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而付荷說的是:“我只是請你來看看,你什麽都不用說。”
轉天,付荷一個人回上海。
厚福被留在了付有餘和康芸的身邊,鄭香宜奉付荷之命一天跑兩趟,給康芸搭把手。臨行前,付荷叮囑康芸,不要帶厚福出門,就算是去樓下的小公園透透氣也不要。一轉頭,付荷雙管齊下地叮囑厚福,不要跟奶奶出門,就留在家裏等媽媽回來……
她一朝被蛇咬,今後分分秒秒都如履薄冰。
下了飛機,付荷直奔了安華外彙。
人人對她示好,背後卻交頭接耳。
相較之下,還是Zoe對她什麽話都說:“簽證什麽的都辦好了嗎?”
付荷一怔:“簽證?”
“你難道不是去New York嗎?這麽頭也不回地辭職,難道不是去投奔喬先生和Steven嗎?”
“喬先生他們去了紐約?”
Zoe翻白眼:“跟我你就別裝了!這圈子裏誰不知道,喬先生的話堪比聖旨,你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否則是沒有好果子吃的。這次喬先生帶Steven途徑上海去紐約,是去談股權,是重中之重的大事。結果Steven将喬先生送上了飛紐約的飛機,自己飛了北京,難道不是去找你?”
“你繼續說。”
“喬先生眼睛裏揉不得砂子,找人頂Steven的位子是小菜一碟。要不是Steven又在第一時間從北京飛了紐約,負荊請罪,這會兒他也就涼涼了。哎,真是伴君如伴虎。”
“繼續。”
“合着你什麽都不說,光我說?”
付荷實話實話:“我腦子裏一鍋粥,沒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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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明白的事。
比如付荷明白了史棣文昨天的無情無義。當她和厚福經歷母子分離時,史棣文人在紐約。他說他幫不了她,因為他鞭長莫及。他曾說她身邊的男人是誰都行,唯獨于敖不行,但昨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求助于于敖。
他是迫不得已。
比如付荷也明白了昨天在機場的醫務室,有人接連致電于敖,于敖怒斥對方,說不用你教我怎麽做,我也沒有義務向你彙報……
而對方,十有八九是史棣文。
在安華外彙的交接工作,再快也要五個工作日。
三天後,房東收房。
在北京,付荷是作為房東提前解約。在上海,同樣是提前解約,付荷是作為租客。房東沒那麽好說話,不但扣了押金,多兩天也不肯容一容。
付荷打包了行李,訂了兩天的酒店。
有人敲門時,付荷理所當然地以為是房東,卻是史棣文。
他拖着個名牌登機箱,比她堆了滿地的大包小包光鮮一百倍。
史棣文的目光在地上一掃:“你會不會太勤儉持家了,電飯煲也要帶走?”
付荷悶悶不快:“和房東就差撕破臉了。只要是我的,只要還值幾個錢,我一樣都不給她留下。”
“豁出去自己受累?”
“對,豁出去損人不利己。”
“做得好。”
“你知道我搬家?”
“你辭職的事不是秘密。”
“那你是轉行做了搬家公司嗎?不然你來做什麽?紐約人民不歡迎你嗎?”
史棣文找了把椅子坐下:“你既然知道我去了紐約,還怪我?我倒是想坐個火箭說回去就回去,上哪買票啊?”
“我倒是想不怪你,可真遇上事兒了,腦子是腦子,情緒是情緒。我不止一次說過厚福是我一個人的孩子,所以好的壞的我都該一個人擔着,不該觍着臉要求任何人對我伸出援手,但當時我真的……真的吓壞了。”付荷遠遠地靠在牆上,禁不住哽咽。
“沒事兒了。”
“嗯,沒事兒了。”
史棣文對付荷一伸手:“過來。”
付荷警惕:“幹嘛?”
“跟你說句話。”
“你說你的,我又不聾。”
史棣文有的是辦法:“你不過來,我就不說了。”
付荷到底是走到史棣文的面前:“有話快說。”
史棣文雙手箍住付荷的雙臂:“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謝你第一個打給我。”
付荷惶惶了一下,随後嗤之以鼻:“但最後是于敖幫了我。”
說着,付荷要走開。
但上半身,她的雙臂被史棣文箍在身側,下半身,他用雙腿将她別住,她整個人像根冰棍兒似的一動不能動。
史棣文仰視着她:“是,他這次功不可沒,但你對他的感謝要有分寸。”
“你是指以身相許?”
“跟以身相許沾邊兒的都算上。”
“史棣文,你回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喬先生也回來了?”
“他還在紐約,跟你說完這些我還得再飛過去。”
“坐飛機好玩兒是嗎?墜機的概率再小,也禁不住你這麽個飛法。”
“付荷,你這烏鴉嘴要是靈驗了,你是不是得悔死?”
付荷是真不敢拿這種事兒開玩笑:“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
史棣文言歸正傳:“要跟你說的無非兩件事。第一,我贊同你回北京發展,家人雖然是你的負累,但終歸是家人,是你最後能依靠的人。第二,還是那句話……”
“誰都行,唯獨于敖不行。我耳朵都快長繭了,你能不能說點有新意的?”
“我之前說他多情,說他這兩年交往的女人一雙手都數不過來,你滿不在乎。那如果我說他對你的長情是騙你的,你能不能離他遠一點?連朋友都不要和他做。”
話說到這個份上,史棣文松開了付荷,付荷倒也不跑了。
她問:“他是不是騙我,我要聽你一面之詞嗎?”
他回答:“要聽。這兩年他明明對你不聞不問,如今他如果說兜兜轉轉又對你舊情複燃,我或許對他網開一面,給你們一個機會。但他裝長情,裝你的保護神,這叫我怎麽忍啊?付荷,我……我總不能把你交給一個騙子。”
“史棣文,你是我什麽人?”
“嗯?”
“怎麽句句話說得都像……那叫什麽來着?對,像我監護人一樣。”
“嗯。”
付荷被拱了火:“你嗯個鬼啊!”
史棣文別開眼,漫不經心道:“你遲遲找不到個好男人,我總是放心不下。”
這時,一股好勝心來勢洶洶地湧上付荷的心頭。
她微微一俯身,撥弄史棣文的頭發:“放心不下?”
史棣文向後一仰,椅背發出吱地一聲。
他撥開付荷的手:“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付荷不管,變本加厲地将手指埋入史棣文的頭發:“蚊子啊,你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因為這三年來,我沒有追求過誰,也沒有被誰正兒八經地追求過,就只有于敖一個人對我好像有那麽一點點動真格,所以,你陷入了一個誤區,以為誰都行,唯獨他不行。其實換了別人也一樣,無論我對誰有了好感,你都會說唯獨他不行,建議我另謀他人。其實……你是不接受我身邊有除了你之外的任何男人。”
“你這是在和我讨論占有欲?”說着,史棣文就要站直身。
付荷一只手便将他按回去:“不承認?”
史棣文又一次撥開付荷的手:“怎麽?不承認就要屈打成招?”
“犯不着。我們就說你這一趟回來,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你對我說的這些話是占有欲也好,是日行一善也罷,在電話裏不能說嗎?何必飛來飛去?你去照照鏡子吧,眼睛裏熬得全是血絲……”
“我還有其他事。”
“比如?”
“比如我想吃蟹粉湯包了行不行?”
付荷寸步不讓:“是想我,還是想湯包?”
史棣文一怔。他和她認識得久了,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都沒少做,可這等不該說的話……是第一次說。
“想蟹粉湯包。”史棣文字字铿锵。
“說實話,說實話又不會要你命。”
“可我怕會要你的命。”
沒來由地,付荷鼻子一酸:“我不是情窦初開的小女孩兒了,我是個三十歲的媽媽,你說一句想我,要不了我的命。”
有好一會兒,付荷和史棣文就這麽定住,她俯身站着,他坐着,仿佛看一眼少一眼似的看着對方。而後,史棣文伸手,攬在付荷的腦後,将她攬向他。他末了也沒有開口,沒有說一句想她。
但如果不是想她,他此時此刻又是在做什麽?
二人的雙唇碾在一起。
不同于過去,誰都沒有理智至上,沒有克制、抵抗,反而如同在沙漠中行走了太久太久,将囊中唯一一瓶水一飲而盡,別說能不能活到明天了,連下一秒都不管。如果說這是他們之間第一個真真正正的吻,二人誰都不會有異議。
再自然不過,付荷跨坐在了史棣文的腿上。
下一秒,史棣文抱着付荷站直身。她的雙臂繞着他的脖頸,雙腿環在他腰間。他的兩只手托在她臀下,弧度剛剛好地契合。
☆、“屈打成招”
他抱着她三步并作兩步地去了卧室,将她扔上床的前一秒,才注意到光禿禿的木板床上沒有了被褥。他懸崖勒馬地收了手,她險險沒有掉下去。她環視了一圈卧室:“我收拾得可真徹底啊……”
“這下自作自受了。”
付荷看了一眼木板床:“我不介意。”
“那我就更不介意了。”
史棣文當付荷是易碎品,輕拿輕放地放在了床上。
在他欺上來之前,她擋住他:“窗簾……”
他領命,伸手便嘩啦啦扯下來一扇窗簾。
她驚呼:“你幹嘛?”
他反問她:“你不是……要墊一下嗎?”
她扶額:“墊什麽墊啊?我又不是豌豆公主!我是要你拉窗簾,不然……不然我們要給對面樓演小電影嗎?”
好在窗簾是對開的兩扇,餘下的那一扇被史棣文抻平,勉勉強強以一當二。
與此同時,付荷既有之,則用之,将被扯下的那一扇窗簾鋪在了床上,嘴裏還念念有詞:“哎,好多灰……”
時間就被這麽一分一秒地耽擱了。
但也好,不然“那檔子事兒”中途被打斷,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更沒法收場了是不是?
總之,房東到了,咚咚地敲門聲透着一股子趾高氣揚。
付荷和史棣文這幹柴烈火剛剛燒到一塊兒,便被一盆冷水潑下。
付荷忙不疊下床,被史棣文鉗住:“你就這麽跑了?”
“你說的這叫什麽話?”
“人話。你先對我動手動腳的,然後你就這麽跑了?”
“大家彼此彼此好嗎?”
“所以今天說什麽咱倆也得把這事兒辦了。”
付荷掙開史棣文:“辦辦辦,我沒說不辦!可我得先開門啊,房東有鑰匙的,我不開,她自己開,這門說什麽它也得開啊!”
史棣文從後面扯着付荷:“那你把她打發走。”
付荷拖着個人高馬大的史棣文一點點往前挪:“你說的輕巧!我們……去酒店不好嗎?下樓過馬路就有一家。”
“是你說的輕巧。你不給我滅了這火,樓我都下不了。”史棣文蠻不講理。
付荷若有所思地一轉頭:“史棣文……”
終于,門被房東用鑰匙從外面打開,付荷的話便只說了一半。
好在,付荷和史棣文還沒到“衣冠不整”的地步,頂多是付荷的口紅慘不忍睹。此情此景,史棣文自報家門,說是孩子的父親。一直以來,房東對付荷算不上寬待,這會兒卻史無前例地客客氣氣。
玄關中堆着小山般的行李。
史棣文和房東聊了兩句便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是付荷和房東話趕話,以至于付荷最後說“我一件值錢的都不給你留下”,房東最後說“你一件都不要給我留下,我嫌占地方”,兩敗俱傷。
“姐姐,”史棣文對房東套近乎,“這鍋碗瓢盆、鋪的蓋的我們就不帶走了。我們呢,圖個省事。您呢,挑挑揀揀,有用得上的就收着,其餘的賣個百十來塊錢,晚上也能添個菜是不是?”
房東就坡下:“我這是給你個面子。”
下樓時,付荷像甩手掌櫃似的只挎着個小皮包。
史棣文除了自己的名牌登機箱,還提着付荷和厚福的一大箱衣物,大氣都不帶喘地走在前面,還在對付荷喋喋不休:“這就是為什麽我會婆婆媽媽,沒完沒了地讓你找個好男人,答案明擺着,出門在外有個男人給你撐腰,你會好過很多……很多。”
“我有厚福。不出幾年,他就是個小男子漢了。”
史棣文停下腳步,回過身:“不是你問我想不想你的時候了?我還從沒見過哪個三十歲的女人能為一句‘想你’死纏爛打,甚至要屈打成招,你見過嗎?這還有臉說有了厚福就足以,你确定足以?你确定?嗯?”
付荷比史棣文高兩級臺階,占據了地利:“是我錯了。我以為有了厚福此生足矣。離開北京時,我以為我和我爸、和你,包括和于敖,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你們又一個個地團結在我周圍了,這不怪你們,怪只怪我像個女人似的優柔寡斷。”
“什麽叫像個女人?付荷,你就是個女人。你可以嬌滴滴,可以手無縛雞之力,可以不講理,你有權把解決不了的難題往外抛一抛。”
“可我不是那樣的女人。”
史棣文輕笑:“你啊……”
送佛送到西,史棣文送付荷去酒店。
上了出租車,史棣文一轉念:“你剛才想說什麽來着?”
“什麽時候?”
“就剛才,房東開門前。”
付荷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司機的後腦勺:“也不是什麽大事。”
“說來聽聽。”
“這會兒……不方便說。”
史棣文便将耳朵湊過去:“我聽聽有多不方便。”
“不後悔?”
“後不後悔都是我的事兒,你少啰嗦。”
付荷便對史棣文竊竊私語:“話說……你有多久沒碰過女人了?”
史棣文一怔。
付荷萬無一失地用手擋住嘴:“主要是你剛才那樣子也太猴急了。”
史棣文的回答聲如洪鐘:“三五天吧,最多一個星期。”
“哦?”
“哦什麽哦?我這個把月天天日理萬機,沒‘性’趣。”
付荷不買賬:“可我怎麽覺得……至少得三五個月了?”
史棣文嗤之以鼻:“你覺得那符合我‘衣冠禽獸’的形象嗎?”
付荷笑笑,作罷。
良久,史棣文豁出去了:“要我說實話嗎?”
付荷一怔:“什麽?”
“說實話,可不止三五個月。”
“什麽?”
“什麽什麽?”史棣文沒好氣,“我說你低估我了,我說我做和尚遠遠不止三五個月了!”
出租車司機善解人意地提了速,畢竟目的地是一家酒店,他這也算是急人所急。
付荷替史棣文尴尬:“我說這會兒不方便說吧,你不信邪。”
史棣文理直氣壯:“我就是信了你了!”
到了酒店,史棣文将付荷送進了房間。
這會兒再安安穩穩不過了,然而,她沒有再“死纏爛打”,他也沒有再“猴急”,真是辜負了出租車司機的善解人意。如此說來,天時地利人和,天時不愧是排在第一位的,錯過便是錯過了。
史棣文幫付荷檢查房間有沒有被人安裝攝像頭,試了試安全鎖鏈,燒上壺熱水。
付荷坐在沙發上,眼睛跟着他轉來轉去。
這樣的畫面太過于生活化,不似洪水或猛獸,反倒像無色無味的毒氣,悄無聲息地将她籠罩。不心癢嗎?不貪圖嗎?兩年來……沒有将厚福的臉和他的重重疊疊嗎?
嘴硬是她的盔甲,刀槍不入,但嘴硬騙不了自己。
“你……”
你妻子是個怎樣的人?
這是付荷的問題,此時像一條枝蔓以驚人的速度生長,正将她緊緊勒住。
可最後,她還是狠狠斬斷了它:“你三番五次地無組織無紀律,喬先生會不會為難你?”
史棣文守着熱水壺:“從北京飛紐約後,我在他辦公室裏站了四十八個小時,請他再給我一次機會。他辦公室裏人來人往,看我就像看個罰站的小學生,就像看個笑話。這樣子算為難嗎?還好吧?至少我OK的。這次來上海,是他點了頭的。兩天前我給他平了倉,救了他八分之一的身家,他總要稍稍給我個好臉色。”
“你這是何必?”
“別□□不該操的心。在他那裏,我不是阿貓阿狗都能取代的,我敬他九分,他也總得敬我一分。”
付荷不能不操心:“那你就老老實實替他賣命,別動不動就胡來,然後再負荊請罪,好玩兒嗎?有瘾?”
史棣文的聲音伴随着熱水壺中咕嘟咕嘟的沸騰聲:“可有時候就是想見你。”
他說得輕飄飄的,但付荷還是聽清了。
聽清了這來之不易的“屈打成招”。
付荷走到窗口,背對史棣文,俯瞰上海的車水馬龍。
在這樣的花花世界裏,渺小如她,又怎麽會找不到藏身之處?抽絲剝繭,她不過是在玩一場小孩子的捉迷藏吧?而捉迷藏的精髓明明是被找到後的心花怒放吧?
“你為什麽不結婚?”付荷像是在心裏求簽,嘩嘩地搖了好一通,從簽筒裏掉下了這一支。
史棣文也走到窗口,同付荷間隔一人的距離:“你應該知道,我有妻子。”
“是有,還是有過?”
“有必要這樣咬文嚼字嗎?”
“有必要。”
“好,有過。”
付荷轉頭看史棣文:“所以我應該問……你為什麽不再結婚?”
史棣文目視前方:“付荷,我有權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吧?”
“沒有。”
“她帶給我的好與壞,都讓我對婚姻失去了興趣。”
頓時,付荷做回了縮頭烏龜:“好了好了,你有權不回答。”
換史棣文轉頭看付荷:“你這是抽什麽風?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婚姻興致勃勃了?當年,你比婚姻更在乎你的父母和孩子。這兩年,你也并沒有找個男人好好交往。所以你這是一時興起?”
換付荷目視前方:“你就當我是一時興起好了。”
“才怪。我還不知道你嗎?你父母的婚姻或許會讓你望而卻步,但那是治标不治本,你還是渴望,渴望在他們的陰影下活得像個太陽。”
“你這是自作聰明。”
“我寧願我聰明反被聰明誤,你開心就好。”
“你走,你走我就開心了。”
史棣文動身:“喬先生在上海有一處公寓,養着六只貓和八只狗,讓我替他去瞧一眼。走了。”
☆、平行
史棣文離開後,付荷仍久久駐足窗前。
被史棣文說中了嗎?
或許。
她的人生有無數個未知,但已知的是付有餘和康芸并沒有給她做個好榜樣,是他們将婚姻這個中性詞一而再,再而三地賦予了兒戲的貶義,更是他們讓她對小三這個貶義詞聞風喪膽,以上統稱為“陰影”并不為過。
史棣文說她對婚姻望而卻步,不假。
說那是治标不治本,也不假。
她怕婚姻的開始注定要結束,怕感情從來都不只是兩個人的事,如今最怕的更是……史棣文連開始都不肯開始,意味着那個女人不曾從他的感情中離開,那麽,她又算不算小三?
要治标治本,莫非真要迎難而上,真要找個我中只有你,你中只有我的人做一輩子恩愛夫妻才算功德圓滿?
而這便是她和史棣文至今注定了平行的原因——她是個假的不婚主義,而他是真的。
兩天後,付荷搭乘最晚的一班航班返回北京。
交接工作在幾小時前剛剛結束,厚福在電話中一聲接一聲的“媽媽”,讓付荷不肯在上海多逗留一晚。而事實上,厚福并沒有相思成災,他只是歡天喜地地呼朋引伴,順便用一個飽嗝贊嘆了奶奶的廚藝。
事實上,相思成災的只有付荷一個人。
這是父母和子女之間的不對等。
付荷氣不過:“你個小沒良心的,有奶便是娘!”
至于史棣文,此時也許在上海,也許在紐約,也許在任何一座城市。
付荷和他沒有再聯絡。
那一場破格,但還不至于崩壞的交集像一只溜溜球,一下子彈出去十萬八千裏,像驟變,一下子又回到原地,像什麽都不曾發生。
付荷在接機的人群中一眼看見毛睿。
三年沒見,毛睿胖了好幾圈,付荷之所以能一眼看見他要歸功于他別出心裁地舉着幾只荷花。
付荷接下花:“假的啊?”
毛睿接下付荷的行李:“心意到了。”
上了車,毛睿又奉上一份艇仔粥:“我排了兩個小時的隊。”
付荷邊吃邊說:“這算是員工福利?”
“瑞元的規模比不上宏利和安華,那我還不得在員工福利上下下功夫?”
“秦思緣說好來接我。”
“她那個脾氣你還不知道?越是跟熟人,越是擺譜、耍大牌、死要面子。”毛睿嬉皮笑臉,“我接,我接也一樣!”
“那我還是別跟她做熟人的好。”
“別別別,她統共沒幾個朋友。”
“我能八卦一句嗎?”
“你要問我和她的關系?”
付荷默認。
毛睿輕描淡寫:“各方面都達成了共識,不結婚。”
“怎麽個達成共識?”
“秦思緣說這輩子都不會跟我結婚,我也不是非結婚不可,我爸媽那邊的意思也是只要不結婚,他們對我這個寶貝兒子那還不得饒人處且饒人了?”
付荷百感交集:“不結婚這三個字,真是萬能啊……”
毛睿換了個話題:“親愛的,你和姜絢麗姜老師還有聯系嗎?”
“怎麽提到她?”
“姜老師這兩年風頭勁啊!這次宏利派去美國培訓的名額就兩個,就被姜老師占走一個。和她拉拉關系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付荷一轉念:“美國?紐約嗎?”
毛睿耍嘴皮子:“不然拉斯維加斯?還是大峽谷?”
下車後,付荷擺擺手便讓毛睿走了,急不可耐地致電了史棣文:“你和姜絢麗還有聯系嗎?”
“嗯?”史棣文一怔,“嗯,偶爾。”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那天……厚福在機場被人帶走那天,你電話裏有男男女女說笑的聲音,其中有個耳熟的。”
“你這耳朵可真長。是她。宏利派她來紐約培訓,她約我敘敘舊,僅此而已。”
付荷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史棣文,你才說過的,我身為女人可以不講理。那我今天就不講理一把。你走到哪裏都吃得開,不差姜絢麗這一個朋友吧?我再套用你一個句式,誰都行,唯獨姜絢麗不行,你不高興我和于敖來往,我不高興你和姜絢麗做朋友。”
史棣文沒二話:“行,太行了。她跟你沒有可比性,說句不厚道的話,她連你一根頭發的分叉都不如。”
“你是真不厚道。”付荷失笑,“另外,我頭發從不分叉。”
二人挂斷了電話。
三更半夜,不等付荷敲門,康芸便早早開好了一條門縫。到底是當媽的,一直等女兒。付有餘鼾聲如雷,好在,厚福雷打不動。
付荷對着厚福親了又親:“枉我快馬加鞭,你倒好。”
“快馬加鞭?”康芸別有深意地咳咳兩聲,“我可都看見了。”
付荷不解:“看見什麽了?”
“是小于送你回來的?”
“不是。”
“那就是在樓下磨磨蹭蹭跟小于通電話來着?”
“也不是。”
康芸滿臉寫着不信不信我不信。
她将付荷拽到陽臺,用手指一下下清點着五花八門的紙箱:“這都是小于送來的,營養品,幹的,鮮的,市場上買得到的,買不到的,天上飛的,水裏游的……”
付荷壓下康芸的手指:“所以您以為我這個地上跑的,也跑不了了?媽,我和他相識恨晚。您知道什麽叫相識恨晚嗎?就是再恨也晚了。”
鄭香宜和周綜維的婚禮定在了骊駿酒店。
婚慶的人要再去核量一下場地,鄭香宜請付荷陪她走一趟。
鄭香宜紅光滿面,對付荷滔滔不絕,說她屆時将如何如何驚豔四座,婚禮中又将有怎樣怎樣的“即興”節目。鄭香宜說者無心,好在付荷聽者也無意。這要是換個聽者,大概會心說結婚了不起嗎?
辦個婚禮了不起嗎?
別跟老娘這兒嘚嘚瑟瑟的,老娘不稀罕。
這時,周綜維致電鄭香宜:“香宜,我們再拍一套婚紗照好不好?”
鄭香宜一頭霧水:“再拍一套?也就是說你沒忘了我們拍過一套了?”
周綜維當然沒忘。
這一次,他是醉翁之意不在婚紗照,在于敖。于敖的嘿攝彙重張了。周綜維削尖了腦袋,要做嘿攝彙重張後的第一位上帝。
付荷替鄭香宜火大:“他要抱于家的大腿,讓他自己去抱,讓他自己去拍,拍個□□寫真也沒人管他!”
但鄭香宜乖乖順了周綜維的意:“你說拍,那就拍喽。”
挂斷電話,鄭香宜一聲嘆息。
付荷忍不住:“嘆什麽氣啊?你要忍就忍個心甘情願,想嘆氣也給我憋回去。鄭香宜,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誰都有一票否決權。你不想拍,就說不想拍。”
“何必為這小事一樁臉紅脖子粗?我和他這麽多年的感情,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
“你張嘴閉嘴就是這麽多年的感情,你嫁他到底是因為這麽多年,還是因為感情?這可是兩碼事。”
鄭香宜沒說話,哼着歌讓這個話題不了了之了。
嘿攝彙到底是關在了哪裏,又重張在了哪裏。
裝潢後,莫說不久前病中的小貓小狗和文質彬彬的獸醫了,連一根貓毛狗毛都沒有了。除去影棚,于敖運用了大面積的鏡子和金屬色,嘿攝彙脫胎換骨,給人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一種“同樣的東西,過去收你兩百塊,你還劃劃價,如今收你兩千塊,你說一點都不貴”的感覺。
付荷沒有去嘿攝彙的重張派對。
鄭香宜和周綜維去了,然後,鄭香宜給付荷發了一張照片。
照片中是另一張照片——于敖将當年為付荷拍攝的那一張被她命名為“雌兔眼迷離”的照片放大了,挂在嘿攝彙的C位。
付荷致電于敖,說不妥。
于敖笑道,你連面都不露,是不是更不妥?
就這樣,付荷不得不跑一趟。其一,她無論如何要把那一張“雌兔眼迷離”摘下來。其二,在鄭香宜發給她的照片中,她看到了一個人的背影。
到了嘿攝彙,付荷第一眼看到的還是那人的背影。
然後,那人一回頭,果然是姜絢麗。
姜絢麗看到付荷,幾乎是從人群中殺出一條路,欣欣然地同付荷擁抱:“別來無恙!”
二人的友誼高開低走,付荷心有戚戚:“從紐約回來了?”
姜絢麗打了個哈欠:“時差還沒倒過來。”
于敖為付荷和姜絢麗拿了香槟來:“真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來客大多和于敖是私交,彼此間也是朋友,少數幾個像周綜維這樣的,演繹着生意上一環扣一環的食物鏈。除了裝潢上的今時不同往日,嘿攝彙不再是于敖單打獨鬥。他招兵買馬,納了兩名業內鼎鼎有名的攝影師來。
大家相傳,那個小眼睛的攝影師是“一片難求”,那個大鼻子的攝影師是“難求一片”,所以,入鏡是當務之急。
這時,姜絢麗被宏利的一通電話call了去。
宏利的一名客戶,也是姜絢麗的一名學員,血本無歸,跳樓,死了。
縱然,自個兒操盤的客戶盈虧和性命并不在公司抑或是某某條款的□□之下,但記者們還是會紛紛将麥克風和錄音筆塞過來,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姜絢麗雷厲風行地走了。
剩下付荷和于敖二人。
付荷搶先一步:“你執意挂我照片,算不算侵犯我的肖像權?”
她用了開玩笑的語氣,卻也讓他知道她沒在開玩笑。
“我的錯。”于敖的身段說放就放,“我現在就去摘下來。”
“現在?”
“不然?”
付荷顧大局:“這不是上趕着叫人家議論紛紛?等人都散了你再摘,以後也別再挂了。”
付荷還有事,要先走一步。知道會小酌,她沒開車來,叫了輛車。于敖送她出來,陪她在路邊等上一等。
☆、鐵漢柔情
付荷擇日不如撞日:“于敖,你別再往我媽那兒送山珍海味了。你幫過我不止一次,甚至救我、救厚福于危難,所以我不能躲你遠遠的。但我也只能做你的普通朋友。”
于敖沒看付荷,只看着車水馬龍:“為什麽我們只能做普通朋友?”
付荷被問得一愣:“這哪有什麽為什麽?不過你問出這麽孩子氣的問題,倒是給了我一個理由。我當你是弟弟。”
于敖仍沒看付荷:“好,弟弟也好。”
當即,付荷改口:“別別別,是我說話不經大腦了,我收回。”
“你不知道覆水難收?”
“我說收回就收回。”
“弟弟也不能做,我又要問為什麽了。”
“因為我說你孩子氣,是我看走眼了。”
“那你又看出什麽了?”
“我看出我虛長你幾歲,不是你的對手了。”
付荷鄭重其事,于敖卻忍俊不禁。好在這時,付荷叫的車到了。她被于敖四兩撥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