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7)
她搶走了妹妹的丈夫,所以把自己的丈夫還給妹妹嗎?
同時還有幾個家破人亡的爛攤子,哪哪都是等着錢去補的窟窿。
沒人管史棣文的想法,仿佛那一點也不重要。
七年,高靜自殺七年了。當時,史棣文也不過二十七歲而已。在後來這度日如年的七年中,史棣文的想法不可能沒變過,但結果是他做到了——別說“不婚”了,他至今做到了連個戀愛都不談,以至于唯一一個讓他既喜歡,又歡喜的付荷也只能定義為“不正當關系”。
只是後來……不知道是付荷先壞了規矩,還是他先情不自禁,二人誤打誤撞地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你和她……”付荷嗫嚅,“我是說高惠。”
“怎麽?”
“你對她……”
史棣文明知故問:“什麽?”
付荷埋着頭:“你們至今不是合法夫妻,但你為她守身如玉,那你們到底算什麽?有名無實還是有實無名?”
史棣文坐直身,向付荷一湊,幾乎鼻尖要碰到鼻尖:“你這一句話裏毛病也太多了。換別人說我守身如玉,我還能客氣一下。可你?再有,她們兩姐妹從小就無父無母,高惠小我兩歲,我一直把她當妹妹。你說的有名無實和有實無名都錯得離譜。”
“但高惠并不這麽認為,對嗎?”
史棣文默認。
“在她眼裏,你既不是哥哥,甚至不是姐夫了,對嗎?”
史棣文默認。
“她把你……當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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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準确地說,從身體和精神上都不堪一擊的她把我當全部。”
付荷語塞。“全部”這個詞太可怕了,不僅限于生活,還包括生存,包括人類賴以生存的空氣和水。所以說,一旦史棣文離開,高惠會像離開了空氣和水?
會……死掉?
畢竟她姐姐給她做了個“好榜樣”不是嗎?
終于,史棣文捂着傷口躺下,咬着牙自言自語:“看不見你也不疼,一看見你哪哪都疼。”
付荷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大概半分鐘,也可能是五分鐘,人在走投無路卻又……依依不舍的狀态下,對時間沒什麽概念。直到她要走,史棣文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我覺得吧,你別看咱倆這會兒這樣……”
“這樣是哪樣?”
“像進了死胡同一樣。”
“你接着說。”
“你別看咱倆這會兒這樣,可我還是覺得能行。”
“能行?”付荷鼻子一酸,“什麽時候?”
史棣文頓了頓:“以後,總有一天。”
以後。
這兩個字是字典中最遙遙無期的缥缈。
☆、銀色
“尿……我尿尿。”這時,付有餘呓語。
就這樣,付荷來時匆匆,去時也沒能做到從容不迫。
她從史棣文的手中抽回手腕,推上付有餘奪門而出。
史棣文自然不會挽留付荷。先不說付有餘是一座随時會爆發的活火山,只說他和她斷斷續續了三五年到底是把底牌全部……幾乎全部亮出來,卻還是站在了“死胡同”裏,再挽留也無濟于事不是嗎?
但就在付荷抽回手腕的過程中,當她的指尖通過他的掌心時,他分明狠狠地攥了一下。
就那一下,無關他的理智和頭腦,是發自肺腑的舍不得。
付荷帶付有餘回家,剛剛發動車子,秦思緣致電她:“不幸被你言中了,喬先生和宏利的合作被提上日程了,不再僅限于是合作意向了。”
這事兒是明擺着的。
否則,那晚在Judy,史棣文為何要同姜絢麗打交道?
若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史棣文也犯不着親自出馬。
付荷一聲嘆息:“這下好了,人家強強聯手,我們連夾縫都沒有了,還何談在夾縫中生存?”
“喬先生麾下是最頂尖的交易團隊,宏利提供技術支持。來,我讓你先選。”
“你這話我可聽不懂了。”
秦思緣大放厥詞:“你不是聽不懂,是不敢懂!合作就合作,咱們瑞元又不是非得吃獨食。喬先生還是宏利,交易團隊還是技術支持,你挑一個,咱們取而代之。”
“秦總好魄力……”付荷被秦思緣逗笑了。
話說到一半,她目光一轉,剛剛好和坐在後排的付有餘在中央後視鏡中四目相對了。
多少年來,付荷和付有餘絕不會對視,無意間你看我,我看你,也會在第一時間切斷。
可這一次,身體、頭腦都大不如前的付有餘大概是慌了,眼一閉,鼾聲驟響。
對此,付荷只想說也太假了吧?
演戲演到這個程度,她想給他捧場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緊接着,付荷怔住。
付有餘這一次沒演好,不代表每一次都演不好。
付荷回想适才在史棣文病房中的一幕幕,以及她和史棣文的推心置腹,不得不假設:适才萬一是付有餘演技的巅峰?萬一他把一個遲鈍、虛弱,且熟睡中的老人演得栩栩如生?
秦思緣的壯志能不能酬,被付荷暫且放到一邊。
她挂斷電話,對着中央後視鏡問道:“爸,您這是活到老學到老,學會裝睡了?”
付有餘收了鼾聲,但上眼皮抖了抖,到底沒張開。
付荷提高了分貝:“要跟我鬥心眼是不是?”
付有餘吃定了付荷口說無憑,鐵了心假寐。
後來,回家,上樓,付荷一邊支撐着付有餘上樓,一邊使出了絕招:“爸,今天您不該看見的,權當沒看見,不該多嘴的,也萬萬別多嘴。厚福不就是您的畢生追求嗎?您好好享您的天倫之樂,否則祖孫一別,搞不好就是三年五載。”
付荷赤裸裸的威脅奏了效。
付有餘口齒不清地道出了真相:“看見了,也像沒看見。”
“您說什麽?”
這病人的臭脾氣說來就來,付有餘甩開付荷,摽着扶手要自力更生,話越說越快,也越口齒不清:“看見了,也鬧不清!不是我,不光是我,你們倆自己……也鬧不清!”
要麽說姜還是老的辣呢。
付有餘一語中的:問題的關鍵不在付家,也不在高靜和高惠,只在于付荷和史棣文。
至今,史棣文做不到置高靜的死、高惠的生于不顧。他知道他這樣做“不對”,卻不知道怎樣做才對。抛開他對高靜的感情不談,他如履薄冰,他不知道一旦打破這僵局,一旦這悲劇還有續集,他還有沒有未來而言。
而她付荷也做不到指責他史棣文的“不對”。
她不能說親愛的,你只要做到事不關己,你便是鮮衣怒馬的人上人。
更甚的是,付荷知道是她壞了她和他之間的規矩。二人本是對戀愛、婚姻和未來都不屑一顧的同類,本是天生一對。二人循規蹈矩的話,也是能長相厮守的呢!是她先有了厚福,後對他有了更多……更多的期待。
今天他的一句“能行”,是他給她的第一句承諾……
如果這能稱之為承諾的話。
天曉得他要為這平平無奇的兩個字付出怎樣的代價。
數日後,喬先生大駕光臨瑞元外彙。
Zoe陪在喬先生身邊,同行的還有兩位男性助理。
顯然,史棣文仍未痊愈。
瑞元矬子裏拔将軍的一間會議室朝北,陰冷陰冷的。
喬先生一進來,褪下了大衣,還沒等落座,一個手勢,其中一位男性助理便将大衣為他重新披了上。他是個有“教養”的人。所以瑞元再寒酸,他來都來了,也犯不着把寒酸二字挑明。
Zoe是局外人,留在了會議室外。
她隔着玻璃對付荷搖搖頭,還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無非是在說:你們沒戲。
付荷對她假惺惺地一笑,刷地合上了百葉窗。
“付小姐,別來無恙。”喬先生好不平易近人。
付荷盡可能将血淋淋的史棣文抛到腦後,以大局為重:“托您的福。”
“付小姐從上海安華跳槽到這裏,這一跳真是……令人費解。”
“還是喬先生您會說話,別人都說我這一跳是跳崖。不過,太明顯的事兒反倒會暗藏玄機您說是不是?我們瑞元和秦總,是有過人之處的。”
付荷三言兩語将秦思緣推上來。
她怕她再盯着喬先生的臉,會活生生看出“僞善”二字。
付荷去沏茶。
而她所謂的瑞元和秦總的“過人之處”,并沒有什麽說服力。瑞元今日的蕭條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不得不在遠景上大做文章。話雖然說得假大空,但秦思緣真下了功夫,資料準備了厚厚一沓。
這時,喬先生一跷腿,鞋尖踢到了桌腳。
又一名男性助理馬上上前,用手為喬先生拭了拭鞋尖。
付荷才按捺下的肝火又熊熊而起,用滾燙的茶瞄準了喬先生搭在桌面上的右手。在他右手的拳峰處,還隐隐可見挫傷的痕跡。史棣文周身的淤青,它們勢必脫不了幹系。
秦思緣拉開“自吹自擂”的序幕。
付荷中了邪似的,滿腦子一個念頭:潑他,潑他。
怎不巧,喬先生突然一擡手:“不用了。你們請我來,無非是為了做單軟件的研發。我就直言了,誰能為我提供最完善的技術支持,我就和誰合作。利益面前,我一視同仁。這算不算給你們吃下一顆定心丸?”
秦思緣求之不得:“好!我們要的就是喬先生這句話。”
喬先生話鋒一轉,又對準了付荷:“聽說付小姐和于氏集團頗有些交情,不知是不是真的?”
付荷回神,緩緩放下了茶杯:“喬先生您具體是指……”
“聽說于氏集團的萬界珠寶珍藏了一串極品的老坑玻璃種翡翠珠鏈,我一直想要開開眼,苦于無人引薦。我不是玉石行家,也從未涉足這方面的投資,偏偏于氏集團在這方面是有原則的,不是行家,進不了他們上賓的名單,這真是讓我……心有不甘。”
将喬先生一行四人送去電梯時,付荷和Zoe并排走在後面。
Zoe捕捉到了付荷對喬先生的敵意,低聲道:“想給Steven報仇?想把他生吞活剝了?”
付荷明人不說暗話:“我們這兒的電梯常常出故障,等會兒門一開,萬一電梯沒上來,裏面黑壓壓一個無底洞,我說不定會一腳把他踹下去,一了百了。”
當然,喬先生還是高高興興來,平平安安走了。
電梯門一關,秦思緣總結陳詞:“我說呢,這麽一尊大佛都不用三催四請,一請就請動了。鬧了半天是打于氏的主意呢。”
“讓他做夢去。”付荷嘀嘀咕咕了一句。
“你不打算替他搭搭橋?”
“他有句話是千真萬确,利益面前,他一視同仁。只要我們瑞元能在技術支持上勝宏利一籌,他的合作夥伴一定是我們。去他的老坑玻璃種。”
秦思緣點點頭,就要回去。
付荷追上去:“怪了,你竟然也不勸勸我?”
“勸什麽?”
付荷頭頭是道:“踩着于氏,拉攏喬先生,對我們有百利無一害。就像你讓我從史棣文下手一樣,這二者沒有本質區別。”
“沒有本質區別?史棣文和那于家公子對你來說,你确定沒有本質區別?好!那你就去從于家公子下手好了,我先當當當給你磕仨響頭”
秦思緣的人情味,一時間令付荷措手不及,不得不打了個岔:“人家于家不叫公子,叫少爺!”
月底。
于老先生和于夫人的結婚三十三周年紀念日如期而至,令付荷時隔三年,又一次踏入了于家的寶地。
于敖邀請付荷時,料到付荷會推脫,所以面面俱到說于家的聚會一向不拘束,更何況這一次,于澤邀請了鄭香宜,她就算幫鄭香宜壯壯膽也該走這一趟。
結果,付荷沒推脫。
除了上述兩個理由以外,既然瑞元外彙惦記喬先生,付荷就不能不惦記萬界珠寶的老坑玻璃種。多條路總沒有錯。
付荷打開衣櫃,史棣文送她的那一條銀色裙子,被她挂在排頭的位置。
門鈴一響,是于敖差了人來,送來一條桃粉色的裙子。
付荷一手拎一件,問厚福:“這個,還是這個?”
沒一點懸念,厚福選了銀色。
付荷對厚福翻白眼:“拜托,這件是破的好不好?”
“可這件,”厚福對着桃粉色的一臉難色,“像莎莎的诶!”
莎莎是厚福的朋友,雖然比厚福年長,那也還……不滿五歲。
☆、白癡
付荷提前半小時到了于家,賓客們到了七七八八。
于家和三年前并無二致,兩扇金色把手的大門坦蕩蕩地大敞着,賓客們自由自在。
車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是于敖:“付小姐,請。”
付荷下了車。
于敖不吝啬對付荷的贊美:“三年前你在我眼裏是個小女孩兒,今天也一樣。”
付荷搓了搓手臂:“我知道這是你的真心話,但我這雞皮疙瘩是生理反應。”
總之,這是于敖選擇桃紅色的原因——“小女孩兒”就該穿桃紅色。
付荷羨慕:“還是你們男人的黑色西裝最萬能。”
于夫人是今天的主角。三年的時光,在她的臉上也多多少少留下了痕跡。她擯棄了當年時髦的發型,燙了個中規中矩的內扣。這會兒,站在她面前和她談笑風生的一對璧人,是于澤和鄭香宜。
于敖帶付荷上前,付荷沒異議。
早晚要介紹,當着鄭香宜和于澤的面人多反倒好。
這時,于夫人叫住一位幫傭:“小林,千萬記得給這位鄭小姐準備低脂、低熱量的餐食,特殊客人,我們要特殊對待。”
這話說得貌似周到。
只是于夫人的音量大了些,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頓時,鄭香宜漲紅了臉。
付荷不禁站定了腳步,拖住于敖。
鑒于她“誤判”了于夫人,還是不要貿貿然上前。
就在這個空當,仿佛有什麽大人物登場,衆賓客将目光齊刷刷投向了大門。付荷“随波逐流”地回過頭。
是喬先生來了。
他身着淺灰色西裝,仍是一副儒雅的派頭。
至于他身後的……史棣文,一套乍眼的寶藍色西裝傍身,那光芒萬丈險險要蓋過全場的女賓了。
付荷暗自搖搖頭。
她才稱贊了男人萬能的黑色西裝,史棣文便給她當頭一棒——萬能的不是黑色西裝,是他史棣文才對。即便換了姹紫嫣紅,他也能穿個理直氣壯。
于敖意外于喬先生和史棣文的到來。
在他拿到的賓客名單中,沒有這二位。
付荷低聲問于敖:“那位喬先生,你可有打過交道?”
不等于敖回答,一個白色身影從後方越過付荷和于敖,迎上前去:“喬先生,歡迎!”
于敖自言自語:“三哥。”
于家三少爺名叫于烨,比于敖和于澤要矮上小半頭,身形微微胖碩,除了同樣繼承了于夫人白皙的皮膚以外,五官平平,不似二哥和四弟出挑。
于烨同喬先生握手,不像是熟識:“我們老爺子在樓上接個電話,這就下來。”
反觀史棣文和他勾肩搭背,好一對“狐朋狗友”。
付荷和于敖遠觀。
一旁,于澤對于夫人抗議:“媽,我們有言在先的,舊事不提。”
于夫人舉手投足間仍是個慈母:“對對對,失敬了鄭小姐。我們二少爺真的是和我念了一百遍,說不光彩的舊事,不提也罷。”
那“不光彩”三個字,字正腔圓。
鄭香宜活活被釘在了地上。
見狀,付荷走上前,擠入于澤和鄭香宜之間:“于夫人,先恭喜您和于老先生三十三年舉案齊眉。我是鄭香宜的表姐,第一次受邀,我們等不及四處轉轉,參觀一下,失陪。”
不幸,付荷才扳着鄭香宜調了頭,于夫人便識破了付荷的真面目:“付小姐是吧?付小姐不僅是鄭小姐的表姐,還是我們四少爺的女朋友吧?”
女朋友。
多了不敢說,至少以付荷為圓心,五米為半徑畫上一個圓,在這範圍之內的活物兒無一不因為于夫人這句話,将付荷好好打量一番。
一時間,針落可聞。
所以史棣文爆發的一陣大笑怎一個突兀了得。
他剛剛好距離付荷五米遠,在和于烨相談甚歡,是巧合也好,是他居心叵測也罷,總之這會兒他笑了個前仰後合:“這真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所以上下文連起來就是:付小姐是于家四少爺的女朋友?這真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笑夠了,史棣文自然而然一擡手,那意思是Sorry,在下失态了。
于烨就勢将史棣文帶過來:“媽,這是Steven,外彙圈鼎鼎有名的副官,忠心為主啊,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你賺我賺大家賺。那我就搞不懂了,大家都賺的話,這錢都是打哪來的啊?Steven,這是我媽。她和我們老爺子做實業發家,最最瞧不上的就是你們這些個證券,外彙圈之類的,覺得這裏頭要是沒有實實在在的商品,就不叫買賣!”
如此一來,于夫人放過了付荷和鄭香宜,一心撲在了寶藍色的史棣文身上。
于敖帶走付荷,低聲道:“我發誓,我從沒對我媽說過你是我女朋友。”
付荷手裏還拽着鄭香宜,于澤再一殿後,這一連串的四個人,像得救,也像丢盔棄甲。
下一秒,鄭香宜和于澤一言不合。
“什麽叫特殊客人,特殊對待?我這個客人到底怎麽特殊了?她該不會以為……以為我一頓吃掉兩千卡路裏,就會像氣吹的一樣當場變回胖子吧?還有,什麽叫不光彩的舊事?于澤,你倒是給我說說看,我哪裏不光彩了?”鄭香宜平舉着一只手臂,從四面八方抵住于澤,要和他保持距離。
“我沒想到會這樣。”于澤冤枉,“我沒想到我媽她會這麽……這麽失言!”
付荷旁觀者清。
要說于澤嫌鄭香宜曾經是個胖子?
那不可能。從她還是個胖子的時候,他便對她蠢蠢欲動了。
要說于澤嫌鄭香宜曾經逃婚?
那更不可能。畢竟那一場逃婚就是他幹的好事兒。
所以,板上釘釘是于夫人在從中作梗。
一旁的于敖也在隐隐不快。
眼下,付荷不方便插手鄭香宜和于澤小兩口的事,便在于敖眼前一揮手:“在想什麽?”
于敖最後看了一眼熱鬧非凡的于夫人,以及于烨和史棣文三人,便帶付荷去了無人的露臺。
“我好像知道你在想什麽。”付荷有了頭緒。
“說說看。”
付荷在一張藤椅上坐下:“你和你三哥争寵,而在于夫人心裏,貌似你三哥的分量當真比你和于澤加一塊兒還要重。還有,史棣文也挺招人煩的是不是?怎麽哪哪都有他的份?典型的陰魂不散。”
于敖失笑:“你說的還挺全面。”
付荷一聲嘆息:“可惜,我就是光說不練的假把式。你争寵的事,我幫不上忙。史棣文的事,我自顧不暇。”
于敖倚靠着付荷旁邊的欄杆,面向室內。他一心二用,一邊同付荷說話,一邊看于烨和史棣文從一樓大廳走到二樓樓梯口,看于烨在為史棣文和史棣文所代表的喬先生與于老先生牽線搭橋了,進度那叫個神速。
最後,三人并排走下來,去和喬先生會合。
如此說來,還是喬先生最能擺譜。
付荷順着于敖的目光看過去,看史棣文對喬先生竊竊私語了幾句,喬先生認可地點點頭,又對于老先生說了兩句,于老先生開懷一笑,四下一尋摸,便順着史棣文的目光看了過來。
接着,于老先生對于敖一勾手。
這是叫他過去。
于敖受寵若驚,沒給付荷留下只言片語便急匆匆地走了。
對此,付荷沒有不悅,反倒……怎麽說呢?
反倒豁然開朗。
她終于識破了于敖對她的執着——他執着的根本是他與她共度的那一段時光,根本是三年前的自己。同時,他選擇了今天這條路,選擇回到于氏集團的懷抱和戰場,便要做最大的贏家。難怪他整個人像是在被過去和今天,被理想和現實拔河。
他知道逃不過現實,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現實當理想。
說話間,于敖和史棣文相向而行。
二人擦身而過,于敖沒讓步,是史棣文微微側了身。
交錯後,于敖加入了由喬先生、于老先生和于烨組成的“豪華小團體”,而史棣文是個獨行俠了。
史棣文直奔付荷,就在付荷覺得他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站直身,打算一頭紮回人山人海時,史棣文三步并作兩步,輕輕一推付荷的肩頭,付荷便跌坐回了藤椅。
然後,他歘的一聲,拉上了露臺和大廳之間的一面紗簾。
這半圓形的露臺便是他們的二人世界了。
付荷不由得按了按眉心,倒不是拿史棣文沒辦法,是……見他痊愈了,見他還是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德性,怪欣慰的。
史棣文倚靠在于敖剛剛的位置,以便隔着那一面紗簾觀察着室內的一舉一動。室內燈火通明,人人有鼻子有眼。反觀露臺在月光的籠罩下朦朦胧胧。
完美的敵明我暗。
那邊,于敖和喬先生握手,算是追上了于烨一步。
這邊,史棣文對付荷自問自答:“是我和喬先生說,于氏集團除了于老三,還有一根頂梁柱,于家四少爺,于敖。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對,就是為了把他調走,好來跟你說幾句悄悄話。”
“嗯,俗稱調虎離山。”
“別別別,他在我眼裏算不上大老虎。”
緊接着,史棣文問道:“你說我這招的用意是不是非常明顯了?”
付荷實話實話:“非常非常。”
“那于敖不能看不穿吧?你猜,他會不會扔下那三人組,回到你身邊?我猜不會,因為那三人組關乎着他在于氏集團的地位。”史棣文側身,落座藤椅的扶手,“我們給他三分鐘吧?看看在他心裏是你重要,還是功名利祿重要。”
付荷不緊不慢:“這沒有可比性,我支持他追求功名利祿。”
史棣文輕笑:“事情的發展和我預想的越來越不一樣了。”
“怎麽說?”
“我白吃了好多醋。”
“你的意思是我和于敖都不配讓你吃醋了?”
“一個無情,一個無意,和我預想的三角戀差太遠。”
付荷輕笑:“你知道嗎?你至少說對了兩個字。”
“哪兩個字?”
“白吃。”
“白吃?”
“嗯,白癡。”
☆、嗟來之食
這二人世界不能沒完沒了。一來,這是個人人自危的大場合。二來,高惠今天不在,不等于……不存在。付荷要走,被史棣文呵住:“慢着。”
付荷吓了一跳。
落座藤椅扶手的史棣文泰然自若:“我重心都在這扶手上,你一站,我必摔無疑。我傷口剛剛長好。”
付荷氣結:“你……你這不是碰瓷嗎?”
“嘶,一說到傷口,又疼了。”
“無賴。”
既然走不掉,付荷不問白不問:“你和于烨很熟?”
“喬先生下令要和于家走動走動,那就不得不很熟。”
“真是個得力幹将。”
“托你的福。”
“你這又是什麽話?”
史棣文漫不經心地晃着腳:“喬先生給了瑞元面子,不就是要你攀于敖的關系?我不爽你求他辦事。我聲明,這不叫吃醋,就算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我不爽就是不爽。”
“對,你這不叫吃醋,叫小心眼兒。”
“有理。”
二人聊歸聊,并不含情脈脈,而是都注視着于敖的方向。
史棣文不饒人:“四少爺他怎麽還背過身去了?這是要對我們眼不見,心不煩?可是眼不見,就真能當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嗎?還是說他敬我是正人君子,以為你今天是他“名義上”的女朋友,我就不會占你便宜嗎?”
“你的确是正人君子。”
“付荷,你故意把我架這麽高?”
“怎麽叫故意?”
“你怕我不分場合……占你便宜。”
付荷被識破了,默默一扶額。
史棣文擡手,輕拍了拍付荷的腦後:“放心,你這身打扮,我沒興趣。”
付荷炸毛:“我這身打扮怎麽了?誰規定三十歲不能穿粉紅色?”
“四少爺給你選的吧?”
“所以你是對人不對事?”
“對,你和粉紅色都沒問題,我的沒興趣僅針對于敖。”
“你确定?”
“廢話。”
“我是說,你确定你沒興趣?”
說着,付荷“不要臉”地将裙擺向上一提,豪邁地拍了拍白花花的大腿。
史棣文的目光落在付荷的大腿上,喉結上下一滾動,随後忍俊不禁:“你啊,還真沒這兩下子,好好的□□,被你搞得像約架一樣。”
付荷技不如人,便要将裙擺放回去。
卻被史棣文搶先一步。
确切地說,是被史棣文的手搶先一步鑽進了她的裙擺,覆蓋住了她的大腿。與此同時,史棣文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使那麽大勁,都拍紅了,疼不疼?”
夜色中,付荷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
她回神:“你手這麽燙?”
史棣文輕描淡寫:“我在發燒。”
付荷擡手探向史棣文的額頭。
的确,少說也要有三十八度。
“死不了。”史棣文的手在付荷的大腿上紮紮實實地攥了一下,便撤了出來。
這時,于敖對着付荷和史棣文的方向回了一下頭。
史棣文是個盡職盡責的解說:“嘶,你說他這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說不在乎你,又放心不下。我敢打賭,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咱倆在這簾子後面親親我我的畫面,可又有什麽辦法?他要對他爸唯命是從,要和他三哥一較高下,更有喬先生這塊肥肉,要千方百計叼在自己的嘴裏……真是分身乏術。”
“你這是……同情他?”
“諷刺,我這是諷刺他。”
終于,那“豪華小團體”先告一段落,解散後,幾個人各忙各的去了。
于敖直奔露臺。
“站遠點。”付荷将史棣文從藤椅的扶手上推開:“我不是怕他看見,是不希望任何人看見。”
史棣文講道理,規規矩矩移開一步:“沒問題。”
幾乎是同時,于敖像沖刺似的掀開了紗簾。
付荷同史棣文敘舊:“也不枉瞿部長拜了十幾年的元君殿,初一拜,十五拜,還真讓他中年得子了。”
于敖掀開紗簾的力道之猛……帶來了一陣疾風。
他知道厚福是史棣文的孩子,知道付荷和史棣文至今……藕斷絲連,卻也不樂見他們在他的地盤胡作非為。
好在,這一刻,紗簾內的付荷和史棣文叫人找不出破綻,女的從容不迫,男的“正人君子”,一個坐,一個立,伸手不可及。而付荷信手拈來的瞿部長和元君殿,更是錦上添花。
于敖臉上的線條漸漸舒緩。
偏偏史棣文唯恐天下不亂,對付荷笑道:“你這麽迷信?莫非厚福,也是你吃齋念佛拜拜來的?”
說完,史棣文将手往褲兜裏一插,走了。
這個時候提厚福?
就算這是三人人盡皆知的秘密,那也是夠給于敖添堵的了。
吉時一到,賓主各就各位。
于氏集團唯一一位千金人在英國,缺席。四個兒子除了“不務正業”的于澤,其餘三人分坐三桌,各陪各的合作夥伴。
付荷遠遠打量鄭香宜,眼下她和于澤所坐的一桌沒什麽大人物,樂得逍遙,神經一漸漸松懈,氣色好多了。
于敖對付荷說了句什麽,付荷第一次沒接收到,揚着聲,嗯了一聲。
于敖問了第二次:“喬先生說,曾拜托你介紹我和他認識。”
此時此刻,喬先生和史棣文由于烨陪同,坐在于敖和付荷的鄰桌。付荷和史棣文的位置是背對背,相隔一條通道。這樣的位置有利有弊,好處是那一句“眼不見,心不煩”,壞處是付荷總覺得背後涼飕飕的。
付荷點點頭:“是有這麽回事兒。”
“可你沒跟我提過?”于敖的口吻中有隐隐的不滿。
這令付荷有一點意外:“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不想給我添麻煩?你說喬先生是‘麻煩’?”于敖一連串對付荷低聲道,“商場上誰比誰高明多少?誰又比誰幸運多少?制勝的往往是人脈。先不管領域上有沒有互惠互利的機會,為人處世上又能不能合得來,單說喬先生的的身份和地位……他也不可能是麻煩。”
付荷保證道:“好,我知道了。下次無論是什麽人,我一定介紹你們認識。”
于敖一愣,自知失态,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額角:“倒也不用……什麽人都介紹。”
若沒有史棣文,付荷和于敖這次小小的“不愉快”,勢必會在付荷的大人大量和于敖的懸崖勒馬中化為烏有。
可是,又怎麽會沒有史棣文呢?
史棣文和于烨相約周六殺一場網球,如今場面話不流行了,二人正雙雙就球技自吹自擂。史棣文又拉上喬先生,請喬先生做裁判,到時候勝者為王,敗者買酒。喬先生今天順風順水,好商好量,欣欣然地點了頭。
以史棣文為首,那三人聊得越盡興,便越襯托得于敖與機會失之交臂。
沒錯,那“機會”是被付荷浪費掉的。
都怪她沒有為他和喬先生牽線搭橋。
這時,史棣文回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