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9)
病在家。
一小時後,付荷抵達于敖的別墅。
期間,史棣文致電付荷。
付荷沒有接。
于敖披着一條毯子給付荷開的門,無精打采,開了門轉身默默上樓。
付荷跟在後面:“不是有電梯?”
“壞了。”
好大一條毯子,在樓梯上拖着長長的尾巴。
付荷彎腰,拾上:“如果我說,咱倆在一起吧,會不會有助于你康複?”
于敖轉過頭:“是如果,還是真的?”
“真的,咱倆在一起吧。”付荷拽過于敖的一條手臂,搭在肩上,架住奄奄一息的他。
病中的于敖動容。
回到床上,付荷給于敖掖好了被子,一看床頭櫃上堆積如山的藥品,通通沒有拆封,再一看幹涸的水杯,便要去給他倒水。于敖拉住付荷。付荷拍拍他的手,說倒了水就回來。
這時,史棣文第二次致電付荷,被付荷直接挂斷。
付荷喂于敖吃了藥,他不久便昏昏沉沉,拉過她的手,枕在臉側,眼圈泛紅。
溫度計的水銀柱直逼四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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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荷騙他:“才三十七度五就這麽嬌滴滴?”
于敖接話:“三十七度五……那我說的話,就不是胡話。付荷,我高興。我有反省過,你怪我太在意在于家的位置了是不是?我變得功利,沒有人情味了是不是?我否認不了。但我今天高興是為了你,我高興…”
敵不過藥力,于敖喃喃自語地睡着了。
付荷看着掌心上的這張側臉,看他雙唇開了裂,胡茬滋生,零星的幾根尤其的長,多不修邊幅似的,軟綿綿的頭發至少三天沒洗了,帶着灰塵,打了绺,卻飽含笑意。
如他所言般飽含得償所願的笑意。
可他終究是騙了她。
适才在瑞元樓下的小飯館裏,汪水水說于敖和姜絢麗聯手很久了。
付荷問了句廢話,很久?很久是多久?
早在史棣文被困日本東京時,汪水水曾到瑞元的停車場找過付荷。
那天,她在宏利耳聞了姜絢麗和于敖的一通電話,二人似乎産生了什麽分歧,以至于姜絢麗對于敖翻了舊賬,使得汪水水耳聞……之前史棣文的母親和高惠被人匿名接來北京,是姜絢麗所為,但姜絢麗是受于敖指使。
只可惜那天在瑞元的停車場,付荷心無旁骛引大克露面,沒有給汪水水說話的機會。
啪嗒一聲,一盒藥品自床頭櫃上掉落。
這些,總歸是有人送來的。
這些,會不會就是姜絢麗此次公私不分的“私事”?
而于敖身上頻頻沾染,又久久沒有再出現的薔薇香,也的确能和姜絢麗挂上鈎……
史棣文打來第三通電話時,付荷在一樓客廳。
客廳空空蕩蕩,以至于付荷的一個“喂”字,拖着回聲。
☆、滴
“連電話都不接了,付小姐不會是喜新厭舊了吧?”史棣文好興致。
付荷蜷在沙發中:“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史棣文笑笑,卻沒有了下文。
“找我有事?”付荷問。
“沒,”史棣文否認,“就随便聊聊。厚福的咳嗽好點沒?”
“好多了,我媽天天給他食療,還胖了呢。你呢?累嗎?”
“累。”史棣文不否認,“康尼電子的系統支持是綽綽有餘了,但我要以一人的頭腦贏你們一支團隊,要做到面面俱到,平衡獲利和風險,更有發行渠道和推廣要傷傷腦筋……不眠不休呢。”
“讓我想想,以形補形,該給你吃點什麽補腦呢?氣血也要補一補。”
“打住,再說下去,你又該說我奔四啊,年過半百啊之類的了。”
付荷緩緩坐直身:“蚊子啊,你真的……就是打來随便聊聊嗎?”
“不然呢?”
“不然,”付荷一鼓作氣,“或許和高惠有關?或許她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她一個在家住慣了的鄉下女人,突然說要來北京長住,開開眼界,試着走進你的圈子,拉近和你心與心的距離。所以,你有難題了吧?不開心了吧?你不開心的時候會想我,會想和我話家常、逗悶子,我榮幸之至,但你……能不能別裝沒事人?”
汪水水今日的重磅炸彈,除了于敖和姜絢麗的關系,更還有高惠的消息。
昔日,汪水水是第一個知道史棣文和高靜、高惠之間的恩恩怨怨的人。史棣文對她和盤托出,為的是讓她死心。但面對這樣一個“悲情英雄”,汪水水莫說死心了,對他的那一份愛慕說生生不息也不為過。
所以她不止一次去了史棣文的家鄉,當然,只是作為一個“陌生人”。
後來,她資助了那裏的兩個小學生,自然而然少不了那裏的情報。
比如街坊四鄰都知道了高惠即将背井離鄉,以後哪裏有史棣文,哪裏就是她的家。
付荷問了汪水水:“你這是在幫我?”
“如果幫你等于幫Steven,我不介意幫你。”汪水水這樣回答。
時至今日,付荷不得不對汪水水刮目相看——這小白兔是個蔫有主意的人!全看她支持誰了。她支持誰,便是誰的一員大将。
電話中,史棣文一下子機警:“付荷,你在哪?”
付荷實話實說:“于敖家。”
史棣文不語,但呼吸聲代表他怒火中燒。
付荷解釋:“我打個不恰當的比方……”
“不恰當就給我閉嘴。”史棣文冷冰冰道。
“是你給我閉嘴!”付荷急于解釋,“兩害相權取其輕,一邊是于敖,一邊是高惠,孰輕孰重這不用我說。顯然,如果我答應了于敖,也算答應了喬先生,喬先生就不必在高惠身上大做文章。怎麽說,她也是個病人……”
又一次,史棣文打斷付荷:“你馬上離開他家。”
“我不。”
“孰輕孰重?你說孰輕孰重?對我來說,沒什麽比你更重。我的計劃不用你參與,無論我成不成功,不用你委曲求全。”史棣文那邊傳來重重的腳步聲。
付荷堅持:“我過得好不好,取決于‘我們’過得好不好,所以我不是在幫你,是在幫‘我們’,在幫我自己。”
“我不能接受你和于敖在一起,演戲也不行。”
“彼此彼此,我也不能接受你和高惠在一起,當她是妹妹也不行,貌合神離也不行。你別忘了,我問過你我該怎麽做,是你讓我随機應變的。這就是我的随機應變。”
“早知道你會自投羅網,我打昏了你,也該送你走。”
“你別小題大做。”
“我再說一遍,馬上離開他家。付荷,高惠的事,我應付得來。”
“應付得來,應付得來,這話你說過一百遍了,我也深信不疑。”付荷騰地站直身,“可你也是個人,不是神,你也會累,你才說過的,你不眠不休怎麽會不累?如果你一天只有三五個小時歇口氣,你是要和高惠同一屋檐下時時刻刻繃着一根筋,還是安安心心洗個熱水澡睡上一覺,我替你選後者。于敖這邊,我有分寸。”
“可這不是我的初衷。”史棣文在點煙,打火機咔咔作響,“我不是為了讓你受人擺布,讓你有分寸才追求你的。”
“說到初衷,我的初衷裏還沒有你呢!未來比眼前重要,眼前比初衷重要,最不值錢的就是初衷了。還有追求?你有追求過我嗎?我們明明是一拍即合。總之,我們是平等的。”
史棣文到底也沒點着煙,将打火機丢去了一旁。
付荷吓了一跳:“你也不怕爆炸!”
“要爆炸的是我,是我要被你氣到爆炸了。”
付荷随手抓了個靠墊,指甲深深陷進去,只有發洩了,她才好對他溫溫柔柔,否則會破口大罵,罵他該死的個人英雄主義。
付荷按捺:“你今天透支了,我們改天再談。”
“這和透不透支沒關系,我睡上三天三夜或者再工作三天三夜都一樣,我的答案就是不準,不準,絕對不準。這是原則,是嫉妒。”
“你知道的,我心裏只有你。”
史棣文懇請:“那就來找我。”
“改天……”
猝不及防,史棣文挂斷了電話。
付荷頓了頓,再撥回去,史棣文關機了。
各執一詞後的不了了之,是最壞的結果。
付荷想哭,但又理直氣壯,明明是他專橫、逞強。付荷也想爆發,但又知道他專橫、逞強的出發點全是為她好。如此一來既不能哭,也不能爆發,如同江水和沙石切磋了一番,沒怎麽澎湃,便陷入了僵持。
付荷将懷中的靠墊擺回原位,上面一根長發,紅棕色。
不是她的。
倒是和姜絢麗的發色剛剛好地吻合。
夏日的晚七點,天仍大亮。
于敖一邊下樓,一邊試探道:“付荷?”
“我在。”
于敖本以為付荷走掉了,從失望到一掃失望,那兩極化不是裝出來的。
付荷客觀了一把。總說他變了,但“變了”無可厚非,誰人不長大?誰人不會做出取舍?即便是對嘿攝彙,他也沒能堅持到底,甚至連父母給他的三年之期都有始無終,何況對女人?更何況對她付荷?盡管如此,他對她最初的那一份悸動偶爾還死灰複燃,這就挺……挺夠意思了。
所以付荷不怪他,只是不喜歡。
只是喜歡的……只有史棣文一個。
于敖走到付荷面前,她擡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三十六度六,誤差上下零點二。”
“你醫術了得。”
“于敖,你說過的,演戲也可以。”
于敖一頓,笑了笑:“你等我,我去沖個澡,然後我們去吃頓好的。”
付荷攔住他,執意要一個答複。
于敖不得不松口:“可以,演戲也可以,但演戲也要吃飯對不對?”
這一晚,史棣文沒有出現。
無論是于敖的別墅,或是餐廳,或是付荷家,任何有可能的地方他皆沒有盛氣淩人地出現。
付荷再致電他,他仍關機。
除了他單獨給她的號碼,她還貿貿然撥打了他其它的號碼。他鐵了心,一概不接。
迫不得已,付荷去了史棣文家,為了防他,更為了防喬先生的耳目,遠遠地便棄了車,鬼鬼祟祟地徒步,最後貓在綠化帶裏喂蚊子。
他家的窗口黑黢黢得仿佛一口鐵鍋。
付荷點了份外賣,填上他的地址。
不一會兒,外賣小哥騎着摩托車突突而來,滿載而上,又滿載而下,一腦門子問號地突突而去,無疑是撞了個門鼻子。
最後的最後,付荷致電“荷”度假村,點名找阿南。
對方說,阿南?沒有這個人。
付荷胸悶:一個“奔四”的男人也不過如此!失蹤的小把戲玩兒得這麽興致勃勃。
同時,付荷心如明鏡:他在等她讓步,只要她讓步,他一定從天而降。
付荷的腳踝被蚊子叮了六個包,連作一圈,奇癢難忍。
她回到車上,翻出一瓶不知道閑置了多久的風油精,嘩嘩倒下去,寒徹骨又火辣辣的疼。
她知道,史棣文的處境比她更奇癢難忍一百倍,更疼一百倍,所以她才會竭盡所能地憐惜他,無奈她對他的憐惜,他不識好歹。
此後,于敖病來如山倒,好得倒也快。
一日三餐中,他和付荷總有一餐要共進。
由喬先生一手遮天的萬界珠寶的珠寶秀,就這樣順風順水了。珠寶秀的代言人更談妥了南非籍名模中的名模坎迪斯,超一流水準的硬照頻頻閃耀在各高檔購物中心的電子屏上。于敖可謂是事業和“愛情”雙豐收,志得意滿。
除了,他在和付荷約會時總會切斷幾通來電,偶爾掩不住一絲絲焦慮和暴躁。
付荷不知道那來電的源頭是誰,但不妨猜一猜,或許與姜絢麗有關?
高惠沒有來京,至少,暫時沒有來京。
這是連日來唯一一點能讓付荷堅持下去的利好消息。
可付荷自認為的“見效”,并沒能将史棣文引蛇出洞地道一聲謝謝。他仍消失着,像三伏天等不來的徐徐清風。
可說消失,也不盡然。
財經臺的《聚焦》欄目,無視了瑞元的毛遂自薦,随後,他史棣文大搖大擺地受邀。化妝師堪稱妙手回春。付荷扒着電視對史棣文看了又看,莫說黑眼圈了,連毛孔都找不到,他談笑間一口白牙完美無瑕得像是假的。
接下來,汪水水入職喬泰股份。
虧得付荷還自诩沒有婦人之仁,絕不因汪水水的示好而歡迎她加入瑞元。結果人家來了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加入了喬泰股份。
對此,史棣文仍保持着沉默。
付荷心說,這我可忍不了了。
一整天下來,付荷将手機插好了充電器,擱在手邊,不間斷地動動手指,便能不間斷地致電史棣文。
等待音像緊箍咒似的,越來越叫人頭疼。
她一邊辦公,嘴裏一邊閑閑跟唱:“滴……滴……”
史棣文的一聲“喂”,就這樣被付荷的“滴”淹沒了。
直到付荷慣性地“滴”足了十聲,後知後覺這一通電話早早便被史棣文接通了。
付荷抓上手機:“喂?”
史棣文仍拒人于千裏之外:“你給我打了一百通電話,就是為了給我模仿電話鈴?”
☆、□□
付荷走出辦公室:“有種你永遠別接我電話。”
“這可是你說的。”
不論史棣文有沒有作勢挂斷,付荷認栽:“別!別挂。”
史棣文直截了當:“你打了整整一百通電話給我,才換來這麽一次機會,我建議你好好把握。我再問你一遍,和于敖劃清界限,好不好?”
付荷漫無目的地走着,高跟鞋一拐,不礙事地崴了一下腳。
和史棣文一同帶厚福去航天博物館那天,他說過,付荷你以後和我約會不要再穿高跟鞋。可惜,從那天以後,他們的約會少之又少。
“史棣文,我們能不能用事實說話?”付荷忍無可忍,也得忍。
“事實是什麽?”
“我讓了喬先生這小小一步,便不勞高惠大駕了,是不是?”
史棣文陰陽怪氣:“所以說一切盡在你掌握中?那恭喜。”
“恭喜?喜它何在?你說我給你打了一百通電話,那你有沒有算過我們有多少天天各一方了?”
“前陣子不也一樣?”
“前陣子叫牛郎織女,現在……現在叫冷戰。”付荷口不擇言,“一樣個屁啊。”
“這就是死循環了。你對喬先生和于敖讓步,我不高興,我一天不高興,我們就要冷戰一天。現在你回答我,要不要和于敖劃清界限?”
這時毛睿來電,付荷沒理會:“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出一分力,能幫你十分忙,所以這個力我出定了。你大包大攬的臭毛病也是時候改改了,和平時期我可以做個弱女子,但上了戰場我也可以做你肩并肩的戰友……”
毛睿又一次來電,付荷又沒理會。
借機,史棣文奪去發言權:“我不和你講大道理。我只說,我不接受你和于敖在一起。”
“是假的。”
“那将來我和汪水水在一起也未必是真的,還請你寬寬心。”
付荷一拍腦門兒:“對!汪水水,她才是今天的關鍵。她進了喬泰股份?你沒有異議?”
“我為什麽有異議?或許這就是我安排的,對你的打擊報複?”
付荷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明知道史棣文不是那種人。
那她也氣得太陽穴直突突:“那你的打擊報複也太小兒科了!”
史棣文不置可否:“一百通電話換來的寶貴機會,就這麽被你白白浪費了。那……我們兩百通時再說。”
史棣文不由分說挂斷了電話。
“做你白日夢的兩百通!”
她的好心就這樣被他當作驢肝肺?
天底下如此不識好歹的男人,他史棣文是蠍子粑粑獨一份!
毛睿再一次致電。他說秦思緣過勞,人在醫院。他另有急事,所以請付荷代他去一趟醫院。
等付荷到了醫院,秦思緣說毛睿的“另有急事”,是代她出席女兒的家長會。
付荷腦補了一下:二十四歲的毛睿,代秦思緣出席十三歲女兒的家長會?
秦思緣躺在病床上仍以公事為重,說再努努力,我們的系統将和喬泰股份的同時問世,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能有百分之十的勝算。
付荷給秦思緣打預防針,說百分之十的勝算不提也罷。
秦思緣話鋒一轉,說她和毛睿接下來能不能訂婚,走不走得下去,她女兒手握一票否決權。而毛睿要讓一位十三歲的少女點了這個頭,這勝算恐怕連百分之十都沒有。
給秦思緣去打熱水時,付荷在走廊對上了于敖。
剛剛于敖約付荷共進晚餐,付荷說要來醫院看秦思緣,于敖便也要來看。
于敖懷抱兩束花,郁金香是給秦思緣的,玫瑰是給付荷的。他倒是不常送花給付荷,今天也只是小小的兩束,抱在懷裏也并不累贅。他沒有進病房,轉身,陪付荷去打熱水。
“一會兒吃什麽?”于敖今天也是意氣風發,“我先訂位。”
“我怎麽好把病人扔下?”
“那是要吃清淡的,還是進補的?我幫你們買回來。”如此善解人意,于敖堪稱一百分戀人。
“清淡的好了。”
熱水房中,水流小到斷斷續續,慢性子地注入保溫瓶。
于敖說珠寶秀的首秀就在三天後,他有意先安排付荷同于老先生和于夫人碰碰面,熱絡一下,問付荷的意見。付荷不算太婉轉,說如果問我的意見,大可不必。
于敖百依百順:“也好。”
水将注滿時,付荷和于敖同時伸手去關水龍頭。
付荷收手,卻不慎碰倒了保溫瓶。于敖護住付荷的手,另一只手裏的花束相繼落地。二人安然無恙,唯獨兩束花被燙了個滾熟。
付荷脫口而出:“抱歉抱歉,我賠給你。”
于敖将兩束花一股腦兒丢進垃圾桶:“賠給我?那是要送給你的。”
“珠寶秀……我一定要露面嗎?我和于夫人繼續井水不犯河水豈不更好?到時候我不介意裝病避一避風頭,喬先生那邊,你找個說辭。”
“不關喬先生的事,是我希望你出席。”于敖扶了保溫瓶,“是我希望你來親眼看看我在做的事。”
付荷拿過牆角的拖把:“我們說好的,不來真的。”
“這和真的假的沒關系。”于敖接過拖把,有板有眼地擦幹了地面。
從熱水房的窗口望出去,樓下停着史棣文的車。
地處三樓,付荷不難認出樓下那一輛黑色奔馳是史棣文的車。
她一顆心狂跳,以至于于敖接下來說了什麽,像是消音了似的。
後來,于敖走過來,攬住她,背倚在窗前,等熱水第二次注滿保溫瓶。
付荷如芒在背。史棣文在不在車上,這是其一。他會不會目睹這一幕,這是其二。
付荷“警告”道:“于敖。”
于敖挑眉笑了笑,收回了手臂。
秦思緣病房的窗口,朝向不同。
付荷将于敖拴在秦思緣身邊,借口去找護士,三步并作兩步下了樓。
她一遍遍默念着史棣文你死定了,你死定了,然後沖向那輛車,再然後急剎在了車尾的三米開外。這……并不是史棣文的車。
眼前的車牌號是陌生的。
至此,無風無浪,付荷反倒委屈巴巴地紅了眼睛。此前的各執一詞和冷戰似乎通通敵不過此時此刻的誤會一場。像是狠狠一摔,直叫人七零八落。
調頭走了兩步,付荷腳下一頓,終究是扭臉撲向了那輛車。
車窗上貼了黑黢黢的車膜,付荷不管不顧将手遮在眉骨上,一張臉肆無忌憚地湊上去。
車裏沒人。
真皮座椅上連個包或雜物都沒有。
中央後視鏡上沒一件挂飾,嶄新且空蕩蕩得像4S店中的樣車。
史棣文的車便是如此!
不同于他家中的“混搭”,他的車堪稱乏味。
付荷踱步到車頭,雙手環胸望進去,腦補出史棣文坐在駕駛位上的德性:他對她看都不看一眼,開着車窗,手指間燃着的香煙搭在車窗外,最後猛吸了兩口,撚熄,一踩油門,活活從她身上軋過去。
就是它了!
即便沒一樣确鑿的人證物證,付荷也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這就是史棣文的車。
她蹲下身,用指甲咔咔地摳着車牌的邊緣。這混蛋,什麽小把戲耍不出來?套個□□那還不是雕蟲小技?算他不走運,今兒個栽在她的手裏,一旦她摳下這□□,定要撥個122舉報他!
指甲不好使,付荷又掏出了鑰匙。
這時,有人從身後拍了拍付荷的肩膀。
不是史棣文。
是兩名保安:“這是你的車嗎?”
付荷昂首挺胸:“假的,這車牌是假的。車主絕對不是好東西,圖謀不軌。”
“你怎麽知道?”
“直覺。”
“直覺?”
“對,直覺!”
接下來,一名保安不屑一顧,另一名倒是屈尊看了看那車牌,但得出的結論是:真的。好事的人一圈圈圍上來,付荷面紅耳赤,心裏沒了底。是她失策了嗎?是她睹物思人嗎?
而且還是睹別人家的物,思自己家的人?
這時,保安反咬一口,說圖謀不軌的人是你把?有人向我們舉報,說你在這兒鬼鬼祟祟半天了!
雲山霧罩又速速散去。
有人舉報?
是誰這麽閑得慌?除了他史棣文,還能是誰?
終于,史棣文露了“馬腳”。他是故意的。遠遠地,他故意露了半個背影,身穿灰色西褲和黑色襯衫,手指間燃着的半支香煙,在半昏半明中熠熠生輝。
付荷沖出人群,追上去,撲了個空。
“史……”付荷險些扯着嗓子嚷嚷開來。
但一轉念,她一通百通。
一旁的垃圾桶上,熄着一層煙蒂。最新的一支,濾嘴上還餘有兩指寬的長度。史棣文是常常這樣物不盡其用的。
無疑,那就是史棣文的車,他的車牌是真亦假來假亦真,如果今天的是真的,那過去的便是假的。
更無疑,向保安舉報她付荷的人,和那半個背影,都是他史棣文。他裝神弄鬼,唯一的目的便是要她亂了陣腳。
只要她亂了陣腳,将事情鬧大,驚動了于敖,驚動了喬先生,那她和于敖的戲也就沒有了演下去的必要。
這男人……是有多獨斷?
獨斷到要她和他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胡來。
他年複一年習慣了單打獨鬥,這頭一回有了她的鼎力相助,拿她沒辦法,竟這樣不計後果,竟這樣胡來。
付荷頭也不回地打哪來,回哪去了,只要不捕風捉影,就不會中了他的計。
走廊一角,于敖在對着電話發脾氣,請對方不要無理取鬧。
用餘光掃到付荷,他匆匆挂斷電話,對她先下手為強:“去哪找護士了?這麽久?”
世界真奇妙,付荷“偷腥”回來,反抓到于敖遮遮掩掩。
再後來,當着秦思緣和于敖的面,一個陌生號碼致電了付荷。
付荷接通,是阿南。
阿南急切:“付小姐,你能不能聯絡上Steven?他今天有個重要約會,對方等他半個小時了。”
付荷心說史棣文這一回合也太得不償失了,明明就是他比她先亂了陣腳。
☆、我想爸爸了
付荷假裝阿南是大學同窗:“她啊,畢業後就人間蒸發了。好,我幫你打聽打聽。唉,謝什麽?拜。”
這一拖再拖,飯遲遲沒吃上,毛睿便似哭似笑地回來了。
鑒于他欲言又止,付荷帶走于敖,速速還他和秦思緣二人世界。
史棣文的車不在了。
于敖問付荷的車,付荷說限行,沒開。
于敖失策,說他以為能搭她的車,所以讓司機先回去了。
二人只好站在路邊打車,有路過的中學生嬉笑着回頭對他們看了又看。于敖還是好興致:“我們還挺有回頭率的。”
這時,付荷看到了史棣文。
他的車不在了,但她看到他人在街對面的便利店中。
便利店燈火通明,他喝着一罐啤酒,明人不做暗事地站在玻璃門前。他食言了,立下的兩百通電話之約,就這麽不攻自破。為了不讓于敖看到他,付荷不能看他,只能接下于敖“回頭率”的話題。
付荷萬萬沒料到,她和史棣文這一場冷戰的結果,是她贏了他。
他在電話中對她欲擒故縱,到底也沒能将她擒住。
追來醫院,他露了車,又露背影,她卻在最後關頭穩住了陣腳。
這會兒他不得不使出殺手锏,那麽好看的一張臉在燈光下被打出陰影,眼眶深深陷進去。
付荷有多想看他,天知地知,她自己更知,但攥了拳頭,忍一忍還能挺過去。
她要他學會、接受且樂于有人幫他。沒人規定他一個人贏才叫贏,相反,贏就是贏,輸就是輸。而他們絕不能輸。
一輛出租車停下來,付荷和于敖鑽進後排。
司機發動了車子。
下一秒,史棣文闖出便利店的玻璃門,大喊了她的名字:“付荷!”
于敖聽又沒聽真切,下意識要回頭。
付荷拉住他:“你說,珠寶秀上我穿什麽好?”
司機搶黃燈,狠狠一腳油門提高了車速。
付荷回了一下頭,看史棣文在追車。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他正兒八經地跑步,看他步子那麽大,那麽篤定,風兜鼓他的襯衫,手中沒喝完的啤酒灑了一路。出租車呼嘯着駛過交通燈,拐彎,彙入車流,徹徹底底地甩掉了他。
付荷掏出手機,躲過于敖的目光,給阿南報了信:朝陽醫院東門。
阿南第一時間回複付荷:幫我拖住他,我十分鐘到。
于敖說會幫付荷選禮服,問付荷是傾向于素色還是亮色。
付荷一心二用,說亮色好了。
同時,付荷回複阿南:幫不了你。他喝了酒,你如果能調個交警來朝陽醫院東門查酒駕,或許能拖住他。
阿南沒有再回複。
這一晚,付荷和于敖共進晚餐,在以蛋包飯聞名的久長屋。
還是陳師傅掌勺。
這是付荷第四次吃了,陳師傅功力一如既往。
但這是于敖第一次開金口:“陳師傅,您的水準回來了。”
所以說,食物不重要,重要的永遠是心境。
付荷問于敖:“和我在一起,你能回到過去的時光,是不是?當初你穿着工裝褲,不在乎名利的時光,随心所欲的時光。”
“是,”于敖供認不諱,“除了你,沒人能給我這種感覺。”
“那你到底是喜歡和我在一起,還是喜歡回到過去的這種感覺?”
“這有分別嗎?”
“當然。”
付荷省略了下文。
喜歡一個人,會渴望前進,渴望未來。
但喜歡一個人所代表的過去,只能原地踏步。
這一夜,付荷做了個不算噩夢的噩夢。
夢中的厚福都到了變聲期了,是個公鴨嗓。學校開運動會,觀衆席上坐滿了成雙成對的父母,勾肩搭背,親親我我。只有付荷形單影只。
好在厚福真有兩下子,在跑道上一馬當先,那擺臂,那蹬地,和史棣文如出一轍……
就這樣,付荷醒了。
身邊的厚福還這麽小。
付荷用她舊時的T恤給厚福改了睡衣穿,用于這盛夏之夜剛剛好不過,比被子爽快,且無論他怎麽翻來覆去,也總能妥妥護住肚臍。
付荷是個不差的媽媽,但不代表……厚福可以沒有爸爸。
關鍵是,她也不可以沒有史棣文。
這時,厚福一翻身,也醒了。
付荷輕輕拍他:“做夢了?”
厚福撐住眼皮:“我想爸爸了。”
付荷失笑,同厚福握手:“這麽巧,我也是。”
“你也想爸爸?”厚福不解,“你每天接我,每天都能和爺爺玩。”
付荷翻了個白眼:“我是說你爸爸,我想你爸爸。”
厚福更不解,嘟嘟囔囔又睡去,大致是說你有你爸爸,幹嘛想我爸爸啊?
三天。
此後,史棣文消停了三天。
交易時段中,財經網站上常常會有他的言論。另外,他的微博有高達七位數的粉絲,其中不排除有人不圖他的金玉良言,只沖他風度翩翩,所以他偶爾投其所好,露個側臉,也算是“固粉”。
所以這三天,他至少看上去是好端端的。
萬界珠寶這一場吊足人胃口的珠寶秀首秀,将于今晚八點拉開帷幕。
地點是友誼飯店。
于敖為付荷選了禮服,橘色魚尾,活脫脫一條……錦鯉。
由于這一場秀有明文規定,出席者皆要佩戴玉石飾品,所以随同禮服,于敖為付荷提供了一套墨翠吊墜和耳墜。
身為今晚的幕後主角,于敖是百忙,東西他只能差人送來給付荷,只能致電說:“你知道嗎?墨翠有個別名,叫情人的影子。平常的光線下,它色澤烏黑,像佛經中仙女烏黑的秀發,但在強光下,它是深綠色的,這種夢幻的變化,被比喻為男人心目中的美麗倩影,也就是情人的影子。”
付荷避重就輕:“它和橘色真是天作之合。”
與玉石相得益彰,秀場的設計使用了冰山的元素。
更可貴的是,此時此刻在席間和T臺上錯落有致的冰山,是真正的冰山——真正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冰山,經化學處理,在這流火七月的北京城,令人嘆為觀止。
付荷是做了功課的,一是以坎迪斯為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