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5)
表姨父迎戰:“他們倆還沒登記,沒登記就還不是合法夫妻。香宜是我們的女兒,還不是你們周家的兒媳婦,你們對別人的女兒大呼小叫,是以為把自己的兒子教得多好嗎?”
付荷對于敖交代:“鄭香宜這一撒丫子,我表姨表姨父少說減壽十年,我得去勸勸。”
于敖沒說話。
他不放付荷一個人留下。
畢竟這會兒,史棣文還在,史棣文和高惠還在那不起眼的一桌默默以旁觀者的姿态等待着什麽。
付荷從于敖的手上接下外套,穿上:“親兄弟和表姐妹的歡聚一堂,這熱鬧我湊定了。你先去追他們,他們是兩個傷兵,別再出什麽岔子。我跟表姨表姨父說幾句話,再去和你們會合。”
付荷沒有從于敖的手上接下皮包。
這是她給他的定心丸。
于敖這才去追于澤和鄭香宜了。
付荷目送于敖,看他途徑史棣文和高惠的那一桌,便免不了看向了高惠。
這是付荷第一次看高惠的臉。
細看的話,她并不年輕,當然也可能是“鄉下人”對抗歲月本來就沒有城裏人那麽有千方百計。但她又瘦,又白,那一份好似會閃閃發光的羸弱又和“鄉下人”不搭邊,也可能是……輪椅坐久了的緣故。
付荷不敢下結論說她美或者不美,因為做不到客觀。
她的頭發梳得光溜溜的,腦後盤了一個髻,身着米色的中式上衣,黑色長褲,黑色布鞋,全靠那一條桃紅色毛毯來平添一絲絲喜慶。她的眼睛大而黝黑,是亮點,也是扣分項,因為那一雙大而黝黑的眼睛只能用無神來形容,真是暴殄天物。
于敖和高惠幾乎是擦身而過。
看樣子,高惠不認識于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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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看樣子”也說明不了什麽。如果于敖如史棣文所言,是将高惠接來北京的幕後指使,那也是“幕後”,高惠不認識他也是合情合理。
至于史棣文和于敖的對視,付荷看不到于敖的臉。
她只能看到史棣文直視于敖。
那是她沒有見過的史棣文。
她見過他的自信和戲谑,也見過他的隐忍或狂暴,一言不發便給人排山倒海的壓迫感更是他的拿手好戲,偶爾将雙眼化作鍘刀取取誰的狗命也不在話下,但眼下,他直視于敖,目光中只有……不屑。
事情到這裏,還沒結束。
就在付荷要轉回身時,高惠站了起來。
她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付荷差點兒驚呼,匆匆捂住嘴。
而這一幕有沒有落入于敖的餘光?沒有嗎?不然……他如何做到視而不見?
高惠無需人攙扶,緩緩走向了洗手間的方向。
付荷不能再左顧右盼。周媽媽陷入了是挽回,還是撕破臉的兩難中。表姨表姨父統一戰線,文绉绉地撂下一句“後會有期”便要走,下一秒,便被周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團團圍住。
這兩年,表姨和表姨父的立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如今把女兒的快樂放在第一位,至于女婿優不優秀,難不難得,可不可惜,都不值一提了。
再加上女兒和周綜維在一起快不快樂,他們比誰都門兒清。
這時,有些人都本末倒置了,張嘴閉嘴要鄭家賠償經濟損失。
更有些人在對表姨和表姨父推推搡搡了。
付荷義不容辭,代表鄭家出戰。
既然對方個個幫親不幫理,那她也只好以暴制暴。
她一把抄上一人高的新娘熊仔的玩偶,想了想不合适,放下,換了新郎熊仔,向周家人掄了過去。
受傷是萬萬不至于,但一人高啊,如同橫空出世,又被付荷耍了個出神入化,頓時令衆人作鳥獸散。後來,那玩偶開了線,填充棉炸開了鍋似的,仿佛下了場鵝毛大雪。
“走啊!”付荷掩護着表姨和表姨父,“我殿後。”
沒有了對手,付荷這獨角戲越來越像耍寶。末了,她将那被掏空了玩偶一扔,出了口大氣。對方陣營的人像彈簧,付荷這邊一軟塌塌,他們又嘴欠:“喲,至于的嗎?有病吧……”
付荷充耳不聞,歇了這口氣,一轉頭。
史棣文還在原位,距離太遠,付荷在朦朦胧胧中看他面露玩味的笑意。
合算她這三腳貓功夫還給他助了興?
高惠回來了。
她洗了手,一邊走向史棣文,一邊用一塊手絹細細擦着。
而付荷要追上鄭香宜、于澤和于敖的大部隊,也要途徑史棣文。
這時,有人致電史棣文。他摸出手機,接通。付荷看史棣文的神色,猜也能猜到是公事。她和高惠從兩個不同的方向走向史棣文,她以她一貫的步速,不搶,不退讓,否則,反倒更像是做賊心虛。
最後,高惠快了付荷兩三步,卻在最後一步掉鏈子,膝蓋一曲,搖搖欲墜。
不用說,史棣文接住了她。
他在接住高惠的同時,挂斷了電話,并将手機撂在了地上。
他是假裝一不小心掉落了手機,但騙得了別人,騙不了付荷。她知道,他就是把手機“撂”在了地上。
史棣文将高惠抱回輪椅,調頭來拾他的手機。
彎腰的那一剎那,他對途徑的付荷竊竊私語:“肌無力。”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便若無其事地回到了高惠的身邊。
顯然,在高惠面前,他對她付荷只能扮演陌生人。
付荷終于走出了酒店。
鄭香宜、于澤、于敖和表姨表姨父一個不落地集合在了停車場。表姨表姨父再怎麽以女兒的快樂為重,也要将鄭香宜綁回去“抗拒從嚴”,逃婚啊,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啊!但鄭香宜死活要先散散心再回去,她保證她到時候用不着抗拒從嚴,她保證坦白從寬。
胳膊擰不過大腿,父母到底擰不過孩子。
最後,表姨表姨父上了于澤的車,由于敖的人送回家。
付荷、鄭香宜、于澤和于敖一行四人則上了于敖的車。
鄭香宜和于澤坐在後排。還是于敖的人,買了大袋的藥品來。內服、外敷,鄭香宜全給于澤伺候上。
于敖在駕駛位,付荷在副駕駛位。
她的頭發上還挂着玩偶的填充棉,他伸手替她摘下:“你沒事吧?”
“我沒事,但裏面有沒有事就不好說了。”付荷指的是婚禮的爛攤子。
“善後的事,交給我。”
于敖的人仿佛無處不在,無所不能。
後排的兩個人兒聚精會神地上藥和被上藥,眼裏沒別人,付荷便先找于敖答疑解惑:“高惠,你認識她嗎?”
“誰?”
“輪椅。”
“哦,不認識。”
“你看到了嗎?她能走。”
于敖轉彎,對後排道:“坐好。”
付荷不接受打岔:“她突然從輪椅上站起來,吓我一跳,心說還有這麽裝神弄鬼的?你看到了嗎?”
“嗯。”
付荷偏過頭,等着于敖的下文。
如果如史棣文所言,如果史棣文的母親和高惠的到來是于敖搞的鬼,如果于敖對史棣文的過去,包括對高惠了如指掌,那麽,高惠坐不坐輪椅,站不站,走不走,便都不值得于敖大驚小怪。
于敖一笑:“付荷,你會不會把輪椅定義得太狹隘了?除了殘障人士,體衰者也屬于适用人群吧?突然站起來,這沒什麽吧?”
付荷想了想:“也對。”
客觀來說,于敖的說法……也說得通。
付荷的思緒又往回飛。
她離開時,背後有人認出了史棣文,上來打招呼。
可那招呼打得,那八卦的口吻藏都藏不住。
對此,付荷心如明鏡。史棣文将高惠抱回輪椅的姿态,無所謂親不親密,他和高家兩姐妹少說有二十年的交情,搞不好打光屁股的時候就是玩伴,彼此間有沒有情,以及有何種情,都不會再□□裸地流于表面。但對旁觀者而言,史棣文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女人——出現了一個不屬于這座城市的,坐着輪椅的,被他捧在手心上的女人,這還了得?
這無疑會讓他“國際化”的形象岌岌可危。
屆時,勢必會有人順藤摸瓜,繼而一傳十,十傳百。
周全如他,早該料到這風險……
但他還是帶着高惠來了,用他的話說,來對她付荷表表他的決心。
但在付荷看來,他是來讓她看清兩點的,那就是他史棣文的處境,和她付荷的處境。
然後再一次将決定權交給她嗎?
付荷掏出手機,搜索了肌無力。
在大篇大篇的病例和症狀中,最紮眼的一條是:難以治愈。
一時間,車內鴉雀無聲。鄭香宜給于澤上遍了藥,二人便無所事事,各自望向了車外。一段新的關系總得有個慢慢适應的過程,好戲之後,總不能真的像一場九十分鐘的好戲後打出“The End”或“謝謝觀賞”的字樣了事。
現實,現實最殘酷之處就在于永遠要繼續。
一行四人沒有去于澤對鄭香宜說的那家主打櫻桃派的餐廳,一來是過了訂位的時間,二來,也不是時候。
便去了于敖的住處。
途中,于澤對鄭香宜沒話找話,說于敖那兒的廚師燒的一手好菜。
鄭香宜咕哝了一句,吃吃吃,說的我好像就知道吃似的……
于澤是好意,鄭香宜也不是惡意,但這一來一回,二人便又各自望向了車外。
四十分鐘的車程,預示了于敖的住所有多大。這年頭置地,無非是在地段和面積中權衡,地段一偏,面積便噌噌地往上漲。
于澤将于敖的家當自己的半個家,一進門便奔了二樓:“我先洗把臉。老四,你給她找身兒衣服換。”
鄭香宜這會兒還穿着婚紗,美歸美,但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我這兒哪有女人衣服?”于敖聲明。
于澤上樓上到一半,回頭,看向于敖,又看向付荷,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付荷了然于心:“于敖,這跟我沒關系吧?不對,去掉吧,這跟我沒關系。”
于敖堅持:“是沒關系,但是我這兒真沒有女人衣服。”
最後,于澤說了句那你想想辦法,便消失在了樓梯的盡頭。
☆、表情包
鄭香宜的注意力放在了電梯上:“真不愧是于老板啊,一共幾樓啊?”
“三樓,再加地下一層。”
稍有不慎,付荷的注意力也放在了電梯上。這樣的別墅……太适合史棣文了,或者說,太适合高惠和她的輪椅了。只需動動手指,暢行無阻。
“随便坐。”于敖帶頭走向了客廳。
一樓偌大的客廳,除了一組暗橙色的真皮沙發和牆面上巨大的電視之外,便再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家具了。牆面、地面和燈具的裝潢都不講究,不難看出于敖對這個家沒花什麽心思,大概是偶爾回來,能舒舒服服看個電視就好。
“我能參觀一下樓上嗎?”鄭香宜是個好奇寶寶。
付荷搶先:“鄭香宜,坐下。”
“是我不周到,”于敖卻道,“是該帶你們先轉一轉。”
周綜維說鄭香宜不懂事,指的便是她說話、做事從不考慮會不會令對方為難,反觀付荷和大多數“懂事”的人,無非是把禮貌、修養和面子擺在第一位,把自己的需求往後放一放也無妨。
但孰對孰錯,真不好說。
應鄭香宜的需求,三人乘電梯到二樓。
二樓是客房,也有供客人消遣的電子游戲室,和一樓的客廳一樣不拘小節,線路纏纏繞繞,打着解不開的結。
從某一間客房中傳來于澤沐浴的水聲。
“你們自便,”于敖獨自上三樓,“我去拿幾件衣服下來。”
鄭香宜癱坐在走廊中的單人沙發上:“做夢似的……”
付荷板下臉:“可不是?在場兩三百號人都做夢似的,但有美夢和噩夢之分。鄭香宜,這是你和于澤串通好的吧?玩兒這麽大?”
“信不信由你,我和他上海一別,再沒聯系過。”
這時,于澤從客房中探出頭:“別信她。”
他大概只裹了條浴巾,只探出頭,脖子以下都隐在門後。
鄭香宜抗議:“你別胡說。”
于澤娓娓道來:“一年前,你節食進了醫院,差點兒沒命,我勸你說拉倒吧,周綜維不要你,咱倆湊合湊合得了。你說行,你說萬一還能逼出他的真心呢,等你嫁給我的時候,他搶親把你搶回去,你這一輩子也圓滿了。鄭香宜,今天不過是我和周綜維對調了一下角色,換成你嫁給他,換成我來搶親。你敢說你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先知先覺?”
鄭香宜被說中了,小臉兒紅撲撲的。
付荷要先給鄭香宜和于澤說話的時間,便要下樓。
但這時,于敖在三樓邀請她:“付荷,你上來一下。”
主卧在三樓,門開着,床和一樓客廳的電視有異曲同工之妙,巨大,但其餘的裝潢也約等于沒有裝潢。
于敖人在衣帽間,找了幾件他的新衣服,給于澤和鄭香宜救急是綽綽有餘了。
“什麽事?”付荷問道。
于敖和付荷一個意思:“你在,他們說話不方便。”
付荷點點頭,閑聊道:“話說,你該不會是買了這別墅就囊中羞澀了吧?這裝修是怎麽一回事?”
“懶得花心思。”
果然。
接着,付荷随手打開了一扇衣櫃的櫃門:“讓我看看,到底是不是于澤誤會了你……”
付荷發誓,她只是逗逗于敖,只是希望二人之間的氣氛沒那麽正兒八經。
結果迎面便是三五件女裝,且一看就不是新衣服。
一看就是有主人的。
這下好了,氣氛是沒那麽正兒八經了,卻不好收場。虧她才自诩“懂事”,到頭來比鄭香宜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搜腸刮肚:“嗯……這麽雍容華貴的樣式,是令堂的吧?”
說完,她若無其事地關上了櫃門。
事已至此,如果于敖什麽都不說,或者說一句是是是,這就是我媽的,反倒好,玩笑嘛,大家裝傻充愣,裝一裝就過去了嘛。偏偏他一本正經:“付荷,拜托……別和我翻舊賬。”
氣氛便更不對了。
這一晚,于家和鄭家家長來電不斷。只有付荷,在對康芸說了句“我在于敖這邊”後,康芸美滋滋得跟過年似的,并對一旁的厚福說:“噓,媽媽在和男朋友約會!”
“媽,您要是再跟厚福胡說,我可就不把厚福往您和我爸跟前送了。”
付荷沒在開玩笑,康芸連應了一串好好好。
于敖的廚師大顯身手,提供了牛肉、火腿和魚三種主菜,問到鄭香宜,鄭香宜拿不定主意:“不如每樣來一份嘗嘗?甜品也多多益善。”
這是要放飛了。
四個人各自心事重重,話都不多。
于敖畢竟是主人,打趣道:“我們這是中學生聯誼嗎?”
之前鄭香宜說過,她和于澤的關系要多純潔,就有多純潔,還真是。如今倆人不小心碰碰小手,還都觸電似地往回一縮。所以什麽叫起點高?這倆人動不動就把搶親當了第一步,這就叫起點高。
這時,秦思緣致電付荷。
付荷去了露臺:“喂。”
秦思緣一開口就高八度:“付荷,你知道史棣文的事了嗎?”
“那取決于……你說的是哪件事。”
秦思緣破天荒地像個中年婦女般喋喋不休:“就是他苦出身的事啊!圈子裏都傳遍了,他爸媽是大字不識的農民,還說他有老婆的!對對對,口說無憑,今天有人拍了照片的,你等等,我這就發給你。”
“今天?那不是他老婆。”
“我就知道,問你問對了。快給我講講。”
“也……沒什麽好講的。”
“付荷,有福不同享是不是?”
付荷扶額:“秦思緣,你就是來八卦的,扯什麽有福同享?你這是把你的福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
“他的痛苦?他一個騙子還有理了?付荷,你真是鬼迷心竅了。”
“你別給我扣這麽大一帽子,是非我還是分得清的。對,他就是農民的兒子,就是騙子,除了今天那女的不是他老婆,別的都對。”
秦思緣趁熱打鐵:“那女的是誰?”
付荷說了謊:“不知道,我也僅限于……打個照面。”
“沒勁,挂了。”
“等一下!你還是把照片發給我看看吧。”
“你見都見過了,還看照片?”
“不看照片我哪知道是不是我見過的那一個!”
幾乎在挂斷電話的同時,付荷便收到了秦思緣發來的照片。
就在不久前,在嘿攝彙的重張派對上,付荷和于敖的照片也曾滿天飛。照片上的付荷不是挖鼻孔,勝似挖鼻孔。如今滿天飛的輪到史棣文和高惠的照片。照片上的史棣文不是翻白眼,可那時機、角度一定格,真真勝似翻白眼。
比當時“挖鼻孔”的付荷更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
所以,盡管天時地利一個都不占,付荷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像被人點了笑穴似的忍無可忍。
至于照片上的高惠,真上相,低眉順眼。
這一片別墅區,戶戶有花園,個頂個地賽皇家園林,唯獨于敖這裏返璞歸真,只栽種了一水兒的小葉黃楊,久不修剪,張牙舞爪。
可有時候,景不醉人人自醉。
付荷伸了個懶腰,迎來了這漫漫一天中最惬意的一刻。
和史棣文走到今天這一步,盡管他說不能和她“在一起”,付荷也不能否認他對她的真情意。他或許僞君子、真小人,或許一輩子都将是個騙子,但他對她的真情意是另一碼事。那麽,今天的死局無疑令他們雙方誰也不比誰好過。
就當打了個平手。
而眼下,他“翻白眼”的照片正如同漣漪般一圈圈擴散,正給他火上澆油。
那她付荷便比他好過一點了是不是?
人比人,氣死人,這就是人的天性。
付荷回到那三人中間。
鄭香宜吃歸吃,但和過去判若兩人了。她刀光劍影,但別說吧唧嘴了,連牙都不帶露的。周綜維傳授給她的禮儀,她學會了,将造福她的餘生。
付荷敬于澤:“說真的,到今天你有沒有記住我的臉?”
當年的于澤是個臉盲,如今也是。
而鄭香宜之所以對于澤不一般,大概就是因為她“治”了他的臉盲。
于澤實話實說:“說不好,隔上三五天試試才知道。”
酒過幾巡,于澤和鄭香宜去了露臺吹吹風,剩下付荷和于敖二人。于敖敵不過酒勁:“付荷,你和我試試看,不會有損失。”
誰也敵不過酒勁,包括付荷:“沒錯。這事兒我分析過,我和你試試看的結果無非三種。前兩種都建立在你對我是真心的基礎上,成,我釣到你這個金龜婿,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不成,那就是我鐵石心腸,你也就死了這條心。至于第三種,假設你對我不是真心,那你圖什麽?因為沒有被人拒絕過,所以不接受我的拒絕嗎?征服欲嗎?那我就該滿足你的征服欲,根治,這才叫根治。”
“你分析得……真通透。”
“那是。”
“不過,我對你是真心,所以不存在第三種可能。”
“話不能說得太滿。”
于敖退一步:“既然這兩種……這三種結果都不會讓你有損失,你何不試試?”
付荷搖搖頭:“兩碼事。這不是投資,不是說零風險,高收益就能一頭紮進去。”
“你太理智了。”
“算不上,也分人,分事兒。”
“付荷,你身上有種其他女人沒有的東西。”
“我知道,你說的那種東西,是我偶爾迸發出來的自強不息。可這也沒有多與衆不同,十個女人裏,少說還有三個能和我不相上下。”
于敖笑着搖搖頭,甘拜下風。
付荷又一次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更像是自言自語:“你們都喜歡我這個,喜歡我有時候跟個大老爺們兒似的誰也不需要,可一扭臉又來告訴我,付荷,你不是個大老爺們兒,你是個弱女子,你需要有人給你擋風遮雨。你們都給我來先揚後抑這一套,先把我吹上天,再拆穿我,左一個弱女子,右一個弱女子,真給我洗了腦,我就真回不到過去的自強不息了……”
她連說了幾個“你們”。
不言而喻,這個“你們”是于敖和史棣文各頂半邊天。
當晚,于澤喝多了,留宿于敖的住所。
鄭香宜跟着付荷回家。
臨走前,于澤和鄭香宜敲定了第一場約會:過兩天,逛逛街,看個電影。
後來,鄭香宜和付荷鑽進同一個被窩:“表姐,我算是悟出來了,萬惡懶為首。結束一個,再重新開始一個,重新約會,重新拘着、端着、繃着……飽受如同在砂紙上打磨一樣的磨合,這會讓每一個懶人望而卻步的。你說有多少人是因為懶而不敢分手,不敢辭舊迎新,總覺得算了算了,湊合湊合得了,重頭來一遍太累了。”
付荷發自肺腑:“好像是這麽回事。”
鄭香宜一翻身,摽住付荷的手臂:“給我講講你那個朋友!”
“哪個?”
“我說男朋友,你否認。我說朋友,你又不知道我說哪個。就你今天要帶來的那個啊!”
“他啊……也沒什麽好講的。”
“說來又不來,錯過我今天的好戲了吧?夠不夠他抱憾終身的?”
付荷沒說話,心說我和他今天的好戲也不比你差到哪去。
鄭香宜還不死心:“對了,你肯定有他照片,給我開開眼。”
這下,付荷蠢蠢欲動了。
換作過去,她絕對不會給鄭香宜看史棣文的照片,絕對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嚴防死守,畢竟,鄭香宜看多了小朋友和小朋友的家長……保不齊就将厚福和史棣文的眉目之間對上了號。
再說了,過去,她也沒有史棣文的照片。
但今天不同,今天她覺得“好東西”就該和姐妹分享分享。
“你等下。”付荷拿過了手機,背着鄭香宜好一番鼓搗。
她一邊将史棣文“翻白眼”的照片只截取了史棣文的一張臉,一邊還在吊鄭香宜的胃口:“包你大開眼界,喏!”
只剩下史棣文的一張臉,沒有背景,更沒有高惠。
“媽呀!”鄭香宜口無遮攔,“這是人嗎?這不是表情包嗎?所以于老板輸給了這個表情包?”
付荷脫口而出:“嗯,我心裏只有這個表情包。”
☆、我不和她喝
上海安華外彙的Zoe來了北京——作為喬先生的“新歡”。
Zoe人靠衣裝,也不管有沒有地主之誼這一說,直嚷嚷着她請客。
付荷便領她去了後海的某宮廷菜,甭管菜對不對胃口,至少價位和“宮廷”二字在那兒擺着。
二人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閑聊了大半頓飯,付荷問道:“要不要留在北京發展?”
Zoe一語道破:“你是歡迎我,還是歡迎喬先生的錢?”
“我們市場部的都是認錢不認人。”
“可你籠絡了我,籠絡了喬先生,就免不了要和Steven頻頻打交道了。”
至今,史棣文以靜制動,沒有對五花八門的流言蜚語以毒攻毒,以暴制暴,甚至放任照片的流傳。值得一提的是,所謂照片不僅限于他“翻白眼”的那一張,還另有一些遠鏡頭,和一些甚至比他這個大活人更精雕細琢的特寫,一共七張,全部拍攝于周綜維和鄭香宜有始無終的婚禮,陸續被公開,像是等待着被集齊的七顆龍珠似的。
關于高惠,人們各有各的臆測,好的,不好的,每天都有新版本。
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有兩點,其一,她是史棣文的老婆,而其二,這女人一定不簡單。
因為史棣文的老婆怎麽可能是個簡單的女人?
多麽小兒科的邏輯。
“那又怎樣?”付荷笑盈盈地反問了Zoe。
Zoe沒套出什麽八卦,便言歸正傳:“省省吧,你們那小公司,入不了喬先生的眼。說白了,他一個大忙人,沒時間在驢啊,騾子啊中間去找千裏馬,在沙子裏面去淘金。”
“也對。”付荷結束了這個話題。
Zoe措手不及:“完了?這就完了?你也不說再争取争取?”
“我們瑞元和安華的差距的确不是一星半點兒。”
“我以為你會在我身上多下下功夫。”
付荷有一說一:“我以為我們吃這頓飯就是朋友聊聊天。額外送你個忠告,少對喬先生吹這種枕邊風,我也好,別人也罷,能不幫,則不幫,免得白白把自己賠進去。”
Zoe心頭一暖:“我以為我是來讓你占便宜的!”
“你買單捎帶着買個我忠告,我們誰也不虧。”
此後,Zoe便踏踏實實地閑聊了,話題又回到Steven身上。她說上一輪做單,喬先生手底下包括Steven一共六個人,Steven一對五,後來日元跌得跟坐滑梯似的,又一次證明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證明Steven是對的,再後來Steven對那五個人說,他只是比他們多了一點點天分,讓他們釋懷,你說他這是狂啊,還是平易近人啊?
付荷不假思索,說他就是狂,說他平易近人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Zoe又說前兩天,喬先生帶Steven去和幾個小明星海釣。他還是游刃有餘的他,好像那傳聞……什麽農不農民,已沒已婚,都與他無關。
付荷又不假思索,說他沒打苦情牌就算客氣了。
終于,付荷說咱能不能不聊他了?
Zoe禮尚往來:“付荷,忠告這東西你有,我也有!你別對Steven動真格,他這個人本來就夠假惺惺的了,在喬先生手底下,只能一天比一天更甚。”
付荷岔開話題:“你在忠告上跟我扯平,指望這頓飯我跟你AA嗎?別做夢。”
“哈哈,你也是夠假!”Zoe開懷大笑。
在厚福的陪伴下,付有餘的複健如有神助。
但付荷和厚福的母子情岌岌可危了。
追根溯源的話,付荷怪也只能怪自己。一開始,是她頻頻将私生活擺在了第一位,只好一次又一次讓厚福留宿康芸和付有餘的家中。後來,她再接厚福回家,付有餘三番五次挽留,她又一次次讓步。
直到今天,她再接厚福回家,厚福親口說:“我不回家!”
付荷一愣,先禮後兵:“媽媽帶你去買新的托馬斯好不好?再破例一次,讓你吃一顆巧克力。成交?”
“不成交!”厚福一頭紮進了康芸的懷裏。
康芸試探道:“要不讓他再住兩天吧?”
厚福火上澆油地又重複了一遍:“我不回家!”
頓時,付荷勃然大怒:“是不是爺爺教你這麽說的?”
康芸一愣:“小荷?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付荷口不擇言:“哪有孩子不跟媽媽回家的道理?沒人教他的話,他的天性哪去了?不,這不是教,這是□□裸的教唆!”
康芸氣了個簌簌發抖:“什麽叫天性?這麽小的孩子,還不是誰帶着,就跟誰親?真要教,還不一定教得會!你……你倒是給我教教看!”
無需付有餘出馬,康芸一個人就将付荷KO了。
付荷理虧,默默離開了。
門一關,快要被吓哭了的厚福當即被康芸和付有餘哄了個咯咯笑。
這一晚,付荷去了一家叫Judy的酒吧。不然回家嗎?不然三十歲出頭就要扮演孤零零的老母親嗎?
而史棣文也在Judy,是付荷意外的收獲。
是的,付荷下意識地将他定義為“意外的收獲”,而并非冤家路窄等等。
史棣文一行六人,四男兩女,彼此間像是合作、共贏的關系,所以誰也不比誰占上風。
傳聞喬先生做膩了腰纏萬貫的個人投資者,如今也對做單軟件這一塊還沒出爐的蛋糕躍躍欲試。而史棣文今晚的抛頭露面,似乎在說這個傳聞是真的。否則,雖然他的title是喬先生的“特助”,但說白了只是喬先生的投資顧問……之一,這麽明晃晃的與人談合作并非他分內之事。
東南角的卡座歸他們六人所有,兩面牆壁,另外兩面挂着“非禮勿視”的紗簾,所以若不是史棣文掀開紗簾,走出來,付荷不會看到他。
史棣文沒有看到付荷。
一來是她在吧臺,就算方向面對面,但隔着人頭攢動。
二來是史棣文喝多了。
付荷看到他踉跄了兩步,微微弓着身,大概是反胃。
史棣文的酒量一向令人不敢恭維,有節制,反倒鮮有喝多的時候。付荷只見他熬過了那一陣反胃,扶着後頸轉了轉脖子,又一頭紮進了紗簾。不用看,她也知道他又戴回了他的面具,繼續喝,繼續談笑風生。
此後,付荷的視線再沒離開過那兩面紗簾,随着他們六人和侍應生進進出出,她能看到其餘五個人都是生面孔。財大氣粗的喬先生也好,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瑞元外彙也罷,在做單軟件這個項目上幾乎是在同一起跑線上。
如果說有領先于起跑線的,那只有付荷的老東家,同時也是史棣文的老東家,也就是人才濟濟且先下手為強的宏利外彙了。
巧的是,付荷才對宏利外彙念了念舊,宏利外彙的“代表”姜絢麗就到了。
和史棣文一樣,姜絢麗也沒有看到付荷。
因為她直奔了東南角的卡座。
姜絢麗掀開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