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6)
一番介紹和被介紹之後,坐在了史棣文的旁邊。
然後,付荷只能從衆人的影子中看到個大概。
史棣文大概是站了起來。付荷以為他要出來,以為他要去個洗手間,或者接個電話之類的,但沒有,他沒有出來,只是換了個座位,又坐了下去。
這可難倒了付荷。
所以史棣文只是站起來,從姜絢麗的旁邊換了個座位嗎?
後來,天助付荷。
不知道是誰受夠了那來來回回翻飛的紗簾,一勞永逸地将它們卷了上去。
所以接下來的畫面對付荷而言,就跟看電影似的了。
付荷只見史棣文側對着她,時有男人或女人端着酒杯的手伸向他,他一次次照單全收,除了……姜絢麗的手。就這樣,在座的七名男男女女仿佛定了格。
接着,有人笑哈哈地像是在打圓場。
再接着,史棣文砸了酒杯。
他一步三晃地離席,有人追出來。他不是直奔付荷,只是趕巧了是付荷這個方向。付荷埋下頭,聽到那人問史棣文搞什麽,接着聽到史棣文是耍酒瘋,也是耍小孩子脾氣地說道:“我不和她喝!我就不和她喝,你們能把我怎麽樣!”
顯然,這個“她”是指姜絢麗。
而此時他還在隔空對姜絢麗指指點點,怎一個無禮了得!
那人不跟醉鬼斤斤計較,哄着說了句好好好,不喝就不喝,這事兒就算完了。
卻不料,姜絢麗也追了出來。
Advertisement
付荷陷入了兩難。以她的位置,躲得過史棣文這個醉鬼,未必躲得過姜絢麗的火眼金睛。不走的話,暴露和不暴露,大概一半對一半的可能。走的話……會不會反倒打草驚蛇?
果然,姜絢麗看到了付荷。
二人四目相對,明明誰都沒做虧心事,卻雙雙像被抓了現行。
立即,二人不謀而合,裝作誰也不認識誰,免得醒了史棣文的酒,也免得還要和那個生面孔哼哼哈哈一番。
付荷和姜絢麗不約而同別開了目光。不巧的是史棣文尿急,也不管洗手間在哪,還往付荷這個方向走,八匹馬拉不住。付荷豁出去了做鴕鳥,就差把頭紮到吧臺底下了。
更不巧的是史棣文腳底下一拌蒜,栽了過來。
付荷下意識地扶住他。
不扶的話……他一頭撞死在吧臺上也說不定。
下一秒,史棣文禁不住這一栽,要吐。
付荷吓壞了:“給我咽回去!”
史棣文擡眼,一眯,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
付荷咬牙切齒:“丢不丢人啊你?”
就這樣,史棣文一抻脖子,還真咽回去了。
☆、毆打
姜絢麗冷眼旁觀,可那個生面孔以為付荷只是個點兒背的陌生人,匆匆将史棣文扶開。
史棣文是真的醉了,一指付荷:“就是她!”
“誰啊?”那人問道。
接下來,史棣文這段話無異于甩鍋:“就是她!你們知道我為什麽不能和姜小姐挨着……挨着坐嗎?知道我為什麽不能和姜小姐舉杯共……共飲嗎?就是她不讓!她不高興……不高興我和姜小姐走得太太……太近!”
天降橫鍋,付荷的天靈蓋兒隐隐作痛。
付荷心說是,我是不爽你和姜絢麗走得太近,但如果是公事,或者退一步說,如果是此情此景的社交,我OK的啊!
你和她坐得近不等于和她走得近啊!
與此同時,姜絢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從此,她和付荷的友誼死灰再也複不了燃。
付荷落荒而逃。
再留下,只能越抹越黑。
而這一晚,喝多的人除了史棣文,還有于敖。這讓付荷免不了懷疑今天是不是正逢什麽“國際一醉解千愁日”?
才離開Judy,付荷便接到派出所民警的電話,說于敖入室搶劫。
付荷一問地點,說是在某某路幾幾號的一家攝影工作室,叫嘿攝彙。
那這不能叫入室搶劫吧?
頂多叫監守自盜吧?
付荷再一問,才知道于敖喝多了,打不開嘿攝彙的卷簾門,跟那兒咣咣咣地連砸帶撬,熱心市民報了警。于敖對民警說這是他的地盤,但一來醉醺醺地所答非所問,二來連個身份證都沒帶。民警聯系了家屬,這家屬便是付荷了。
付荷拍馬趕到時,只有于敖一個人歪在嘿攝彙的門口。
派出所那邊,勢必有人搞定了,反正也只是個小小的誤會。
“喂。”付荷對于敖居高臨下。
于敖擡頭,笑得像個孩子:“你來了。”
“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那你要幹嘛?”
“我要給你變魔術!”
付荷無可奈何:“請。”
就這樣,于敖先展示了一下兩手空空,然後從腦後摸出來一把鑰匙。
“你帶鑰匙了?”付荷看了一眼鑰匙,又看了一眼于敖身後的卷簾門的鎖。
于敖将食指往嘴上一放:“噓!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這其中的真真假假,付荷下不了定論。
後來,二人費了挺大勁打開卷簾門。雖然于敖喝多了,但還是能看出他不常來,從開鎖,到開門,再到開燈,都是摸摸索索的。兩個金牌攝影師和三個助理,支撐嘿攝彙的生意綽綽有餘,但做完了一天的生意,他們留下一地狼藉,連吃完的外賣都沒扔,吃定老板不會來,沒人管。
付荷能看出于敖的不悅。
如果是滴酒未沾,于敖一準兒要興師問罪的,才不管是不是三更半夜,打電話把他們叫來,能打掃的打掃,不能打掃的滾蛋……
搞不好讓你在這個圈子都混不下去。
但今晚,他是真的喝多了。
身為老板的他默默找來了一把掃帚。
付荷要幫忙,卻被于敖按在了椅子上:“你別動!我自己來,我就要自己來。”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付荷像個監工似的看于敖擦桌子、掃地、擦地,看他毫無章法地擦也沒擦得多幹淨。
但架不住他高興。
也罷,有錢買得來幹淨,但買不來高興。
最後,于敖雙臂一展:“大功告成!”
付荷捧場地鼓了掌。
來都來了,二人便進了影棚,于敖的相機在這裏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他的酒勁漸漸被困勁取而代之,語調輕輕地:“付荷,你也喜歡過我吧?別……別急着否認,喜歡這個詞沒什麽大不了的。大多數女人都喜歡做我鏡頭下的主角,你不是,那時候……你喜歡我端着相機的樣子,對不對?”
“這我還真沒法否認,是,我喜歡你端着相機的樣子。”付荷拿過于敖手上的相機,“教教我?”
“你喜歡看我拍照,那就看,學它做什麽。”
“可你不喜歡拍照了,不是嗎?”
于敖沒說話。
付荷堅持:“來,讓我試試手氣。”
于敖被逗笑了:“我第一次知道拍照是靠手氣的。”
于敖一邊給付荷講着講了也白講的光圈和焦距,一邊将相機調到了自動擋:“祝你好運。”
所謂自動擋,也俗稱傻瓜模式,付荷只要将于敖放進那個框框裏,按快門,齊活。
鏡頭下的于敖,既不是嘿攝彙的于老板,也不是于家四少爺或者萬界珠寶的于總,他局促地要麽埋着頭,要麽用手擋住臉,就差給付荷一個後腦勺了。後來,他從指縫間露出一只眼睛:“我們拍個合影吧。”
三腳架一支,付荷又比出了大俗即大雅的剪刀手,而于敖的笑找回了三年前的閃閃發光。
時間是真的不早了,付荷叫了車回家。
于敖困得頻頻要頭點地,仍堅持送付荷到門口:“說點兒什麽好呢?”
車還有五分鐘才到。
不說話的話,他怕是要睡着了。
付荷也精疲力盡:“随你。”
于敖便念經似的:“到今天,于氏集團的大事小事還得是我爸拍板。我大哥太溫吞,不會是接班人的人選。二哥,是我們兄弟四個裏唯一一個通過了三年之期的,現在他春風得意,現在都說他幸運,可将來呢,成績越來越不穩定,走了下坡路,終會被人漸漸遺忘,還能做什麽呢?是,于氏集團是會有他的位置,但也只是挂名的閑差。”
酒後吐真言。
付荷知道這是于敖的真心話。
當年,他也為自由和夢想做過拼命三郎,但如今,他認為相較于于澤,他這條路才是對的,自由和夢想是要适可而止的。
于敖繼續道:“我三哥……能稱之為我的競争對手的,只有我三哥。從小,除了我妹,我爸最喜歡的就是他。他開過一間經紀公司,表面上沒能撐過三年之期,但我查了,我查到了是我爸從中作梗,目的……就是要讓他乖乖回到于氏集團。這可是我們誰……誰都沒得到過的厚愛。”
付荷聽了個津津有味:“你既然用了競争對手這個詞,所以,故事的本質是手足相殘嗎?”
被付荷這麽一挑明,于敖稍稍回了神:“不至于。”
付荷便象征性道:“手足相殘太俗了,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才是正解。”
翌日。
一大早,Zoe哈欠連連地致電了付荷:“早。”
付荷在駛向瑞元外彙的途中了:“我們上班族疲于奔命也就罷了,你說你這是何苦?”
“我憋得慌啊!”
“大號還是小號?”
Zoe高八度:“是大新聞!”
據Zoe不吐不快,說昨晚史棣文離開Judy後,找喬先生複命。當時,喬先生和Zoe都睡下了,但這人站得越高,越以公事為重,否則也站不到那麽高了是不是?總之,喬先生裹着個浴袍就去接見史棣文了。
可還真不如不接見呢。
史棣文一言未發,張嘴就吐了喬先生一身。
付荷聽到這兒,腸子都悔青了。
昨晚是她讓他“咽回去”的,這三個字的咒語好使一時,好使不了一世。還不如讓他吐她一身呢。
Zoe繼續,說喬先生為此……毆打了史棣文。
付荷再聽到這兒,一個急剎車,剎得是恰到好處,否則,便闖紅燈了。
付荷的第一反應是,喬先生打史棣文,那不是雞蛋碰石頭嗎?先不說史棣文的拳頭有多硬,就說喬先生,快五十歲的人了,幹枯,還微微駝背,哪怕換了她付荷這個女流之輩,也未必會落下風。
可Zoe滔滔不絕的是,喬先生“毆打”了史棣文?
所以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Zoe身為目擊者心有餘悸:“真的是伴君如伴虎。付荷,你還別當喬先生是笑面虎,他整個兒一個孟加拉虎!我沒記錯吧?最兇猛的品種是孟加拉虎吧?”
挂斷電話後的五分鐘,付荷又致電Zoe:“我……”
Zoe搶先一步道:“對了,我只是和你分享Steven的八卦,不是抹黑喬先生。你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我死,你也得陪葬!說吧,什麽事?”
“就是……就是八卦之外,你還有沒有聽到個一字半句的?人名,公司名,什麽都好。”
“聽到我也不會說,我這個智商做不了商業間諜。”
是付荷打了退堂鼓。
這本不是她要問的問題,不然也不會問得這麽直截了當。
她本是要問史棣文挨了幾下打,有沒有求饒,傷到了哪裏,末了還能不能動,是不是被人像死狗一樣拖了走?她本是要問關于喬先生毆打史棣文的細枝末節。
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到頭來還是怕,怕Zoe的答案會更壞。
接下來的三天,付荷沒有回康芸和付有餘的家,每天只一通電話,問問二老一小是不是安康。
康芸會招呼厚福:“快來快來,媽媽的電話。”
厚福會咚咚咚一溜小跑過來,一聲媽媽叫得似糖如蜜。
而付荷會裝腔作勢地說:“媽媽還有事,那先拜拜喽!”
就這樣到了第四天,厚福在康芸的幫助下致電了付荷,第一句便是嚎出來的:“哇,媽媽不要我了!”
當晚,付荷去接厚福。
那小人兒褲子都沒提好,便早早自己穿上了鞋,坐在玄關處盼星星盼月亮。
付荷百感交集:“臭小子,你才多大啊?我就得和你玩兒欲擒故縱了?”
厚福一把抱住付荷的大腿,溜須拍馬:“媽媽今天好美!”
☆、是你這個女人太可氣
瑞元外彙接二連三有客戶被挖。
流向查一查,便查到了宏利的頭上。
照理說,都是百十來萬的小客戶,宏利沒必要這麽掉價兒,所以付荷先給秦思緣紮了預防針,說這搞不好是她和姜絢麗的私人恩怨惹的禍。
秦思緣一語道破,說你和她能有什麽私人恩怨,不就是史棣文嗎?
接着,秦思緣和付荷同仇敵忾:“蠅頭小利,送他們也罷。”
“那大陣仗就更不能輸了。”付荷指的是做單軟件。
“是,宏利那邊有我的人,一舉一動逃不出我的眼睛,只是喬先生那邊……無從下手。三方相争,更要知己知彼。”
“三方相争?恐怕人家兩方壓根兒就沒把瑞元計算在內。”
“那更好!那我們就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可還是要知己知彼。”
“喬先生那邊,我想想辦法。”
秦思緣拍板:“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付荷恍然大悟:“秦總,你一直跟這兒等着我呢是不是?三句話不離知己知彼,也明擺着喬先生那邊只有史棣文這麽一個突破口,所以你早就在打我的主意了是不是?兜個大圈子,把我給兜得請纓了。”
“祝你和突破口早日對接。”
周末。
付荷帶付有餘去醫院複查,将付有餘先留在車上,她先去挂號,結果,和汪水水走了個迎面。
驀然回首,付荷和汪水水并沒有過節,雖然……有着情敵的嫌疑,但從未明晃晃地過招,所以這招呼不能不打。但這招呼要怎麽打,真把付荷難住了,以至于都沒顧得上思量汪水水這神清氣爽的,為什麽來醫院。
反觀汪水水這招呼打得是別出心裁:“三零七。”
“什麽?”付荷不解。
“我說,他住三零七。”
付荷就差像一休哥似的動動腦筋了,終于,得出了結論。
她和汪水水的交集,除了史棣文再無他選。
所以汪水水是說史棣文住三零七?汪水水是來看史棣文的?而她付荷同樣沒病沒災,神清氣爽,的确有可能被汪水水誤認為同樣是來看史棣文的。
所以……史棣文住院了?
總不會是那晚喬先生下的狠手,他遲遲未愈吧?
這都多久了,他也太不中用了吧?
“我是不是多此一舉了?”汪水水像一只臨危不懼的小鹿,“你來都來了,怎麽會不知道?”
付荷不難看出,汪水水比當年膽子肥了,但看不出她是因為長了點年紀,還是因為對史棣文更欲罷不能了幾分。但年紀這東西,你長,我也長。所以付荷永遠比汪水水老……老奸巨猾。
她心說小妹妹你是在“明人不做暗事”嗎?
可這年頭,成事最重要,暗不暗的那都是其次。
付荷一言未發,回去了車上,搬輪椅,将付有餘攙扶了出來,接着,在汪水水的呆若木雞中,走進了醫院。
付荷不喜歡汪水水。
在她的邏輯中,假如汪水水的胸無城府是裝的,那其城府是她望塵莫及的,假如是真的,她也不喜歡這種“小女孩兒”。男人都吃那一套。包括史棣文,他三兩下就能對姜絢麗趕盡殺絕,卻一直在和汪水水做朋友不是嗎?
付有餘在複查後,還有康複訓練。
付荷将他交給了醫師,說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間”,便要走。
她的耳膜被鼓動了好一會兒了,像是有人在不斷地重複着三零七,三零七,三零七……從呢喃,到咆哮,循序漸進。
她不能不去看看史棣文到底被揍成了什麽鬼樣子。
無奈,付有餘吃力地叫住了付荷:“小荷……”
付荷回過頭。
消毒水的味道令付有餘惴惴不安,在這裏,連自理都做不到的他耍不了威風,付荷這個“不孝女”是他唯一一個依靠。
付荷留了下來。
但兩小時後,付荷還是跨出了那一步。
她大步流星地走向了住院樓,走向了三零七病房,但不得不推着付有餘同行。康複訓練後,付有餘一副恹恹的樣子。付荷給他掖好了毯子,他在藥物的作用下一合眼,便睡着了。
三零七病房有三張病床,三個病人七個家屬,人聲鼎沸中沒有一個是史棣文,當然,也沒有汪水水。付荷前一秒還在對汪水水這種騙人的小把戲嗤之以鼻,後一秒不死心,抓住個護士。護士說,北邊新建的住院部,也有一間三零七病房。
不愧是新建的,硬件條件一流,就連來來往往的醫護,都更加令人賞心悅目。
走到三零五,付荷反倒沒有再躊躇不前。
因為史棣文的哈哈大笑,從三零七傳出,吓了她一跳。
他這是……腦子被打壞了嗎?!
然後,比付荷更先出現在三零七門口的,是在輪椅上小憩的付有餘。而這樣一對父女的出現,令史棣文的哈哈大笑戛然而止。
下一秒,付荷知道是她多慮了。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
此時此刻,史棣文也是“單人”。
他獨占一張大床,身着病號服談不上人靠衣裝,至少也皮光肉滑。他手裏舉着個削了皮的蘋果,嘴裏的一口還沒來得及咽,停頓了片刻,才繼續慢慢咀嚼。窗臺上光花瓶就有三只,沒一只是空的,彼此間争奇鬥豔。置物櫃上堆滿了營養品和果籃,所以他手裏的那個蘋果堪稱百裏挑一。
電視中播放着嘩衆取寵的綜藝,後期制作的捧腹大笑,仍在一陣陣爆發。
付荷有一種上了當的感覺:“我還以為你回光返照了。”
可誰讓她上這個當了?
史棣文一按遙控器,關掉了電視:“這是……”
“我爸。”
史棣文赤腳走向付荷和付有餘:“叔叔?”
“噓!”付荷阻止道。
在确認付有餘是睡着了後,史棣文對付荷翻了臉,可也大聲不得,只能一句句從牙縫裏往外擠:“我知道這是你爸,我還能不知道這是你爸?我是問……你這是在幹什麽?帶着你爸來看我,你是讓我們誰看誰?我和他……有面對面的必要嗎?”
不等付荷開口,史棣文調頭,歘歘地抽了兩張紙巾,穿上拖鞋,再折回來。
他伸手擦了一下付有餘的嘴角:“流口水了他。”
“謝謝。”付荷接手。
來時匆匆,去時就更該有條不紊。
付荷清了清嗓子:“聽說你受了點兒皮肉之苦。今天帶我爸來複查,又聽說你也在這兒,就順道過來看看。祝你早日康複,不過你好像……蠻好。”
“廢話,也不看看我是誰。另外,你不用一口一個‘聽說’,你是不是專程來,我知道。”
“我不是專程。”
“我知道。”
“不過來都來了,進來。”
付荷沒擡腳,千挑萬選選了一個問題:“替喬先生做事,真這麽劃算?”
史棣文坐回到床邊:“我說過,為了錢。”
為了錢?
他說得輕巧!
付荷一下子被拱了火:“好啊,為了錢,你可以在他三缺一的時候随叫随到,可以把喂貓喂狗這樣的屁事當聖旨,可以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對了,他那骨瘦如柴的小拳頭打在你身上,你就當捶背了是不是?可你的……你的底線呢?再說了,真要為了錢,你還不一溜煙兒地回去替他賣命?跟這兒裝什麽病號呢?”
破天荒地,史棣文沒有同付荷硬碰硬。
他優哉游哉地抓過一只枕頭抱在懷裏,不說話了。
付荷便得寸進尺:“你都不問問我是從哪聽說你在這兒的嗎?”
史棣文用了肯定句:“你碰上汪水水了。”
“她跟你說了?”
“沒有,我猜的。”
“她比三年前更漂亮了。”
“付荷,這漂亮到了你嘴裏怎麽像個貶義詞?”
“那是你聽者有心。”
“這話怎麽說?”
付荷是被憋壞了:“我讓你離姜絢麗遠點兒,你不打一個磕巴說做就做到了,可那是因為她根本不是你的菜,不用我多事,她也根本近不了你的身,所以你不能拿這件事向我邀功。換了汪水水,換了我讓你和汪水水劃清界限,你怕是要跟我翻臉了。我誇她一句更漂亮了,你都戒備得跟什麽似的,這就叫聽者有心。”
史棣文話鋒一轉:“所以那晚,你是真的在Judy?”
“是。”
“我還以為是幻覺。”
“你還不至于想我想到有幻覺。別轉移話題。”
“那你試試看,你說一句讓我和汪水水劃清界限,看我會不會跟你翻臉。”
一時間,付荷語塞。
怕他不照做,也怕他照做,因為會更收不了場。
這時,一名護士從付荷的身後越進來:“你怎麽又下地了?還想不想好了?”
護士要抽掉史棣文懷裏的枕頭,偏偏史棣文死抱着不放。
拉鋸了幾下,護士獲勝:“你看看,又出血了吧?”
在史棣文側腹的位置,病號服上赫赫然滲出了一片血跡,連同那被他作遮擋之用的白花花的枕頭,都染了觸目驚心的紅。
付荷失态地啊了一聲。
史棣文冷了她一眼,無非是在說叫什麽叫?你是這麽沒見過世面的人嗎?
護士扶史棣文躺下,扭頭問付荷:“我要給他換繃帶,你要不要回避?”
“走走走,”史棣文下逐客令,“別在這兒礙事。”
但腳長在付荷的身上。
所以付荷看到護士掀開史棣文的衣襟,看到除了被染紅的繃帶之外,他身上還有若幹的淤青。
終于,史棣文理直氣壯:“你說,我這病號到底是不是裝的?”
“那……那我拜托你有個病號的樣子!”付荷詞窮。
“那是什麽樣子?哭哭啼啼,吃喝拉撒都等人伸出援手嗎?可我對誰哭呢?找誰伺候呢?是哭是笑一天都是二十四個小時,那我憑什麽不能笑着過?”史棣文動了氣。
“笑吧笑吧,再笑下去你傷口永遠長不好!”付荷更加動了氣。
“我笑了多少天了都沒事,就你,就你今天一來。付荷,我今天的血是為你流的,是你這個女人太可氣。”
“閉嘴,你先止血吧你!”
☆、理想
此後,史棣文蠻不講理,護士稍稍弄痛他,他就對人家紅眉毛綠眼睛。直到某一刻,他突然一聲不吭,像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頑猴,突然有了克星。
而那克星……是付有餘。
付有餘醒了。
從始至終,付荷都站在付有餘的後方,雙手緊緊握着輪椅的推把,像是将付有餘一個病人當作擋箭牌似的。而這時,直挺挺躺在病床上的史棣文用下巴小幅度地對付荷指了指輪椅上的人兒。付荷便猜到,付有餘睜了眼睛。
護士仍在為史棣文包紮。
史棣文對付有餘瞥一眼,轉開,再瞥一眼,再轉開,好不鬼鬼祟祟,一聲“叔叔”遲遲叫不出口。
付荷繞前,只見付有餘虛乎着雙眼,半睡半醒,但只要還他天下太平,他能再一次進入夢鄉也說不定。于是,付荷要碰碰運氣了。她将輪椅當搖籃,幾番推推拉拉,只見付有餘上下眼皮中間的那道縫越來越窄。
終于,化險為夷。
護士功成身退。
史棣文又用下巴指指窗簾。付荷心領神會,蹑手蹑腳地拉合了窗簾。光線一暗,付有餘發出一聲鼾聲。
付荷“不孝”地将輪椅推到了牆邊,讓付有餘……面壁。
史棣文拍拍他的床沿。
付荷走過去,淺坐,只着力于一條細細的邊沿。
“往裏點兒。”史棣文說。
“不用。”
緊接着,史棣文擡腿一拱,付荷便出溜了下去。
“別讓我說第三遍,往裏點兒,坐好。”史棣文說。
護士取走了史棣文換下的病號服,卻落下了那枕頭。
付荷的視線才落在那血跡斑斑的枕頭上,史棣文便一腳将它踹了下去。
她才問過他的問題,他反過來問她:“你說我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是,可我被罵到打到這個份兒上,你說到底劃不劃算?”
良久,付荷大徹大悟:“史棣文,你是個天才投資者,但你從不單打獨鬥,從不冒險,因為你沒有冒險的資本。你不能接受血本無歸,所以只能替人家賣命。不出意外的話,人家吃肉,你喝湯。出了意外,一無所有的也不是你。喬先生對你而言,不是大樹底下好乘涼,你是要吊死在他這棵大樹上,對不對?”
付荷下一句話接得緊:“畢竟高惠的病,開銷不小吧?”
史棣文下一句話接得更緊:“那我也應付得來。再加上你和厚福,也不在話下。”
“我和厚福用不着你應付,我有手有腳。”
“付荷,你別跟我咬文嚼字。你問我為喬先生做事有沒有底線,做到這個份兒上劃不劃算,我告訴你,不劃算。可人活着不能只有底線,更要有理想。你和厚福……就是我這幾年的理想。”
付荷整個人定住。
理想,他說她是他的理想?
這樣的高度,不免讓她飄飄然。
但她沒忘了,同樣是他,說他不能和她在一起。
自相矛盾嗎?并不。或許恰恰因為不能在一起,才能稱之為理想——可望不可即的理想。
“她為什麽自殺?”付荷指的是高靜,高惠的姐姐,史棣文的亡妻。
“她的事,你知道的越多,越會自尋煩惱。”
“自尋煩惱和自欺欺人都是女人的天分,我希望我有選擇權。”
史棣文沒想過有一天要對誰講述高靜的一生,更沒想過時間是今天,地點是醫院,對方是付荷,不得不即興發揮,卻也是實話實說:“她比我大六歲,如果還活着,今年四十了。”
“年齡代表不了什麽。”
“這是一個悖論。見過些世面,積累了些資本的女人都是一邊說着年齡代表不了什麽,一邊青春永駐。她不一樣,她在我們那窮鄉僻壤,老了就是老了,即便她七年前離開時,只有三十三歲。”
“她老了,你就喜新厭舊?”付荷越告訴自己要穩住,便越穩不住,不然也不用告訴自己了。
史棣文的答案就這麽被付荷“逼”了出來:“是她先不要我的。”
付荷一下子安靜下來。
也對。
在感情的世界裏,并沒有一個統一的标準,兩個人分道揚镳,大家只是習慣性地歸咎于強者離開……或者說放棄、抛棄了弱者,而習慣性不代表是對的。
在史棣文和高靜的愛情和婚姻中,高靜是先離開的那個人。
是她放棄、抛棄了史棣文。
史棣文愛過高靜,深深地。小時候,她于他是仙女下凡一般的姐姐,長大後她更是他的後盾,是家的代名詞,是幫他伺候他媽,替他給他爸送終的恩人,是要共度一生的伴侶。可同時,高靜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從小與史棣文像是命中注定般的愛情和如今的婚姻終究沒抵過近在眼前的志同道合和溫存。
她出軌了。
遠在天邊的史棣文偶爾才回來一趟,那金錢、誓言和噓寒問暖便越來越像霧像雨又像風,你知道它在,卻抓不住。
她投入了一個近在眼前的男人的懷抱。
可真的太近太近了。
那是高惠的丈夫,她的親妹夫。
自從高惠被确診為肌無力,那男人過得也不容易。
但誰也不能否認可憐之人的可恨之處。當高靜和那男人決定了抱團取暖,他們的可憐相較于可恨便不值一提了。畢竟誰容易啊?高惠容易嗎?史棣文容易嗎?這世界上缺什麽,也不缺咬牙堅持的人。
沒有不透風的牆。
當時,史棣文不知道高惠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姐姐的事,反正他知道了。
但能怎麽辦?
反正……不會有比撕破臉更壞的結果了。
從那時起,史棣文的風流倜傥便以“風流”為重了。受傷?他不喜歡這個詞,不喜歡說自己受傷了。但他承認寂寞,承認自己從這一段婚姻中收獲了像迷失在森林中一般的寂寞。
他本以為那剪不斷理還亂,且見不得光的關系會一直維持下去,反正他當時也無意于投入到什麽新的感情中,而高靜和那男人永遠不可能有見光的一天,那麽他的沉默,和他源源不斷供給高靜的金錢,至少算報答這麽多年來高靜對他史家的付出。
至于到了高靜手裏的金錢,身處“窮鄉僻壤”其實沒有多大的開銷,所以,其實是用于高惠的病,和那男人賭錢賭出來的無底洞。
直到有一天,高靜和那男人在工廠耳鬓厮磨時,庫房發生了一場大火。
當晚是那男人值班,因為這一次失職,他葬送了三條性命,一條是他自己的,還有另外兩名趕來救火的工人,進去後就沒能再出來。
高靜全身百分之六十燒傷,雖然撿回來一條命,但這樣的“巧合”很難讓人們不議論紛紛——三更半夜她為什麽會在那裏?
很難讓史棣文和高惠再繼續揣着明白裝糊塗。
後來,自認為一無所有了的高靜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并将人性中自私的一面發揮了個淋漓盡致。
她在遺書中,将自己親愛的妹妹托付給了史棣文。
這讓史棣文上哪說理去?
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