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5)
厚福幫人幫到底,說爸爸,我去給你倒水。史棣文早有對策,說不用了,爸爸沒事了。
厚福不管那一套,還是倒了水來。
付荷幫厚福:“史棣文,你要讓兒子白忙一場嗎?”
史棣文不得不變了個不入流的魔術,假裝把一把紙屑塞進了嘴裏,再一抻脖子:“好了,爸爸吃完了。”
厚福沒說話,但臉上寫着“你這是在逗我嗎?”
史棣文不得不認栽,當真要把紙屑往嘴裏放了。
“不好玩!”厚福小大人似的,“爸爸的過家家一點也不好玩。”
史棣文目瞪口呆:“付荷,我們倆這是誰哄誰呢?”
“貌似是他哄你。”
史棣文搭乘的返京航班,準點起飛,準點降落。
假設北京的交通一如既往的堵,但還不至于堵死的話,他會按計劃于晚八點抵達喬泰股份和香港人的飯局。那麽,他會揣着那一顆奄奄一息的胃,灌下一杯杯黃湯。
喬先生問史棣文去了什麽“鬼地方”。
史棣文說新加坡,有個小公司頗具被收購的價值,先去探探路。
喬先生點點頭了事。
娛樂性為主的飯局,高惠沒有出席,反倒有了周綜維的一席之地。
目前,前途一片光明的除了黑糖咖啡廳的生意,更還有周綜維自己的生意。喬先生建議他向上游,也就是向木材市場轉型,說家具這一塊蛋糕有百強在分,做個桌子,打張床,手藝再好到時候也全憑消費者蘿蔔白菜,各有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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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木材市場,是有機會壟斷的。
飯局中少不了女人。周綜維在這一點上倒還有可取之處,逢場作戲這種事,他跟程韻伊有過一次且假戲真做了就夠了,如今沾都不沾,來找史棣文談天說地。
高惠接受媒體的采訪,雖然是喬先生安排的,但喬先生怎麽可能親自出馬?
連日來,都是周綜維領了喬先生的命,暗中陪高惠進進出出。
周綜維以為史棣文還不知道。
但既然這事兒都捅到康芸和付有餘那兒了,他史棣文怎麽可能不徹查?徹查,又怎麽可能查不到周綜維的頭上?
史棣文酒量不好,微醺,在周綜維的耳邊說了一句話:“周先生你從人變狗的速度之快真是空前絕後,空前……絕後。”
當夜,付荷請鄭香宜去陪康芸和付有餘,開導開導他們。
鄭香宜說于澤認準了保镖這條路,史棣文給于澤推薦了一個好東家,今兒個于澤去試了試身手,回來等信兒,但十拿九穩。
這次不是“高薪閑差”了,要憑自己的本事。
鄭香宜讓付荷代為對史棣文說聲謝謝。
付荷說不用謝,你只管幫我把家裏的菜刀都藏藏好。
她怕史棣文烏鴉嘴,怕康芸真的會對史棣文動菜刀。
當夜,史棣文直到淩晨三點才致電付荷。
付荷才迷迷糊糊睡着:“我都睡着了……”
“那有什麽關系?”史棣文的酒氣幾乎能撲面而來。
然後,二人互道了晚安,挂斷電話。
轉天,史棣文直到下午才去拜訪了付有餘和康芸。
因為他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解除他和高惠的關系。這個“解除”,除了通知高惠,還包括通知各大媒體。理由是俗不可耐的四個字——性格不合。
結局是另外俗不可耐的六個字——分手亦是朋友。
無疑,這是一則爆炸性新聞。
包括對付荷而言。
她從沒想過史棣文和高惠的一刀兩斷能這麽……手起刀落。畢竟他和她從小一起長大,更荒誕無稽的是一起經歷了愛人的背叛,更何況這中間還有個高靜,以及高靜在離開這個世界前對史棣文的囑托。
還有高惠的病。
付荷想過史棣文和高惠這兩個名字将繼續拴在一起五年、十年,甚至直到高惠生命的盡頭。
而她……總不能盼着高惠走到生命的盡頭。那還是人嗎?
卻不料,那遙不可及的一天,就是今天。
下午,史棣文去拜訪了付有餘和康芸。
康芸找不到菜刀,抄上擀面杖,讓史棣文吃了不少的皮肉之苦。後來,康芸手一滑,擀面杖脫了手,史棣文接下,注意,是接下,不是搶過,但自然而然沒有再還給康芸。
他說阿姨,我一會兒還有個會要開,開完會我再過來,咱們再繼續。
康芸才不管史棣文開的是幾屆幾中全會:“瞞不住我們了,你分了?那要是瞞得住呢?你是要瞞我們一輩子是不是?你是要讓我們小荷和厚福一輩子見不得人,見不得光是不是?你別以為分了就沒事兒了,能分,不早分,你罪加一等!”
史棣文一伸手,将擀面杖擱到了冰箱頂上:“阿姨您說的太對了!我錯就錯在這兒了。我以為分不了的,可只要豁出去,哪有分不了這一說?我要是早分就對了!”
史棣文看看表,說阿姨我真得走了,便一步一鞠躬地翩翩而去。
康芸要追,可夠不着冰箱頂上的擀面杖,兩手空空地追又白追,在追與不追間眼睜睜由史棣文漸行漸遠。
史棣文還一步三回頭:“阿姨您別登高,危險。我開完會就回來,回來就給您夠下來。”
☆、真面目
這一天下午,史棣文除了開會,還将喬先生送上了去香港的飛機。
最多五天,他的“大計”成就是将成,反之,敗就是敗。
晚飯時間,史棣文如約再度拜訪付有餘和康芸。
他戴着一頂棒球帽,搭乘出租車,手裏拎着半個西瓜和幾包麻辣、秘制和醬香口味的炒田螺。他混跡于“老百姓”中間,誰也沒對他多投去一眼。白日裏将他傳得神乎其神的老百姓們,這會兒紛紛和他擦肩而過。
這個男人或許并沒有與生俱來的尊貴,他所能做的,只是凡事盡力而為。
飯桌上,康芸從頭哽咽到尾:“兒子好?為什麽兒子好?到今天我可有了答案了!生兒子怕學壞,生閨女怕受害,為人父母,孩子學壞總比受害強!”
康芸沒給史棣文擺椅子。
史棣文乖乖站着,用牙簽挑了炒田螺肉,一口口喂給付有餘。
“您說得對。”他附和康芸,“不過我跟您保證,小荷不會受害,厚福将來也不會學壞。”
“你保證個屁!”康芸的火還沒消,“去去去,自己拿把椅子去,這麽大個子,杵在這兒跟喂貓喂狗似的。”
付有餘嗆了一口,心說我招誰惹誰了?怎麽就貓狗了?
後來,付有餘吃剩下的田螺殼,堆得像山一樣。他偷偷抹了眼淚。一來,他這輩子最好炒田螺這口,可自打病來如山倒,就再沒吃過。即便是康芸,也顧不上這麽一口口伺候他。
二來,付荷落得今天的處境,他作為“始作俑者”嘴上不說,不代表心裏不會百感交集。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我女兒……他也曾一遍遍這樣想,只是再一想到厚福的臉,想到厚福的大名叫付翺,他還是覺得值。
照舊是三更半夜,史棣文致電付荷。
付荷劈頭蓋臉:“我媽來電話,說我爸拉肚子了。”
“呃……”史棣文扶額。
必是炒田螺惹的禍。
接着,史棣文對付荷說了周綜維的事,喬先生的事,拜訪付有餘和康芸的事……唯獨不說他和高惠“分手”的事。付荷也不挑這個頭兒,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喬先生去香港,你不随行?不怕到時候鞭長莫及?
史棣文說不能對喬先生攥太緊,過猶不及。
付荷又問周綜維會不會對你不利?
史棣文反問,這會兒如果讓喬先生二選一,你猜喬先生是選我,還是選他周綜維?他周綜維再蠢也不會蠢到以卵擊石。
幾乎要沒話可說了,付荷幽幽地打了個哈欠。
這時,史棣文才道:“付荷,我自由了。”
公寓停了一整晚的電,這會兒說來就來,天花板上的吊燈開着,一下子燦爛。
付荷被晃得哭出來。
對,她不承認她喜極而泣,只說是被晃得哭出來。
早就目睹了那一則爆炸性新聞又怎樣?鄭香宜、秦思緣和康芸早就先後給她通風報信了又怎樣?可這話一定要史棣文親口說出來。
他親口對她說出來,才作數。
付荷掩面,沒出聲。
史棣文便又說了一遍:“我和高靜、高惠的事,是上輩子的事了。”
“恭喜……”付荷破涕為笑,“哎,說恭喜好像也不對勁,那說什麽好呢?晚安。”
就這樣,付荷手忙腳亂地挂斷了電話。
窗外萬家燈火如蔓延般一一複蘇,大概都是睡前忘了關燈。
這許多年來,這個名叫史棣文的男人屬不屬于她付荷另當別論,但這是第一次,他不再屬于別人。
接下來的五天,史棣文自己給自己放了假,在度假村養精蓄銳。
值得一提的是,“荷”度假村還沒等挂牌,便無緣這個字,不會再取名為“荷”了。與高惠一刀兩斷的個中細節,付荷沒問,史棣文也沒說。但付荷知道,此舉幾乎讓史棣文傾其所有。
所以當史棣文說他不得不出售度假村的份額時,付荷只說祝你賣個好價錢。
五天中,唐安帶付荷和厚福游遍了新加坡。
相熟後,她同付荷推心置腹:“最愛的果然還是哈芝巷吧?男人啊,都是這麽想當然,而女人,只要心裏有愛,個個好說話。我和我先生度蜜月的時候,他就是想當然地說安安,你一定會喜歡羅馬。就因為他這麽說了,以後再有人問我最喜歡哪裏,我脫口而出就說羅馬,不再說布拉格了。”
唐安的話是不是真理,還有待考證。
但付荷最愛哈芝巷……的确如此。
□□的民宿,自鄰街阿拉伯街刮來的香料香,以及三兩家一流的古着店,付荷更買下了大批波斯風情的布匹,有時候和厚福一人裹上一塊,便雙雙笑到上氣不接下氣。
五天中,她和史棣文仍是一天一通電話。
單身。
他是個單身的男人了。
這是一個可喜可賀,卻又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變化。
時常,付荷和史棣文相對無言。有一次,付荷為了打破沉默,随口哼了一首《千千闕歌》,結果跑了調,被史棣文笑了個顏面盡失。還有一次,史棣文為了打破沉默,說我們玩成語接龍好了。
付荷哭笑不得,說我把我兒子晾在一邊,陪你玩成語接龍?
終于,史棣文将話挑明,他說付小姐,我還是我,沒有變,你到底在和我生分什麽?
付荷反問說,是你到底在和我生分什麽?那個妄自尊大的史棣文哪去了?
二人不約而同地笑。
也真的是可笑。受了太久太久的束縛,好好的戀愛反倒不會好好談了。
五天後,瑞元、宏利和東升電子的“盛元系統”和喬泰的同名系統,同時間面世。
外彙界中人無不紅事白事通通擱置,瞪大了眼睛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誰手。廣大散戶紛紛投身試用,連三伏天都甘拜下風,嘩嘩地降下瓢潑大雨。
二十四個小時後,“喬泰系統”的用戶占有率,高出“盛元系統”十二個百分點。
秦思緣徹夜未眠,致電付荷,抱怨說姜絢麗大撒把,連日來紮根醫院,穿上個白大褂直接就是白衣天使了。
當然,她是專屬于于敖的白衣天使。
于敖至今尚未出院。
另一邊,喬泰股份舉行慶功宴。
湖光山色中,喬先生問史棣文:“高惠怎麽沒來?不是說分手亦是朋友?底下這幫小毛頭,個個嚷着要去夜總會,我不答應,我說我們頭號功臣Steven的‘朋友’受不了吵吵鬧鬧,不如享受大自然。”
先前,史棣文同高惠解除關系,殺了喬先生一個措手不及。喬先生當天下午飛香港,不得不先放史棣文一馬,回來再“算賬”。
史棣文随着喬先生穿過長廊,步入八棱形的亭子,棗紅色的亭尖,墨綠色的亭柱,中央設有灰白色的石桌石凳。
二人落座。
史棣文答道:“她今天有點兒打不起精神。”
“自從你們分手後……”喬先生試探,“我就沒有她的消息了。”
“嗯,自從我們分手後,她一直打不起精神。”
石桌上早就備好了酒菜。
喬先生的手小幅度地伸了縮,縮了伸,末了還是同史棣文碰了碰杯:“說來,她是讓我刮目相看的。一個鄉下女人,稍微教一教就能答記者問了,不說優秀,至少及格,這還不夠難得嗎?”
史棣文先幹為敬:“夠。”
“我煞費苦心将她培養成一個雖然沒滋沒味,但能為你加分的女人,為你帶來或名、或利的女人,我将她培養成你妻子的最佳人選,結果你……性格不合?過去二三十年你和她一個鄉下女人是合的,結果她向你邁了這小小一步,反倒性格不合了?Steven,你這是在打我的臉啊……”
“說到這件事,我是真傷心。”
“你傷心?”喬先生倏然揮落了兩碟小菜,“誰能傷了你的心?”
桌上還有六碟小菜,供史棣文繼續吃吃喝喝:“當然是喬先生您啊!我跟了您這麽多年,您還是不了解我。我……就是不喜歡愛抛頭露面的女人,您讓她好端端一個賢內助踩在了我的尾巴上,那我只好豁出去,連她帶尾巴一同割掉了。”
喬先生手抖,掉了筷子,為了掩飾,再揮落兩碟小菜:“我真的不了解你嗎?我太了解你了!”
史棣文欠身,同喬先生近距離地你看我,我看你:“不,您真的不了解我。”
此後,史棣文保全了桌上的四碟小菜。
因為喬先生……怕了,無論他承不承認。
他将畢生所有押在喬泰股份上,便等同于押在史棣文的身上。直到此時此刻他後知後覺:史棣文這個匍匐在他腳邊有九十九天像一條忠犬,只有一天會咬人的男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面目?
會不會是他自欺欺人了?
否則,早在史棣文第一次咬人時,他就該将他趕盡殺絕的。
到今天,會不會為時已晚了?看這八碟小菜的一半對一半,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經同他勢均力敵了?
康芸總是在電話裏問付荷什麽時候回去。
雖然史棣文撲滅了她的熊熊怒火,可餘下的星星灰燼,恐怕要她和她母女二人抱頭痛哭一場才算完。
除了康芸,厚福也問:“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回家啊?”
好在,厚福愛上了新加坡飛行者摩天輪,幾乎每天都要去兜上一圈。
有一天晴空萬裏,在摩天輪上,他小手一指:“媽媽,那裏是我們的家嗎?”
他說的不是他們在這異國他鄉的位于十六樓的公寓,是他們在北京的家。
可那裏怎麽可能會是?
這摩天輪再世界第一,視線所及的那裏充其量是印度尼西亞的某某小島罷了。
可付荷不忍打擊他,只好點點頭說是啊,寶貝你真是千裏眼。
後來每一次登上摩天輪,厚福便總是眼巴巴望着那個方向。
☆、大日子
接下來的七個交易日,“喬泰系統”的用戶占有率,逐步比“盛元系統”高出到十八個百分點。
史棣文單槍匹馬研發的交易時點,終究是比“盛元系統”略勝一籌。
電話中,付荷質問史棣文:“你不是要輸的嗎?虧我還一遍遍鼓勵秦思緣,說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塌炕,可史棣文你是要永垂不朽地胖下去嗎?”
“我是要輸的,”史棣文大言不慚,“哎,可我真的太優秀了,攔都攔不住。”
如此一來,喬泰股份的股價層層高。
付荷帶厚福第十次登上摩天輪時,印尼有燒芭活動,林火煙霧跨境,使得整座獅城煙霧彌漫,游人稀稀落落。
付荷和厚福戴着口罩,迎難而上。
當他們的座艙抵達最高點,将要下行時,二人于雲山霧罩中看到了史棣文。他立于他們之後的座艙,也就是緊随他們之後處于摩天輪的最高點。
距離地面一百六十五米的高空,能見度低到令人發指。
付荷和厚福面面相觑:是他嗎?真的是他嗎?
直到看到他對他們一擡手……是他。
摩天輪後半程的十五分鐘,比十五個小時還要漫漫。
厚福詞彙量有限:“好神奇,爸爸好神奇!”
“等你長大了,會不會比爸爸還要花樣百出?”付荷刮了一下厚福的鼻子。
落地後,付荷和厚福夾道歡迎史棣文。史棣文跨出座艙,一左一右攬住付荷和厚福讓出過道,随即扯下付荷的口罩,給了她一個雖然只有兩秒鐘,但并不敷衍的吻。厚福對爸爸媽媽的“不要臉”屢見不鮮,見怪不怪,只撇了一下嘴而已。
史棣文彎腰,同厚福擊掌:“坐這個坐上瘾了?幸好不是08年初建時期,不然一張票六千多美金,你可就是不折不扣的敗家子了。”
街道上,沒有口罩的史棣文一手牽着厚福,另一手拎高了T恤的領口,捂住口鼻。
付荷笑他:“你可真夠惜命的。”
他答她:“惜命也是為了你和厚福。”
這一次來,他的氣色是一等一的好。
據說邵姐給他灌了五天的中藥,沒白灌。
“你怎麽來了?”付荷不能不問。
“北京的空氣也沒有多好。”
“我說真的呢。”
“新加坡有家小公司……”
“史棣文,你對我也是這種官方的說法?”
史棣文轉過臉來:“付荷,你還不了解我嗎?故作輕松,是真的可以讓我輕松一點點的。如果說真的,那就是今天稍後,歐銀會不會放出更多購債細節,或者還是泛泛而談,将給市場帶來重大波動,而一旦這次重大波動達到7%以上,喬泰系統将迎來不亞于山崩的失效,那是我埋下的伏筆。總之,今天會是我們所有人的一個……大日子。”
又是這樣令人措手不及。
史棣文對喬先生開出的第一槍,就在今天。一旦史棣文為之“嘔心瀝血”的喬泰系統山崩,喬泰股份勢必會如同山頂上的豪宅一般搖搖欲墜,接下來累及股價。
坐在一家印度菜館裏,付荷的頭頸隐隐作痛:“真的要……天下大亂了?”
史棣文點菜,要了咖喱魚頭,另外給厚福點了青豆米飯和菠菜豆腐。他補充說切記切記,不要辣。對方撓撓頭,面有難色。
史棣文便“班門弄斧”,說熱鍋、熱油,将青豆和你們的巴斯馬蒂香米下鍋翻炒即可,只加少許鹽。菠菜豆腐也是,不要辣椒,不要奇奇怪怪的香料,OK?
随後,他回答付荷:“明天的太陽一樣東升西落。”
“喬先生會怎麽做?”
“找我喽。大概逢人便會問,Steven呢?Steven人呢?”
“所以你跑來新加坡,銷聲匿跡?”
“不,我會讓他找到我。撕破臉這事兒,我不急。”
“然後呢?告訴他你遠水救不了近火,無能為力嗎?史棣文,這事兒你演不像。他喬先生是什麽人?猴精猴精。到時候他腦子裏只有兩個選項,A是你蓄謀已久,B還是你蓄謀已久,沒有第三種可能。”
一張四方餐桌,付荷和史棣文面對面,厚福坐中間,像個不大管事兒的裁判。
“演不像也無所謂。”史棣文擺弄着桌上的蕉葉,“付荷,你和厚福在新加坡是安全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過來這裏,這裏反倒變得最安全。至于你爸媽那邊,甚至鄭香宜那邊,都有我的人在。”
咖喱魚頭上了桌,肥美的紅綢魚魚頭和蔬菜在辛辣的咖喱中炖煮,再加上羅望子調味,光是聞聞便叫人口水直流了。
史棣文吃的不多,頻頻給付荷夾菜。
整個下午,史棣文和付荷、厚福窩在公寓裏。這樣的霧霾天,不外出大概能長壽個十天半個月。
快下午三點,厚福還不午睡,将遙控汽車玩得出神入化,一次次停車入位讓付荷自嘆不如。史棣文坐在沙發上,半天沒說話。付荷湊過去,問想什麽呢?
史棣文難得正兒八經,說這麽好的孩子,我在想要怎麽做才能補償他這幾年近乎于空白的父愛……
因為他難得正兒八經,付荷的心一下子便被擊中了。
但下一秒,史棣文雙手一拍大腿,站直身。
他走向厚福,說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就不睡午覺呢?
“厚福啊,”史棣文一肚子壞水兒,“要不要和爸爸比賽摔跤?”
上了床,史棣文不費吹灰之力将厚福撂倒,一條胳膊加一條腿将其壓得動彈不得。
厚福有骨氣,要臉面,不會求饒,反抗了幾下無效後,便扁着嘴一動不動了。接着,他伺機發動了兩次猛攻,還是無效。不多時,他便軟綿綿地會周公去了。
付荷跟史棣文算賬:“摔跤?請問你們是一個重量級的嗎?”
“最簡單的對策,往往是最有效的。”
“你這不是簡單,是簡單粗暴……”
二人面對面坐在一張雙人沙發上,一人占據半邊,雙雙屈膝抵在中間,她的兩只腳擱在他的雙腳間。
付荷的膝頭矮史棣文一截,腳更是小得多,過去不對比,她不覺得男女有別,多重的擔子自顧自地挑,多遠的路途,一步步去走便是了。
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她越來越依賴他,像是自貶似的,覺得女人怎麽可以沒有男人?
她……怎麽可以沒有他?
“我心一直跳得砰砰的,”付荷直言,“真的到最後一回合了嗎?”
史棣文沒有回答,用腳踩付荷的腳:“你小時候是有裹腳嗎?”
“裹你個頭啊,我标準的三十六碼好不好?”付荷追問,“有勝算嗎?或者一半對一半?”
史棣文還是沒有回答,伸直一條腿,腳直逼付荷的臉。
付荷瞪眼,說你給我放尊重點兒。他輕笑,說我不用你放尊重,小短腿兒你也來啊,但願厚福不要遺傳了你的小短腿兒……
史棣文的掩飾,從來沒有這麽蹩腳過。
“沒有勝算嗎?沒關系……”付荷傾身上前,要去哄哄他。
史棣文卻下了地,骨頭嘎嘣響了一聲,接着又沒站穩,用手撐了一把地面。他匆匆走去廚房,接了一杯冷水,一飲而盡。他背對她,脊背随着吞咽的動作緩緩而大幅度振動。
也對,在怕的人不只有喬先生。
更還有他史棣文。
他開口:“付荷,我們先不說這個可以嗎?”
他語氣清清冷冷,像是在談判桌上。
付荷将臉埋在了膝頭,不言不語。
良久,史棣文折回來:“對你發脾氣是我不對,可……可我這算是發脾氣嗎?付荷我就是對你太好了,都把你慣得沒樣兒了,一點兒虧都吃不得了是不是?”
他一邊說,一邊抓了一绺她的頭發,在手指上繞圈圈。
猛地,付荷一擡頭,做了個奇醜無比的鬼臉。
史棣文當真吓到了,啊的一聲。
付荷開懷大笑:“看你那小膽兒!”
史棣文哪裏會甘心,撲上去:“我看你也欠點兒簡單粗暴的。”
接下來的幾小時,付荷沒有再追問史棣文,沒有追問,他也不必再蹩腳地掩飾。
他玩了厚福的遙控汽車,苦練停車入位。她陪他下了跳棋,二人不分伯仲。後來洗衣機一停,她去晾衣服,讓他随便看看電視,他卻跟了去。流水線似的,她将衣服搭上衣架,交給他,他再一伸手,将衣架挂上晾衣杆。
她擡手搔了搔他的下巴,說我要的不過如此。
史棣文挂上最後一件:“我會給你更多。”
晚上,史棣文用積木作障礙,和厚福用遙控汽車進行障礙賽。
付荷做裁判,計時。
剪刀石頭布過後,厚福毫無懸念地輸了,第一個出場。為什麽說毫無懸念?因為史棣文才不會讓着他。然後,厚福用時十六秒。
史棣文勝券在握地第二個出場,抵達最後一個障礙時,僅用時八秒。但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手中的搖杆狠狠一偏,車尾将最後一個障礙帶翻。
厚福歡呼雀躍:“爸爸好笨!”
阿南來電,說歐銀公布了購債細節。
史棣文此行沒有帶電腦來,付荷說你用我的看看新聞也好。
史棣文說不,只立于窗前靜候風雲莫測。付荷對厚福說爸爸有事,媽媽陪你玩好不好?厚福不稀罕,堅持要等爸爸。付荷只好坐在地板上用積木搭高樓。厚福默默走到窗前,站在史棣文旁邊,一大一小的姿态不可思議的相似。
史棣文的手機再響時,仍是阿南。
而他在等的,是喬先生的電話。
阿南說,市場的波動幅度高達了7%,喬泰系統失效了。
史棣文第一時間挂斷了電話。
五分鐘後,喬先生仍沒有致電。
一切盡在史棣文的計劃中,除了……喬先生仍沒有致電。
☆、保證
史棣文一回身,手臂帶到了厚福。厚福啊的一聲。史棣文問你小子怎麽在這兒?付荷回答,他都站在那兒好半天了。史棣文問厚福疼不疼。厚福逞強,說不疼。
只有付荷疼,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叫她心疼。
此後,史棣文踱來踱去。
十五分鐘過去了,他仍沒有接到喬先生的來電。
他自言自語:“不可能,他不可能還沒得到消息……”
付荷将厚福抱到沙發上,給他播放動畫片。
半小時後,史棣文從包中掏出一個小藥盒,吞下了一顆藥丸。
付荷倒水給他:“什麽藥?”
“沒什麽。邵姐幫我配的,柏子仁和靈芝等等等等,安神……安神用的。”史棣文心不在焉喝了口水。
“或者,你主動打給喬先生?”付荷試探性建議,“你遠在新加坡也一樣會得到喬泰系統失效的消息,主動打給他也是情理之中。”
史棣文贊同地看了看付荷,當即撥通了電話。
然而,喬先生沒有接。
失策了,史棣文從這第一步便失策了。他人在北京也好,新加坡或者南極也罷,他撕破臉也好,靜觀其變也罷,貌似面面俱到的假設,一時間通通落空。喬先生并沒有翻天覆地、挖地三尺地找他。
這一場捉迷藏,喬先生似乎在說:你會藏?誰說只有你會藏?
史棣文有好一會兒單手撐在額角,一動不動。
接下來,他相繼致電了幾個喬先生身邊的人,得到的答案整齊劃一:喬先生在忙,不方便接電話。
挂斷最後一通電話時,史棣文踱步到門口,一只手重重地搭上衣帽架。不巧衣帽架早就瘸了一條腿,轟然倒下。厚福飛快地蹿下沙發,張開雙臂護在付荷的身前。
“爸爸也太笨手笨腳了,是不是?”付荷俯身,安撫地摟了摟厚福。
史棣文對厚福道歉後,吞下了第二顆藥丸。
他埋頭在門板上,自我催眠地咕哝着“冷靜,冷靜……”
然後他冷靜地致電了阿南:“帶上大克,把付小姐的父母接到度假村。”
聞言,不冷靜的便是付荷了。
史棣文回過頭來:“打電話給你爸媽,讓他們和阿南走。記得和他們講一下阿南的樣貌,不要給別人可乘之機。”
手機是史棣文塞給付荷的,連號碼都是他代為撥的。付荷将手機壓在耳邊,麻木地接收着滴滴聲。史棣文一句句平鋪直敘。兩顆藥丸下肚,付荷不知道這能幫他維持幾個小時,但至少眼下,他還是堅不可摧的。他說別怕,不會有事。
康芸接通了電話,對付荷還是那一套:“你和厚福到底哪天回來?訂沒訂機票?人再不回來,你連電話都不要打回來……”
史棣文竊竊對付荷補充:“讓他們不用收拾東西,阿南一到就動身,度假村什麽都有。”
付荷一句句轉達過去,哄康芸說是Steven請她們老兩口去享享福。
康芸摸不着頭腦:“這麽急?明兒個再去行不行?你爸都洗完腳了。”
“不行!明兒個一早要看日出。”付荷懇求,“媽,求您了,別白白辜負了Steven的苦心。這男人再混蛋,再怎麽三天兩頭地吓唬人,他也是厚福的爸爸,是我們的自己人,所以……請您多多擔待。您帶齊我爸的藥就行,挂了。”
付荷挂斷電話後,手裏仍死死地握着手機。
史棣文為她拿下:“你說我混蛋,我記下了。”
他在強顏歡笑。
總之,喬泰系統的崩盤,喬先生想都不用想,找亦不必找,不用問,不用對簿公堂,便知道這是史棣文幹的好事。
和一個“罪人”,喬先生何必多費口舌?
半小時後,阿南打來電話,付荷和史棣文同時撲上去。
阿南接上了付有餘和康芸,駛上了去度假村的高速公路,途中,有人盯梢,但這會兒甩掉了。
付荷和史棣文松下一口氣。
但史棣文又碰翻了水杯,只好又對厚福說了句Sorry。
付荷帶厚福去洗澡,交代史棣文:“你再去吃幾顆藥,防患于未然比你事後說Sorry要好。”
史棣文拉住付荷:“是我不好。”
付荷甩開史棣文,帶厚福進了衛生間,打開淋浴:“史棣文你能不能別再讓我看見你吃藥?我沒說不讓你吃。如果那小藥丸真能讓你二十四小時不睡覺,能讓你處亂不驚,百戰百勝,你盡管去吃,但是你別讓我看見。”
史棣文撐在衛生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