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6)
來,回哪去。
模特們卸了妝,也不過是“高人一等”的普通人。
于敖對兩名攝影師發話,說白白浪費了五個小時,沒有一張能入眼。
最後只剩下付荷和于敖二人,于敖連燈都沒關,便要和付荷同去。
付荷說借用一下洗手間,于敖叫住她:“慢着!”
她回頭,等他的下文。
他的下文卻是:沒事兒,去吧。
就這樣,付荷的“狗鼻子”又一次聞到了薔薇香。
洗手間一側,是拉着簾子的服裝間。
付荷屏息凝神,能捕捉到簾子後有一吞一吐的呼吸,一聲聲并不規律,像是憤懑,也像是在醞釀着什麽。
此時此刻,那個女人就在這裏。
那個似乎與于敖親密無間,卻被他遮遮掩掩的女人就在這裏。
都怪那個攝影師有眼無珠,不解這人與人之間的微妙,所以才貿貿然将她付荷請了進來。而她進來時,那女人身處這服裝間,被她這麽一“堵”,再也出不來。這便是于敖的矛盾所在,是為了這女人放走她,還是為了她困住這女人……
顯然,他還是選擇了付荷。
那簾子并不嚴絲合縫,兩邊都有空隙。付荷甚至用不着掀開,只要往前湊一湊便能一探究竟。但她沒有這麽做,她甚至放棄了洗手間,和于敖匆匆離開了。
于敖對付荷提議去吃飯,付荷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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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于敖要送付荷回家,像是自己和自己較勁,怎麽說都不讓步,最後是開着她的車,送她回家。
付荷算了下時間,如果那女人要在嘿攝彙等于敖,至少要等一個半小時了。
途中,二人幾乎沒說話。
那女人是誰,付荷問過一次,不能再問第二次。
而于敖第一次沒回答,第二次更不可能不問自答。
Zoe一意孤行,投資了黑糖酒吧。
當時她眉飛色舞對付荷說,一來她和程韻伊投脾氣,二來,她愛上了黑糖酒吧的新加坡司令,先後在上海和北京這兩座大城市中日複一日的空虛,卻在這一家撐不下去的酒吧裏找到了自我。
可她到底還是樂極生悲了。
喬先生有了新歡是不假,但還是那句話,他沒讓Zoe滾,Zoe就不能滾。
有人拍了Zoe和周綜維在黑糖酒吧把酒言歡的照片,拿給喬先生。
喬先生認定二人有染,認定在這條食物鏈上,他養着Zoe,Zoe養着周綜維。
這件事,是史棣文三更半夜致電付荷說的。
付荷下了地,赤腳走來走去:“喬先生會怎麽做?”
史棣文所答非所問:“你表妹和周綜維還有沒有交情?要不要給他報個信,讓他避避風頭,你們拿主意。”
“你幫幫Zoe!”付荷不能不自責,畢竟這黑糖酒吧,是她帶她去的。
可她當初哪裏想得到,這八竿子打不着的Zoe和周綜維,最後竟擠進了同一張照片。
“我只能說……我盡力。”史棣文沒有對付荷保證。
因為他保證不了什麽。
付荷再見到Zoe,是在三十六個小時後。
在無名勝有名的“荷”度假村裏,Zoe鼻青臉腫,任人擺布地躺在醫務室的大床上,令付荷不寒而栗。
史棣文又一次救了她。
在過去的三十六個小時裏,Zoe終于有壓迫,就有反抗。她将史棣文的忠告當了耳旁風,但求和喬先生魚死網破。卻是不自量力,也不想想從古至今,魚死了,網都是好端端的。
她承認了……不,不是承認,是胡編亂造了她和周綜維的“奸情”,并将所有貼切的,且因為貼切而更覆水難收的貶義詞一股腦兒扔給了喬先生。她一遍遍罵他老不死,老不死,說他變态、龌龊、人面獸心,死後沒人埋,普天同慶。
所以二十四個小時後,史棣文曾致電付荷,說Sorry付荷,我幫不了Zoe。
付荷不答應:“史棣文,我求求你!Zoe真心當我是朋友,是我……是我帶她去黑糖的,我不能讓她出事,你不能讓她出事!”
所以在接下來的十二個小時裏,史棣文铤而走險,布置了Zoe跳樓的假象。
醫務室的邵姐對Zoe寸步不離,她從頭到腳六處傷筋動骨,內傷無數,皮外傷無數,這會兒還在昏迷中。
史棣文鐵石心腸:“自找,我第一次就多餘幫她!”
付荷心急火燎:“她只剩半條命了,你就積點口德吧!”
手術後,邵姐給Zoe外敷。
史棣文回避地背過身:“積點口德?我請問你口德是能當飯吃,還是能讓時光倒流,再給她一次機會?”
“可事已至此,你說什麽也于事無補!”
“至少,我讓她死也死個明白。”史棣文是真的動了怒,“沒有長遠的打算,也沒有小聰明,甚至連忍氣吞聲都做不到,請問她憑什麽和喬先生鬥?以為喬先生的錢是好賺的?那我勸她不如去殺人越貨,反倒更太平!”
史棣文的襯衫上還沾着斑斑點點的血跡,臉色陰得駭人。
但付荷不怕:“等她熬過這一關,将來會做牛做馬報答你,她不夠的話,還有我!史棣文,你不會吃虧!”
“你倒是有小聰明。”史棣文一把握住付荷的手腕:“你以為我在計較得失?她這半條命值多少錢?你說說要怎麽算,将來好連本帶利地還我。”
“難道不是嗎?否則你要怎樣才能消消氣?要把她這樣交還給喬先生嗎?”
☆、總有一個人錯
史棣文深呼吸:“得失……呵,你說我計較得失,倒也沒錯。付荷,我為喬先生做事快四年,人前風風光光,可人後?流血就不說了,流血算便宜我的,除此之外他的腳碾過我的手,口水吐在過我的臉上,越不痛不癢的,越讓我又痛又癢。快四年,第一次是在上海我拜托他為你平息安華外彙的流言蜚語,第二次,就在這兒,我用一場網球賽的勝利替你出過一口氣。除了這兩次,我在他面前從無破綻,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你知道的,我至今還是如履薄冰。好,我要你和Zoe将來做牛做馬報答我,可如果我不能自保,如果我保不住我和你的将來,我無福消受!付荷,這一次你讓我為了Zoe铤而走險,我這麽做到底值不值得我們拭目以待。”
付荷挑不出史棣文的不是。
她的心是肉做的,所以對Zoe不忍。
可她又怎能一碗水端平?
相較于Zoe,她對史棣文的不忍更排山倒海。
“哭?”史棣文不解,“你有什麽好哭的?”
“疼。”付荷說的是她的手腕。
史棣文後知後覺,觸電般放了手。
付荷哭勢平平,像個壞掉的水龍頭,怎麽擰也擰不緊,眼淚一會兒落下一顆,抹幹了,又落下第二顆。
史棣文鐵了心,別開臉。
襯衫上的血腥味讓他忍無可忍,脫掉,三兩下攥作一團,扔進垃圾桶。
他另有一件黑色連帽外套。
倒退幾個小時,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将喬先生調虎離山,單憑這一件黑色連帽外套,只身帶走了Zoe,然後請阿南和大克匆匆制造了Zoe跳樓的新聞,再由他“擺平”。
只因為付荷的一句“我不能讓她出事,你不能讓她出事”,他來不及讓事事周全,第一次漏洞百出。
史棣文直接将外套套住光裸的上身,拉鏈一下子到頂,怒氣遲遲消不去。
他要時間、空間和冷靜。
付荷給不了他冷靜,只能給他時間和空間。
付荷來到病床邊,問邵姐:“她會好起來吧?”
“皮開肉綻,怎麽也能好起來,只是子宮受損……”
付荷一腦熱,折回去,一拳拳捶在史棣文的肩頭:“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怎麽說,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史棣文擋開付荷的手:“我這不是救了嗎?”
史棣文再別開身,付荷又緊緊繞過去:“我們握手言和好不好?你做了好事,又兇神惡煞這樣太奇怪了!難道……難道不應該我說聲謝謝,你回一句這是我應該做的嗎?”
付荷的求和,史棣文沒有接受。
他将雙手插在衣兜裏:“不,這不是我應該做的。我做不了每個人的救世主。”
沒人知道史棣文此時此刻在想什麽,包括付荷。
他想的是為什麽他怎麽做都是錯?
當年,二十七歲的他做了高靜和高惠,以及在那一場大火中家破人亡的兩家人的救世主是錯。為此,他上了喬先生的賊船,想下?可沒那麽容易。
如今他說他做不了Zoe的救世主也是錯。他不想翻船,可翻船是那麽容易!
“你冷血。”付荷脫口而出。
話一說出口,付荷便知錯了,下意識要逃,卻被史棣文用身軀擋住,一退再退退進了一個死角。
“你要我熱心腸嗎?”史棣文問道,“說真的,我可以不瞻前顧後嗎?我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嗎?”
付荷沒有退路,不得不嗆聲:“可以啊!你看Zoe,你看她……不再瞻前顧後了。你說她得不償失嗎?不,她解脫了,與其在喬先生身邊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但沒個人樣,還不如放手一搏。”
良久,史棣文一笑。
他整個人慢慢松弛下來:“如果真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那就太好了。我們帶上厚福,去找個世外桃源,我耕田,你織布。哦,對了,親朋好友也要通通帶上,留下一個,就等于給敵人留下了機會,後患無窮。再者說,先不論身後有沒有追兵,切忌草木皆兵,否則自己吓自己,也遲早吓出毛病,未必是解脫。”
付荷聽得出史棣文是在說反話。
她聽得出他是在說,逃,是逃不出生路的。
她洩氣:“你為什麽要招惹上這種人……”
“算我誤入歧途好了。”史棣文心平氣和,“但再活一遍的話,這條路我還是非走不可。當年沒有他的錢,高惠得不到最好的治療。付荷,我不愛她,但她做了我半輩子的家人,我要給她最好的治療。而現在……現在她開了天價。”
付荷一怔:“天價?你Steven藝高人膽大,這天價在喬先生手下賺得,另謀高就就賺不得嗎?還有高惠她……”
“和你想象的不一樣?”
“是我的想象太匮乏了嗎?”
“是你的思路錯了。她開的天價,後面有多少個零她數都數不清,站在她背後的人不是別人,是喬先生。這幾年,我有想過她死了也許對大家來說都是解脫,畢竟肌無力會讓她越來越失去活着的意義,而我……也就自由了。真的,我有這樣想過一次,但僅這一次,我也夠面目可憎的了是不是?更無解的是我知道我不盡力而為的話,我恐怕再也不會有解脫的那一天,我會自責。”史棣文的腔調淡淡的,“所以我只有一個選擇,讓喬先生再沒有翻身之日,保高惠餘生安安穩穩。”
付荷茅塞頓開:“這也是為什麽……喬先生至今對我手下留情?”
“是。”史棣文供認不諱,“客觀來說,有高惠擋在你前面。”
付荷掩面,對那女人的感情亂糟糟一團,陌生、勢不兩立,如今還要謝謝她做了她的擋箭牌嗎?
史棣文拖上付荷的手:“走。”
“去哪?”
“回房間。”
“回……什麽房間?”
“我的房間。這裏一共有十六套套房,都有單獨的出入口和電梯,房間裏應有盡有,但也有好和更好之分。最好的一套,專供我小住。”
付荷腳底下生根:“這沒頭沒腦的,去你房間做什麽?”
“是你說要做牛做馬報答我。”
就這樣,付荷跟着像□□一般的史棣文離開了醫務室。
邵姐別說過問了,連看都沒多看一眼。
史棣文的房間在三樓。
房間門一開,左右兩邊恨不得一望無際。
付荷豁出去:“床在哪邊?”
史棣文用下巴指了方向。
付荷橫沖直撞,将鞋子甩了個東一只,西一只,撲上床,大字型擺好:“來。”
史棣文不緊不慢地跟進來。
付荷解開自己的襯衫:“來來來!但你別誤會,我沒有錯,這床不是砧板,我也不是魚肉,我和你做不代表我認錯和真的做牛做馬。再來一千遍一萬遍,我還是會求你救Zoe。我現在和你做,是因為我現在想和你做,和你一樣想,甚至比你更想。”
付荷大敞了襯衫,仰面朝天,整個人氣勢洶洶。
良久,史棣文都只是遠觀:“你換個姿勢行不行?你這樣胸前一馬平川,說話還有雙下巴。”
于是,付荷往床上一站,将襯衫脫掉,甩開:“你過不過來?”
這一次換史棣文腳底下生根:“我也沒有錯。付荷,我想保全我們,我不想冒險,不想節外生枝。你可以說我冷血,但即便如此,我也沒有錯。”
二人就這樣僵持着。
房間的冷氣只有二十度,付荷手臂上層層疊疊地生了雞皮疙瘩。幾乎是同一瞬間,付荷彎腰撿襯衫,而史棣文跨上了床,令付荷失去了重心。而她的襯衫才剛剛到手,又被他一把扯了去,甩開。
二人面對面站在大床上,誰也不能先開口。
總有一個人錯。
誰先開口,便是誰錯。
最後,史棣文一記掃堂腿,将付荷撂倒。她在彈簧上餘震,他穩穩地站着,俯視她。等她停下來,他壓上來。她還是氣不過,一偏頭,再轉回來後,與他針鋒相對地鼻尖抵着鼻尖。但還是落了下風。因為他在壓上來時,手覆蓋在了她的左胸,以至于她的惶惶不安在盡數被心跳所出賣。
他知道,她就是個紙老虎。
下一秒,他乖乖在她旁邊躺下來,閉上了眼睛:“陪我休息一會兒。”
“那你……說什麽做牛做馬?”
“你的想象的确太匮乏了,做牛做馬也包括你陪我休息一會兒。”
就這樣,付荷兵敗如山倒,老老實實了。
但天不遂人願,床頭的電話鈴鈴作響,兇猛得仿佛那話筒會上蹿下跳。
史棣文按下免提鍵。
是阿南:“Steven。”
“說。”
“喬先生帶人來了,十五分鐘後到。”
付荷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
史棣文臨危不亂:“把付小姐的車開走。”
電話就此挂斷。
勝負已定。
總有一個人錯,錯的人是付荷。
史棣文說這一次的冒險到底值不值得,我們拭目以待。即刻,對錯便揭曉,錯的人……是她。她要他救救Zoe,他唯命是從。對此,他說會引火燒身,翻回頭想想,他除了是給她紮預防針,也不過是逞逞口舌之快,卻換來她一句“冷血”。
如今,他說的話應了驗,喬先生來了,直奔“荷”而來,直奔他而來。
不要說Zoe“跳樓”一說不攻自破。
連“荷”度假村恐怕都即将被牽連着浮出水面。
☆、面子
“你教教我,”付荷懇切道,“接下來要怎麽做?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
史棣文竟還有摟摟抱抱的閑情逸致:“真的都聽我的?”
“你別浪費時間了!”
“不是還有十五分鐘嗎?”
面對史棣文的耳鬓厮磨,付荷不解風情,也是真解不了這個風情:“你這是還在和我怄氣?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要殺要剮,你等先過了喬先生這一關行不行?”
“你又小人之心了。”
史棣文單手鉗住付荷的雙手,舉過她頭頂,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
伴以他的真心話。
他說付荷,放心,Zoe不會有事的,她會康複,會活蹦亂跳過她的下半輩子,放心,我們也不會有事,大風大浪我經的多了,這不過是毛毛雨,放心……這些都是我分內的事。
付荷鼻子一酸。
到頭來,還是他屈服于了她不是嗎?
才給了她這些信誓旦旦。
史棣文抽身時,扯過被子掩住衣衫不整的付荷。
他走向浴室,并交代她:“穿好衣服。不急,還有十分鐘,慢慢來。”
付荷整裝,但視線離不開史棣文。
浴室裏,他立在水池前,用兇猛的冷水洗了臉,水花四濺,被射燈映成一片片金沙。接着,他打開吹風機,用兇猛的氣流烘幹了額前的濕發,抓了兩把,恢複了桀骜不馴的面貌。從浴室出來後,他眼底對她的□□已一簇簇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勝券在握。
“過來。”史棣文一邊穿上件襯衫,一邊喚付荷。
付荷一溜小跑跟着,出了卧室,穿過偌大的客廳。
客廳中央的餐桌上,擺放着橙與藍色調的插花,琳琅滿目的果盤中,紅提上還挂着一顆顆水珠。付荷一眨眼,滾落下一顆,似瓊漿玉液。這裏……在今天之前還是史棣文的戰利品,是史棣文為他和她建造的□□,甚至是退路。
今天卻因為她的“俠肝義膽”化作了多事之地。
付荷落後一步,跟進書房。
與其說是書房,倒不如說是監控室。
拼作整面牆大小的分屏幕,在閃爍着一一啓動。
史棣文落座主控臺後,按了幾個按鍵,監控着四面八方的分屏幕合而為一,瞄準醫務室。
頓時,病床上的Zoe幾乎似真人般大小。
史棣文讓位給付荷:“過來坐。”
此時此刻的付荷,史棣文讓她往東,她絕不往西,乖乖坐過去。
“好了。”史棣文說。
“好了?”付荷破了音,“你是說……我只要這麽看着?”
“嗯,只要這麽看着,無聊了你就去客廳看看電視。”
“不不不,我不要袖手旁觀。”
史棣文失笑:“那你要怎樣?去找他火拼?”
“你別吓我!”
史棣文笑得更深:“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剛剛當着邵姐和Zoe的天不怕地不怕,都是裝的?”
接着,史棣文看看時間,一俯身,擡手點了下臉側。
讓付荷親他。
付荷毛躁:“這都什麽時候了……”
“吓你也不行,親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樣?”
付荷無計可施,仰面,送上雙唇草草印一下了事。
好在史棣文心滿意足。
最後,史棣文拉着付荷的手,放到一個按鍵上:“有不喜歡看的畫面,就不要看,這裏,按一下就能關掉。”
史棣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消失前,只擡手揮了揮,像是結束一場普普通通的約會。
付荷正襟危坐。
不多時,史棣文走入畫面,對邵姐交代了一句什麽後,便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病床邊。他沒有找鏡頭,沒有從鏡頭中再給付荷哪怕一個眼神。付荷心如明鏡,這一關才不是他所謂的毛毛雨,他如臨大敵。
幾乎是尾随而至,有人破開了醫務室的門。
付荷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耳邊卻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她埋頭,手指從令人眼花缭亂的按鍵上一一掃過去,找到音量鍵,緩緩推上去。
喬先生最後一個露面,反手關上門。
相較于他帶來的四名彪形大漢,他只有小小一只。
史棣文并非不為所動,他緩緩……牽上了Zoe的手,用雙手包住,十指開合了幾下,在找到最契合的位置後,停下。
喬先生除了兩手空空,就像是來探病的親朋好友,殷切切地上前,在目睹Zoe的慘狀後,只差潸然淚下:“這……這怎麽傷成這個樣子?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怎麽下得去這樣的毒手?造孽,造孽啊!”
然後,喬先生轉向邵姐:“醫生,務必給她用最好的藥,錢不是問題。”
喬先生一擡手,便有人送上椅子。
Zoe位居中間,昏迷中,一片祥和,史棣文和喬先生一人守一邊,貌似勢均力敵。
“Steven啊,”喬先生溫文爾雅,“你說,這叫怎麽一回事兒?家賊難防嗎?”
Zoe的手做了水晶甲,劈了好幾根,這會兒攤開在史棣文的掌心上,被他輕輕地撫着。
至此,史棣文看都沒看喬先生,眼裏只有Zoe:“一個您厭倦了的女人,就只當讓我撿個便宜,行不行?”
喬先生噗嗤一聲笑出來:“沒這個先例。”
史棣文前傾着身,直接一擡眼,額頭上蹙出紋路:“她這個人,不美不醜,性子不烈,腦子也不靈,真挺沒勁的。可有一次,就那麽一次,她不上道兒,在您那兒吃了那麽一點點苦頭,我一時腦熱,幫了她。要說她哪裏吸引我,無非兩條。一來她是您的女人,越是碰不得,越叫人繃不住要碰碰看……”
喬先生靠着椅背,雙腳一只接一只跷上病床,一抖一抖地,鞋底便若有似無地擦上Zoe的手臂:“可她是付小姐的姐妹啊。”
“您說到重點了。這就是第二條,她和付小姐情同姐妹,所以別有一番趣味。”
“說來說去,這裏頭沒有那位周先生的事?”
Zoe像是要轉醒,□□了一聲。
史棣文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撫住她:“喬先生,這女人無論如何是伺候不了您了,但她捅誰,也不能把我捅出來,所以随便什麽男人,趙錢孫李的,您說誰,就是誰了,這麽大一屎盆子,扣誰頭上不是扣?但既然她這回對我有情有義,我也不能眼睜睜由着她氣壞了您,還自讨苦吃。喬先生您器重我,是要我給您做正經事,掙幹幹淨淨的錢,那就請您留我一雙幹幹淨淨的手,別讓這女人在我手上把血流幹了。”
屏幕上的人個個惟妙惟肖,付荷像置身其中,連大氣都不敢出。
喬先生又擡手,叫了人:“你跟着醫生,先去把費用繳一繳。”
邵姐卻道:“不急。病人不穩定,我還是寸步不離的好。”
喬先生擺明了是要支開邵姐,未果後,也不強求,點點頭,擱下腳,起身,踱步到窗邊。
他背對鏡頭,駝背的身形令他貌似脖子縮進肩膀裏。
他說Steven啊,你說的倒也在理,可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史棣文将Zoe的手蓋回被子裏:“咽不下,就撒出來。”
史棣文跟着起身,跟着踱步到窗邊,站在喬先生身旁,逆着光的剪影,他高出他一大截,可今時……未必鬥得過他。
窗邊的鬥櫃上,擺着水果和水果刀。史棣文削了一個蘋果,然後,将什麽交給了喬先生。付荷以為是蘋果,卻只見那二人的縫隙間,明晃晃的光一閃而過,便知道不是蘋果,是水果刀。
史棣文咬下一口蘋果,脆脆的一聲。
他轉過身來,一邊咀嚼,一邊第一次面對了鏡頭。
毋庸置疑,水果刀在喬先生的手上。
付荷沒有把握,史棣文這樣同她面對面,是不是在警告她“少兒不宜”的畫面即将上演。
像是,可又不像是,畢竟他看起來不像是任人宰割。
喬先生跟着轉過身來,連手指都皮包骨,那一把折疊的水果刀被他開了合,合了開,機關處生鏽,光是這反反複複的小動作,他都會吃力。
付荷目不轉睛。
而後,喬先生大笑:“喬泰股份的A計劃到了這個節骨眼,你這個關鍵人物打個噴嚏,我心肝都要顫一顫,這……這又哪裏舍得?”
“喬先生的厚望,我全力以赴。”
水果刀最後一次打開,發出咔的一聲,此後,再沒合上,刀刃的鋒利度被喬先生在自己的手指肚上試了試。
在場所有人,包括史棣文,沒人敢對他的陰晴不定妄下結論。
這會兒,他又皺了皺眉頭:“可是Steven,你真當我把錢擺在第一位嗎?對我來說,真沒什麽比錢更重要的嗎?”
史棣文大口吃着蘋果,有汁液緩緩淌下,他用手背抹了抹:“您直說吧。”
他不是不怕。相反,他如臨深淵,怕只怕走錯一步,功虧一篑。
“面子喽。”喬先生用刀尖點了點自己的臉,“你騙我,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我騙了您什麽?”
“你是為了付小姐才幫這個女人的吧?”
“理由?”
“情意喽。這世界上最會壞事的,就是情意。”
史棣文寸步不讓:“那怎麽就非得有付小姐橫插一杆呢?我怎麽就不能對Zoe小姐有情有意呢?男歡女愛,誰又非誰不可呢?”
“證明給我看。”
“信不信……由您。”這是史棣文唯一一次,抱有僥幸。
換來的卻是喬先生的勃然大怒:“證明給我看!否則喬泰算什麽,你這左膀右臂又算什麽?錢狗屁不如,我的面子比什麽都重要!”
說話間,史棣文拇指和食指間的蘋果,被喬先生手中的水果刀一劈兩半,相繼落地。
收勢後,喬先生佝偻着氣喘籲籲。
邵姐顫巍巍向門口移動。
喬先生一聲令下:“晚了!讓你滾的時候,你不滾,這會兒晚了!”
彪形大漢堵住門口。
☆、吃虧
史棣文第二次面對了鏡頭。這一次,付荷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是在建議她關閉屏幕。
付荷的食指落在關閉屏幕的按鍵上,時刻準備着。
“那喬先生您……幫我開個頭?”史棣文拿下喬先生手中的水果刀,在袖口擦了擦刀刃上的蘋果汁,再交還給喬先生。
“好,那我就抛磚引玉。Zoe小姐有一顆紅痣……”
“左側大腿。”史棣文幾乎是搶答。
付荷的食指擡回到半空中。
“她祖籍何處?”
“呵,這個還真聊到過。安徽亳州,好地方。”
“幾次?”
“三次,還是四次來着。記不清了。喬先生您有了新歡,她寂寞,我們一拍即合。”
“有沒有旁證?”
“去的是萬豪酒店。”
喬先生将水果刀一撂,哐啷一聲:“好樣的!不管你是不是在騙我,把假話說得面面俱到了,也就不是假話了。只要你把這臺階給我搭好了,搭得穩穩當當,富麗堂皇,這個臺,我巴不得皆大歡喜地下來。”
喬先生率先回到了病床邊,撥開椅子,直接坐在了床沿:“過來。”
史棣文跟過去。
“不和她慶祝一下嗎?”喬先生問。
史棣文不語,等喬先生的下文。
“慶祝……我放你們一條生路。”
“多謝喬先生。”
“慶祝。”
“喬先生希望我們……怎麽慶祝?”
喬先生輕輕摸了一把Zoe的臉:“死裏逃生的有情人之間要怎麽慶祝,還用我教你?還是說,面對這一張豬頭,你也下不去嘴了?”
這一刻,付荷的食指落回那按鍵,自認為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偏偏那按鍵堅如磐石。
“當着喬先生您的面,我能有那個熊心豹子膽?”
“Steven啊,算我反過來求求你,就算是作戲,只有你入戲,我們做觀衆的才好入戲。我對你愛之深,責之切,而責之切,更痛在我心。女人是身外之物,你要喜歡就拿去,只要不另有所圖,只要不把我當猴耍,過去種種一筆勾銷。”
就這樣,史棣文對Zoe俯下身去。
付荷推了一把桌沿,轉椅無聲地轉過一百八十度,停下。
鴉雀無聲。
付荷背對屏幕。但她不難想象,既然喬先生是吹毛求疵的觀衆,史棣文勢必……真刀真槍。她不難想象那是怎樣一個吻。
此刻此刻,她面前的牆空無一物,白茫茫得刺目,盯久了,像是會從白色中泛出深深淺淺的灰。
耳邊,傳來喬先生一聲叫好,然後是掌聲,再然後,是他的走狗們的陣陣哄笑。
付荷終于還是轉向了屏幕。
那一吻遲遲收不了尾。
史棣文側坐在床沿,俯在Zoe身上,一只手撐住身體,另一只手輕輕摩挲Zoe的發線。鼻青臉腫的Zoe是喬先生口中的“豬頭”,似乎只有發線處安然無恙。這樣的活色生香,怪不得那一群人渣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有人吹出下流的口哨。
付荷掩面,明明算不上悲恸,但眼前的霧氣還是化為了掌心的濕潤。
适才,史棣文對她說,付荷,有不喜歡看的畫面,就不要看。
原來……他指的是這個。
終于,喬先生起身,繞過床尾,來到史棣文這一側,擡腳重重地踹向了史棣文的膝蓋窩。史棣文一聲沒吭,單膝跪了下去,結束了這一吻。
Zoe徹徹底底地轉醒,不知所措地仰望天花板。
邵姐疾步走上前。
喬先生扶起史棣文:“兩清了。”
史棣文任由喬先生擁抱:“您大人大量。”
喬先生将臉埋在史棣文的肩頭,幹枯的拳頭一下下擂在史棣文背後,語重心長:“這次的事,就這麽算了。你這麽入戲,我不網開一面也說不過去。但下不為例。否則就算我當你是左右手,斷臂之痛也好過在身邊養條狼,你說是不是?”
說到最後,喬先生竟微微哽咽,擡了頭,熱淚盈眶,用力擤了一把鼻水,一握史棣文的手臂,若無其事地擦了擦手:“孩子,跟着我好好幹,我和喬泰不能沒有你。”
醫務室中始終有鋼琴曲流淌,但直到這會兒,才似從默默無聞到脫穎而出。
喬先生對着鏡子梳頭,時不時用梳子當指揮棒,和着節奏打打拍子。
史棣文對Zoe交代了幾句,諸如好好養傷,一切有他在,喬先生高擡貴手了等等。
Zoe似懂非懂,但既然史棣文大包大攬,她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