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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

付荷看付有餘的時候,借鑒了史棣文看厚福的那種“看法”——流暢的目光會獨獨跳過付有餘的臉。她從他的腳,仔仔細細地看到脖子,接着便從脖子一躍看到頭頂。

厚福被簇擁着。

他是個小機靈鬼兒,長輩們一個個叫過,卻也獨獨略過了付有餘。

對他來說,媽媽和爺爺的隔閡,像是一道沒有人去教卻又被人人言傳身教的常識題。

直到付荷發了話,叫爺爺。

厚福才奶聲奶氣道:“爺爺。”

沒錯,付有餘和康芸不是厚福的姥爺和姥姥,是爺爺和奶奶。

當即,付有餘欣喜若狂地發出了一連串烏塗的音節,伴随着口沫橫飛。付荷的胸口一悶,悄悄退後了兩步。

周綜維以為鄭香宜落了後,還下樓去迎了迎,無功而返,問付荷:“香宜她人呢?”

“我上海的房子發大水了,她去幫我淘水了。”付荷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演技派。

畢竟這麽假的戲,影帝來了也沒戲。

周綜維自言自語:“她還是去了……”

所以說騙人這回事,三成在騙人的人夠不夠高明,七成在被騙的那個人願不願意被騙。

康芸拉着付荷的手,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小荷,回來了,就別走了。你爸他……他沒幾天好日子可過了!”

兩年前,付荷帶着厚福去上海,是康芸助了付荷一臂之力。但兩年後的今天,付有餘倒下了,康芸不得不換去了付有餘的陣營。

付荷的那套一室一廳還在出租着,她帶着厚福去住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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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有餘咿咿呀呀地說着別走,別走。

康芸一天要幫他擦八百遍口水:“小荷是說什麽也不會住下的,你讓厚福住下,我一個人能伺候得了你們一老一小?有本事……有本事你給我能跑能跳了,追她們去!”

這一天,付荷沒看付有餘的臉,一眼都沒看。

到了酒店,厚福爬上床,做了個鬼臉:“爺爺這樣子!”

付荷一杵厚福的腦門兒:“不許笑話爺爺。”

厚福後仰在床上,打着滾兒地咯咯笑:“沒有笑,沒有笑。”

付荷致電了她那套房子的租戶,試探性地詢問能不能提前解約。她開出了小裏小氣的補償款,是給他們留讨價還價的餘地,卻不料,人家答應了——二話不答應了,說三天之內就搬。

付荷尚未決定要不要回北京發展,但沖付有餘那個“德性”,她和厚福至少要常來常往了。

那總要有自己的家落腳才好。

說好的三天之內,才隔了一日,租戶就搬了。

交房。

付荷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便先去了趟車庫。那裏停着史棣文當年送她的大紅色奧迪。去上海前,付荷動過賣掉它的念頭。但最後,她只是買了個防塵車罩把它罩上了。

銀灰色的防塵車罩跟出土文物似的,但其下的大紅色奧迪嶄新如初。

租客是一對北漂小夫妻。付荷只見他們腳邊只剩下兩個手提袋,說是大件的行李一早拉走了。

比這一對好商好量的小夫妻更讓付荷目瞪口呆的,是她的房子。

自從付荷把房子租出去,便做好了被人“禍禍”的心理準備,輕則衛生死角,重則牆面、地面和管道等等的破損,倘若不能睜一眼閉一眼,輕則扯皮,重則再氣出個心髒病。結果一切的心理準備都沒用上。房子比她自住時更一塵不染。

甚至,牆面還重新粉刷過。

付荷語塞:“這……”

妻子:“我們這算是非常……非常愛護房子了吧?”

付荷:“算,太算了。”

丈夫:“那應該能跟他交差了吧?”

付荷:“能,太能了。等一下,跟他交差?他?誰?”

原來,早在他們租下這裏時,便有人匿名送來一臺最新款的洗衣機,并附言說請他們務必愛護這套房子,期間如果有任何要修繕的地方,別湊合,別得過且過,該修修,他報銷,并留下了一個聯系方式。對了,他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房東随時要收房,請他們無條件接受。

付荷恍然大悟:這“無條件接受”真恰如其分。

丈夫:“洗衣機我們拉走了,說是送給我們的。”

小夫妻離開後,付荷追出去:“那個……他給你們的聯系方式,能告訴我嗎?”

答案當然是不能。

後來,付荷目送他們離開。那二人一邊走一邊打打鬧鬧,女的怪男的,說人家既然是匿名,就是讓我們保密,你還說個沒完沒了的!男的服軟,說是是是,怪我這個大嘴巴……

總之,付荷易如反掌地收回了房子,扯皮和心髒病都省了。

只要買個洗衣機就十全十美了。

至于那對小夫妻口中的匿名者,無非二選一。不是史棣文,就是于敖。不是于敖,就是史棣文。

後來,付荷開着大紅色奧迪,将厚福接回家。

這也是厚福第一次回“家”。

付荷調侃他:“你這麽小就有車有房了,濫竽充數的話,也算個富二代了吧?”

厚福沒心沒肺地笑。

到家後,付荷親吻厚福的頭頂,更像是喃喃自語:“你喜歡這裏嗎?喜歡的話……我們要不要留下來?”

Zoe給付荷通風報信,說付荷同史棣文、同于敖的關系被添油加醋地在安華外彙傳了個沸沸揚揚,直指付荷是史棣文和于敖“面和心不和”的罪魁禍首。結果,麗薩作為八卦的源頭被找了個莫須有的罪名,被炒了鱿魚。

□□裸的殺一儆百。

Zoe說,親愛的付主管,你大可以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來了。

付荷自嘲:“我的後臺好硬,是不是?”

史棣文從上海回北京的那天早上,致電了付荷:“咱倆還是得談談。”

付荷說正好,正好我也有此意。

像刻不容緩似的,二人約定了付荷去機場接史棣文。

史棣文登機那會兒,付荷帶着厚福回了付有餘和康芸的家。

之前康芸說,付有餘雖然口齒不清,但腦子清楚。但在付荷看來,未必。如今的付有餘分明是連掩飾都省了,一邊對厚福極盡溜須拍馬之能事,一邊對付荷沒有只言片語。

在付荷看來,他是越活越回去,也越活越真了。

付荷敲了半天門,康芸才小跑着來開門:“快,小荷!你爸骨碌地上了!”

付有餘歪在地上,被康芸拎了好一會兒了,衣襟都縱了上去,狼狽地露着松垮垮的肚皮。康芸一頭汗:“你自個兒倒是也使使勁啊……”

付荷上前,和康芸一左一右架住付有餘的腋下。同時,付荷用腳去勾輪椅。付有餘卻急不可耐地對厚福示好,手舞足蹈。這下好了,付荷和康芸兩個人也負擔不了體重足足有一百八十斤的付有餘,前功盡棄。

就這樣周而複始了兩次。

付荷忍無可忍地吼了付有餘:“別起來了,永遠別起來了!媽,咱們走,咱們去逛街,去吃香喝辣,讓他坐這兒慢慢等厚福長大,讓厚福攙他起來!”

康芸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搶地:“怎麽癱了的不是我啊!”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付荷對付有餘放了狠話,“是,我是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可犯不着白白浪費在你身上!”

這是付荷從上海回來後,第一次同付有餘近距離地面對面。付有餘的面部肌肉一下下抽搐着,和厚福學做的鬼臉大同小異。

這一次,付有餘乖乖配合了付荷,付荷憑一己之力便将他攙回了輪椅上。

所以說,康芸說他腦子清楚,也不算胡說。

康芸哭哭啼啼抱住付荷的手臂:“攤上這麽個爸爸,苦了你。”

付荷幫康芸理了理汗濕的花白頭發,說了句大話:“苦什麽?有多少男人排着隊替他補償我,對我好得不得了!”

将厚福留給付有餘和康芸,付荷駛向機場,駛向史棣文。

對她好得不得了?

不知道史棣文該不該算在這個行列裏。

付荷早到了一個小時,也沒找個地方坐坐,就站在接機人群的最前排,明知道這會兒一撥撥湧出來的旅客中不會有史棣文的身影,卻還是滿臉寫着盼啊盼……

旁邊有個大姐和付荷搭話:“來接愛人啊?”

付荷一怔,換了個說法:“來接孩子他爸。”

同時,付荷這才知道自己太過于翹首以盼了,趕緊收了收。

史棣文乘坐的航班落地後,遲遲不見他露面。

付荷撥通史棣文的電話:“成心是不是?成心給我滲到最後?”

史棣文當即露了面,款款往外走:“我就是想試試看,你的脖子到底能抻多長。”

拖後也有拖後的好處,這會兒旅客寥寥無幾了,省得他在人群中太過于出類拔萃。

史棣文徑直走到付荷面前,和她隔一道欄杆:“這還是第一次。”

“什麽?”

“你接我。”

付荷聳聳肩:“雖然是第一次,但我做足了前戲,等了你……九十二分鐘。”

史棣文半真半假:“前戲不只有你會做。出來前,我也在洗手間照了好半天的鏡子。”

付荷忍住笑:“那是你天生就愛照鏡子,不關我的事。”

史棣文還要沿着欄杆走上十幾米才能到出口。他在內,付荷在外,二人肩并肩沒有交談地走着。

在剩下最後兩三步時,他說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話:“我們去吃個飯吧。”

但随即,發生了并不稀松平常的事。

一抹淡紫色的身影雀躍地從另一個方向飛了來:“Steven!”

☆、給我半分鐘

那是汪水水,同樣與付荷闊別了三年之久的汪水水。

即刻,付荷若無其事地紮入了人潮中。

汪水水沒有看到付荷,只看到史棣文一人:“驚喜嗎?不過路上太堵了,我只能算遲到的驚喜了……”

付荷走遠了,汪水水的話便漸漸被嘈雜聲吞沒。

混蛋。

付荷暗暗罵了史棣文一句。

沒錯,她和他一直都是“地下情”的關系,但二人是平等的,永遠是防患于未然的,所以他憑什麽陷她于不得不落荒而逃的境地?直到走出機場,秋風送爽,仍熄不了付荷的一腔熊熊怒火。

這時,史棣文致電付荷。

無異于火上澆油。

一次,兩次,付荷沒有接電話。史棣文锲而不舍地打到第三次,付荷心說大不了魚死網破。

付荷折回頭,不難找到汪水水。她就在原地,笑盈盈地垂着頭,照看着史棣文的行李箱。這個可人兒,不過是照看個行李箱而已,有沒有必要連眼珠都不錯?她一副小乖乖的做派不免令付荷這一頭倔驢自慚形穢。

至于史棣文,不在。

付荷接了史棣文的電話:“還有何貴幹?”

“來6號門對面的洗手間找我。”

“不去。我讨厭洗手間的味道。”

史棣文的用詞一點也不遮遮掩掩:“你是讨厭第三者的味道吧?但我和汪水水只是朋友,所以誰也不是第三者。”

付荷嘴上講着電話,兩條腿走向了6號門。

面對面後,史棣文先下手為強:“我沒有義務向你解釋我和其他女性的關系,但我今天非解釋不可。首先我和汪水水只是朋友,但我不否認,她喜歡我。其次她來接我,我事先并不知道。我絕對……絕對不是故意給你難堪。”

“我有難堪嗎?”付荷故意東看看,西瞅瞅。

“你沒有嗎?”

“好吧,我有。”

“雖然我不是故意的,但還是要向你說一聲對不起。”

“說吧。”

“我那不是說了嗎?”

“那不算。”

史棣文投降:“好吧,對不起。”

緊接着,史棣文反咬一口:“但你自己也有責任。你為什麽不大大方方同她握手,說一句好久不見?跑什麽跑?又沒做賊,心虛個什麽勁?”

付荷挑釁:“現在也不晚,我現在回去說一句好久不見怎麽樣?握手就免了,做作。”

史棣文改口:“不用了。你是對的,你沒必要回到我的圈子裏。”

付荷附和:“彼此彼此。”

史棣文看了一下時間:“我們只能改天再約了。”

付荷争分奪秒:“給我半分鐘。我在安華外彙兢兢業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偶爾出個纰漏也沒人敢動我,這免死金牌是你給我的嗎?”

“确切地說是喬先生給你的。但是,是我拜托他的。”

“你一個特助這麽有面子?”

史棣文不像在說謊:“不盡然。反倒是我,對他唯命是從。比如他這一趟去上海對安華外彙設下答謝宴,他要我出席,我就不得不出席。否則,我不會去上海,那麽接下來一連串的意外,也就都不會發生。”

付荷追問:“喬先生知道我們的事?”

“不知道。”史棣文和盤托出,“我請他罩你,他只當是我對你有什麽虧欠。”

“虧欠?”

“喂,是他這麽覺得,不是我這麽覺得。”

付荷點點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以後就不麻煩你,不麻煩喬先生了。你知道的,我不習慣不勞而獲,也不愛惹是生非,所以只要沒人找我的麻煩,我自己罩自己問題不大。那天在芭芭露莎,要不是你在,單單一個于敖我應付得來,也不至于讓你、我和于敖的關系傳得滿城風雨,麗薩……也不會做替死鬼。”

“應付得來?怎麽個應付法?私下對他服個軟,請他在人前不要令你難做,萬事大吉?”史棣文的語氣越來越不友善,“付荷,我們的溝通有沒有這麽困難?我記得我清清楚楚地說過,你身邊的男人是誰都行,唯獨他于敖不行。”

不等付荷說行或者不行,史棣文補充道:“我今天找你,就是要囑咐你這個。”

“你這叫囑咐嗎?你這叫幹涉。”

“幹涉有用嗎?有用的話,那我就幹涉好了。”

付荷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換了個話題:“那位喬先生,你好像并不欣賞他?”

“我用不着欣賞他。我只是為他做事,賺錢,賺錢而已。”史棣文又看了一下時間:“你說給你半分鐘,這都五分鐘了。付荷,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走吧?”

付荷揚長而去。

她一個人開回了那輛大紅色奧迪,它沒能如期接上它的第一任主人。

付荷在途中致電羅玉瑛。

這兩年,二人一直有聯系,多半是羅玉瑛在公司、在家有不順心的地方,找付荷這個半生半熟的朋友發發牢騷。寒暄後,付荷問了一下宏利的近況……尤其是汪水水的近況。

據羅玉瑛說,汪水水的業務能力一般般,但人不壞,雖然受男士們的歡迎,但潔身自好,久而久之,連同性們都對她憐香惜玉。

這不是付荷希望的答案,她寧願汪水水不是什麽好東西。

挂斷電話後,付荷一拍大腿:“對啊……”

對啊!以後史棣文再跟她說“是誰都行,唯獨于敖不行”的屁話,她就說“你也一樣,是誰都行,唯獨汪水水不行”,這才叫公平。

此外,姜絢麗也仍效力于宏利外彙。

這一點,付荷不用問羅玉瑛。

付荷和姜絢麗友誼的小船雖然說翻就翻了,但誰也沒把誰拉黑。姜絢麗的朋友圈保持着平均一天兩條的頻率。付荷看見的內容,或者說付荷“能”看見的內容,沒什麽看點,但諸如跳沒跳槽,一目了然。

外彙這個圈子,小公司多如牛毛,但誰不想大樹底下好乘涼?

只身帶着厚福,付荷想乘涼,太想太想了。偏偏大樹屈指可數,她還相繼将北京的宏利,和上海的安華變作了禁地。

喬先生和史棣文賜她的免死金牌,縱然能免她一死、兩死,甚至給她九條命,但在她認為,皇親國戚并不比老百姓來得自自在在。

幾日後。

于敖和于澤乘坐同一班航班從上海返回北京。至于鄭香宜,掩耳盜鈴地比他們早了一班。

于澤得了個亞軍。

他賽前的目标是殺入前三,所以亞軍也可喜可賀了。

至于這軍功章,于澤認為有鄭香宜的一半,鄭香宜也自認為有她的一半。

幸運女神,名不虛傳。

付荷忍不住對鄭香宜敲敲打打:“不管他得第幾名,都是他用汗水換來的。你們打着幸運女神或是吉祥物的幌子來做朋友,是掩耳盜鈴!”

鄭香宜不當回事:“你才吉祥物!”

周綜維去了機場接鄭香宜。

他的開場白如下:“表姐的房子沒事兒吧?”

鄭香宜面不改色:“嗯,沒事兒。”

“沒事兒就好。”

此後,二人便是話話家常了,誰也沒有提于澤,盡管,周綜維知道鄭香宜是去給于澤加油了,鄭香宜恐怕也知道周綜維知道。在這一點上,周綜維還不如當年的鄭香宜。當年的鄭香宜好歹撕破臉了一把,如今的周綜維選擇睜一眼閉一眼,甚至閉一眼,再閉一眼。

後來,付荷在拿不準該不該留在安華外彙,留在上海時,意外地接到了秦思緣的一通電話。

意外地有了一條後路。

那一年,秦思緣被扣上“引誘未成年人”的帽子,雖然不至于被法辦,且随着她和毛睿一退再退,這事兒也就漸漸翻篇了,但她還是離開了宏利外彙。

沒意思。

當時毛睿的父母為刀俎,宏利外彙任由她為魚肉,她再留下來也沒意思。

她破釜沉舟,豁出去自己搞了個瑞元外彙。而這個“豁出去”不單指她下了血本,更指這瑞元二字。雖然毛睿的睿不是這個瑞,秦思緣的緣也不是這個元,但音是一模一樣的。

付荷心說這就叫暗搓搓吧?

總之,秦思緣對付荷發出了邀請,用詞也越來越像毛睿的“黑話”,說來,跟我來幹票大的。

上海方面,安華外彙批給付荷的假期期滿,付荷故意拖了拖,一聲不響地曠了幾天工。果然,公司對她的為所欲為沒有半個不字。換言之,從今往後,她付荷不再是付荷,甚至不再有功與過,唯一一個身份就是“喬先生的朋友”。

只要公司還給喬先生面子,就不會動她付荷一根汗毛。

如此一來,付荷反倒是去意已決。

回上海辭職的前一天,于敖不請自來,來付荷家樓下找她。

當時付荷帶着厚福才從付有餘和康芸那兒回來,在樓下看見一輛豪車,繼而看見于敖下了車。

付荷一時間找不到開場白,諸如“你怎麽來了”、“找我有事”等等,都像是不歡迎人家,但她也的确……不歡迎不請自來。偏偏于敖也不說話,像是鐵了心等付荷的開場白。

付荷只好從厚福下手:“厚福,叫人。”

“叔叔。”厚福小小年紀,彬彬有禮。

付荷的關注點卻在另一件事上。

果然,厚福對史棣文的那一聲“爸爸”不是亂叫的。

☆、讓他幫你

付荷還得問:“找我有事?”

“我想重開嘿攝彙,找你陪我去選選地方。”今天的于敖穿回了工裝褲。

付荷意外:“重開嘿攝彙?那你的于總……不做了嗎?”

“做,兼顧。”于敖誠心誠意,“付荷,我如今的朋友裏,你是唯一一個了解和欣賞嘿攝彙的人,你不幫我,就沒人能幫我了。”

被于敖架到這個位置,付荷不得不将厚福又送回了付有餘和康芸的膝下,陪于敖走這一趟。

坐上于敖的豪車,付荷明目張膽地看了看于敖的側臉。他今天沒有将額前的劉海兒背過去,一笑便有當年的影子。于敖将付荷看穿:“可惜,差了一輛面包車。”

付荷失笑:“倒也不必。”

看了兩處店面後,于敖對付荷說了這樣的話:“如果我說我是為了你才重開嘿攝彙,你怎麽想?我知道你對嘿攝彙有遺憾,我不想你有遺憾。”

付荷脫口而出:“如果是這樣,那你太多管閑事了!就算我有遺憾,那一半是因為我見過你按下快門時的神采奕奕,另一半是為沒見過這一幕的人可惜,但僅此而已!你将來是做于大攝影師,還是做于總,我不管,我也管不着。你如果說是為了我,那就是将責任強加在我身上。”

于敖可進可退:“我開玩笑的。”

“哪個是開玩笑的?”

“重開嘿攝彙是真,為你是假。我是為我自己。”

付荷有一說一:“于敖,以後別讓我猜來猜去,我是真的猜不透你了。”

“好。今天你只管幫我在店面上把把關。”

總共看了五處店面。無論是業主還是中介,都早早恭候着且有問必答,沒浪費于敖和付荷的一寸光陰一寸金。而在這五處店面中,包括了嘿攝彙的舊址。

如今,那裏是一家小型的寵物醫院了。

于敖問付荷:“你說,我從哪裏放手,就從哪裏把它找回來,好不好?”

寵物醫院的主人被業主牢牢擋在身後,沒有說不的權力。

業主是火眼金睛,分辨出付荷是“做主”的那個人,對付荷畢恭畢敬,像是只要付荷點點頭,他下一秒就會将這裏的小貓小狗丢出去,嘿攝彙随時死而複生。

付荷不做主,頂多做一做參謀:“除了二號面積太大,地理位置太不接地氣,其他都不錯。你決定。”

于敖帶付荷離開:“你決定辭職?”

“是,明天回上海。”付荷一轉念,“這事兒還沒公開,你怎麽知道?”

“為什麽辭職?”于敖不答反問,“安華還是有人為難你?”

付荷越來越覺得大事不妙:“你怎麽會這麽問?”

于敖一副明人不做暗事的樣子:“我有交代過你的上級。我以為,不會有人為難你。”

付荷哭笑不得。原來,除了喬先生和史棣文賜她的免死金牌,她還有于敖賜的尚方寶劍?這一加一的雙保險,她不狐假虎威真是可惜了。

“回北京發展?”于敖問道。

“是因為他嗎?”于敖追問道。

付荷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于敖的這個“他”指的是史棣文。她沒有回答,因為這不是于敖該問的問題。這時,于敖補充道:“我是說,是因為你父親嗎?”

付荷看向于敖,不知道是她偏偏落入了那百分之一,還是于敖滴水不漏。

于敖也看向付荷:“不然你以為我說的是誰?”

回不去了。

至此,付荷知道了人生路沒有四面八方,只有向前的一條,走出去了,便回不去了。就像她和厚福,和付有餘、康芸的血濃于水,像鄭香宜和周綜維的“冤冤相報”,像史棣文紮到了骨子裏的保護色,他于敖也不例外。就算他穿回了工裝褲,開回了嘿攝彙,他也不再是當年的少年了。

付荷回答于敖:“是,就是因為我爸。我知道我每一個重大的選擇都會被他左右,我知道我一味地犧牲會讓犧牲越來越沒有價值,但我有什麽辦法?他們是我爸媽。”

于敖沒有再說話。

轉天,付荷帶厚福一同回上海。

付有餘和康芸都說讓她把厚福留下,表姨、表姨父和鄭香宜也都說會搭把手,讓她一個人回上海也好速戰速決。付荷不肯。原因只有一個: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她從未和厚福一日不見過。

據康芸說,付有餘在家發了好大的脾氣,他不信付荷那一句“去去就回”的鬼話,他以為他和寶貝孫子這一別,又将是一年半載。

付荷想到了付有餘會将她罵個狗血淋頭,但萬萬沒想到她和厚福會在機場……失散。

她轉身取一輛行李車,最多兩秒鐘,厚福消失了。

她原地打轉,轉了三圈,或者更多,四下一無所獲,頓時便像摸了電門似的抖個不停。她從第一聲就破了音:“厚福!”此後一聲聲喊下去,她像一個在大海中溺水的人,嘴裏有一股鹹腥味,胸腔在爆裂的邊緣。

機場的工作人員聞聲而至,詢問付荷,男孩兒女孩兒?幾歲?多高?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付荷恍恍惚惚回到厚福出生的那一天。醫生說是個男孩兒。他被抱到付荷的面前,皺巴巴的,哪裏有穿衣服?

付荷的大腦一片空白,跌坐在地上。手機就在皮包裏,但她抖個不停,掏不出來。有人幫了她的忙,還有警察和醫護人員相繼趕來,一切的一切仿佛井然有序。

她撥通了史棣文的電話。

史棣文的一聲喂懶洋洋的。

“厚福不見了。我在機場,厚福不見了!”付荷哭出來,“蚊子啊,你馬上過來好不好?”

這時,電話中傳來一陣陣說笑聲,有男有女。

史棣文那邊歌舞升平。

“付荷,你打給于敖,”史棣文事不關己,“讓他幫你。”

“我讓你幫我。”

“我幫不了你。你聽我說,打給于敖,他有錢,有人,對你又上心,他會竭盡所能幫你找到厚福。”

這是付荷第一次将話說得明明白白:“可你才是厚福的爸爸!”

“我再說最後一遍,聽不聽由你。打給于敖,馬上。”語畢,史棣文挂斷了電話。

還真要謝謝史棣文的無情無義,令付荷仿佛死而複生。

她站直身,對警察滔滔不絕:“男孩兒,兩歲四個月,這麽高,牛仔褲,黑色棒球夾克。不過這些都不作數的對不對?不出一分鐘,他就會被喬裝。他不是走失,是被壞人帶走了。你們要留意睡着的孩子,因為那不是睡着,那是被下了藥。女孩兒……對,女孩兒也要留意,穿上裙子,兩歲多的孩子哪裏分得出男女?還有行李箱,要一個一個地查!”

接着,付荷致電了于敖。

于敖說馬上到。

付荷又搖搖欲墜,醫護人員一伸手,被付荷揮開。

她不識好歹:“不用了。在找到孩子之前,我不會倒下的。要是真找不到了,誰也救不了我。”

十五分鐘後,厚福被警方找到了。

期間,付荷接到康芸的電話:“上飛機了嗎?”

付荷強忍着:“還沒。”

“出什麽事兒了嗎?”康芸有第六感,“我這心裏頭沒來由地直突突。”

“沒事兒,就是晚點了。”付荷不能不強忍着,否則還不要了付有餘的命?

警方在一輛機場省際巴士上找到了厚福。對方是一男一女。厚福的左臉有隐隐的指印,是被掌掴的。他不是區區幾句哄騙或一支棒棒糖就能帶走的,但這反倒讓他受了皮肉之苦。

他被帶回到付荷面前時,還睡着,更準确地說是在藥物的作用下……還睡着。

即刻,在付荷的陪同下,他被送往醫務室接受檢查。

半小時後,于敖趕來。

他并非慢吞吞地來遲一步。

事實上,北京太大,無論他從什麽地方趕來機場,半小時都幾乎是在挑戰不可能了。事實上,更是他的“介入”,令機場高速的交通半癱瘓,将那一輛機場省際巴士堵在了收費站,為警方大大地争取了時間。

總之,史棣文說的沒錯,于敖他有錢,有人,有時候便能将不可能化為可能。

付荷和于敖在機場的醫務室會合。

付荷只差給于敖撲通一聲跪下:“謝謝,謝謝……”

有人接連致電于敖,于敖忍無可忍,去外面接了電話。

他高估了一道門板的隔音,所以怒斥從外面斷斷續續傳進來:“我不用你教我怎麽做!我也沒有義務向你彙報……”

厚福轉醒。

這小人兒被吓壞了,沒哭,只緊緊摟着付荷的脖子不撒手。于敖送付荷和厚福回家——回付有餘和康芸的家。途中,付荷喋喋不休對于敖千恩萬謝。

于敖對着中央後視鏡中的付荷說了一句話:“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謝謝。”

到了樓下,于敖說送付荷上去,付荷說上就上吧,捎帶着看看生我養我,和我逃不開的付家到底長什麽樣子。

付有餘和康芸還什麽都不知道呢,付荷一敲門,康芸便河東獅吼:“誰呀?”

康芸是太累了,忍氣吞聲了大半輩子的人生生被逼出河東獅吼。

門一開,康芸手裏提着個換下來的成人紙尿褲,臭氣熏天。

“小荷?你怎麽回來了?這位,這位不是那個……見過,我見過。”康芸自言自語了好一陣,這才意識到手裏的成人紙尿褲,“喲,瞧我這着急忙慌的,你爸剛拉了……”

一扭臉,康芸給付有餘報喜:“厚福回來了,厚福回來了!”

至于付荷,回不回來的似乎并不重要。

☆、占有欲

厚福、付荷和于敖進了門。

厚福臉上的指印,付荷瞞不住,便對康芸實話實說了。

付荷盡量一筆帶過,但康芸還是魂飛魄散。母女二人躲在廚房裏,康芸一下下捶打着付荷,未必是責備,更多是宣洩,但下手還是太重了些。

付荷的身上生疼生疼的。

至于付有餘,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件事了。

候在廚房外的于敖誤會了康芸,将付荷從康芸的手裏“救”出來:“阿姨,您這樣對付荷未免太不公平了。”

康芸見過于敖。當年,付荷懷着厚福,康芸三天兩頭提着湯壺去讓付荷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在付荷家樓下見過于敖送付荷回家。康芸當年有多怕于敖會“壞事”,如今就有多謝謝他對付荷的長情。

所以,康芸對于敖纡尊降貴:“是是是,那麽請你好好待她。”

付荷送于敖下樓。

二人同時開口。

于敖說的是:“付荷你這麽做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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