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5)
,只好勸康芸坐下。
付荷帶頭,落座一側的單人沙發。康芸陪着輪椅上的付有餘,落座另一側的單人沙發。中間一條三人沙發,全歸史棣文。
厚福坐不住,打游擊。
九十年代末的房子,兩室一廳,廳不大,算不上客廳,只能叫門廳,小房間用作卧室,大房間用作客廳,也就是五個人此時此刻歡聚一堂的地方。
付荷環視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常年有康芸機械化的擦擦抹抹,去年還翻新過一次,家具、電器雖然不高檔,但樣樣锃亮,更有好幾盆吊蘭平添了生氣,也算是……體體面面的一個家。
只是付有餘襯衫的扣子張冠李戴着。
頓時,付荷沒心沒肺地要笑,攔下路過的厚福抱了抱,總算沒失态。
她要笑,是因為這樣一個尋常百姓家,仿佛和史棣文格格不入。
因為他是個“極端分子”,要麽是紅磚房、黃土炕,要麽是金碧輝煌,上天也好,入地也罷,總之他不甘于中游。無奈,他喜歡的這個名叫付荷的女人,偏偏出自這樣一個尋常百姓家。
史棣文直截了當,不問自答:“我會和付荷結婚。”
厚福明明聽不懂這些,偏巧不巧歐耶了一聲,活生生一個托兒。
驚喜一詞,付有餘和康芸各有各的演繹。
康芸是喜大于驚的。女兒不完整的人生又有了完整的機會?對方是付翺原裝的親生爸爸?這叫什麽?這就叫好飯不怕晚啊!
至于付有餘,他裝過睡,他在裝睡時眼見過遍體鱗傷的史棣文。
他在裝睡時,不僅眼見過遍體鱗傷的史棣文,更耳聞他身處險境,而且有過一段婚姻,至今有一個亡妻的妹妹如同一株菟絲花攀附着他。付荷不知道付有餘當時看懂了多少,聽懂了多少,但就憑他對此守口如瓶,她知道他沒少看懂,沒少聽懂,否則犯不着将此事當作“天大的秘密”。
眼下,光是史棣文的登堂入室,便足以讓他驚大于喜了,更何況還說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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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亞于平地一聲雷。
康芸指望不上付有餘,只能自己上:“小荷,你有什麽要說的?”
付荷沒時間遣詞造句:“我……我沒意見的。”
史棣文補充:“她将來有任何意見,我都會采納。”
康芸繼續:“史……斯,斯什麽來着?”
“史棣文,小史,您怎麽好叫怎麽來。”
“小史啊,你今年?”
“三十四。”
“父母?”
“我爸去世了。我媽在老家,身體還不錯。”
“老家?”
“遼寧。”
“兄弟姐妹?”
“我是獨生子。”
天衣無縫的一問一答到此為止。康芸默默倒抽了一口冷氣。
史棣文心領神會:“請問叔叔阿姨,這個上門女婿是怎麽個上門法?是有約法三章還是家規多少條?個中細節咱們來日方長,慢慢磨合也無妨。但這頭一條,厚福,付翺姓付……我不反對。”
有了史棣文這句話,康芸又來勁了:“何處高就?”
“籠統地說,還是金融圈兒,細說的話……說來話長。”
康芸的重點是下一句:“那薪水?”
“這個沒準兒,但頭一位數字後面,總會有一串零的。”
“那存款?這要是大手大腳,賺再多也落不下仨瓜倆棗。”
“存款、股份、不動産,林林總總算下來……阿姨,比您盤算的只多不少。”
康芸還真不掉鏈子:“我盤算的,可不是個小數目!”
史棣文一笑,勢均力敵:“您放心,那也只多不少。”
付荷見縫插針:“媽,是我過去三十年都沒給您往家帶過一個像樣的活口嗎?您把求知欲全攢到今天了是不是的?您看看這都幾點了……”
就在這時,付有餘補上,且語出驚人:“什麽時候……”
他畢竟是個病人,開口開猛了,後勁不足,重說了一遍才說完整:“什麽時候結婚?”
相較于康芸的連環問,付有餘這一問才問到了點兒上。
才問到了史棣文的“痛處”上。
這是史棣文最難回答的問題:“盡快。”
謝謝醫學的發達,讓付有餘的頭腦一天比一天靈光。盡快?單憑這兩個字,付有餘便知道這未來的上門女婿還且有困難重重要克服呢,大團圓還早着呢。說盡快的,十有八九是猴年馬月。
“送客。”付有餘下令。
康芸退到二線:“好端端地……這是怎麽了?”
“送客!”付有餘勃然大怒,嘴角又抽搐地往耳根處斜了斜。
付荷胳膊肘往外拐:“爸,他不是客人,沒您這麽個送法。就算他是客人,他也是我的客人,輪不到您做主。別忘了是誰……”
“付荷。”史棣文及時地喚住了付荷。
他旁觀者清:這個時候硬碰硬只會是下下策。
所以付荷的話沒有說完:別忘了是誰,對我的女兒身耿耿于懷,是誰造就了我和我媽,乃至你前妻的種種難處,所以你無權對我“不幸”的人生指手畫腳,無權對我愛的這個男人下逐客令,無論他又多混蛋,都輪不到你替我出頭。
偌大的三人沙發,史棣文坐在一頭,挨着扶手這一側的手臂,手肘搭在扶手上,指尖落在他的大紅色褲子上,叫人不易察覺地輕輕敲點着,另一條手臂延伸至三人沙發中間的位置,四肢百骸,怎一個從容不迫。
從付有餘和康芸,到厚福,始終沒有人對他的大紅色褲子多投去一瞥。
大概這就叫“駕馭”。
以至于連付荷都忘了他背後的風景,起身道:“我們走。”
說着,付荷抱上厚福,再回過頭,只見史棣文一動沒動。
畢竟……當事人可沒忘他的透視裝有多fashion。
只見史棣文自救:“不如,叔叔阿姨先請回房間吧。”
付荷這才一拍腦門兒:美背,他那剛柔并濟的美背,要是就這麽起身,會被付有餘和康芸一覽無餘。
氣氛怎麽就不對了呢?康芸困惑歸困惑,總得善始善終:“我送送你們。”
“不客氣阿姨,”史棣文微笑,“還是先請您和叔叔回房間吧,時間不早了,不耽誤二老休息。”
康芸起身:“不差這一會兒!”
推托不掉,史棣文無聲地看了看付荷。
付荷無計可施,但毅然決然對他搖搖頭,無非是說別,別站,你和我媽的問答綽綽有餘拿下一百分,和我爸的PK也算打了個平手,但你這美背一出……恐怕會前功盡棄。
☆、石頭剪刀布
就這樣,史棣文保持着微笑:“阿姨,不如我們……來玩石頭剪刀布吧?”
什麽鬼?
付荷扶額,無力地任由厚福從懷裏出溜了下去。
她對史棣文低語:“真有你的……”
史棣文開弓沒有回頭箭,修長的五指靈活地攥了攥,末了一握拳,伸向付有餘:“叔叔,您先上?我聽得出您話裏有話,也聽得出是什麽話,但男人和男人的對話,未必要一板一眼,以後有機會我少不了陪您吞雲吐霧,喝喝小酒什麽的,到時候有要拿我出氣的地方,我給您當沙袋打一打也沒問題。但今天,咱先用石頭剪刀布将就一回,輸的,無條件答應對方一個要求,如何?”
付有餘和康芸紛紛一愣,架不住厚福捧場:“我要玩!”
刀光劍影,剎那間,厚福落敗。
史棣文用手掌揮開厚福小小一只拳頭:“手下敗将。”
厚福噘着嘴回到付荷的身邊。
“記住,勝不驕敗不餒。”史棣文站着說話不腰疼地贈送兒子一句大道理。
這也太不把付家人放在眼裏了吧?
付有餘火大:“我來!”
沒有平手,史棣文手起“刀”落,拿下第一局。
付有餘比厚福還小孩子氣,說三局兩勝。依舊沒有平手,史棣文二比零。接着是五局三勝。
康芸入了戲,俯身在付有餘耳邊說加油,你倒是加油啊……問題這是加油就能行的嗎?
史棣文鐵面無私,三比零。
付荷介入:“別沒完沒了了啊。”
史棣文直截了當:“叔叔,我就一個要求,請您和阿姨先回房間。”
付有餘恨恨地收了手,康芸又手癢癢:“慢着,還有我呢!”
結局毫無懸念。
史棣文又做了個請的姿勢:“阿姨,先請吧。”
願賭服輸,康芸悻悻地推上付有餘,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卧室。
史棣文低低地吹了聲口哨,站直身,兩手往褲兜裏一揣,雙目一眯,典型的得意洋洋。
付荷拆臺:“你這左一句先請,右一句先請的,會不會太可疑了?他們會懷疑你要偷我們家大彩電的。”
“不然捉迷藏嗎?”史棣文反問,“把令尊令堂的眼睛一蒙,我逃之夭夭?”
付荷只覺得此地不宜久留,牽上厚福的手,匆匆撤退。
結果史棣文說了句“等下”,又送上門去,咚咚兩響敲了付有餘和康芸卧室的門。
他隔着門說叔叔,我來認個錯,我玩兒石頭剪刀布眼太尖,手太快,您指關節一蓄力,我就知道您要出什麽,所以我這是作弊、使詐,我認輸,您盡管對我提個要求。
付有餘早就想好了:“盡快……盡快是多快?”
這是他和史棣文玩兒第一局石頭剪刀布時就想好了的。
“不超過半年。”這也是史棣文早就想好了的。
還是黑漆漆的樓道,也還是兩層樓中間的平地,史棣文花枝招展地來,全身而退地退,這會兒将厚福抱到付荷剛剛坐過的樓梯扶手上,對他故技重施:“小子,默數三十下。默數就是……”
厚福搶答:“不出聲!”
“孺子可教。”
然後,史棣文對付荷好言好語:“你爸也是心疼你。女兒惹上我這麽一個不好惹的家夥,他不能不出頭。”
付荷像被針紮了似的:“我用不着他心疼!我走到今天這一步雖然是我的選擇,但誰敢把他擇個幹幹淨淨?是他挖了坑讓我跳,我跳進去了,那麽後來人頂多是給我埋埋土,他又有什麽發言權?”
史棣文苦口婆心:“父母和子女之間的事沒法講道理。他可以對你不好,但別人不可以。他可以全盤否定你,但誰動你一根手指頭,他說不定會斷誰一條大腿。反過來也是一樣。你可以不給他好臉色,可換我說他一句不是,你會馬上和我翻臉我們要不要試試看?”
這時,厚福喜氣洋洋:“三十!”
史棣文氣結:“臭小子,你給我偷工減料是不是?”
此情此景下,付荷的郁結漸漸散去。
最後,付荷提議:“下次只有你和我的時候,你還穿這一身好不好?”
史棣文大言不慚:“這算什麽?還有更勁爆的你要不要?”
這頻頻驚魂的一晚,至此将落下帷幕。
付荷抱着厚福走出樓門時,那一輛銀色尼桑仍孜孜不倦地守候在樓下。
而就在她走出樓門的那一剎那,殿後的史棣文送上最後一句話:“付荷,半年。”
她相信。
她無條件相信。
數日後,于敖約付荷吃飯,約在了華廈路。
不用于敖指名道姓,付荷也知道是那一家位于華廈路的蛋包飯。
三年前,于敖不止一次向她推薦那裏,不過個把小時的車程,二人卻屢屢沒能踐行。後來,聽說那一帶拆遷。再後來,聽說于敖買下了華廈路的一家小餐館。
此後再無下文。
付荷如今才知道,那小餐館有個會叫人念念不忘的名字:久長屋。
左鄰右舍都是新建建築,久長屋坐落其中,別具一格。當年,于敖買下了它,也保住了它。桌椅都無奇,吸睛的是兩排長圓的紅紙燈籠高高懸挂。
沒有包廂,于敖和付荷找了一張光線好的桌子。
十一點鐘,除了他們二人,還有另外将兩張小桌拼了個大桌的大概是同事的男男女女在高談闊論,某男和某女間還流露一絲絲暧昧。
于敖點了兩份瑤柱海鮮蛋包飯和幾樣小菜,說付荷今天你請。
他脫下西裝,露出小臂,刀口愈合了,但整整齊齊地泛着新生的皮肉色。
他調侃道:“拖了三年才賞我這個光,所以今天你請。”
付荷說沒問題。
适才,和于敖肩并肩進來時,付荷又一次聞到了他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是并不尋常的薔薇香,和那晚在瑞元停車場中她聞到的絲絲入扣地吻合。
昨天,于敖為萬界珠寶策劃的一場珠寶秀官宣,有了喬先生的鼎力相助,聯名了法國某國際數一數二的奢侈品品牌,使得萬界珠寶這塊金子額外被鍍了金,勢必會緩解于氏集團這兩年在資金周轉上頻頻的顧此失彼。
總之,這一官宣,于敖在于氏集團和于老先生的眼中很難不加分。
“這一回合,你算不算贏了你三哥?”相較于于烨,付荷當然支持于敖。
于敖很難不得意:“喬先生不是和你提過,我們于家有一串家傳的老坑玻璃種翡翠珠鏈?他一直想要親眼見見。我三哥在這事兒上大做文章,和我爸一提再提,想給喬先生安排個機會。呵,弄巧成拙。家傳的東西,我爸怎麽會說拿就拿出來……”
于敖的沾沾自喜,被蛋包飯的到來打斷:“來,嘗嘗。”
滑嫩的蛋皮,包裹着足料的瑤柱海鮮飯,淋有用新鮮番茄焖炒的番茄醬,再撒上酥炸青豆,付荷吃了第一口便發自肺腑地猛點了點頭。
反倒是于敖皺皺眉,一擡手,叫了服務生來:“這是陳師傅掌勺?”
服務生說是。
于敖又嘗了一口,微微不悅地品着,對付荷說:“三年前的比這個好吃一百倍。”
“你有多久沒來過了?”
于敖一頓,籠統道:“有一陣子了。”
付荷自顧自吃得津津有味:“你心心念念的那個味道,搞不好只是你的主觀記憶,那麽這陳師傅再修煉一百年,也做不出你要的那個味道了。”
于敖放下叉匙,優雅地擦了擦嘴:“付荷,我們以後常來吧,不管是味道,還是主觀記憶,找回來就是了。”
付荷笑着夾了一口小菜:“她是誰?”
“誰?”于敖不解,“誰是誰?”
“她,擦薔薇香香水的女人。”
對于于敖的意外,付荷并不意外。
怎麽說……這也像是身為他的舊愛,在過問他的新歡。
“大概是我秘書。”
雖然于敖用了“大概”一詞,但一口咬定,生生結束了話題。
付荷收斂了過于“八卦”的臉孔,埋頭于美食。
一份也就二兩分量的蛋包飯,付荷矛盾着要不要再來一份時,于敖吃了不到一半便草草收場。付荷知道自己是罪魁禍首,他上半場的洋洋自得,毀就毀在了她的一句“她是誰”上。
史棣文的消息像整點報時:時間到。
和于敖的約會,付荷不必向史棣文申請,但報備還是多多益善的。對此,史棣文說:一頓飯給你們兩小時,我算不算大度?
久長屋漸漸人頭攢動,繼而有清酒香彌漫。
付荷擡手,買單。
有了金牌團隊的加盟,瑞元以一種勢不可擋的速度在業界生機勃勃。
宏利和東升電子頻頻接觸喬泰股份,打探被挖角一事。
對此,喬先生只有一句話:腿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要走,我有什麽法子?
從自身利益出發,宏利不得不将喬泰股份的一個史棣文,和瑞元的一支金牌團隊重新放在了天平兩端。
除了付荷,旁觀者沒人知道,這一切是喬先生求之不得。
喬泰要一腳踢開宏利不假。有了史棣文和康尼電子,喬泰勝券在握,但如果這第一步,能做到反過來被宏利一腳踢開,豈不更妙?屆時,作為被淘汰的一方笑到最後,豈不更酣暢淋漓?
☆、搶椅子
秦思緣接到邀請,同代表宏利的姜絢麗共進了午餐。
回來後,秦思緣人逢喜事精神爽。
付荷被秦思緣叫進辦公室,秦思緣宣布:“我和毛睿要訂婚了。”
“恭喜。”付荷腦子活,“訂婚戒指買了嗎?我幫你介紹于家二少爺,他在萬界珠寶的青年路分行,他給你折扣,你幫他沖沖業績,兩全其美。”
接下來,秦思緣的話半公半私。
秦思緣說只要宏利選擇瑞元,她勢必要和姜絢麗肩并肩,甚至抱姜絢麗的大腿也在所不惜。她問付荷會不會為難?
付荷嗆她,說為難又怎麽樣?你選我還是選宏利?
秦思緣脫口而出:“我當然選宏利!你要回避就回避,我降你的職,重新跑客戶去,大不了我給你加薪,大大的加薪。”
關于喬泰要獨吞做單軟件市場一事,付荷對秦思緣只字未提。
一來,因為對方是史棣文。他不瞞她,她也不能亮他的底牌。
二來,對瑞元而言,提了未必比不提好。她付荷對他史棣文不戰自敗,至少還有秦思緣嘔心瀝血,那就不排除瑞元還有一線生機,總好過連秦思緣都早早投了降。
付荷不介意:“沒問題。降職就降職,客戶是我們的命脈,我替你和瑞元守住這一條退路。”
當天的下午茶時間,付荷便雷厲風行地去跑客戶了。
金牌團隊的到來,也帶來了他們的一批死忠粉。
付荷在美林酒店做東,一一相邀,排在頭一個的是熊總。
英式三層架琳琅滿目,從下往上依次是迷你三文治、松餅和水果塔。熊總做主,點了伯爵茶。他今年三十有四,與史棣文同歲……
付荷才記挂史棣文,史棣文便露了面。
今天的他穿得“正兒八經”,灰色西褲,黑色襯衫。茶色對開門是由侍應生拉開的,他才不管所謂的女士優先,一邊說笑,一邊先于同行的女士邁了進來。
在對上付荷的目光後,史棣文有合情合理的意外,接着,微微挑了一邊的眉,好不驚喜。
好不驚喜,付荷只想說彼此彼此。
如此這般計劃外的會面,少了左右為難、周密的安排和苦苦等候,直奔主題,再好不過。
和史棣文同行的女士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穿着包身的牛仔短裙和紅色格子襯衫,襯衫的下擺在腰間打了個結。她白皙的面孔被室外的烈日炎炎烘到發紅,頭發不長,高高地吊着個馬尾辮,脖子上散了一層碎發。
此外,她斜挎了一只不小的旅行袋,雖然神采奕奕,但也有掩不住的倦色,像是才千裏迢迢到此。
史棣文不動聲色,要落座付荷和熊總隔壁的一桌。
有侍應生過來,說不好意思先生,這一桌有預定了。
但史棣文還是坐下了,兩條小臂搭在桌上,十指交握,說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我今天非坐這一桌不可,你幫我和宋經理打聲招呼,他會幫我協調。
就這樣,史棣文落座在付荷的斜對面。
那年輕女孩兒坐在史棣文對面,不拘小節,幾乎是窩在沙發裏。
付荷欣欣然地快要笑開了花,暫且将臉轉向了另一側。
熊總只當付荷是捧他的場,愈加誇誇其談。
他是山西人,從煤炭業大賺了幾筆後在北京置了好幾處房産,後來煤炭業産業整合,他的房産翻了幾番,再後來房價漲不動了,又趕上有外彙市場助他財源滾滾。
他天生一把破鑼嗓子:“這就叫東邊不亮西邊亮,富貴命躲都躲不掉!付小姐吃啊!”
付荷附和兩聲,随便選了一塊什麽丢進嘴裏。
餘光中的史棣文在和那年輕女孩兒侃侃而談了,但桌與桌之間的距離太遠,在付荷眼裏像一出默劇。
“付小姐?”
熊總這一喚,付荷才聚焦鼻尖前的一塊迷你三文治。它被抓在熊總的……熊掌裏,熱切切地遞向她。
付荷一笑,推托:“謝謝,我自己來。”
“唉!就這個。”
倒也是小事一樁,付荷伸了手去接。
無奈,熊總手一閃,兜了一圈又送回到付荷的嘴邊。
他個子不高,四肢短,這一抻,幾乎整個人撲在桌子上,搞得英式三層架像地震了似的。
轉眼間,史棣文面露隐隐的愠色。
“熊總,主要是這金槍魚三明治,真不對我胃口,心領,我心領了。”付荷圓滑,“對了,我聽Albert說,您是收藏陳年茅臺的行家……”
只可惜,這岔沒打過去。熊總撂下迷你三文治,換了一塊水果塔,再度喂過來。他皮糙肉厚的手指太用力,陷入白花花的奶油中。
“呵呵,”付荷腰杆一挺,“我要是再不張嘴,是不是太薄熊總的面子了?”
“唉,別這麽說,這和簽不簽合同的……沒關系!”
“巧了,這甜查理草莓,是我的最愛。”
語畢,付荷張了嘴,美食也好,下馬威也罷,通通收下。
熊總發紫的嘴唇圈作一個小小的O形,哦呵呵地笑了三聲,接着啧地一口将手指上的奶油吮了去。
史棣文對那年輕女孩兒說了句失陪,起身,走向了餐廳盡頭。
穩了兩口茶的工夫,付荷起身,尾随去餐廳盡頭。
不出付荷的意料,她被史棣文的長臂拉進一間包廂。
沒有第三個人在場,他大咧咧搭上她的肩,攬着她直奔包廂中的洗手間:“走走走,給我吐出來。”
付荷随着史棣文的步伐:“那女孩兒是誰?”
“你先吐你的。”
“你先回答我,我要根據你的答案,來決定要不要吐你一臉。”
進了洗手間,史棣文關門:“有沒有覺得她像誰?”
付荷背靠在洗手池前:“你千萬別說她像我!史棣文,我還健在呢,你找個替身的說法說不通。”
史棣文雙手撐在付荷兩側的洗手池邊,将她圈在其中:“她是于家唯一一位千金,于敖的妹妹,于小娅。”
不說不覺得,一說付荷便覺得那女孩兒一看就是于家人,光是那白皙的皮膚就和于夫人、于敖如出一轍。
“她不是在國外念書?”
“你也說了,是在國外念書,又不是永久驅逐出境。這不是回來了?”
付荷戳了一下史棣文的前胸:“我不管她是誰家的千金和妹妹,只管你為什麽會和一個女學生約會?”
史棣文并不故弄玄虛,直言于小娅身在倫敦時,主動找上他,二人至今保持聯絡有個把月了。昔日于小娅在線上提及公事的擲地有聲,和今日的女學生裝扮判若兩人。史棣文向付荷感慨,今日和于小娅初次見面,他愣是沒敢認。
付荷抓了幾個重點,比如是于小娅主動找上史棣文,比如今日是他們的初次見面。
也比如,付荷問道:“莫非她也對于氏集團的位子野心勃勃?”
“似乎是。不過這丫頭字裏行間像是還另有所圖。”
“不準叫她丫頭,太親昵了。”
“是嗎?”史棣文順從,“好,依你。”
付荷猜猜看:“另有所圖?圖你嗎?她這風塵仆仆地,該不會她回國後的第一個擁抱,是你給她的吧?”
史棣文在付荷的頭頂上照鏡子:“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付荷雙手捧在史棣文的兩頰,向下扳:“不臭美你會死啊……”
史棣文順勢俯下頭來,交底:“我不是萬人迷,于小娅志不在我。”
付荷嘴硬:“我又沒說什麽……”
後來,史棣文纏着付荷遲遲不讓她走。
付荷知道史棣文是沖那個熊總,便鄭重其事:“你有你的大計,我有我的應酬。十個人裏免不了有一個人渣,我不敢誇口百戰百勝,但自保還是沒問題的。今天我吃他一塊蛋糕,大不了拉肚子,只要能讓他把合同簽了,贏的人就是我。”
史棣文效仿付荷:“我又沒說什麽。”
外面,包廂的門倏然被人推開,至少有三四雙的腳步聲,再加上男人們的場面話。
即刻,仍在包廂洗手間裏的付荷和史棣文面面相觑。
随着椅子的挪動聲,那一幹人等落座。
付荷一口氣提到半截:“完了完了……”
史棣文慢條斯理地抓抓頭發:“不相幹的人。”
“那我們一男一女同時從洗手間出去,也丢死人了。”
“我們什麽都沒做好不好?你心虛個什麽勁?”
“別人會信嗎?”
“也對,所以還不如做點什麽。”
付荷沒心思開玩笑:“跳窗,跳窗好了。”
“你先看看有窗戶嗎?”
“總不能走下水道吧?”
“要走你自己走。”
“你倒是想想辦法。”
于是,史棣文撥了一通電話。
與此同時,包廂中某人的電話鈴響。
史棣文了然于心,低聲道:“宋經理,是我。”
“Steven?”宋經理回避其餘人,一避避到了洗手間門外,嗓音穿過了門板,“道謝就不必了,我替你調了座位,你怎麽也得給我露露面吧?”
“我倒是想,可是……被你困住了。”說着,史棣文用指尖輕輕叩了叩門板。
門外的宋經理先是吓了一跳,後來快哭了:“我的爺,你是和這夥人有過節還是怎麽着?搶椅子的游戲不帶你這麽玩兒的啊,我這才三陪四請請人換了地方,白賠一個包廂,你怎麽……怎麽又跟這兒蹲守啊?”
史棣文苦笑:“總之,就是這個狀況了。”
☆、你不能讓她出事
此後,宋經理賠着不是,說錢總、邵總、小邵總,這包廂的冷氣有點兒毛病,咱們換一間?
幾位總雲裏霧裏,說哪有毛病啊?這二十二度不是四季如春嗎?
宋經理随機應變,說漏漏……漏水,一會兒就得水漫金山,我說什麽也得給幾位總再換個風水寶地,大不了今天我請,我請!
總之,宋經理為史棣文清了場。
史棣文推開洗手間的門,對付荷說女士優先。
付荷說你對于小娅怎麽沒這個風度,連行李都不說幫她提一提?
史棣文自有一套:“我鋤強扶弱,保護小動物就行了,對女人大可不必。将來她有她的男人疼,我只管疼我的女人。這種事就該各掃門前雪。”
最後,史棣文建議:“這兒的魚子醬是上品,你可以點來嘗嘗。別管那個倒胃口的家夥,這不是還有我在?工作歸工作,不妨礙你和我共度這一個下午。”
此後,熊總再無造次。他的不可一世,來不及膨脹到爆炸,便早早洩掉了。付荷一旦接受了他的下馬威,他便二郎腿顫了又顫,鼻孔朝天了。
史棣文和于小娅坐了半個小時,便握握手道別了。
于小娅是一個人走的。
她一邊走一邊摘下發圈重新綁了綁馬尾辮,可還是亂糟糟的,好在她整個人散發優越、青春的氣息,仍不失為一個明晃晃的發光體。
史棣文沒走,大概是去找宋經理賠罪了,直到稍後付荷和熊總都“依依惜別”了,他也沒再露面。
轉天,熊總如約來瑞元簽了合同,手指上纏着紗布。
熊總說,昨兒個和付荷分開後,便被人盯上了,財物盡被搶,還被活生生撅了兩根手指頭。
他的腦仁兒只有那麽一丁丁點大,猜不到付荷的頭上,悟不出那倒黴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不正恰恰是他捏着水果塔喂到付荷嘴邊的罪魁禍首嗎?
所以,這事兒要說和史棣文沒關系?
付荷打死也不信。
好在他還算有“分寸”,有個三五天,那熊掌就能痊愈。
在此之前和之後的數日,付荷和史棣文的身後都再沒有了尾巴。
姜絢麗隔三差五登門瑞元,付荷為了不和她碰面,便天南海北地跑客戶,無論是銀色尼桑還是什麽別的,并沒有人陰魂不散。
這一天途徑嘿攝彙,于敖的車子停在門口。
付荷踩了腳剎車。偏巧有個攝影師叼着煙出來透透風,認出她,揮揮手。付荷禮貌性地問了句忙着呢?
他說在拍珠寶秀的小樣,裏頭全是大長腿,珠光寶氣,要不要進來開開眼?哦,老板也在呢。
付荷這要是不進去,像是不給他老板面子了。
影棚內有模特和工作人員十餘人。無影牆,拍攝進行中。于敖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杵着手,微微鎖着眉頭,從電腦屏幕上一擡眼,對上了付荷。
“付荷,”他騰地站直身,“你怎麽來了?”
他的語氣談不上歡迎,或不歡迎。
“路過。”
三名模特化着銀白色的妝,爆炸頭,身上只有在重點部位纏了厚厚幾層的白色繃帶,頸間佩戴的珠寶,是唯一的重中之重。
出于女人的天性,付荷的眼球被珠寶牢牢抓住,但還是告辭:“你忙你的,我就是進來打個招呼,走了。”
“等一下!”
付荷回頭,看得出于敖在矛盾,但看不出他在矛盾什麽。
末了,他說:“你等一下,我馬上就收工了。”
付荷推托,于敖挽留,再推托,再挽留,最後于敖急了眼,直接将付荷拉到沙發,按她坐下去:“不準走。”
付荷沒必要硬碰硬,便笑道:“怎麽?你這是黑店啊?只許進,不許出?”
于敖不搭腔,坐回電腦屏幕前。
模特一水兒的高級臉。大黑罩子下的燈光着了太久,像幾口烤箱似的蒸得人呼呼冒火。除了化妝師和攝影師,另有三名膀大腰圓的保全,不是保護人的,是保護珠寶的。
不多時,于敖對大家發了話:“今天就到這兒吧。”
珠寶一件件被戴着白手套的專人裝箱,再由保全押送,自後門上了鐵皮車,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