拐的走向床邊,一邊走一邊道:“你說你啊,自己發完脾氣又不告訴別人怎麽了……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為什麽不開心嘛。你不知道總憋着容易憋出病來嗎?不要一天到晚總讓我主動,你以為四海之內皆你媽嗎?”
“一個大男人就有點大男人的樣子好不好?一天到晚跟他媽受氣包一樣,嘴一撇眼睛一眯,苦大仇深的給誰擺臉呢你?”
喬兮水越說越氣,越說越管不住嘴。
連他自己都不給自己嘴上把門之後,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從嘴裏出來了。
“我跟你說姓安的,你不要以為老子沒有脾氣!你以為我是你的沙包嗎,第一次見面差點沒把人掐死,第二次把人按地上,第三次把我踢飛,昨天晚上差點又沒給你掐死!”
“你有什麽不痛快不會動嘴嗎非要動手!?嗯?你是沒長嘴還是哪兒殘廢?你以為誰都會讀心術嗎弟弟!?”
“你是不是以為我喜歡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啊!?我告訴你,我做人有底線的!你惹急我了我就……”
安兮臣忽然坐了起來,一伸手啪的按住了他的嘴。
喬兮水:“……”
安兮臣笑眯眯的,歪了歪頭。一股黑蓮花之氣從他臉上竄了出來,噴了喬兮水一臉。
剛剛還大肆發表豪言壯語的喬兮水沉默了。
好涼啊。
今天怎麽這麽涼啊,是不是要入冬了。
安兮臣笑顏如花,一只手五指抓着他半張臉,手掌堵着他的嘴。喬兮水吓蒙了,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他的安師兄生氣時不但不皺眉頭,反倒會笑。
笑得方圓百裏桃花朵朵開,旁人冷汗掉下來。
他那雙血紅血紅的桃花眼眯的都要成一條縫了,開口聲音沙啞,道:“你就怎麽樣?”
喬兮水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師子橋。
他不說話,安兮臣就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這人看上去被折磨得身形消瘦,但力氣一點沒減。喬兮水感覺自己的下颚骨都要活活被他捏碎,連忙嗷嗷直叫的求饒:“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錯了錯了錯了真的錯了!我知道錯了!師兄!!好師兄!!!我愛你!!放過我唔啊啊啊啊啊!!”
安兮臣聽他求饒心情才算好了那麽一點,松開了一些,道:“說,我惹急你了,你就怎麽樣?”
喬兮水下巴疼,含糊不清的道:“哪能呢……你是我的底線,你想咋樣咋樣呗……”
“……”
“……”
相對沉默好
一會兒,安兮臣收回了手。
他以為的“我就走”或者其他回答都沒有出現。
喬兮水可能就是這樣。表面一套,背後糟蹋掉別人的真心。
和別人沒有什麽兩樣。
他心情好一陣煩躁,不禁道句“睡了”後,扯起被子蒙住頭,倒頭就閉上眼。
“心情這麽不好啊。”喬兮水道,“那你睡吧。”
安兮臣不答話。
喬兮水不介意,道,“對了。最後說一件事,雖然謝謝你給我泡茶吧,但是不巧我不太喜歡喝茶。今天那個茶我實在喝不下去,水我倒掉了。但是茶葉還留着,畢竟是你買給我的,我拿去窗臺那邊曬幹了。”
他在被子裏微微睜開了眼,等他下文。
“茶葉是你買給我的嘛,那就是我的東西了。”他嘿嘿一笑,道,“我這人不要臉,就當你給我買的禮物了。白日裏我下去買個了祈福袋,全捏碎了放在裏面了。”
“你不能要回去,這是我的了。”
“……”
“我不知道你剛剛聽見了多少,我那些都是氣話,你別在意哈。”他撓了撓頭,又唔了一會兒,接着道,“但是我希望你多跟我說話是真的。有事不要總一個人扛着嘛,你知道,我不會害你的。”
“你也不用着急,想說的時候說就是了。
那我走啦,我去裏屋睡。那邊櫃子裏有床鋪,我去打個地鋪睡。”
他說完,帶着腳步聲走遠了。
安兮臣從被子裏探出個頭來,見裏屋那邊掩上了紙門,亮起了燭光。
他微微坐起身來,看見桌子上放着個小小的祈福袋。
袋子并不大,四四方方的,也就人的手掌大小,便于随身攜帶。
安兮臣坐起身來,從桌上拿了過來。捏一捏,裏頭還有東西咔嚓作響。
應該是趁晚上夜市熱鬧的時候下去買的,鬧市裏很多這種小姑娘喜歡的祈福袋。裏頭放點靈石或靈草,就當幸運物了。
祈福袋是紅的。中間四四方方的繡了小小的四個字。
平安喜樂。
上頭有個紅繩綁着。他松開了紅繩,探入其中撚了撚。
指尖上留了一指殘碎茶葉,泡過一壺茶,茶香已經減去了不少。
卻仍留着一股茶香味。比剛泡成茶水留了滿屋茶香時,更加濃郁的茶香。無聲的将他淹沒,沖刷他被深淵黑暗浸染的靈魂。
一滴晶瑩液體滴落在手上。
随後是兩滴,三滴。
眼前朦胧模糊,鼻子發酸,呼吸顫抖。
他無人珍惜的真心,無處安放的靈魂,在這一刻,終于尋得了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