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8)
對秦思緣客客氣氣:“謝了。”
秦思緣反生一肚子氣。
姜絢麗代表致辭。她燙了一頭鋼絲小卷兒,染了咄咄逼人的紅褐色。放在夜總會裏的致辭,最怕裹腳布。姜絢麗第一句是諸位,Well done,第二句是不醉不歸,兩句下來恰到好處。此後,她默默不語。
這時,史棣文身邊多了一個人。
史棣文轉頭,對來人上下掃了掃:“于四少爺,別來……無恙?”
如今的于敖,堪比打碎了重塑,自然不是白白來自取其辱的。他有話要對史棣文說。可惜趕巧了,姜絢麗趕巧了也有話要對他說。
彩燈驟滅,全場唯一一道燈柱将姜絢麗籠罩。
姜絢麗的第三句話如下:“今天我站在這裏還有一件私事,一件得有你們給我撐腰、壯膽,我才敢做的私事。”
衆人交頭接耳。
獨獨于敖充耳不聞,自顧自對史棣文道:“我們聊聊。”
史棣文興致勃勃恭候姜絢麗的私事,只給于敖一個側面,敷衍道:“哦?”
“我們合作吧。”于敖字字铿锵。
史棣文一言未發。
同一時間,萬衆矚目的姜絢麗掏出一對對戒:“我們在一起吧。”
燈光師是姜絢麗的自己人。燈柱全場掃啊掃,在衆人的起哄聲中,穩穩地剎在了于敖的頭上。于敖有着一副不變的皮囊,長大了也好,落難中也罷,不變的是精雕細琢,聚光燈下,一如既往像童話裏的王子。
一旁的史棣文有半扇身子被光束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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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識趣,玩味地笑了笑,向另一側閃開。
這一次姜絢麗指名道姓:“于敖,我們在一起吧。”
顯然,姜絢麗此舉于敖提前并不知情。
他不快,硬生生一笑:“姜小姐,要鬧找別人去鬧。”
于敖站直身,對史棣文說我們換個地方。史棣文哪裏會給于敖面子?二郎腿慢吞吞放下來,吊足人胃口,又換了個方向跷好。姜絢麗手中的麥克風嗡嗡作響:“誰鬧誰孫子!”
起哄聲一波高過一波。
于敖無視姜絢麗,就地對史棣文侃侃而談:“喬先生不會放過你,也沒打算放過我,所以他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臺上,姜絢麗推了一餐車的啤酒上來。
史棣文掏掏耳朵,用下巴指了一下臺上:“你還是先解決她吧。”
“于敖,要不要看看我的誠意?”姜絢麗打開第一瓶啤酒,仰頭,咕咚咕咚猛灌。
旁觀者清的話,這算哪門子“誠意”?這是典型的自己感動自己。
但架不住她當局者迷。
于敖對她看都不看,專注史棣文:“我不能放棄于氏集團,更不能放棄萬界珠寶,我沒有回頭路。嘿攝彙只是個消遣品,我沒有天賦,我不能渾渾噩噩,再勞而無功。而你,你要和喬先生你死我活,你有多大的把握?多我一個朋友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不是嗎?喬泰能不能在你手上觸底反彈,你又有多大的把握?說穿了,你也只是個小小的交易員出身。Steven,我說的合作,是雙贏。”
史棣文從容不迫:“她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我和她沒什麽好解決的,”于敖無動于衷,“我們談我們的。”
“不知道于四少爺有沒有耳聞,我的合作對象除了你,還有B于烨,C于小娅?”
“他們和喬先生無冤無仇。這一點,是我的優勢。”
“可你觊觎過我的女人,和你統一戰線……未免怪怪的。”
被探照燈打了太久,于敖的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汗:“我心裏早就沒有付荷了,信不信随你。”
“那你還不接受姜小姐的誠意?”
“這是兩碼事。”
猛灌到第三瓶,姜絢麗有些搖搖晃晃了。衆人也從起哄,到冷場。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鑄就一段佳話似乎是不可能的了,只剩下姜絢麗自導自演一場笑話。
終于有宏利的人上臺,要幫姜絢麗下臺,卻被姜絢麗推下臺。
史棣文俨然一只笑面虎,對于敖勾勾手指。
于敖将耳朵湊過去。
史棣文說,要合作,不是不可以,拿你們于家的那串傳家寶來,你開個價兒。于敖咬牙切齒說了三個字——不可能。史棣文叼上一支煙,一摸口袋,沒摸到打火機。
于敖忍氣吞聲,掏出他的打火機為史棣文效勞。
史棣文撓了撓眉梢,一口都沒抽,将煙摁熄在了手邊的煙灰缸中。
他說,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合作?不可能。
他又說:“就憑你動過我兒子,也不可能。”
論“記仇”,他史棣文當仁不讓。
姜絢麗幾乎是在耍酒瘋了:“于敖!”
于敖頭都不回,揚長而去。
他有他的“回不去”。他再也回不去嘿攝彙,回不去自給自足、無牽無挂。同時,他也有他的“走不動”。在這三年的激流勇進中,他把他的心束之高閣,也只能說姜絢麗來錯了時候。
也是湊巧了。
這一次姜絢麗和付荷堪稱難兄難弟,求婚……均以失敗告終。
作者有話要說: 确定十更也不會審美疲勞嗎?确定嗎?
那我可不客氣啦~~
☆、腥風血雨
當夜,史棣文和付荷有約。
付荷抵達時,史棣文的車熄着火,停在路邊。
付荷鑽上副駕駛位時,史棣文頗為鬼鬼祟祟。她明察秋毫:他剛剛用紙巾蘸了水,在擦着白色镂空花袖裏上沾染的唇印。
姜絢麗的耍酒瘋,還不至于毀掉慶功宴。
于敖走便走,她醉死便醉死,其餘人該幹嘛幹嘛。
所以酒過三巡後,史棣文便讓人輕薄了。
讓人輕薄了,這是史棣文的原話。
就說這人臉皮得有多厚?
付荷接手,替史棣文細細地擦着。
他一肚子倒不完的苦水:“她們是拉幫結夥,我躲得了這個,躲不了那個,緊跟着又來一個跌跌撞撞快要狗吃屎的,我人之初性本善地扶了她一把,就這麽蹭上了。付荷,我好愛這件的,你說我要不要找她們索賠?”
付荷白他一眼。
郊外的地方,星星總會比市中心的亮。
付荷一本正經:“或者你先聽聽于敖要怎麽個合作,也無妨。”
史棣文将手臂墊在付荷的頸後:“是你,你不妨先學學人家姜絢麗的求婚,那場面,那誠意,那真叫個轟轟烈烈啊。付荷,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這麽一比,你對我的求婚也太糊弄事兒了。”
付荷又白他一眼。
史棣文被付荷壓着的手臂反勾回來,搔了搔付荷的耳根。
接着,他偏過頭,輕笑道:“和你說說話,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數日後。
種植園也擋不住付有餘和康芸的歸家心切了。他們說該交水電費了,說家裏太久沒有人住,會被小偷盯上,電器也會壞掉等等。付荷對他們的“鎮壓”,一天難過一天。
又是數日後。
據說喬先生帶了兩個嫩模,出國了。
轉天,付荷回了瑞元,或者說是“私自”回了瑞元。
不多時,史棣文便氣勢洶洶将付荷教訓了一番。付荷頂撞他,說我一個青壯年日複一日在度假村游手好閑,我怎麽和我爸媽交代?他們被關得快抓狂了,我每次問你怎麽辦,你只會說再等等。我等不了了,我有個表姑在太原,我要安排他們去太原住一段時間。
史棣文反對:“不行,絕對不行!”
付荷不宜頻頻出入度假村,下班後回家,家中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叫人戚戚然。
史棣文派了人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尾随付荷。
康芸寝食難安,致電付荷:“小荷,我們這是不是被扣押了?”
付荷馬不停蹄地安排太原之行的種種。
史棣文除了忙,還是忙,和付荷只有電聯,更屢屢不歡而散。
終于這一天,史棣文宣布,喬泰股份新一任CEO紮克伯格将于三天後抵京上任。喬泰股份停盤,無數人拭目以待。
轉天的轉天,付家一家人要動身。
太原的表姑六十大壽,邀請付有餘和康芸過去聚聚,二老出獄般歡天喜地。無奈,史棣文除了反對,還是反對。他說付荷,我們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付荷臨陣退縮了。
說好的“出獄”,沒出了。
二老急了,和阿南的人吵吵嚷嚷。
再轉天,又是天有不測風雲。
說好上任的紮克伯格,抵京是抵京了,但只留下了一則“水土不服”的消息,便失聯了。
史棣文的人傳來消息,說紮克伯格曾有三小時離開他們的視線,貌似……貌似是和喬先生接觸過。
史棣文安排的新一任CEO的就職演說,箭在弦上,多少高層、員工和記者們在陸陸續續入場。至于付荷,人回到了度假村,急史棣文所急。這一天萬裏無雲,真的看不出有腥風血雨的跡象,但看不出……不代表它不會來。
付荷和高惠再一次狹路相逢,是在度假村的露天泳池畔。
這個時節了,露天泳池失寵,杳無人煙。付荷一個人坐在岸邊的躺椅上,等史棣文的消息。高惠遠遠走來。
付荷三十六計走為上,圍着更衣室繞了一圈,悄悄從高惠後方走掉。
阿南今天沒有對高惠如影相随,大概是去幫忙解一解史棣文和喬泰股份的燃眉之急了。
露天泳池的唯一出入口是一道拱形石門,付荷和一個陌生男人擦肩而過。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語說這鬼地方也太窄了,要不要拆掉呢……
走出十幾米,付荷幡然醒悟,調頭,跑了不出十步便氣喘籲籲,扶住了拱形石門。
高惠身子弱,能坐着,絕不站着,這會兒就坐在付荷剛剛坐過的那一張躺椅上,而那陌生男人就站在她旁邊。
他将重心放在一條腿上,整個人好不優哉游哉。
血色一點點從付荷的臉上褪去。他沒有掏出手機,所以高惠沒有找他借手機一用,所以……他是認識高惠的?阿南不在,阿南的人也不在。這時,他回過頭,和付荷四目交接,擡手,對付荷致意,所以……他也是認識她的?
頓時,付荷腳下灌了鉛一般。
反觀他身輕如燕,沒有沖付荷來,選擇了反方向,三步并作兩步消失在了灌木叢後。
付荷沖上前,握住高惠的雙肩:“他是喬先生的人?”
這一次,高惠沒有叫付荷壞女人,也沒有對付荷吐口水,她只是面帶微笑——面帶一種類似于“大家走着瞧”的微笑。
付荷不寒而栗,對着灌木叢跌跌撞撞追了兩步,停下,折回頭,将高惠的拐杖狠狠擲入泳池。
到別院,有着三四百米的路程。
付荷一邊跑,一邊回電阿南。是的,她的手機上有一通來自阿南的未接來電。阿南說,兩分鐘前度假村的監控系統癱瘓,他的四個人也通通被撂倒……
別院中,仍是鳥語花香。
近來,付有餘和康芸再不去那糖衣炮彈般的種植園了,他們賭氣,說既然扣押,就要有個扣押的樣子,足不出戶就是了。
史棣文是絕對的“幕後黑手”,但他們卻做不到絕對的同仇敵忾,二人常常拌嘴,說落得今天的境地都怪你,怪你怪你,就怪你!
而按計劃,今天,史棣文在結束紮克伯格的就職演說後,将來到度假村,再次向他們負荊請罪。
套房的大門好端端地鎖着。
付荷拿着鑰匙的手抖都沒抖,開門的速度快到足以打破吉尼斯紀錄。
客廳裏空無一人。
電視開着,播放着動畫片。
卧室中又隐隐傳出付有餘和康芸的争執。
付荷砰地推開門,不孝地吓了他們一跳。
“厚福呢?”付荷整個胸腔都被抽空了,一說話,空洞洞地疼。
今天的争執,陣仗不小,付有餘的常用藥撒了一地。
康芸用手攏攏頭發,彎下腰,一粒粒去撿:“咳,和你爸又吵吵上了,就給他放了個動畫片,沒多看,真沒多看……對眼睛不好嘛!”
付荷從指尖漸漸往上疼,直到頭頂。
“厚福……厚福呢?”這一句,是付有餘問的。
他向外探了探頭。
付荷手邊的櫃子上擺着一只長頸花瓶。付有餘和康芸沉迷于種植園時,它日日插着被修剪下的枝葉,朝氣蓬勃。這會兒,它其中的葫蘆藤枯黃着,水質也渾濁了。
長頸的造型真真是稱手,付荷一把抄上,提在手裏,水灑了她一腳,臭烘烘地刺鼻着。
她對付有餘和康芸笑了笑:“沒事,我叫人帶厚福出去轉轉了,今天天氣好。”
說完,付荷離開。
套房門口,阿南帶了人拍馬趕到。
付荷沒停腳,對阿南低低陳述:“厚福被喬先生的人帶走了。”
此後,付荷跑得快要騰了空,一路上形單影只,這熙熙攘攘的世外桃源像在一瞬間速凍。她在別院和露天泳池間跑了這麽一個來回,高惠失去了拐杖,才剛剛挪到拱形石門。付荷高舉手裏的花瓶,問高惠,我兒子呢?喬先生的人呢?
高惠一言不發。
付荷将花瓶敲碎在她臉孔旁:“說話!”
“我不知道……”高惠吓到了。
“那個人和你說了什麽?”
高惠真的吓到了:“說……說會帶我走,說會幫我。”
“我兒子呢?”
“我不知道……”
高惠的骨架足足大上付荷幾圈,但此時此刻,付荷手裏的半只花瓶可以在說話間毀了她。
阿南追來:“付小姐!”
付荷将那半只花瓶塞給高惠:“這個你幫我拿着。我兒子有事,我會回來找你,我會用這個殺了你。”
阿南對付荷說,他們正在将度假村上上下下翻個遍,也正在封鎖周邊的公路。付荷對阿南口不擇言,說你們不是壞人就是廢物,不是廢物就是壞人。無疑,阿南不是壞人,他撲通一聲給付荷跪下了。
付荷從停車場開了車,出發得歪歪扭扭,剮蹭了一排的豪車。
駛出度假村,她致電了史棣文,是史棣文的助理接的。
助理說Steven在接一通重要電話。
付荷盛氣淩人,說你把電話放到Steven耳朵邊上,哪一通電話更重要只有他有發言權。
幾秒鐘後,史棣文的聲音傳來:“付荷,我在接喬先生的電話。”
果然是重要電話。
付荷問:“所以,你知道了?”
史棣文回答:“是,我知道了。”
如阿南所言,有人在封鎖周邊的公路。
付荷的車被攔下。他們不長眼地要搜查付荷的後備箱。付荷說搜吧搜吧,真能把我兒子搜出來,我給你們磕一百個響頭。
☆、冰淇淋
付荷抵達位于市中心的喬泰股份,是一個小時後了。
阿南等人并沒有找到厚福。
今天早上,付荷給厚福穿了條運動褲,去年買大了,挽着褲腳穿了一年,今年大小剛剛好了,但顏色舊了。早上她給他穿的時候,他抗議來着,說要穿牛仔褲,說牛仔褲帥氣。她專橫,說穿運動褲舒服。
他耷拉着臉,半天不痛快。
她還沒完沒了地數落他:随你爸,臭美,太臭美。
付荷乘電梯去往位于三十二樓的史棣文辦公室時,眼淚撲簌簌掉下來:讓厚福歡歡喜喜穿了牛仔褲多好!管它舒不舒服,帥氣就好!痛快就好!
位于三樓的多功能廳,座無虛席。
衆人仍在恭候紮克伯格的從天而降。
照計劃,他的就職演說将于十分鐘後拉開序幕。
三十二樓,這原是喬先生的辦公室。偌大的辦公桌上鮮有筆墨紙硯,他是“善于”用人的領導者,無須親力親為,只調兵遣将,便坐擁江山。紅木方桌,四把高背椅,供他閑暇時和人打打牌。
此時此刻,它的新一任主人史棣文逆光而立,像個剪影。
不等付荷開口,她身後又來了人:“您好,您訂的沙發到了。”
付荷回頭。
四名工人擡了奶油般膩人的白色沙發來。
喬先生原是用的黑色沙發,有棱有角。
和一朝天子一朝臣有異曲同工之妙,史棣文連沙發也要換掉,只是它送來的還真是時候。主事的工人會說話,說意大利原裝進口,彰顯不凡雲雲。
史棣文向門口走來:“就擱這兒吧。”
付荷擡手便要賞史棣文一巴掌,被他輕輕松松擋下,握住。
史棣文将付荷帶到裏間,松開她。
付荷再擡手,他躲都不躲,結結實實挨下一巴掌。付荷是竭盡全力的,史棣文雖然不是細皮嫩肉,但臉上還是隐隐泛出了指印。
付荷控訴:“你到底把你的榮華富貴建立在什麽上面!”
史棣文沒說話。
付荷的拳頭雨點般落在史棣文身上:“你為什麽不讓我帶他們走?是誰說的只有度假村是安全的?是誰向我保證他們的安全的?你讓他給我站出來,我千刀萬剮了他!哦,對,不是別人,就是你史棣文向我保證的!就是你!你……你是個天才,會賺錢,會演戲,會讓女人為你掏心掏肺,會釜底抽薪,可你偏偏不會保護我的厚福!”
史棣文照單全收。
付荷精疲力盡,整個人往下出溜。
史棣文接住付荷,将她扶到一旁用于小憩的單人床邊。
“我和厚福通過電話了。”史棣文沙啞道,“他在吃冰淇淋,好好的,沒事。”
付荷的大腦轉不動了:“冰淇淋?他們是要他……要他拉肚子嗎?然後他們不會帶他去醫院的!”
“我和他說了,要聽話。他答應了,答應聽話。”
“他才三歲!”
史棣文從褲兜中掏出他的小藥盒,打開,裏面只剩下一顆藥丸。他拿出來,送到付荷嘴邊,說你不讓我吃,我再沒找邵姐拿過,就這一顆了,你吃下去。付荷張嘴,一口吞下。
史棣文輕拍了拍付荷的手:“喬先生說了,我還他喬泰,他就還我厚福。”
但緊接着,他又說:“可我不能這麽做。因為喬先生一定會食言,一定。”
不知道是不是藥丸的功效,付荷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說不出話來,只能由史棣文娓娓道來。
他說,喬泰是喬先生的命,就像厚福是我們的命,我們有喬泰,便有籌碼,便和喬先生勢均力敵,反之,一無所有。
喬先生“拿下”了紮克伯格。他要堵住史棣文的路,要他救不活喬泰,要他四面楚歌。史棣文站着,付荷坐着。他攬她入懷,說付荷,這一次我真的救不活喬泰了。
她仰頭,看他的喉結上下聳動,看他整個人仿佛被緊緊扼住。
“喬先生人會在哪裏,我沒把握,只能找找看。”史棣文松開付荷,“厚福,我會帶他回來。”
史棣文的黑色西裝十全十美。今日的他,本該是閃光燈下最具有傳奇色彩的男人,喬泰股份上下,本該給予一次次化險為夷的他更多的追捧。可如今,他脫下黑色西裝,解開白色襯衫領口處的紐扣,再也不會步入三樓的多功能廳了。
他和喬先生像坐在跷跷板兩端,不共戴天,至死方休。
“快去,你快去……”付荷哽咽,“史棣文,對我來說,你遠遠沒有厚福重要,如果能拿你換他,我換,我想都不想地換。所以你快去……不過你最好也給我平平安安地回來,未來還有幾十年你可以和厚福比一比,你可以反敗為勝。”
“好。”
付荷送史棣文,越來越語無倫次:“我不是個好媽媽,我在機場弄丢過他一次了。你不要讓我後悔,不要讓我後悔對他失而複得。他當時要是被拐了賣了,說不定……會比跟着我們過得更好?我……我今天連牛仔褲都不肯給他穿,史棣文,你帶他出來後,先去買條牛仔褲給他換上好不好?”
史棣文拿上車鑰匙和手機,便要走。
付荷攔住他,問你就這麽走了?就這麽……手無寸鐵地走了?
史棣文讓付荷別送了,說放心,手無寸鐵我也能自保,另外我也恨不得讓喬先生流血或者送命,可我一旦讓他流血或者送命,我們也沒有将來了。
外面,工人還在拼裝白色沙發。
史棣文掏出鈔票:“舊的幫我擡到樓下,就放在正門門口,幫我守着,有人阻攔,就說是我的意思。”
說完,他離開了。
付荷乘史棣文下一班電梯,按下了三樓的按鈕。
邵姐獨門的安神醒腦丸,除了安神,還能醒腦。
三樓多功能廳,算不上人聲鼎沸。在座的個個有頭有臉,時間過了半小時,仍只是竊竊私語。他們在明,付荷在暗,将所有人的後腦勺盡收眼底。史棣文終究是得人心的。出了這裏,他走在大街小巷上或許是個騙子,是個花花公子,是個兩面派,但在這裏,他就是憑一己之力往上爬啊爬的一個奇跡。
在座的十個人裏能有十個,恨他折斷了喬泰股份這條大船,但恨歸恨,一邊是他,另一邊是喬先生,這兩根浮木總要選一邊牢牢抓住。
十個人裏,有七個選他。
小頭目們含胸駝背,快要頂不住了。
等,還是不等?
等,又要等到什麽時候?
不僅僅是紮克伯格聯系不上,連Steven也聯系不上。
也有小股東們在發作的邊緣了。
付荷離開,下了樓,等候在正門門口。
不一會兒,工人們擡了喬先生的黑色沙發下來,咣當一聲撂在地上。史棣文并沒有說要将這一組黑色沙發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垃圾,但他們心領神會。
保安出面,問這是怎麽個意思啊?
工人們回答,這是史先生的意思。
保安兇巴巴說這樓裏少說二三十個史先生,我用不用都認識一下啊?
付荷在一旁幽幽道:“或者先問問你們頭兒?也許他認識這位史先生?”
保安臭着臉,掏出對講機,去一旁叨叨咕咕了幾句。
不一會兒,大概是他們的頭兒來了:“Steven這小子就會給我沒事找事。先擱這兒吧……”
就這樣,付荷和這一組黑色沙發雙雙紮根。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男人們西裝革履也不會汗津津,女人們露着白花花的大腿也合情合理。這樣宜人的溫度在北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寥寥無幾,他喬先生何德何能和厚福共度。
為了健康,付荷不大給厚福吃冰激淩。
或許,有奶便是娘,有了冰激淩在手,喬先生會不會比她這個親娘更親?
今天付荷不在乎厚福會不會認賊作父,只要喬先生好好待他,随他們的便。
出入的路人行色匆匆,仍不免對這一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黑色沙發指指點點。
有人識貨:這不是喬泰……喬先生辦公室的嗎?
另一個人說:還什麽喬先生辦公室?易主了。
另一個人說:這是不是就叫掃地出門?
不一會兒,有三三兩兩喬泰股份的中高層和記者們結伴湧出來。
負責就職演說的小頭目們走投無路,只能說紮克伯格路上耽擱了,就職演說無限期推遲。中高層們暗暗打鼓:路上耽擱了?這是大俗即大雅的借口嗎?會不會又發生了什麽變故?Steven他是不是黔驢技窮了?
付荷不聞不問。
此後,付荷一直等,一直等,或走,或站,或坐,并沒有像個瘋子,唯一一點反常也就是放着好好的沙發不坐,只坐冷冰冰的臺階。對她而言,那沙發是洪水猛獸,是深仇大恨。
度假村解除了警戒。
付有餘和康芸被“釋放”。
他們久久以來失去的自由,因為厚福這一次失去真真正正的自由,而變得一文不值。
阿南對付有餘和康芸說,史棣文直接接走了付荷和厚福,去游山玩水了。
回到家,付有餘和康芸了解了被扣押的“真相”:家中被史棣文悄悄裝潢一新。
他們笑得合不攏嘴,說史棣文這孩子真是有心!
☆、救世主
日落月升,付荷的瑟瑟發抖并不能歸咎于氣溫的驟降。
黑夜中,厚福對陌生人的恐懼,絕不是用小小的冰淇淋就可以消除的。
但付荷除了等,什麽也做不了。
二十四小時後,是一場陰雨綿綿。
史棣文致電付荷,說他回來了。付荷從角落裏沖出來,東張西望,問哪呢?哪呢!他說他在辦公室了,走的後門,這會兒人在三十二樓的辦公室了。
付荷愣是沒敢問,你有沒有把厚福帶回來。
史棣文辦公室的門關着,或許除了付荷,還沒有人知道他回來了。
不知道裏面是天堂還是地獄,付荷戰戰兢兢地推開門,沒看見史棣文……或厚福,只看見那意大利原裝進口的白色沙發上扔着一身被換下的衣褲。
“厚福?”付荷喚道。
史棣文從裏間走出來,雙手系着西裝的紐扣。他逆光,衣褲下是好端端,還是遍體鱗傷,皆有可能。但随着他走向付荷,臉孔漸漸分明,她看到他右眼負了傷,眼眶是駭人的青紫色,眼球凸出來。
付荷一顆心直往冰窟窿裏掉,大聲喚道:“厚福!”
史棣文說抱歉,我沒能把厚福帶回來。
付荷跌坐在白色沙發上。
史棣文沒有故弄玄虛,他下一句話說得飛快飛快:“他沒事,他沒事,我沒有騙你,他真的沒事!只是……我沒能把他帶回來。”
史棣文走向付荷,付荷像個刺猬似的又對他拳打腳踢。他暗暗吃痛。她換了個地方,結果還是一樣。她說史棣文你渾身是傷嗎?你渾身是傷都沒能把厚福給我帶回來?你這個沒用的男人!
接着,付荷心平氣和:“厚福在哪?”
顯然,她要去。
史棣文反問付荷:“你覺得你的拳頭比我硬?”
他俯瞰她,充血的眼球像是快要掉下來。
昨天,唯一一次偷襲的機會,從史棣文的指間血淋淋地溜走了。他明明有勇有謀,也有排兵布陣,但他還是帶着他的人……慘敗。因為這樣不入流的硬碰硬是喬先生三十多來最擅長不過的。說白了,還是史棣文不自量力,以卵擊石。喬先生甚至不怕史棣文找到他,所以連“老窩”都懶得換上一換。
他甚至讓史棣文見到了厚福。
厚福不吃飯。
這臭小子說,媽媽不讓他吃陌生人的食物。
史棣文給付荷講到這裏時,付荷笑得比哭更像哭:“他吃冰激淩的時候,就把我這句話忘到腦後了?”
僅僅隔着一扇窗,喬先生讓史棣文見到了厚福。史棣文不能對厚福說什麽,做什麽,因為一旦他說什麽,做什麽,反倒會打破厚福的“平靜”。
哪怕只是那小人兒裝出來的平靜。
最後,史棣文只是通過電話對厚福說:“寶貝,你媽媽說了,這裏的飯可以吃。”
下一秒,厚福狼吞虎咽。
喬先生對史棣文語重心長:“Steven啊,你是條白眼狼,我還對你的仔這麽好,算不算以德報怨啊?”
史棣文又一次撲上去,換回了遍體鱗傷。
付荷明知道的:“不能報警,是不是?無論如何不能報警?”
“是,不到萬不得已。”
付荷扯住史棣文:“把喬泰還給他吧!也許他會說話算數。”
“沒有這個也許。”史棣文斬釘截鐵。
然後,他看了看時間,走向辦公桌。付荷沒着沒落,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裏。他拿了茶色墨鏡,微微一低頭戴上,遮住了右眼的傷,再擡頭,整個人便無懈可擊了。他對付荷說你在這兒等我,我要先下樓,喬泰沒有新一任的CEO了,我要先下樓主持大局。
付荷跳腳:“史棣文,你這是救不了厚福,只好救喬泰了?”
史棣文走向門口:“這二者是一致的,我救了一個,另一個才有救。”
付荷擋住史棣文:“謬論!你救了喬泰,又不還給喬先生,你一呼百應,大富大貴了,喬先生怎麽可能放過厚福?怎麽可能!”
史棣文在茶色墨鏡後鐵石心腸:“付荷,這話我再說就是第二遍了。我們有喬泰,才有機會。沒有喬泰,或者喬泰無力回天,他會為所欲為。”
“你放屁!”付荷勃然大怒,“你這是在拿厚福冒險。你舍不得喬泰對不對?你卧薪嘗膽了這麽久,做了喬先生這麽久的哈巴狗,等的就是萬人之上。是,你有喬泰,才有機會,但不是救厚福的機會,是你萬人之上的機會!”
“厚福不是你一個人的骨肉,他也是我的。”
“那你就不要拿他冒險……”付荷忽冷忽熱,“我求你,我們不要喬泰,不要大富大貴,我們把厚福換回來。喬先生要是還不解氣,要是打你罵你也還不解氣,這不是還有我?你讓他打我罵我,我什麽都能忍。我求你,只要能把厚福換回來……我們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頭來過,好不好?”
“你太天真了。”
“你不天真?那你有沒有想過,你今天風光無限,喬先生也許……也許會寄一根厚福的手指頭過來啊!他身上的每一塊肉,都是我的命啊!”
史棣文不為所動。
付荷再一次扯住史棣文:“厚福少一根汗毛,我們就結束了!”
“你等我,我半小時就回來。”
半小時?
貌似不值一提的半小時。
只是他這一走,便再不是她付荷的救世主了,再不是了。
付荷破了音:“至少告訴我他在哪!你告訴我他在哪,我再不擋你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