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9)
付荷,我不像你,能把我和厚福排出個第一第二。你和厚福,對我來說一樣重要,所以我不會讓他有事,也不會讓你自投羅網。你們其中一個有事,我這輩子也就結束了。”史棣文再一次掙開付荷。
他打開門,走得就像一陣風。
付荷尾随了下去。
還是三樓多功能廳,排列着一顆顆大同小異的頭顱,各有各的小算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史棣文……亦然。所以,或許她真的無權,讓他将他來之不易的今天拱手讓人。
史棣文在候場,泰然自若地和助理交談。
付荷站在出入口的那一條線上,雖然是孤家寡人,但她也有她的對策。
一日沒有換洗,付荷灰頭土臉。一名女性工作人員認出付荷:“付小姐是吧?”
付荷沒說話,對史棣文目不轉睛。
對方自顧自腦補了一場大戲:“付小姐這次又是跟蹤Steven來的?其實我是佩服你的,對Steven有好感的女孩子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可真有幾個能像你一樣敢想敢做,敢做敢當?其實你有不少像我這樣的粉絲……”
付荷打斷她的喋喋不休:“敢想敢做,敢做敢當?說得好。另外,你如果真是我的粉絲,等下可不可以帶頭給我喝個倒彩?”
“哈?”
臺側,史棣文在沒完沒了地候場,等的不是別的,只是自己等自己準備好。
他在流汗,一行行淌入他襯衫的領口。助理幫他擰開一瓶礦泉水,他接下,潤了潤喉嚨,小半口,還嗆了一下。他像不會走路一樣想擡右腳,放下,想擡左腳,放下,終于還是先擡了右腳,邁出第一步。
戴着茶色墨鏡的他,在連綿不絕的閃光燈下像個明星,像個發黴的……僅僅金玉其表的明星。只可惜除了付荷,沒人能将他識破。臺下掌聲雷動。
他抛出公事化的微笑,直截了當道:諸位,你們翹首以盼的新一任CEO……
“Sorry,我是不是來晚了?”付荷跻身臺下的人群,同史棣文面對面。
Advertisement
史棣文的雙目生得偏細長,付荷曾那麽那麽喜歡,誇他說再炯炯一分則少了魅惑,再少一分又不夠神采奕奕,總之是剛剛好。可這會兒,她知道他負傷的右眼只剩下一條縫,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史棣文無聲地警告付荷:別亂來。
付荷要上臺,自然有安保人員制止。史棣文一聲令下,說放開她。沒錯,他不想她亂來,但更不想別人碰她一根汗毛。
所以最後他只能靠自己,堂堂正正請求她懸崖勒馬:“可否請付小姐臺下就座?”
付荷對他置之不理,面對臺下的人群說諸位,你們翹首以盼的新一任CEO……就是我。
場下嘩然。
付荷心說我也有今天,比史棣文的風頭更勁上加勁。
史棣文從唇齒間隐隐擠出:“付荷!”
付荷旁若無人地對他竊竊私語:“後悔了吧?後悔沒把我鎖在辦公室裏吧?後悔讓他們放開我了吧?”
史棣文被付荷吃定了,帶着一身看不見的傷,和看得見的面無血色,終于,他後退了一小步。
像是将舞臺,将大局,将未來都交給了付荷。
付荷聲如洪鐘:“在座的兄弟姐妹,只要是沒斷網的人,對我都不陌生吧?是我,早先和你們所愛戴、仰仗的Steven先生一塊兒見報的人,就是我。只不過見報時,我還只是個跟蹤狂,是個破壞他和他未婚妻感情的第三者。而今天,還請大家私是私,公是公,歡迎我加入喬泰這個大家庭,畢竟我……就是喬泰未來的希望!”
付荷幾乎要笑場。
可可笑,就是她的目的。
鴉雀無聲。
臺下的善男信女們,個個目瞪口呆。
付荷的目光鎖定剛剛那個女性工作人員,對她使了個眼色。
對方也是中了邪:“啊……啊?滾下去!”
嗯,是喝倒彩沒錯了。
只可惜人微言輕,沒有能一呼百應。
“椅子。”付荷又對她一聲令下。她當真是付荷的粉絲,默默将一把椅子舉上臺來。付荷發自肺腑道了聲謝謝,還對她補充了一句,別學我,千萬別學我,我才不是什麽好榜樣。
最後,付荷落座:“接下來,是答記者問時間。”
☆、反方向
第一個問題無疑是:說好的紮克伯格呢?
付荷一派胡言:“紮克伯格?付荷?你們不覺得這兩個發音太像了嗎?也不是第一次把我們兩個人的名字搞混了。”
再度鴉雀無聲。
付荷心中的時間一直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厚福被擄走二十六個小時了,她知道她随時會瘋掉,但在瘋掉之前,沒必要裝瘋賣傻。她要做的,是對喬先生示弱、投降,無條件投降……所以她站在這裏,不是來做笑星的,是做定了所謂的新一任CEO,做定了他史棣文的窮途末路。
付荷微笑:“我的笑話有沒有這麽冷啊?”
臺下還真有人噗嗤一聲笑出來。
至此,史棣文認命,乖乖站在付荷斜後方。
椅子還沒焐熱,付荷又坐不住了,站直身:“笑話講完了,說說正事。來自華爾街的紮克伯格先生,榮耀有榮耀的優勢,但他的‘水土不服’除了指他的身體,也包括他的理念。而我就不一樣了,我對你們喬泰,不不不,以我對‘咱們’喬泰的了解,用Steven的話說,這就叫有的放矢。”
胡鬧到這裏,付荷回過頭看了看史棣文。
也許別人以為他們是一唱一和,但她的挑釁,他史棣文就算真是個獨眼龍,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微笑着擡了擡手,請她繼續,甚至……充滿了鼓勵?
他認命認到了這般破罐破摔的田地,付荷反倒惶惶不安了。
但她開弓沒有回頭箭:“鑒于我的确不如紮克伯格先生赫赫有名,我有必要先報一報家門。”
她平鋪直敘,于哪年就職于宏利,又于哪年就職于上海安華,最後便是這一次做單軟件市場的頭號贏家——瑞元。
東家都是好東家,只是她這一路走來的職位……啧啧。
如今要做喬泰的CEO?一步登天也沒這麽個登法!
百分之百是礙于史棣文的面子,有記者給付荷面子:“請問付小姐為什麽會在喬泰最困難的今天,選擇喬泰?”
也有記者抓不住重點:“Steven選擇付小姐,以及付小姐選擇喬泰,這其中有沒有摻雜私人感情?”
付荷幾時這麽獨當一面過?
她兩條腿肚子簌簌發抖,随時會穿幫。
臺下的小股東們抓耳撓腮:“先說說你有什麽對策!”
付荷哪來的對策:“知己知彼。從瑞元到喬泰,還有誰比我更知己知彼?”
“空話!”
付荷只能說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這大概是最最冠冕堂皇的“假大空”的代名詞了。
付荷不知道史棣文是什麽時候走過來的,他對她一耳語,她魂飛魄散。他說,你說完了嗎?說完了,我幫你收尾。
此後,史棣文滴水不漏:“我最後占用大家半分鐘的時間,表表态。喬泰面臨着山窮水盡,但山窮水盡的下一句,是柳暗花明。付小姐……我将她定義為奇兵,至于能不能收到奇效,你們的支持也是關鍵。有我對喬泰的決不言棄,有付小姐對喬泰的對症下藥,以及諸位的萬衆一心,我們會共渡難關。今天就先到這裏。”
這一定是上下五千年以來最最無厘頭的就職演說了。
掌聲雷動?
別做夢了。
史棣文伸手“請”付荷下臺。付荷彈盡糧絕,也不得不下臺。史棣文走在付荷的斜後方,像是押解。
記者們圍追堵截,小股東們七嘴八舌,被史棣文的人層層擋下。
左轉,再左轉,直行……史棣文命令着付荷。付荷大腦一片空白,一一領命。逃生後,史棣文握住付荷的手。
三秒鐘後,付荷恍恍惚惚甩開史棣文:“別忘了,我們反目了。”
史棣文再度握住付荷的手:“那又怎麽樣?”
他帶她走樓梯,來到地下二樓停車場,将她塞入他車子的副駕駛位。他甩上車門後立定着頓了頓,又打開,将她重新塞入後排,跟着擠進來。他摘下墨鏡:“你要亂來,好,我随便你亂來,但我們能不能握手言和?”
付荷不茍言笑:“我要喬泰CEO的位子,不是光在臺上做做樣子的。”
“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給你,區區一個位子,你拿去就是。”
“我能成功嗎?”
“你說的成功是指什麽的?做人肉炸彈,抱着我在喬泰同歸于盡?”
“所以說,我能成功嗎?”
史棣文咆哮:“你所謂的成功是失敗!你的成功……換不回厚福。”
付荷同史棣文針鋒相對,她的兩只眼睛對他的一只半,像是以多欺少,果然,史棣文別開了目光。
他摸遍了全身的口袋,摸出一支藥膏,艱難地擰開。
付荷搶過來,問他塗哪裏。
他說哪裏都疼,随便塗哪裏。
于是付荷将那透明的膏狀物厚厚地塗在了他右眼的四周。他疼得龇牙咧嘴。付荷又說,史棣文你回答我的問題。
兩成。史棣文說。
付荷不信:“只有兩成?我這個無名小卒,嘩衆取寵,到頭來只有兩成的機會拖你下水?”
“不,是我們只有兩成的機會,讓你這個‘無名小卒’真的做喬泰的奇兵。”
付荷一用力,藥膏汩汩地冒了出來。
事已至此,二人的方向仍是反方向。
她要輸,要投降。
而他仍要贏。
史棣文鄭重其事:“從明天,你要準時來喬泰上班,要做CEO,就要拿出CEO的樣子,我會撥幾個人手給你。上午十點例會,你也要準時出席。付荷,你不要我一個人說了算,那麽你就來和我同舟共濟。”
付荷的腦子不在這裏:“我好想他……”
“我不和你這個做媽媽的争。你有多想他,我就有多想他,可能比你少那麽一點點,但忽略不計。”
“你今天還有什麽安排?”
史棣文實話實說:“我……等消息。”
“等消息?呵,等消息!”付荷按捺,“那你今天就陪我好了。”
她至少先留他在眼皮底下。
免得他壞她大事。
付荷給史棣文戴回墨鏡,讓他坐副駕駛位,她開車。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駛上地面。喬先生的黑色沙發仍被大喇喇地丢棄着,被人說三道四。
秦思緣致電付荷,勢必是得到了付荷在喬泰“走馬上任”的消息。
付荷沒接。
史棣文的電話更是響個不停,他也通通沒接。他只致電了助理,命其安排明天上午十點的例會。
康芸的電話,付荷不能不接。付荷說是啊,我們一家三口在……在哪裏都好,只要在一塊兒,哪裏都好。康芸要和厚福說兩句,付荷說不巧,Steven帶厚福尿尿去了。
康芸又說史棣文給他們換的新床太神奇了,睡一宿,神清氣爽。
挂斷電話,付荷的胸腔一震一震。
史棣文要說什麽,付荷讓他閉嘴,猛一揮手,帶着方向盤,車子橫穿了三條車道。
沒有了厚福,無論是喬先生的黑色沙發,還是康芸和付有餘贊不絕口的新床,一律被付荷定義為史棣文的耍花腔。
這時,于敖致電了付荷。
付荷接通于敖的電話,于敖說有要事,要面談。
付荷對史棣文問都不問,調頭駛向于敖的家。
史棣文按捺:“你可以對他不計前嫌,但不計前嫌,不代表化敵為友。”
付荷我行我素,車速只增不減。
來到于敖的家門口,付荷讓史棣文在車裏等。付荷話音未落,史棣文搶先一步下了車,咣咣地擂響了于敖的家門。門才打開一條縫,他不請自入。
付荷跟上去。
史棣文往沙發上一坐:“你們談你們的。”
“什麽事?”付荷問于敖。
于敖和史棣文是彼此彼此了。他被史棣文一次次羞辱,連求和也不例外,他對他又能友好到哪去?付荷攔下于敖,說我們上樓。
上了樓,于敖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你兒子是不是在喬先生手上?”
在瑞元和宏利的慶功宴上,于敖向史棣文求和,至少說對了一句話:喬先生是他和史棣文共同的敵人。
這陣子,除了厚福,喬先生還一心二用地禍禍了于敖一把。
一晚,在酒吧裏,于敖被人栽贓,險些因□□被捕。至于為什麽是“險些”,歸功于于澤。之前于澤在史棣文的推薦下,去給一位劉先生做安保。劉先生是個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但也是樹大招風,于澤做久了,也就有了到哪哪眼觀六路的職業病。
那一晚好在于澤在,救了他四弟虎口脫險。
後來,于敖找人尾随了栽贓他的小喽啰,一環扣一環,順藤摸瓜摸到了喬先生的老窩。
他的人回話,說喬先生的老窩除了藏污納垢,還藏了個孩子。
按年紀……他猜十有八九是付荷的孩子。
付荷對于敖點頭哈腰:“你帶我去好不好?”
史棣文不可能不跟着上樓。
即刻,他擋到付荷和于敖的中間。
于敖對史棣文幸災樂禍:“我還以為你是永遠的勝利者。”
史棣文不戀戰:“付荷,我們走。”
付荷推開史棣文:“要走你走。”
付荷撲向于敖:“或者……你給我地址。于敖,你的大恩大德……”
“姓于的,”史棣文打斷付荷的話,制止于敖,“你沒腦子的蠢事做過一件又一件,死不悔改嗎?你要付荷去送死嗎?你試試看。”
付荷将于敖拖到遠遠地:“于敖,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投降……”
史棣文寸步不讓:“姓于的,喬先生會不會悲天憫人,你倒是和她說說看!”
于敖同史棣文勢均力敵:“不,我要先問問你這個動不動只手遮天的勝利者,這一次是沒招兒了還是怎麽着?”
史棣文不管于敖,只管分開付荷和于敖。他對付荷好言好語,說厚福是你和我的孩子,這時候只有你和我是一條心,你求助他姓于的一個外人,這是病急亂投醫……
說時遲那時快,于敖揮了史棣文第一拳:“沒錯,你的孩子,我不在乎。可沒有你就好了,沒有你,我能讓你的女人過得更好!”
史棣文摘下墨鏡,指指右眼:“能不能別打這兒?再打這兒我他媽就瞎了。另外謝謝你這個時候還能認清她是我的女人。”
語畢,史棣文反擊。
他們的肉搏在付荷的耳朵裏是靜悄悄的。付荷掏掏耳朵,轟鳴的只有厚福孤零零的哭泣聲。後來,付荷跪下了:“不管你們誰,帶我去找我兒子!我求求你們了……”
史棣文陷入了絕望:“付荷是我求求你了!你有什麽沖我來,除了投降,你殺人放火我都不攔你,你殺人放火我大不了給你頂罪,但你對喬先生投降只能讓你,讓我,讓厚福更走投無路!”
“于敖?”付荷問道。
于敖脫口而出:“好,我帶你去。”
史棣文揮了于敖最後一拳。
于敖理直氣壯:“你沒看到她急得只剩下半條命了?”
史棣文的下一拳,停在了付荷的眼前。
因為付荷護在了于敖的身前。
就這樣,史棣文一個人離開了。
他的右眼徹徹底底睜不開了,汗水淌入左眼,他揉了揉的瞬間,踩空了一級臺階。
付荷在他身後說:“對不起,我不能像你一樣為保住喬泰,用厚福冒險。我不要兩全,我只要厚福。”
“你是對不起我,”史棣文沒有回頭,“你是真他媽對不起我。”
八小時後。
晚八點左右,付荷敲響了史棣文的家門,中規中矩的當當兩響。
厚福可謂是犧牲他一個,幸福千萬家,“犧牲”了他一個,于是付荷、付有餘和康芸,以及史棣文,個個都能或走街串巷,或倦鳥歸巢,再不用東躲西藏。
貓眼後,光線被隐去。
無疑是史棣文和付荷只相隔這一扇門,只是他遲遲不應聲,更不放行。
付荷便又敲了敲。
直到她小兒科地假惺惺要走,史棣文默默開了門。
過去了八小時,史棣文眼眶青到發黑,像是再也好不了了似的。
付荷猛地一蹿,蹿到史棣文身上,熟門熟路地,雙手抱住他的脖子,雙腿盤在他腰間。
傷病累累的史棣文自喉頭發出吃力的“嗯”的一聲,倒退了兩步,勉勉強強穩住腳。付荷對準他的嘴親下去,擠得鼻子都變了形。她感慨:“史棣文,我真的那什麽你。”
“那什麽是哪什麽?”
“愛你。”
史棣文躲開付荷的第二波吻勢:“你找到他了?”
這個他,自然是指厚福。
付荷點點頭。
“見到了?”
“見到了。和你一樣,讓我從窗戶看了看。”付荷硬生生擠出笑容,“他還好。”
☆、錦州會所
付荷從史棣文身上跳下來,忙忙叨叨地換了拖鞋,寬衣解帶。
她自說自話:“我去洗個澡。白天的時候,我對你太出言不遜了。厚福被帶走了,幾十個小時下來,我失心瘋了,所以……我去洗個澡就沒事了。我還是我,還是你的小荷。你上床等我,你要是行,咱倆就那什麽,要是不行,就說說話早點睡,養精蓄銳。”
史棣文貌似不冷不熱:“這個那什麽,又是哪什麽?”
貌似不冷不熱,實則拒人于千裏之外。
八小時後的付荷的驟變,令他不能不嚴陣以待。
“親熱。”付荷直言。
語畢,付荷扔下史棣文,一溜小跑跑進衛生間。
淋浴下,她連最初的冷水都一串串照單全收。
錦州會所。
喬先生的老窩,名叫錦州會所,位于南郊一條高速路路口的位置,是一幢三層小樓。
于敖要陪付荷進去,被付荷謝絕。
厚福就在裏面,付荷就算是闖龍潭虎穴,也會歡歡喜喜地闖。
用不着人陪。
喬先生還是謙謙有禮,他說付小姐來了?鑒于當時付荷的目光落在“錦州會所”的金字牌匾上,喬先生又說:“付小姐來評評理,我明明對Steven不薄吧?這兒……本是我要送他的。”
錦州,史棣文的家鄉。
這厚禮是不是真乃喬先生的大手筆,未必,但它無疑會時時刻刻點着史棣文的“痛處”。
一樓大廳,人人随着喬先生畢恭畢敬喚付荷一聲付小姐。他們是豺狼虎豹,抑或是棋子,付荷不知道。她和喬先生坐下來,便有人奉上茶點。
喬先生讓付荷嘗嘗看,付荷汗如雨下說謝謝,但一動沒動。
喬先生像是多好客似的,說付小姐非嘗嘗看不可,你家小公子一日三餐吃的都是這一位師傅的手藝,口味是重是淡,付小姐不妨給提提建議,畢竟你家小公子……還得再吃上一陣不是?
即刻,付荷塞了滿嘴:“喬先生,還請您高擡貴手。”
“話說,付小姐是怎麽找來這兒的?”
“Steven。”
“哦?這倒是怪事……他讓你送上門來?”
“他讓不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來了。喬先生,我對Steven有多重要,一定比您以為的更重要!所以您能不能高擡貴手,拿我換我兒子出去?”
付荷不是來談判的,是來投降的。
投降便要有投降的樣子。
可付荷才要苦苦求饒,喬先生便一腳将中間的圓幾踹向了她,将她牢牢卡住。
他仍笑盈盈:“付小姐有話好好說,你今天跟我這兒點頭哈腰了,将來Steven得了空兒還不得讓我加倍奉還?至于以大換小這買賣,還請付小姐死了這條心。夠用了,小的就夠用了。”
“能不能讓我看看他?”
喬先生親自将圓幾拉開:“這好說。”
隔着一扇窗,厚福還是從度假村被帶走的模樣,穿着那一條該死的運動褲!
那一扇窗是單向的,只有付荷看得到他,他看不到付荷。
眼下他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雖然安安靜靜,但也是一頭小小的困獸。
付荷失态,沖向喬先生。
當然是還沒等碰到喬先生的一根頭發,便被人拉開。
喬先生哈哈大笑,說付小姐,你和Steven真是天生一對,他也是這麽看了一眼,就沖上來要我命。
付荷回過神來,不住地說着抱歉抱歉。
最後,喬先生親自送付荷出門。他請教付荷,說用喬泰換你們家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這買賣到底劃不劃算,真的有這麽難抉擇嗎?付荷大包大攬,說不難,一點兒都不難,我們換!
洗完澡,付荷來到史棣文的卧室。
燈關着。
史棣文倚在床上,僅僅是一片陰影。
付荷只裹了一條浴巾,在黑暗中痛痛快快地松掉。史棣文從手邊抄上他早早備好的衣物丢給她:“穿上,我今天不行。”
付荷又丢回給他:“不行也得行,大不了我累一點。”
“付荷我是不是沒對你下過逐客令?”
他不像是在開玩笑。
就這樣,付荷穿上衣物,爬上床,和史棣文一人一邊,中間隔着條萬丈深淵。他是無所謂的,但她一刻比一刻飽受煎熬。她說史棣文,我們說說話吧。
史棣文問她說什麽,一下子便把她問住了。
然後,她伸了一只手臂過去:“這個給你枕。”
史棣文緩緩縮了身子過來,小鳥依人般如了付荷的願。
付荷就此罷休,也不再說話。
不願和他不歡而散,所以,今晚來找他。可最後的耳鬓厮磨又有什麽好處?和他的分離不止一次兩次了,可這一次,是和他選擇了不同的路,像是會去到兩個不同的世界,于是這一次的分離注定有別于之前的每一次,怕是……再不能聚首。
她若贏了他,換回厚福,她會一輩子記恨他的野心勃勃。
她若敗了,他不會原諒她,她更不會原諒她自己。
史棣文的手臂,悄悄纏上付荷的腰。
他和她有着同樣的試卷,試卷上有且僅有着同樣一道你死我活的難題。
良久,史棣文開口:“別忘了明天上午十點的例會。睡吧。”
付荷一震。
他史棣文是大智若愚,還是大愚若智?她抛棄了他,選擇了喬先生,他還做得到按部就班?付荷要開口,但他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噓,睡吧……”
付荷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直到史棣文抽身。
史棣文去了衛生間,趴在馬桶邊嘔吐。
付荷追過去:“吃壞東西了嗎?”
“水。”史棣文沒有擡頭,更微微別過身,掩藏住他的病态。
付荷來去匆匆地倒了一杯水來,他卻已經在洗手池前漱了漱口,稍稍恢複了氣力。
“你這是怎麽了?”付荷不知所措。
史棣文輕描淡寫,說嘔吐是抗生素的副作用,沒事。
付荷光着腳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踱來踱去,說史棣文你快要久病成醫了是不是?
天蒙蒙亮時,付荷醒來——準時醒來。史棣文還在睡,側躺着,一只手臂墊在枕頭下,不知道有沒有麻掉。付荷沒有冒險,連他的手指尖都沒再碰一碰,蹑手蹑腳地離開了。
機場。
一小時後,付荷抵達機場,在看到……看到史棣文的那一剎那,震驚不已。
他身穿黑色西裝。
自從日子越來越艱難,他最常常穿的便是黑色西裝了。
真懷念他的花枝招展。
他穿過人潮,走向她,若無其事:“我來送送你。”
付荷怔住。墨鏡他還是要戴的,可仿佛因禍得福,天生一副九十九分的面孔,戴上墨鏡平添兩分神秘感,加一塊兒便是一百零一分了。
“你怎麽會……”
史棣文接手付荷的行李袋:“車子開得比你快那麽一點點,不值得你這麽大驚小怪吧?”
“你裝睡?”
“不是裝睡,是閉目養神。”
付荷惡人先告狀:“那我走的時候,你一聲不吭?”
“誰讓你不回頭的?我有目送你。”
付荷詞窮:“你不攔我?”
史棣文自嘲地笑了笑:“我攔不住吧?”
付荷一把奪回行李袋,飛快地抱了抱史棣文:“就送到這兒吧!”
“說真的,我更建議你坐火車。”史棣文活脫脫一個摯友。
付荷冒冷汗:“你知道我要去哪?不可能!誰都不知道,我甚至連機票都沒買,你不可能知道的……你詐我?”
“錦州。”史棣文的話頭疊着付荷的話尾,搶答似的。
付荷被狠狠噎了回去。
“不是詐你,是心有靈犀。”此後,史棣文更是好心好意,“北京到錦州沒有直航,所以你不如坐火車到錦州,再換乘到成縣,更省時省力。”
付荷陷入了被動:“沒有直航嗎?”
下一秒,付荷幡然醒悟:“我果然還是被你詐了!”
史棣文輕笑:“這用得着詐嗎?你要走,你要自作主張,你要一個人靜一靜,你不要留下,無論我怎麽求你你都不要留下和我同舟共濟,而你昨晚……還在說愛我,那麽你去我的家鄉走一走,這是不二之選吧?”
付荷是強弩之末:“你做好人不能從頭做嗎?要坐火車你不早說?早說的話,你送我到火車站豈不是皆大歡喜?你十點不是還有例會?你的時間不寶貴嗎?”
“就是說麽付荷,你看看你變得多魯莽,你知道目的地,但不知道通向目的地的路,你這樣子不會迷路嗎?我的時間是寶貴,但只要能讓你回頭,什麽都值得。所以,別走了,行不行?”
後來,付荷和史棣文在機場分道揚镳。
付荷獨自前往火車站。
這一次,史棣文沒有再說要送送她。
臨行前,付荷又一次給史棣文道歉。她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這次不能和你統一戰線,喬先生是人面獸心不假,但在抗衡和屈服之間,我這個做媽媽的選擇屈服。
付荷太誠心誠意了,以至于末了,史棣文還得反過來勸勸她:“好了好了,你換個角度想想,你和我對立,最後總會是你,或者是我,可以接回厚福,這樣算不算雙保險?”
“可我們呢?将來我們怎麽辦?”付荷心如刀絞。
史棣文誇下海口:“什麽怎麽辦?我們最好辦了……”
☆、龍聖禪寺
錦州成縣有八鎮三鄉,生養史棣文、高靜和高惠的鎮子,是全縣人口最少的鎮子,總人口不足一萬。
縱然史棣文給付荷推薦了最佳路線,付荷抵達鎮口時,天色也黑透了。
當時在機場取車時,史棣文說,不過五百五十公裏的路程,開車是最快捷的,六個小時就能到。他說付荷,下次我們開車去。
下次。
他說得自然而然,真振奮人心。
分頭取了車,他和她直到駛上機場高速,有了最後的稍縱即逝的交集。他加速,從她後方刷的一聲超過去。十點鐘,喬泰的例會……那叫人笑掉大牙的新一任CEO不翼而飛的例會,想想她也真是将他逼入絕境了。
鎮口,付荷抓住了一位大娘:“請問,史家怎麽走?”
“史家?史弟家啊?”
虧付荷還笑得出來:“對,史弟家。”
大娘随手一指,說沿着這條最好的路一直走,最好、最大、最氣派的,蓋的像天門樓的就是史家了。付荷道了聲謝謝,走出幾米了,大娘又追着問,你是史家什麽人?他們一家子都出門了。
夜色中,史家的确鶴立雞群。
但天門樓?
大娘會不會誇張得有點兒過了?
院門鎖着,付荷手欠地推了推,紋絲不動。
她後撤,一下下跳腳,院門內的二層小樓便隐隐現現。不同于四周的磚瓦房,這二層小樓是鋼筋水泥,莫非是史棣文千裏迢迢帶了一支建築隊來?也不無可能。
有騎自行車的人路過,晃晃悠悠停下:“找人?”
付荷搖頭,對方卻打開了話匣子,說這史家是發達了,裏頭的電器樣樣俱全,最初,害得鎮上頻頻斷電……這時,又有鄰裏吃飽了出來散散步,補充說這史家把茅房蓋的像宮殿,水龍頭都是鍍金的。付荷哭笑不得,說這史弟是真能嘚瑟。
結果,父老鄉親們翻臉,說這怎麽能叫嘚瑟?
人史弟富了一個,就等于富了一鎮,這條最好的路就是人史弟花錢鋪的。
父老鄉親們對着付荷頭頂上一指,付荷擡頭,她倚着的這一支路标上赫赫然三個大字:史家路。
付荷言多必失:“他只鋪自己家門前的路?”
衆人越來越不待見她:“別的地方在修了,在修了!”
衆人四散,留下付荷一個人又是沒着沒落。史棣文一擲千金的“嘴臉”褪去,現實依舊是現實。史棣文勢必已經将他的母親安置于他處,那淳樸的老太太,會不會比付有餘和康芸更好糊弄,抑或更耿耿于懷如今的颠沛流離。
付荷走回公路旁,找了家連名字都沒有,只寫了“旅店”二字的旅店入住。
她沒什麽好怕的。
像是露宿街頭也無所謂。
像是自有史棣文護她萬全,不存在鞭長莫及一說。
接着,她致電了喬先生。
付荷唯唯諾諾:“打擾您了喬先生,我就是來問問,厚福今天還好嗎?吃飯了嗎?有沒有鬧脾氣……”
喬先生打斷付荷,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