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4)
。”
“年輕本來就是個中性詞,你讓我再說一百遍,也是這句。”
“那你就再說一百零一遍。”
史棣文投降:“好好好,你永遠十八。我真不該說你是個女人,不該說女人有權不講理。”
付荷端詳那精巧的鑰匙:“也就只有這拉鏈的設計合我心意了。”
“那我們可就英雄所見恰恰相反了。我就不明白了,這弄個鑰匙是要幹嘛?等着誰像拆禮物一樣把你扒了嗎?”史棣文打了個響指,“要我說,換把鎖上去。”
至此,一切的一切仍在順利地發展着。
直到淩晨三點多,有人敲門。
這一夜,厚福留在了康芸和付有餘的身邊過夜,付荷便留在了史棣文家過夜。那時,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還沒入睡。也幸好還沒入睡,不然這麽激靈靈的一下子,付荷怕是會折壽。
那敲門聲并不急,三兩下便會停下來等一等。
付荷半真半假地問道:“總不會有人來捉奸吧?”
史棣文下床:“我去看看。”
付荷抓着被沿的雙手,不由得汗津津的。
史棣文快去快回,從客廳抱回了付荷的衣物,從大衣,到皮包,甚至鞋子。他俯身交代她:“別出聲,穿好衣服。等下我會先帶他們到書房,你等我關上書房的門,用最快的速度離開。”
付荷一句話說不出來。
但史棣文需要付荷說話:“能做到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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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她表态。
付荷在被子下一動不動:“‘他們’是誰?”
那敲門聲雖然并不急,但锲而不舍。
史棣文沒有時間了:“我媽,和我妻子的妹妹。”
付荷脫口而出:“是已故妻子,沒錯吧?”
史棣文站直身:“沒錯。”
猛地,付荷帶着被子踹了史棣文一腳:“我最怕的就是這個!史棣文我跟你說,我最怕的就是有人有權對我們的關系指手畫腳。你媽?你小姨子?我現在光溜溜地躺在你床上,你現在連臉都不要了一張嘴就讓我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那就說明她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而我和你一樣不要臉。”
“付荷,有話我們明天再說。”史棣文将付荷的衣物,輕輕擱在了床尾。
付荷佝偻着下了床,低低地罵道:“狗屁明天,沒有明天了。”
付荷亂七八糟地将衣物一件件套上,先穿鞋子,後穿褲子,連大衣都穿上了,內衣還大咧咧地挂在床頭。她将它一把塞進皮包裏。
終于,史棣文握住付荷的手肘:“那我聽聽,你想怎麽着?”
付荷揮開史棣文:“我不想穿衣服,我想睡覺!”
說着,付荷又将內衣從皮包裏掏出來,摔在了床上。
她知道她的話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要多潑婦,就有多潑婦,可史棣文不捧場,不惱,也不笑。
那一對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母親和小姨子似乎要忍無可忍了,敲門聲越來越似雷鳴。付荷仰着下巴,同史棣文硬碰硬。所以……總要有個人退一步的不是嗎?
她也知道,那個退一步的人只能是她。畢竟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有那樣一個女人終結了史棣文對婚姻,甚至對戀愛這一種關系的可能性。可她還是生下了他的孩子。可她還是躺在了他的床上。
付荷在等。
只要史棣文說一句好話,她便義不容辭地退一步,退十步,退一百步也不在話下。
誰讓她……理虧呢?
然而,史棣文沒有。
他用五指攏了一把付荷像小獅子般的頭發:“好,我讓你決定。我還是會先帶她們去書房,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是走,是留,是睡覺,還是大家坐下來談一談,你決定。”
顯然,這不是付荷在等的那種好話。
她在等的是諸如:乖,你先走,我會好好補償你。
而她這一晃神,史棣文走出卧室,去給那一對女人開門了。一旦他開門,付荷自欺欺人地以為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個世界,便合二為一。付荷匆匆掩上卧室的門,偏偏那年久失修的門和門框又彈開了一條門縫。
史棣文已經開了門,那一對女人已經走進了玄關,付荷來不及鎖門了。
她緊緊貼住門後的牆壁。
史棣文帶着她們走向書房,對話聲傳來,音量不算小,但付荷耳邊嗡嗡的,便聽不太清。
付荷的內衣還在床上。她不确定那一行三人途徑卧室時,她們會不會從門縫中看到它,看到有人在這裏放浪形骸,便不亞于飛檐走壁般飛去飛回,将內衣抓回了手裏。
沒人看到付荷,但付荷從門縫中看到了一抹桃紅色的衣擺。
史棣文一行三人走進書房,随後,書房的門被關了上。
五分鐘的倒計時啓動。
他說了,給她五分鐘的時間。
史棣文讓她決定,可人生在世最苦不堪言的莫過于決定,畢竟,誰決定,誰便要負責。真不如他拼命拼命留下她,或是将她從窗戶扔出去,無論結果會如何,她大可以通通怪到他頭上:這是你一意孤行的結果。
終于,付荷從門後鑽出來,撫平了她曾躺過的那一側的床褥。
她不能留下。
她只能用離開感謝史棣文,感謝他将決定權交給了她。換言之,他如果将她揮之即去,她搞不好死死摽住床腳也要和他同歸于盡。反之,她只能還他一個天下太平。
付荷最後抱上史棣文送她的牛肉幹和裙子,環視一圈,這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單身男人的卧室了。
她蹑手蹑腳地走出卧室,走向大門。
卻不料懷中那紙袋一歪,裙子掉了出來。
五分鐘的倒計時所剩無幾。地燈的棱角将裙子勾了住,付荷一扯再扯,無果,到了第三下,她竭盡全力,刺啦一聲将裙子扯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書房中傳來門把手轉動的聲響。
付荷抱着殘破的裙子,在最後關頭逃之夭夭。
逃回車子裏,付荷深呼吸了好幾個回合,落了汗。銀色的裙子在月光下別有一番靜谧,她去翻看它的殘破,卻看到了它領口內的标簽。她穿衣一向不大在意是不是大牌,有時對價格、包裝和标簽甚至視若無睹,這會兒看那細細長長的一條,上面似乎是……龍飛鳳舞的手寫體。
光線太暗了,她湊了湊近。
他這樣寫道:FH,my love
這個“他”還能有誰?當然是史棣文。
而FH,付荷猜……是她吧?是她付荷的縮寫吧?
至于my love,更沒有什麽歧義。
付荷嘁了一聲:“幼稚,幼稚至極。”
三十分鐘後,史棣文致電付荷。
第一通付荷不是不接,一來是在停車,二來是在想要說什麽,這一想,便錯過了。
史棣文緊接着打來第二通。
付荷直接道:“我到家了。”
“到家了就好。”史棣文也無非是要問問這個。
“那……先這樣。”
“付荷。”
“嗯?”
“今天的事對我來說也是個意外。我不知道她們會來,她們……搭一個遠親的車過來,車在半路上壞了,所以拖到這麽晚。”
付荷假惺惺地打了個哈欠:“我知道了。”
“那……你休息吧。”
“好。”
時光總是飛逝,以至于就算不怎麽美好的一分一秒慢也慢不到哪去。付荷一閉眼,一睜眼,天便蒙蒙亮了。無眠。當年,她看多了付有餘和康芸的婚姻,看多了她自己的死胡同,與史棣文走近……再走近時,也無意于明天和未來,只要站在安全的高度,再摔也摔不掉性命。
後來她有了厚福,離開了北京,沒有處處碰壁,更沒有以淚洗面,她還是精于算計,安全第一的她。
卻不知道是從哪一個點開始,精着精着就犯了傻,對他有了不該有的期待。
期待,那是萬惡之源。
再一閉眼,一睜眼,天便大亮了。
她到底是睡着了一會兒。
付荷試遍了衣櫃裏的每一條裙子,都多多少少有不足之處。
史棣文送她的那一條“顯老”的銀色裙子,莫名其妙豔壓群芳。它被付荷挂在排頭的位置,裙擺上一道長長的口子,補都沒法補。
付有餘去不了,康芸便也去不了,捎帶着還留下了厚福。
付荷穿了湖藍色,臨走前,對厚福擺了個pose:“媽媽今天美不美?”
厚福眯了眯眼睛,酷似一個小號的史棣文。
付荷攔住他:“別,什麽都別說。”
既然是小號的史棣文,那就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桃紅色
付荷和于敖在酒店的門口遇上。
于敖好眼力:“沒睡好?”
“成年人有幾個能一覺到天亮?”付荷一扯就扯到群像上。
三兩個攝影師将鏡頭對準了于敖和付荷,志在記錄下周綜維和鄭香宜婚禮的每一個瞬間。付荷不得不感慨,相較于和史棣文,她和于敖的同框如此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去看看新娘子。”付荷先走一步。
彼時,付荷建議鄭香宜減肥,曾不止一次問她:想不想做一個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那時是付荷膚淺了,美不美的,關胖瘦什麽事?
但如今,從膚淺的角度說,鄭香宜做到了。她尖下巴,細脖子,小腰只盈盈一握,兩條腿比她巅峰時的胳膊還要細。而眼下,她坐在層層疊疊的白紗中,埋頭于一只香噴噴的醬豬蹄。
扮都扮上了,鄭香宜也不敢太造次,一手刀,一手叉,吃得沒那麽盡興。
化妝師拿着粉撲和口紅在一旁汗如雨下:“牙線,誰去給我找個牙線來?這一會兒還得剔剔牙!”
鄭香宜的三個伴娘對付荷一擁而上:“這都第四只了!”
付荷要破案:“這徐記的醬豬蹄是她的最愛,哪來的?”
“跑腿小哥送來的。”
“她自己點的?”
三個伴娘你看看我,我看看她:“也沒瞧見她點啊!”
付荷若有所思:“那就是有人幫她點的。這是投其所好,還是打蛇打七寸啊?”
鄭香宜的目光這才從醬豬蹄上轉移到付荷的臉上:“表姐!來了嗎?”
付荷打馬虎眼:“我這不是來了嗎?”
“誰問你了?我問你朋友。”
“他有事,來不了了。”
“啊,好失望。”
付荷像被針紮了似的:“誰說我失望?有什麽好失望的?我不失望,我一點也不失望。”
“表姐,我是說我,我好失望。”
吉時已到,鄭香宜将面紗撂下又掀開,掀開又撂下,末了一把扯了去:“不戴了!姑奶奶我受了多少屈,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遮什麽遮啊?我就該穿比基尼,讓所有人都見識見識我的魔鬼身材,是騾子是馬,脫光了遛遛……”
三個伴娘越來越慌:“沖動是魔鬼。”
付荷不能不問:“誰給你點的醬豬蹄?”
鄭香宜磕磕巴巴:“我……我自己點的。”
如此一來,付荷更心中有數。
付荷先去入席了。不多不少二十桌,雙方父母以及德高望重的長輩們坐一桌,另有于敖等有頭有臉的坐一桌。付荷鑽到表姨和表姨父中間:“恭喜表姨,表姨父。”
表姨鼻子一酸:“嫁了,可算是嫁了!”
“哎,還有小荷待字閨中。”表姨父遲遲不能替付荷認命,操不完的心。
付荷打趣道:“待字閨中?表姨父您真是學富五車。”
回座位時,付荷途徑有頭有臉的那一桌。于敖背對她,她便沒在意。結果于敖腦後長了眼似的,反手一伸,将她拉到了他旁邊的空位上。
他又彬彬有禮地放開手:“就坐這兒吧。”
“都是對號入座的。”
“這個座位就是給你留的。”
“我坐後面更自在。”
“這裏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你就當陪陪我。”
“我等下過來……”
“付荷,那你只當是公事。你們做市場的,多個朋友多條路,我幫你介紹。”
真的是吉時已到。衆人各就各位,光線一暗,付荷也不便再移動了。
付荷藏不住話:“你不是一個都不認識嗎?那要怎麽幫我介紹?于敖,你自相矛盾。”
于敖對答如流:“不是自相矛盾,是随機應變。”
付荷話鋒一轉:“你二哥沒來?”
于敖沒當回事兒:“有邀請他嗎?”
“我随口問問。”
周綜維的致辭值得一百分。他和鄭香宜共度了二十餘年的時光,兒時的關東糖和橡皮筋,十二歲的海誓山盟,十五歲的患得患失,十八歲便有了多少人一輩子也沒有的我信任你,你也信任我。反倒是這幾年的“小插曲”不提也罷,大團圓的結局才是衆望所歸。
臺上的周綜維聲情并茂,即便是對鄭香宜潑過一盆又一盆冷水的付荷,也被那一句“這麽多年”打動了。
二十餘年,人生能有幾個二十餘年。
這時,臺上的鄭香宜給臺下的付荷使了個眼色:救命,我的婚紗快要開線了!
本來的麽,為了這一刻,那婚紗的腰線本來就收到嚴絲合縫,鄭香宜幾只醬豬蹄下肚,胃部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讓她面臨了兩難,要麽憋死,要麽開線。
緊接着,一聲微妙的雜音脫穎而出。
不是開線。
它從後方傳來。付荷下意識地回過頭,此時此刻,全場的光線齊心協力地打在周綜維和鄭香宜那一對璧人的身上,賓客席影影綽綽,有一人姍姍來遲,鶴立雞群地也不知道是在找座位,還是在找人。直到周綜維攜鄭香宜對大家深深一鞠躬,燈光雨露均沾,付荷認出那人是史棣文。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推着一輛輪椅,輪椅上的年輕女人,膝頭蓋着一塊桃紅色薄毯。
付荷的記憶被打開。就在昨晚,就在她此生最不光彩的昨晚,當她躲在史棣文的卧室裏,伺機從史棣文的母親和小姨子的眼皮底下溜走時,她看到了這一抹桃紅色。
當時她以為是桃紅色的衣擺。
眼下,輪椅碾過地面,發出付荷剛剛捕捉到的那微妙的雜音。
“那位是……”于敖看付荷所看,問道。
付荷啞口無言。
至于史棣文,當然是在找付荷,也當然找得到。付荷“板上釘釘”地坐在于敖的旁邊,史棣文一找便找到了。他臉上沒寫着滿意或者不滿意,就近找了張沒坐滿的桌子,先撤去一把椅子,将那輪椅安置得妥妥當當,然後坐在了那桃紅色的年輕女人的旁邊,背對付荷的方向。
付荷回身,手肘撐桌沿,雙手掩面。
“你還好嗎?”于敖喚付荷。
獻給周綜維和鄭香宜的掌聲仍雷鳴般,所以他這一喚,不免向付荷湊了湊。
付荷陷入神經質:“那女人……你看清楚了嗎?她坐的那個是叫輪椅吧?不是什麽高科技交通工具吧?可她有腿的是不是?兩條都在。癱瘓?假肢?哎,我光看她的腿了,沒看臉,她長什麽樣子你看清楚了嗎?”
“付荷,你先冷靜。”于敖将酒杯向付荷手邊送了送。
“對,對,”付荷洩下氣,“我為什麽要不冷靜呢?看見個輪椅就滿腦子恩怨情仇。”
于敖似笑非笑:“你這算不算關心則亂?”
婚禮進入了高潮。
司儀靠邊站。周綜維和鄭香宜面對面,誓詞他們按計劃一句一句都要親口講。先是周綜維:“鄭香宜,你願意嫁給我為妻嗎?愛我,尊重我,保護我。不論我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貧窮,忠于我,不離不棄。”
鄭香宜聽沒聽進去,不好說。
她喘不上來氣,臉紅脖子粗。
周綜維挑眉,無非是讓鄭香宜趕緊的。
“我……”鄭香宜奄奄一息地開了口。
就在這時,一支飛镖打斷了鄭香宜的“我願意”。
說是飛镖,倒也不驚魂,塑料的玩具而已,但百步穿楊似的從鄭香宜和周綜維的中間穿了過去,啪嗒一聲落了地。
就這樣,鄭香宜憋出一句:“我……我要憋死了!”
說完,她上蹿下跳,背對周綜維:“快,快幫我把帶子解開!”
周綜維鐵青着臉,又将鄭香宜轉了回去:“你瘋了嗎你?再忍一忍,馬上結束了。說啊,說願意啊。”
舞臺不高,于澤一步便跨了上去。
從古至今,所有大場面在太過于突發的時候,總會先陷入一陣寂靜。就在這一陣寂靜中,于澤站到了鄭香宜的背後,三下五除二為她解開了宮廷風的綁帶。
下一步,他脫下外套,披在了鄭香宜的肩頭。
付荷一聲嘆息:該來的……終究會來。
她猜到了徐記醬豬蹄是于澤幹的好事兒,也多少猜到了他幹的好事兒不會僅限于幾個醬豬蹄。既然醬豬蹄擊潰了鄭香宜的防線,那他沖進去,便能輕輕松松将鄭香宜帶出來。
至此,混亂才剛剛拉開帷幕。
周綜維這會兒還君子動口不動手,怒斥了一句:“你要幹什麽!”
兩邊的父母不管有沒有高血壓和心髒病,都下意識地要麽捂心口,要麽抱頭。在食物鏈上,處于周綜維以下的人等,紛紛要沖上臺去,畢竟,這是立功的機會。而女人的世界就簡單多了,鄭香宜的伴娘們抱着團兒亢奮地嘀嘀咕咕:媽呀,好帥!
而女人間的友誼說簡單,也不簡單。
她們立場堅定。
鄭香宜的立場在誰,她們便堅定誰。
既然鄭香宜沒有對于澤說No,那她們不得不對周綜維先打個問號了。
于敖後知後覺,對付荷道:“怪不得你問我二哥來沒來。”
“你不知道你二哥和我表妹這兩年的友誼就沒斷過嗎?這‘友誼’是要加引號的。”
“是我眼拙了。”
“你不是眼拙,是把心思都用在不該用的地方了。”
“比如你嗎?”
付荷腦子裏一鍋粥:“我又說錯話了,你把心思用在哪是你的事。”
臺上,于澤的話從鄭香宜手中的話筒裏斷斷續續傳出來。他說我在哪哪哪訂了位,他們家的櫻桃派絕對不會讓你失望……你要不要跟我走?
終于,周綜維動了手。怎麽說這兒也是他的主場,一呼百應,将于澤團團圍住。怪也只能怪于澤在這個圈子裏是個生面孔,大家都當他是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無業游民。
周綜維跳腳:“給我打,給我往死裏打!”
于敖不能不挺身而出。
他擒賊先擒王,二話不說揮了周綜維一拳。
這可就熱鬧了。
畢竟于敖在這個圈子裏不但不是個生面孔,在食物鏈上,還處于周綜維以上。衆人紛紛拿不定主意,這……這到底該幫誰啊?
付荷看熱鬧也只能看到這裏了。
史棣文帶走了她。
他鉗住她的手臂,那力道就像是如果她不乖乖跟他走,這條手臂就別要了。
☆、五分鐘
相較于臺上的混亂,史棣文和付荷的離席不值一提。
付荷坐在第一桌,不宜從後方退場,史棣文便将她帶到前方紫羅蘭色的幕布後。幕布的源頭被固定在天花板上,高不可攀地紮作大朵大朵的花的形狀,其下的部分,墜作數不勝數的折紋,藏住兩個人易如反掌。
付荷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你确定我們這樣合适嗎?”
幕布的另一邊,便是周綜維和鄭香宜的婚禮,是于澤帶來的天下大亂,是于敖的火上澆油,更還有……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
付荷知道那女人是史棣文亡妻的妹妹,也知道那女人的身份絕不僅于此。
史棣文一副誰能奈我何的樣子:“我确定我們這樣不合适,但發生了昨晚那樣的事,我今天怎麽也得當面給你個交代,捎帶着……表表我的決心。”
付荷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那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
昨晚,史棣文也是給了她五分鐘的時間。
史棣文争分奪秒:“高靜,我過世的妻子叫高靜。說到青梅竹馬,你表妹和表妹夫比我們差遠了。我沒等大學畢業就娶了她,我知道有人會說我們的感情相較于愛情更像親情,但我不這麽覺得。我覺得我和她的感情比愛情和親情都更勝一籌。”
付荷将手腕一端,看着手表,看着那秒針孜孜不倦地奔走。
無疑,史棣文的話讓她不爽了。
越不爽,便越要裝出一副你說你的,不關我事的樣子。
反觀史棣文,既沒有對付荷哀哀切切,也并非快刀斬亂麻,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地陳述一個埋藏在他心底的無所謂對錯的事實。
他繼續道:“後來,好多事都變了。”
“就你那紙醉金迷的作風,能不變嗎?”
“凡事都有個先後不是嗎?為什麽不能是我紙醉金迷在後?”
付荷裝就裝到底:“你還有三分鐘。”
“付荷你之前有想過嗎?為什麽我口口聲聲說喜歡你,卻死活不和你談戀愛?”
“拜托!死活不談戀愛的除了你,還有我。”
“對,你有你的理由。我是問,你有想過我的理由嗎?”
“想過啊,不婚主義啊。”
史棣文嗤之以鼻:“屁話!将來有哪個男人高舉不婚主義的旗幟不和你結婚,不和你談戀愛,你給我鉚足了勁兒踹了他,因為那都是借口。借口的背後是他喜歡自己勝過喜歡你。我不是那樣的人。”
“後來我知道了,你是有婦之夫。這說法沒問題吧?就算她過世了,但既然你忘不了她,既然她的音容笑貌永遠活在你心中,既然你為了她永遠不再娶,那我說你至今是個有婦之夫這沒問題吧?”
“我有說過我忘不了她?”
“你說過你有一段婚姻就夠了。”
“這是兩碼事!當然,我也的确忘不了她,但我說的忘不了和你說的忘不了也是兩碼事。”
付荷象征性地看了看表:“你還有一分鐘。”
史棣文伸手,壓下付荷戴手表的手腕:“你這表不準。”
“你又浪費了五秒鐘。”
“那我只好跳過過程了。高靜七年前過世,自殺,死前将她妹妹高惠托付給我,讓我娶她。”
這下,付荷自作自受了。
史棣文這一跳過過程,她只知道外面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女人叫高惠,但牽扯出更多更多的未知。高靜為什麽自殺?又為什麽将妹妹托付給史棣文?高惠的輪椅是怎麽一回事?莫非和高靜、和史棣文有關,不然史棣文為什麽一副責無旁貸的樣子?
還有,史棣文這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妻子臨終前的托付?
如果答應了,為什麽高惠至今不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可她一個問題都不能問。
是她規定的五分鐘,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
她只能說:“所以你今天帶她來,是要介紹我們認識嗎?要介紹你的……未婚妻給我認識?”
“付荷,你越說越離譜了。”
“好好好,我不占用你的時間。”
“我今天帶她來,因為她一定要跟我來,也因為我一定要來。”史棣文的重點來了,“一來,我答應你參加鄭香宜和周綜維的婚禮,答應就要做到。二來,高惠和我媽不是一時興起來看看我過得怎麽樣,她們是被人以我的名義接來的。”
“你昨天不是說……”
“我昨天說她們是搭一個遠親的車過來的,騙你的,因為在電話裏說不清。”
“那你現在能說清了?”
“現在我也只能說,有人利用了她們。我知道我和高靜、高惠的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由不得我置身事外,但我的确能躲一天是一天。昨晚的事,我反倒要謝謝那個人,他逼我對你和盤托出,逼我邁出這一步未必是壞事。”
付荷的震撼一波高過一波:“你是在……暗示誰嗎?”
史棣文輕笑:“誰說我是暗示了?我連名帶姓地告訴你,除了于敖,不會有別人。”
“不可能。他……他剛才還問我那是誰。”
“不用演的嗎?”
“你有證據嗎?”
“你要信我,我的話就是證據。你要不信我,什麽證據都能是假的。”
付荷的腦細胞死了個所剩無幾:“你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嗎?不然只是因為我,犯得着嗎?”
“也許他只是不習慣輸,”史棣文一共給出了兩種可能,“也許犯得着,因為你真的還不錯。”
付荷拆穿史棣文:“你用不着恭維我。”
紫羅蘭色幕布的另一側,事态越來越失控。
香槟塔搭得再高,倒下來也不過嘩啦啦的一瞬間。
酒店的安保人員也是人,是人,便有看人下菜碟的天分。周綜維的身份比下有餘,比上卻遠遠不足,忽略不計,但于敖和于家的身份在那兒擺着呢,能勸則勸,勸不了,只能由着他們用拳頭說話。至于酒店的損失,搞不好新郎新娘賠償一份,于家額外賠償一份呢,總之吃不了虧的。
有人從那一側一頭跌過來,史棣文手疾眼快,将付荷攬開一步。
對方将幕布拱了個鼓囊囊的大包,随即又匆匆退去。
付荷受夠了這天災人禍,便有一說一了:“史棣文,我們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如果能,我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你。”
換言之,此時還不能。
畢竟他知道,她此時所謂的“在一起”,不是做朋友,或維持什麽不正當關系,此時的這個“在一起”,指的是戀愛、結婚,甚至再給厚福生個弟弟或妹妹,相濡以沫,搞不好死後還要葬在一起。
付荷追問了一句:“因為高惠?”
追問了這一句,她在他面前便一無所有了,傲氣、餘地,甚至是與非,通通不重要了。
“也因為我自己。”
史棣文的話沒有說完整。
說完整的話,是對,因為高惠,也因為我自己。
“那你到底要怎樣?”付荷惱了,“不是說來給我個交代?對我表決心?這就是你的決心?”
“那都是借口。”
“那其實?”
“其實我也被難住了,其實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其實我就是來見你的。昨晚讓你走得那麽不光彩,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見你。其實就是因為想見你,所以來見你。”
“五分鐘真的到了。”
史棣文消失于幕布一側的盡頭。
一來,高惠在等他,抛開她的輪椅先不談,她在這裏人生地不熟。二來,他和付荷的對話結束在這裏剛剛好。哪怕付荷說他恭維她,他至少給足了她“面子”。
付荷彎下腰,氣喘籲籲。
當初,她和史棣文一拍即合,後來無數次的當斷不斷,都歸咎于二人對真相的遮遮掩掩。她對厚福的出處一否再否,他只字不提高靜和高惠。他們一個比一個會裝,所以才有了這幾年的拉鋸,才有了今天。
而今天至少證明了一件事——真相是個沉重的東西。
他們表面上有多輕飄飄,背地裏就有多沉重,仿佛頭上拴着的氫氣球有多大,多圓,腳下的枷鎖就有多沉重。
只有這樣,人才不會被墜到地底下去。
幕布一下子被人掀開,于敖尋付荷至此:“你在這兒?”
于敖沒有挂彩。
周綜維再怎麽窮兇極惡,也不能置于氏集團、萬界珠寶和于敖的地位于不顧,火力便集中在“爛泥扶不上牆”的于澤身上。
付荷對于敖若無其事:“分出勝負了?”
于敖看了看周圍:“你在這兒做什麽?”
“自保,刀槍不長眼。”
“出來吧。”
香槟塔化作了一地的玻璃碴子,比生前更熠熠生輝。
人人都累了,住了手。
周綜維從頭到腳沾滿了結婚蛋糕的奶油,難得他還在堅守:“好了好了,小插曲!諸位都就座吧,咱們繼續,繼續啊!”
于澤是被扔下臺的。
他原地一坐,蜷了一條腿,啐出嘴裏的血腥。
鄭香宜還在臺上。她刷地脫掉了于澤的外套,抱在懷裏,不在乎背後松開的綁帶有沒有不雅,走到周綜維面前:“好啊,繼續啊。”
她從狼藉中找到麥克風,字字铿锵:“周綜維,你願意娶我為妻嗎?愛我,尊重我,保護我,不論我一天吃幾頓或者一頓吃多少,雙下巴或者水桶腰,忠于我,以我為榮,不離不棄嗎?”
周綜維呆若木雞。
“說啊,”這一次輪到鄭香宜逼周綜維,“說你願意啊!”
說着,鄭香宜從周綜維的肩膀上挖下一塊奶油,塞進了嘴裏。
所以這不是逼,是挑釁。
周綜維嗫嚅:“香宜,你別這樣……不好看,你這樣真的不好看。”
付荷的表姨,也就是鄭香宜的親媽第一個爆發。她咆哮:“你個混球,說誰不好看呢!你才不好看!”
鄭香宜下臺,直奔了于澤:“走吧。”
于澤耍賴似的伸出手,要鄭香宜拉他站起來。
鄭香宜拉了兩下沒拉動,他這才自己站起來:“醬豬蹄都白吃了?還這麽虛。”
終于,鄭香宜和于澤像兩個殘兵敗将,更像大獲全勝似的手拉手地離開了。
☆、這還了得?
于敖拿過付荷的外套和皮包,興致勃勃:“走,我們去湊湊熱鬧。我二哥從小就是能動手,盡量不動口,冥冥之中這是臺下二十幾年功,只為今天臺上幾分鐘。否則一個打那麽多個,還不得被你表妹背出去?”
長輩那一桌亂作一鍋粥了。
周媽媽語無倫次:“鄭香宜,你走了就別回來!給我滾……滾!給我滾回來!”
請問這到底是叫人往哪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