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實了兩年。後來他叫厚福,便真的福如東海,兩年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還是頭一回遭了罪,燒到嘟嘟囔囔說胡話。
付荷給厚福換了個退熱貼,喘口氣,想起了于敖說要來接她共進午餐。
她犯不着讓他白跑一趟,又想起了他的名片。
她将風衣兩側的口袋摸了個遍,于敖的名片不翼而飛。
這時,鄭香宜致電付荷:“表姐,我們登機了,一會兒見!”
付荷哈欠連天:“不請自來,能不能不見?”
“我倒是‘請’你回北京,可你不回啊!唯一一個妹妹要結婚,你不到場也就罷了,提前陪我置置裝,吃個下午茶,同床共枕講個悄悄話,讓我享受一下最後的單身,這是你的義務。”鄭香宜越來越伶牙俐齒,“這是你不可推卸的義務!”
挂斷電話,付荷沒有了困意。
一閑下來,往事便歷歷在目。
付荷對付有餘的一個怨字,被封存了半輩子,直到厚福出生的那天。
那天,有如死裏逃生的付荷被護士擡下産床,擡上推車。厚福被包裹後,就擱在付荷的頸邊。他又紅,又皺巴巴的,像個小猴子。付荷歪了一下頭,依偎住他,心說媽媽才沒有嫌你醜……
就在這時,産房的兩扇大門被人從外面撞開。
來者是聞訊從家中匆匆趕來的付有餘:“男孩兒?是個男孩兒?”
康芸在後面拉都拉不住。
醫生和護士公事公辦:“出去!這兒多少的産婦,又不是給你們一家開的,男的進來像話嗎?出去!”
付有餘笑得合不攏嘴:“我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孫子!”
Advertisement
隔着幾米的距離,付荷一欠身,和付有餘四目相對。
付有餘喜極而泣:“小荷,好樣的!”
那是付荷第一次從付有餘的眼睛裏看到父愛,而在此情此景下的看到,她寧願什麽都沒看到。
其餘産婦的家屬也怒氣沖沖地湧了上來。
人一多,反倒讓付有餘鑽了空子。他一猛子紮到付荷的身邊,抱過厚福,反作用力将付荷此時賴以為生的推車撞得遠遠的。付荷無能為力,任憑推車親吻上牆壁,任憑自己心如死灰。
那一刻,付荷決定了帶走厚福。
她決定了做一個睚眦必報的不孝女。
厚福才剛剛出了滿月,付荷便入職了位于上海的安華外彙,不顧付有餘的苦苦哀求,帶走了厚福。
付有餘要跟着來上海,付荷便問他:“爸,是我走到哪,您就跟到哪嗎?”
換言之,她是不會讓他跟上的,世界……那麽大。
這一次,康芸幫了付荷一把,她對付有餘用了緩兵之計:“咱們三不五時地去看看她們娘兒倆不就完了?不遠,上海不遠!”
因為康芸看到了産房中的那一幕。
她看到了付荷身下的推車狠狠撞在牆壁上,幾乎地動山搖。
兩年來,付荷只有在回北京的時候,會讓付有餘和付翺小聚。其餘時候,無論付有餘多想孫子,想也白想。付有餘沒有付荷在上海的地址,每次來,有付荷“從中作梗”,那他還不跟大海撈針似的?
有一次康芸沒來,付有餘一個人來,付荷安排司機帶他一日游,傍晚,将他帶到一家他最愛吃的烤肉店,說會帶厚福來和他團聚。
後來,只有付荷一個人來了,她說厚福臨出門的時候睡着了,就讓他在家裏舒舒服服睡了,正好,他們父女倆正好借此機會交交心。
付有餘拂袖而去。
而當時,厚福沒在家,他就在付荷和付有餘隔壁的包廂,由保姆帶着,只等付荷一聲令下。
只要付有餘給付荷五分鐘的時間,就五分鐘,他就能和孫子團聚了。
可惜他連五秒鐘都沒忍住。
手機滴滴一響,又到了厚福吃藥的時間,将付荷從往事中拉回來。
厚福嘟着小嘴吧嗒吧嗒地吃藥:“媽媽不上班?”
“今天是周末。”
“周末,上班。”
付荷失笑。這臭小子會說的話不多,卻話裏話外地帶刺。是,她是個沒有周末的人。所有努力工作的人,首先要在工作中随叫随到。這是努力二字的第一個門檻。她一次次在周末被工作呼之即去,大概全被厚福記在了小本本上,總有一天找她算總賬。
怕什麽,來什麽,這時Zoe致電付荷。
付荷先下手為強:“除非是姚太太,否則什麽都不要跟我說。”
“你這烏鴉嘴,還真是姚太太,這會兒在VIP室點你的名呢。”Zoe那邊傳來水聲,“我先替你奉個茶,不謝。”
厚福過來勾住付荷的脖子,獻吻。
付荷輕拍了一把他肉呼呼的屁股:“這位小付先生,你的魅力恐怕還差那麽一點點火候,所以……”
厚福似懂非懂:“上班?不上班?”
付荷抱歉道:“媽媽速去速回。”
付荷致電了保姆。同樣地,保姆也是個努力工作的人,也會被工作呼之即來。邊等保姆,付荷邊化了妝。
收尾時,一個陌生號碼來電。
付荷心中有數:“喂?”
“是我。”果然是于敖。
付荷說了個謊:“我才要打給你。”
她沒說她弄丢了他的名片。
但這一秒,她靈光乍閃。昨晚,她曾用手機的手電筒直射史棣文。後來史棣文拿下她的手機,關掉手電筒。再後來他将她的手機放進她的風衣口袋……左邊,沒錯,于敖之前也是将名片放進她左邊的風衣口袋。所以,是史棣文的手一進一出,那名片便不翼而飛了。
可能性一半對一半,也許是他不小心帶出去的,又也許是他拿走了。
“我半小時後去接你。”于敖說。
付荷幾乎懷疑,在于敖的字典裏是不是沒有了問號。
“我今天有個重要的客戶……”
“是大元集團姚總的夫人嗎?”
付荷一怔,緩緩拉上化妝包的拉鏈:“說來聽聽。”
于敖輕描淡寫:“正好去恒隆廣場辦事,和安華外彙在同一層,又正好碰上姚總的夫人,就聊了幾句。我看她一副不大順心的樣子,就請她去樓下我們新開業的珠寶行坐坐,給她打了個滿意的折扣。今天她顧不上你了。”
付荷不掩飾自己的半信半疑:“這麽正好嗎?”
于敖所答非所問:“她除了是重要的客戶,更是個難纏的客戶吧?”
“我是不是只能說謝謝了?”
“還能說一會兒見。”
付荷一聲嘆息:“好,一會兒見。”
保姆一來就和厚福相談甚歡。
厚福這會兒又退了燒:“夜裏,爸爸來了!”
保姆也是夠八卦的,一連串地問厚福,是嗎?爸爸長什麽樣子?做什麽的?
付荷扶額,問錢阿姨您會不會太瞧得起厚福了?他這麽屁大點兒是能有問必答還是怎麽着?
然後,付荷給厚福洗腦:“夢見,你是夜裏夢見爸爸了。”
厚福大字型一躺,雲裏霧裏。
☆、我只針對他一個
半小時後,付荷在樓下等來于敖。
不同于昨晚夜色中的“偶遇”,這光天化日之下的面對面令重逢多了幾分真實感。于敖下車,給了付荷一個并不算造次的擁抱。付荷拍了拍他的背,硬朗,帶有香水味,不是兩年前的少年了,歲月的刀刻同樣多了幾分真實感。
她或許還是她,但他絕不再是他。
付荷锲而不舍:“昨晚都沒來得及問你,過得好不好?”
于敖反問:“什麽叫好?什麽叫不好?”
果然,又一無所獲。
于敖選了一家日料店。
付荷問道:“方不方便再叫上兩個人?我表妹和未來表妹夫這會兒在機場等我安排。”
“鄭香宜和周綜維嗎?”
“不是說貴人多忘事?”
于敖游刃有餘:“說明我還算不上貴人。”
據付荷所知,雖然鄭香宜和于家二少爺于澤至今被友誼的橋梁連接着,但無論是鄭香宜,還是周綜維,這兩年都和于敖沒有交集,難得于敖還叫得出他們的名字。
四人在日料店會合,鄭香宜先擁抱了付荷,後對于敖豎了大拇指:“日料好,日料妙,日料呱呱叫!刺身中熱量最高的是金槍魚和三文魚,天婦羅我一律不碰,碳烤類我只吃一點點,壽司不要醬。”
周綜維寵溺:“好了你,我看是你呱呱叫。”
如今鄭香宜的體重只剩下四十六公斤。只是,減肥難,會說話更難。瞧瞧,今天不是她做東,甚至她不是主客,一張嘴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自己的忌口,這是要全世界都圍着她轉嗎?
好在,如今周綜維是圍着她轉的。
不像滿大街的排骨精标榜自己怎麽吃都吃不胖,鄭香宜是把減肥挂在嘴上的,對每一個卡路裏斤斤計較。周綜維覺得這樣的她可愛極了。
付荷旁觀者清,鄭香宜還是那個鄭香宜,開個幼兒園,沒見過什麽世面,小家子氣。
過去,周綜維也覺得這樣的她可愛極了。
區別只在于鄭香宜瘦了,帶的出手了。
付荷對周綜維的好感在當年便一去不複返了,只剩下面子上過得去。
好在周綜維也不是沖付荷來的。于敖是他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張嘴就詩朗誦:“于總,咱們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啊!”
于總。
一時間,付荷都沒法将這個稱呼和于敖對上號。
但再一看如今的于敖,又覺得這個稱呼再恰如其分不過。
“有緣的是他和表姐好不好?”鄭香宜對付荷擠了擠眼睛。
付荷給了她一個“閉嘴”的眼色。鄭香宜這不會說話的毛病是沒得救了,再搭配上周綜維此時急吼吼的谄媚相,真不知道二人的近墨者黑,到底是誰近了誰。
這時,史棣文致電付荷。
付荷是換了新號碼的,但史棣文沒換。
所以付荷先進行了兩輪自問自答。第一,他是怎麽知道她的新號碼的?答案是他連她的地址都知道了,號碼還不是小菜一碟?第二,時隔這麽久,她為什麽還能一眼認出他的號碼?答案是……她不承認她一眼認出。
只要她不承認,就沒人能拿她怎麽樣。
付荷走出包廂:“喂。”
史棣文沒有鋪墊:“你在哪?”
付荷有一說一:“我接你電話,是因為你是喬先生的特助。”
“我問你在哪?”
“吃飯。”
“和他?”史棣文沒有指出于敖的名字。
付荷心中有數:“和誰有什麽不一樣嗎?”
史棣文心平氣和:“不一樣。你和誰吃都行,別和他吃行不行?你看,我是講道理的。我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只針對他一個。”
去他的心平氣和,一股子陰森森的寒氣只差凍住付荷的耳朵。
付荷不得不以攻代守:“他的名片,你還打算還我嗎?”
史棣文明人不做暗事:“不打算。再說了,沒了區區一張名片,你們這不是也沒失散在茫茫人海嗎?”
所以還真是他拿走了。
昨晚,他勢必在樓道裏看到了于敖送她回來,看到了于敖将名片塞進她風衣口袋。
“你別這樣。”付荷好言好語,“過了這麽久了,大家也都這麽久沒聯絡,你別三兩句話就把大家的關系打回從前。”
語畢,付荷挂斷電話,所以只聽到了史棣文的半句話。
只聽到他說:“他才不是從前……”
周綜維的家具生意這兩年做得不好不壞,産銷量達到飽和,使勁都不知道往哪使。而于氏集團除了寶石,一步步涉足東南亞房地産、文化和電商等方方面面的領域。對周綜維而言,于家無異于新的資金、渠道和領路人,也就怪不得他把于家的每一份子都當作大腿來抱一抱。
包括于敖。
可惜于敖即便是“于總”了,他今天也不是來談生意的。
他不疾不徐地給付荷布菜,讓她吃一點這個,再嘗嘗那個,節奏剛剛好,但對付荷的注視幾乎不間斷,以至于周綜維常常話說到一半,才發現于敖根本沒在聽,發現自己在于敖面前根本是個透明人。
鄭香宜對付荷有一肚子的話,但逃不開五花八門的減肥秘籍,以及中醫祛痘、西醫祛痘,和中西醫結合祛痘……
直到她拉着付荷去了洗手間,才換了個話題:“表姐,國際飛镖賽上海站下周開賽,于澤會出賽,所以無論如何,你要留下我……”
在于家,于澤是個幸運兒。
他在父母給他的期限內,拿下了聯合會杯賽的冠軍,從此,他的飛镖大業也就沒有期限這一說了。
那一屆的聯合會杯賽,程韻伊沒去,鄭香宜去了。于澤作為黑馬奪冠時,鄭香宜坐在觀衆席上喜極而泣。那時的她還是個減肥減了一半的小胖子,上鏡後,一張臉還是臉盆般的大,但大概是她的喜極而泣太真實,太有感染力了,導播給了她一次次的特寫。
付荷不能不問:“你要留下給于澤加油,周綜維知道嗎?”
鄭香宜對答如流:“這點小事,他沒必要知道。你就說我們姐妹難得聚一聚,多留我幾天。”
“這點‘小事’?”
“對,小事。”
付荷和鄭香宜回到包廂時,于敖正打斷周綜維的阿谀:“我和付荷還有些話要說,煩請你和鄭小姐……”
周綜維連聲:“好好好,沒問題!我們正好也另有安排。”
付荷看了下時間,對于敖抱歉:“我也得回去了,改天我請你……”
畢竟,今天的周綜維百分之百是給于敖添堵了,付荷對此不能不抱歉。
“再坐一會兒。”
“改天。你也知道的,孩子病着……”
于敖寸步不讓:“等下我會用最快的速度送你回去。付荷,我們還沒來得及說話,不是嗎?不然我也不會失禮到對他們下逐客令。”
鄭香宜這一餐的卡路裏還有餘額,于是,又細嚼慢咽地吃了兩口沒有沙拉醬的沙拉。周綜維也拖泥帶水,起身起得像慢動作,窺視着付荷和于敖的“較量”。直到于敖連面子都不給他留了:“周先生說的另有安排是要留下來看戲嗎?”
周綜維這才抓上鄭香宜匆匆離開了。
付荷妥協:“好吧,那就再坐一會兒。”
她笑着補充:“怎麽說,你今天也幫我關照了姚太太,不然這個時間我也是脫不了身的。”
“就因為這個?”于敖起身,“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這一次,是付荷失言了。
于敖沒有買單。
他有十足的把握,這個單,周綜維是買定了。
于敖也沒有食言,果然是用“最快的速度”将付荷送回了家。
下車前,付荷信誓旦旦:“等我回北京,我請你。”
于敖握住付荷的手:“付荷,我還有沒有機會?”
付荷抽出手,反過來覆在于敖的手背上拍了拍,語重心長:“我只是從準媽媽升級為一個媽媽,其他的都是一樣,所以你當年沒有機會,今天也沒有。”
“不一樣,我不一樣了。”
“于敖,你對我就這麽不死心?”
于敖只有一個字:“是。”
他是真的不一樣了。換作過去,他會說他也有猶豫,也生怕做出錯誤的選擇。如今,付荷不知道他是真的心意已決,還是藏起了那些猶豫和生怕。
接下來的話,不在付荷的計劃之中,是說一句算一句:“莫非你一直沒有對我放手?一直有在幫我嗎?這兩年,我有不止十件八件想不通的事,好事,都是好事。想不通路為什麽會這麽順,困難為什麽會不攻自破。上頭像是對我有額外的關照,業內不乏貴人。所以……是你嗎?”
“你說是,就是。”
“所以昨晚在醫院,不是巧合?”
于敖輕笑:“哪來那麽多巧合?”
這時,付荷看見了史棣文。
她坐在于敖的車裏,看見史棣文站在對面的一家店鋪中,在看着她。付荷調轉了目光,怕于敖會跟着她的目光看見史棣文。盡管她不知道這有什麽可“怕”的,但十有八九,這兩個男人前後腳的卷土重來和他們彼此間的八字不合分不開。
付荷說了結束語:“于敖,在放手和不放手之間,我真希望你放手的是我,不放手的是嘿攝彙。不過,怎麽選擇是你的自由。”
付荷下車後,又看了一眼對面的店鋪,沒看到史棣文。
再一看,看到他在過馬路。
付荷一頭紮進樓門,回頭再一看,于敖駛走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史棣文,或是看到了,但不屑一顧。付荷不認為于敖會不認識史棣文。這兩個男人中間夾着一個“何德何能”的她,恐怕早就知己知彼了。
史棣文在四樓擒住了付荷。
對,四樓,又是那不好惹的四樓。
他問她:“你跑什麽?”
她反問他:“你追什麽?”
☆、能過來陪陪我嗎
即刻,付荷要下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史棣文擋住付荷:“沒必要。”
“會擾民的。”
“是擾民,還是有人吹毛求疵,你搞搞清楚。你說你,挺蠻不講理的一個人,有時候又窩窩囊囊得要命。”
付荷忍下來:“找我什麽事?我給你兩分鐘的時間。”
史棣文直截了當:“用不了兩分鐘,我就一句話。付荷,你能不跟那姓于的來往嗎?”
“你能給我個理由嗎?”
“理由不是明擺着的嗎?你很好,但論條件,他比你的很好更好。這兩年他換了多少個女朋友連他自己都數不過來。你三十歲了,不年輕了,手段更談不上,你以為你能做他的終結者嗎?還是說你不介意做個過客?”
付荷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噗嗤一下笑出來:“你都不知道他對我有多長情。”
“哦?”史棣文眉毛一挑,“我是不知道,你告訴我。”
“我有告訴你的義務嗎?”付荷要上樓,“兩分鐘到了。”
史棣文繞前,在絆倒付荷的前一秒,又熱心腸地将她穩穩扶住:“有。抛開年不年輕,手不手段的不談,從某種角度來說,你的男人會介入厚福的人生,我有權力把把關。”
說完,史棣文便松開了付荷。
久別重逢以來,他一直對她保持着距離——保持着一種觸手可及,卻偏偏不伸手的距離。唯一一次伸手,他也只為拿走于敖的名片。
事已至此,付荷不能打退堂鼓:“好,那我就告訴你,我不管他換了多少個女朋友,我只管這兩年來,他一直在做我的保護神。”
史棣文微微眯了雙眼,就差将危險二字寫在臉上了。
付荷有始有終:“他在暗中,但我感覺到了。我不算粗枝大葉的人,一顆心更不是鐵打的。”
這下,史棣文伸手了。
他一只手輕輕搭上付荷的肩頭:“你确定你感覺到了?”
付荷的肩頭好似有千斤重:“當然。”
“那你确定……你感覺到的是他?”
“當然!”
下一秒,付荷有哪裏仿佛裂開了一條縫:“難不成是你?”
史棣文呵地一笑:“當然不是我。付荷,你要相信人間自有真情在,說不定處處都是活雷鋒。再者,你也要相信你的所向披靡和你的能力分不開,別妄自菲薄。什麽保護神?要不要這麽戲劇化?”
付荷被史棣文笑到發毛:“人間自有真情在?這話我該怎麽接?天王蓋地虎,還是讓世界充滿愛?”
付荷上了樓。
這一次,史棣文沒有擋住付荷,只在她背後說道:“好吧,你就當那個保護神是我吧。總之別被他姓于的騙得團團轉。”
付荷逃回了家中。
論信口開河,她和史棣文都是佼佼者,又或許……于敖會後來者居上?那麽,信誰,不信誰,或許誰都不信才是上上策。
厚福病恹恹地睡着,保姆情不自禁:“哎,可憐,也沒個爸爸。”
付荷面不改色:“可憐什麽?誰說他沒爸爸,他爸爸是宇航員,登月去了。”
保姆也是個狠角色:“又改宇航員了?上回不是說考古學家?”
這時,有人敲門。
不是史棣文,而是比史棣文更讓付荷頭大的四樓那一戶人家,且還是夫婦二人興師動衆。付荷擠出個笑容。
女的搶在付荷之前開口:“付小姐,這是我最拿手的生煎饅頭,嘗嘗!”
男的緊随其後:“她也就這個拿得出手,別嫌棄啊。”
付荷面帶笑容地接過盤子、道謝、送客,臉都僵了,以至于保姆敲打付荷,幾個饅頭就給你美上天了?
付荷這才揉了揉酸痛的腮幫子。如果這色香味俱全的饅頭沒有下毒的話,那功臣無疑是史棣文。軟也好,硬也好,軟硬兼施也罷,他拿下了那對夫婦。從此以後,她路過他們的家門口再不必戰戰兢兢。
晚上,周綜維一個人住酒店,鄭香宜來投奔付荷和厚福。
鄭香宜對厚福自然也是喜歡得不得了:“真是越長越帥了,唉?他鼻子好像于澤啊!”
付荷急眼:“話沒你這麽說的,會讓人誤會好不好?倒是你,鄭香宜,你确定你這種狀态适合結婚?适合和周綜維結婚?”
“我哪種狀态了?”
“三句話不離于澤的狀态!”
鄭香宜一口咬定:“我确定,我想嫁給周綜維想了十幾二十年了。你知道雞湯和現實的區別嗎?就是雞湯鼓勵你向前看,別回頭,說接下來的更精彩,而現實是回頭草吃起來最順口,精彩只是剎那的煙火,閉眼,別看,悶頭吃得舒舒服服才是長久之計。”
有鄭香宜陪着厚福,付荷偷了個清閑,刷刷手機。
姚太太的賬戶有回暖,付荷跟着松下一口氣。更但願姚太太今天從于家的萬界珠寶滿載而歸,那便是錦上添花。
她又刷到Zoe的微博:一入秘門深似海?
付荷才松下的那一口氣又堵上來,誰人不是在深似海中沉不下去,又游不到岸。
鄭香宜和厚福的對話又傳入付荷的耳朵。
鄭香宜都八卦了兩年多了:“寶貝,你爹地到底是什麽人啊?你告訴香香姨好不好?香香姨保證不告訴別人……”
厚福一聲不吭。
鄭香宜學的是幼教,對付個厚福綽綽有餘:“你這麽帥,是随你爹地吧?”
厚福中計:“爸爸帥,爸爸……月亮人。”
鄭香宜一頭霧水:“月亮人?你是說外星人吧?”
付荷失笑,這臭小子說的大概是宇航員吧?
兩天後的晚上,康芸致電了付荷。
當時,付荷在摸着厚福的腦門兒對鄭香宜頭頭是道:“這回是真的退燒了,接下來就該出疹子了,等疹子退了……”鄭香宜啧啧地誇付荷,說付荷生養一個比她開一間幼兒園還博學多才。
就在這個節骨眼,康芸致電付荷:“小荷,你爸中風了!”
付荷的博學多才僅限于兒科:“中風?中風是什麽?”
一旁的鄭香宜也是個二把刀:“該不會是癱了吧?”
随即,付荷不得不守着出了一身紅疹子的厚福,而鄭香宜和周綜維搭最快的一班航班返回了北京。不多時,康芸再次致電付荷,說付有餘脫離了生命危險。
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從此以後,他只是一條嘴歪,眼也歪,且大小便失禁的生命了。
兩小時後,付荷致電史棣文。
那時是淩晨三點。
付荷沒有拐彎抹角:“你還在上海嗎?”
“在。”史棣文是個夜貓子。
“能過來陪陪我嗎?”
“你……确定?”
付荷實話實話:“我權衡了兩個小時的利弊,你說算不算确定?”
保姆平日裏不在付荷這兒過夜,但今晚特殊,付荷怕付有餘那邊傳來壞消息,那她便要即刻回北京,所以以防萬一地将保姆拴在了厚福的身邊。此時,史棣文說十五分鐘就到,令這個特殊的狀況更加特殊了。
付荷拍了拍睡在沙發上的保姆,抱歉道:“錢阿姨,您回家睡吧。”
保姆迷迷瞪瞪:“幾點了?”
“三點。”
“你爸那邊?”
“沒事。”
“厚福?”
“沒事。”
“那你也快睡去吧,我再湊合湊合就天亮了。”
付荷不得不挑明:“錢阿姨,我等下有客人。”
保姆這才遲遲醒明白:“三點?有客人?”
後來,保姆上了廁所又要喝水,喝了水又要上廁所,平時一腳蹬的運動鞋,今天非要把鞋帶解開穿,解開就得重新系,慢條斯理地跟繡花似的。終于,她憋不住了:“小付,是孩子他爸嗎?”
付荷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看了一眼時間:“您這會兒下樓,能碰上,看看夠不夠玉樹臨風。”
保姆這才出了門。
半分鐘後,史棣文來了。
掐指一算,那二人大概率在樓門口擦身而過。
樓道沒有燈,付荷也沒有開燈,史棣文相當于從一片黑暗跨過一道門,來到另一片黑暗。
而付荷直接投入了他的懷抱:“你知道嗎?我就是個白眼兒狼。說什麽養兒方知父母恩,狗屁。我就是養了小的,就不要老的了。有了厚福,我再也不是一個人,我有家了,那我還要那個沒心肝的壞老頭做什麽?可是……可是我将來會有報應的,我讓那個壞老頭膝下無人,冷冷清清地去鬼門關轉了一圈,厚福将來也會這麽對我的。”
史棣文循循善誘:“還有嗎?”
“他就我這麽一個女兒,要殺要剮,那也是他的權力,可他沒有不是嗎?他把我健健康康地養大了。再者說了,他要真壞透了,就該這麽一閉眼一蹬腿地走了,那才是對我最大的報複,比我對他的報複要高明上一百倍。可他也沒有。”
“說完了嗎?”
“他挺過來了。愛屋及烏,他為厚福挺過來了,也等于放我一馬。”
“這回說完了嗎?”
付荷吸了吸鼻子:“你說我是不是冷血?我一直在醞釀、醞釀,可還是一滴眼淚都沒有,充其量就是心裏堵得慌。”
“還沒說完嗎?”
“你急什麽?”
史棣文松開付荷:“我是怕他急。”
這個他,指的是厚福。
付荷猛地一回頭,只見厚福已翩翩醒轉,且從仰面朝天翻轉了一百八十度,這會兒正趴着和史棣文遙遙相望。小家夥只穿了件背心,肉呼呼的胸脯擠出一道溝。
“爸爸……”他再一次語不驚人死不休。
☆、欺負媽媽,壞人
史棣文扳回付荷的臉:“說真的,他不是逮誰都喊爸爸吧?”
“開什麽玩笑?”
“那就是……你拿着我的照片教他的?”
付荷揮開史棣文的手:“我哪來你的照片?”
厚福刺溜坐直身,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一個小屁孩兒,高興了,不高興了,都會用拍這一個動作來表達。但在史棣文以為這是盛情難卻,便直挺挺地走上前,緩緩坐在了床邊。
付荷知道史棣文此舉是盛情難卻,甚至是勉為其難。
畢竟這一切越來越不在他計劃之中。
付荷再一看,床上那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終于,史棣文求助付荷:“喂,你能不能幫我們緩解一下尴尬的氣氛?”
付荷臨危不亂,開燈,奉上平板電腦:“他喜歡玩那個切水果的游戲。”
燈光下,史棣文被厚福渾身密密麻麻的紅疹子吓到了:“這不用住院的嗎?”
“只是看上去吓人。”
說話間,厚福拿過平板電腦,開機,進入游戲,摩拳擦掌。
史棣文找付荷的茬:“你總給他玩這個是不是?眼睛不要了?将來做不了飛行員的。”
付荷板下臉:“沒人比我更在乎他,所以你別在這方面對我指手畫腳。”
生怕和厚福二人世界,史棣文這會兒将付荷當救命稻草:“好好好,我錯了。坐,你也坐。”
付荷在厚福的身後坐下。
史棣文仍不怎麽看厚福,那種“不看”,不自然到了一種欲蓋彌彰的地步。到哪裏都流暢的目光,獨獨在掠過厚福那巴掌大的小臉兒時,會跳過去。好在厚福在迫不及待地切水果了,史棣文便對平板電腦目不轉睛。
厚福的水平和史棣文預期的不相上下,史棣文便分了心,問付荷:“你有和他提過我嗎?”
“有,說你是考古學家,指南針壞了,回不來了。還有,說你是宇航員,宇宙飛船壞了……”
“總之是回不來了。”
“嗯。”
“付荷,你可真能胡說八道。”
付荷認錯:“這一點是我不對,總覺得他還小,聽不懂。”
史棣文百思不得其解:“他……為什麽會管我叫爸爸?”
“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教的。連爸爸這個詞,都是他無師自通。當然了,也可能是保姆的功勞。”
房間小也有小的好處,無論氣氛好與壞,一下子便鋪天蓋地。此時,付荷、史棣文和厚福仿佛多如牛毛,卻又千金不換的一家三口,在消磨無所事事的時光。
付荷允諾了厚福五局游戲,轉眼間過半。
厚福垂頭喪氣,用懇求的小眼神看了看付荷。付荷無可奈何,點點頭。厚福心領神會,即刻派出了左手。
史棣文不以為意:“嗬,還出奇兵了?”
說話間,厚福的戰鬥力大幅度提升。
付荷幽幽地解說着:“不是出奇兵,是使出殺手锏。他是個左撇子,我在糾正他。”
史棣文一心二用,一邊對着滿屏稀巴爛的水果給厚福連連捧場,一邊又來對付荷指手畫腳:“左撇子有什麽好糾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