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大了毛睿一倍啊,雖然離了婚,但有個小學都快畢業了的女兒啊……想動,不敢動,不想動,偏偏又動了。
後來,秦思緣再也不去萬都大公館了。
再後來,毛睿找到了宏利外彙,也就有了後面的故事。
至于毛睿介紹來的最後一個客戶賀友然,與其說是他的朋友,倒不如說是他的小弟。賀家的小公司歸毛家的大公司管,那賀友然還不是歸毛睿管?他跟着毛睿,也去了萬都大公館“體驗生活”,且被毛睿安排在了秦思緣的身邊。
對,自打毛睿找到了宏利外彙,秦思緣也沒必要躲着萬都大公館了。
她只要躲着毛睿,點誰也不點他。
而那時,秦思緣不知道賀友然是毛睿的小弟。
直到毛睿帶着賀友然來到宏利,找秦思緣開戶……兼對質。因為前一晚,秦思緣在賀友然面前多喝了兩杯,失态了,對賀友然叫了毛睿的名字。毛睿抓住這一點就夠了:“我這哥兒們說了,你每次都是強顏歡笑。秦思緣,你一輩子躲着我,一輩子都只能強顏歡笑。”
秦思緣那叫一個絕望:“我還哪來的一輩子?我就剩半輩子了!”
這事兒到底是傳到了毛睿爸媽的耳朵裏。
他們比秦思緣大不了幾歲啊……
後來便是成也賀友然,敗也賀友然了。賀友然雖然聽毛睿的,但賀爸爸更聽毛爸爸的,賀友然也更聽賀爸爸的,所以賀友然“作證”,說毛睿和秦思緣之間不是兩情相悅,是引誘未成年人。法律責任談不上,但足以讓宏利吃不了兜着走,也足以讓秦思緣身敗名裂。
如今,秦思緣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女兒想。
最後的臉面,她不能不要。
更何況一刀兩斷也是對毛睿最好的結果。
而毛睿為秦思緣想,也只能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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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成也真心,敗也真心。
付荷問毛睿:“她好在哪裏?”
“她哪裏都好!她唱那什麽紅豆,大紅豆,邊唱邊跳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唱完跳完,偷偷往腰上貼膏藥。有糟老頭的客戶灌了幾杯貓尿對她動手動腳,她手就擋在這兒……”毛睿比劃了一下大腿根,“哪裏能摸,哪裏不能摸,她說了算,把那些糟老頭治得服服帖帖。每簽下來一份合同,她都親一口,然後像小學生做手工一樣,角對角疊得整整齊齊才收進包裏。”
付荷就事論事:“等客戶賞飯吃的,哪個不是這樣?除了摸那一段。”
“她可不是等客戶賞飯吃,主動權在她手上,她要吃誰,就吃誰。”
“她倒是有這個本事。”
“獨獨不吃我!”
“誰讓你喜歡她的。”
這一次,毛睿不是付荷的客戶了,所以毛睿買了單。之前二人吃飯,毛睿總是在付荷買單時再多點一份甜品,讓付荷帶回宏利和同事們分享。這會兒想想,那千千萬的同事們不過是沾了秦思緣一個人的光。
走出咖啡廳,付荷再一次發現那一輛跟蹤她的黑色大衆。
又來?
付荷向後轉:“我去問一下有沒有後門。”
“怎麽了?”
“我被跟蹤了,對面那一輛黑色大衆。”
毛睿自告奮勇幫付荷去探一探那輛車的來頭。結果,得來全不費工夫。他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看了看司機的臉,便致電付荷:“親愛的,這司機我眼熟啊!”
付荷意外:“你眼熟?”
“他和我們家一個司機有過節,當時被打到腦袋開花。後來我們家拿了一大筆錢才把這事兒了了。嘶……他是哪家的狗腿子來着?”
“想,給我使勁想!”
毛睿興致勃勃的那勁兒過去了,又不耐煩了:“忘了忘了!有錢人家那麽多,我哪記得誰是誰!”
這時,那輛車像不打自招似的,駛走了。
十有八九,那司機也認出了毛睿。
付荷在咖啡廳裏喝了今天的第二杯橙汁。沒錯,如毛睿所言,這座城市缺什麽也不缺有錢人。但對她付荷感興趣的有錢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于家的四少爺,于敖。
所以……不是史棣文,是于敖。
但對策是一樣的。
付荷沒有找于敖去要一個答案。因為沒必要。一來,他不會動她一根汗毛,他對她只有好奇和不甘心,好奇她将在她選擇的這條路上栽多少跟頭,不甘心自己會在她面前栽這一個跟頭。
二來,付荷知道她胳膊擰不過大腿。于敖若披上于家四少爺的“皮”,相較于她便無所不能,別說時不時跟蹤她一下了,就算她狡兔三窟,恐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順其自然是最好。
時間會磨平一切的好奇和不甘心。
後來,付荷聽說史棣文在新東家——福斯外彙順風順水。交易部為了歡迎他,還在某高級西餐廳舉辦了一場歡迎派對。派對上,史棣文談笑風生,演奏了一曲鋼琴曲,技驚四座。在工作中,他延續了他無險不樂,無樂不險的理念,但相對地,他有他牢不可破的止損,不管大環境如何,更無論數據面合理抑或不合理,他從不在止損上心存一絲絲僥幸。
此外,付荷聽說他和汪水水的“緋聞”仍被大家津津樂道。
還有人說他是為了破除和汪水水的辦公室戀情才離開宏利外彙。
付荷也聽說于敖又換了個女朋友,好像是某個樂隊的女主唱。
這一次,那一輛黑色大衆是真的再也沒有出現了。
再後來,付荷在房前的小院子裏種了些瓜果蔬菜。
她租的房子是一樓,有一個在市中心有錢都買不到的小院子。收獲後,她會分一些給鄰居。當然,鄰居種了些什麽,也會分給她。此外,她這裏還時不時作為孩子們的托管班,畢竟街坊四鄰只有她天天“游手好閑”。偶爾人家三缺一,她也能摸上四圈麻将,只是要常常走動一下,不然大肚子吃不消。
久而久之,她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單身女人,從被人頻頻側目,到和大家其樂融融。
付荷還在網上交了一票媽媽友,每天都聊聊增重了幾十斤,尿不尿頻,缺不缺鈣,胎位正不正,中西方胎教的優劣,以及哪一個牌子的奶粉沒有毒……諸如此類。
再後來,付荷畢業了一期操盤手的培訓,并着手将履歷更一更新。重操舊業是捷徑,市場部仍是她的首選,但技多不壓身。
至此,她算是在正軌中出了軌,又進入了另一條正軌。
忘了是從哪天開始的,她不再需要開着電視睡覺。
她不再需要外界的熱熱鬧鬧。
兩年後。上海。
☆、幸會
兩年後。上海。
恒隆廣場XX層。
洗手間裏,付荷和同事Zoe并排站在鏡子前補妝。Zoe對付荷锲而不舍:“真的不去?喬先生做東,這面子不能不給。”
“我們安華外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少我一個誰知道?”
“你呀,總拿自己當無名小卒。來了兩年,做到銷售部的二把手,還假謙虛?不過你這假謙虛倒是不招人煩,人人搶着和你交好。”
“那還不是因為我三十歲,兒子都快會背小九九了,自然比你一個風情萬種的秘書無害。”付荷只塗了點口紅,這會兒雙手環胸欣賞着Zoe在臉上畫工筆畫,“對了,你和我說了三次有意進銷售部,這一次是認真的?”
“認得不能再真了,秘書哪裏是長久之計?不過回頭再說,萬一……”Zoe看了看時間,“一小時之後,喬先生被我迷了個神魂颠倒呢?”
付荷拆臺:“嗯,你上次說萬一唐先生,上上次說萬一孫先生,上上上次……”
Zoe對付荷打蛇打七寸:“媽咪,六點了哦!你兒子在等你了哦。”
果然,付荷一陣風似的便走了。
從恒隆廣場步行回家,要半個小時。
那是付荷能租到的性價比最高的房子。任何大都市都有它光鮮的一面,和來不及光鮮的另一面,上海也不例外。付荷每一次穿着幾千塊的鞋子,踏進那一座危樓時,都覺得兩頭被拉扯着,上下夠不着。
一室一廳,那個廳小得約等于零,一年四季都有黴味,偶爾有蟑螂,月租金七千。至于厚福的保姆,早八點到晚七點,周六日雙休,一個月又是七千。Zoe致電付荷時,保姆正要走。
Zoe大呼小叫:“喬先生按人頭訂了位,少你一個,空着把椅子!”
付荷正要送保姆出門,本是要抽空問問厚福今天的飯量:“空着把椅子還不好說?撤走啊。”
“喬先生第一個到,你讓我們當着他的面搞這種小動作?”
“找個不起眼的服務生,代我坐一會兒。他不過是按人頭訂位,總不會還有指紋驗證吧?”
Zoe的聲音又高了八度:“不起眼?你讓一個服務生坐在我們安華中間裝聾作啞嗎?總之,你們部長說了你稍後就到。付荷,喬先生的面子你不給,老板的呢?要不要我們把老板從普吉島叫回來頂你的位?”
挂斷電話,付荷回到一室一廳中的一室。
厚福在大床的中央彈跳,最後一下,一屁股坐下,漸緩地顫了三顫。
付荷求關注:“都不喊媽媽?”
厚福這才軟萌萌道:“媽媽……”
“乖。”付荷撲上去啵了一口厚福的腦門兒,走到了窗口。
打開窗,視線內是家家戶戶晾曬的衣物,其中不乏內衣褲。付荷從內衣褲的縫隙中叫住保姆:“錢阿姨!”
保姆仰頭,直截了當地伸出兩根手指頭,代表加班費兩百。
這會兒又輪到厚福求關注:“媽媽抱!”
付荷擁抱了厚福:“乖,媽媽速去速回。”
就這樣,付荷和厚福在分別了十個小時後,團聚了五分鐘,便又分別了。
是,厚福是個男孩兒。
當醫生将他從付荷的□□拖出來,說是個男孩兒時,奄奄一息的付荷像回光返照似的大吼:“你們休想給我調包!休想!”醫生和護士面面相觑,将厚福捧到付荷面前。當真是個男孩兒,人家也當真沒機會偷龍轉鳳……
付荷早就将厚福這個小名叫順口了,好在,男女通用。
至于他的大名,叫付翺,翺翔的翺,是付有餘歡天喜地地取的。
Zoe口中的喬先生,是個榜上有名的個人投資者,主要涉足黃金、物業和外彙等領域。半年前,喬先生将他60%的外彙資金調撥到了安華外彙。半年後的今天,他設下這一場答謝宴,地點在他下榻的普麗酒店。
這是付荷第一次見喬先生。
論外表,他其貌不揚,四十八歲的年紀,幹枯,微微駝背,但佼佼者的氣質和風度,甚至一口華僑腔在大多數人眼中都是加分項。
付荷既來之,則安之,因為遲到大大方方自罰了三杯,落座後,對Zoe竊竊私語了一句:“喂,你這兩眼冒紅心,會不會太明目張膽了?”
Zoe嬌羞得跟什麽似的:“我這也是情不自禁啊。”
順着Zoe的目光,付荷沒連線到喬先生,反倒連線到了和喬先生隔着一個人的空位。
付荷便問道:“那不是還空着個座位?何方神聖,比我膽子大。”
“人家是出去接電話了。”
這時,包廂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來者不是服務生,自然是那空位的主人。
而來者是……史棣文。
付荷沒有震驚,或者說是沒有震驚的時間,Zoe便與她分享道:“喬先生的特助,Steven,三十三歲,美籍華人,未婚。有沒有女朋友暫時先打個問號。不過最好是有!不然這種條件還單身難免讓人懷疑會不會是哪裏有問題。”
“呵,這種條件是什麽條件?”
“不是吧付荷,就算你兒子都會背小九九了,你也不至于心如止水成這樣吧?你這都成一潭死水了!”
付荷目送史棣文落座,在她的十點鐘方向。
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棉麻西裝,談不上筆挺,面料在肘窩和脊背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會壓出褶皺,卻随性得剛剛好,又不失貴氣。
喬先生漫不經心地對他介紹道:“付小姐,銷售部。”
“幸會。”史棣文對付荷遙遙一舉杯,繼而便和身邊的人繼續剛剛的話題了。
付荷說不心煩意亂,是假的。
一別近三年,他鄉,故人,她比昔日濃妝豔抹,而他的面具中又多了一條美籍華人。
但心煩意亂不等于方寸大亂,畢竟不是初生牛犢了。
付荷跟着Zoe動筷子,Zoe吃什麽,她就吃什麽,Zoe吃多少,她就吃多少。如此一來,萬無一失。
直到在冠冕堂皇的談天說地中,Zoe又穿插了一句悄悄話。她對付荷說,Steven的“興趣”好像在她們的三點鐘方向,哎,出師不利!
這時,喬先生說Steven玩遍了全世界,偏偏每次來上海都是來去匆匆,不知道在座的有沒有地道的上海人,這兩天給Steven做個地陪,帶他大街小巷逛一逛。
巧了。
付荷和Zoe的三點鐘方向,有兩名女性不約而同地毛遂自薦。
二選一,總有一個能速配上吧?
“付小姐,多吃一點。”沒頭沒腦地,史棣文來了這麽一句。
說着,似無意,似有意,他将轉盤上的蟹黃酥餅轉到了付荷的面前。适才,付荷是有對這一道蟹黃酥餅多投去了兩眼,不知道有沒有伴随吞口水。只是Zoe沒吃,她也沒吃。
接着,三點鐘方向有人對史棣文提點道:“看不出吧?付主管的baby都兩歲多了呢。保養得多好。”
論裝,沒人能裝得過史棣文:“那真看不出。”
此後,史棣文便再沒有“關照”付荷。
Zoe要去洗手間,付荷匆匆跟上。這個時候,不管史棣文是不是神一般的對手,以及Zoe會不會是豬隊友,付荷至少不能落了單。結果,二人從洗手間出來,碰上了要去吸煙的史棣文。
Zoe知道機不可失,從皮包裏摸出香煙,邀請史棣文:“一起啊?”
她會吸煙,但十次裏有九次是應酬,大概就這一次是謝天謝地我會吸煙。
史棣文就勢:“付小姐也一起啊?”
如今的付荷也會吸煙,但十次裏有十次是應酬,包括今天。而史棣文……是她沒必要應酬的人。他們之間沒有新仇舊恨,但有個孩子,無論如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趕上Zoe這會兒也六親不認了:“我們付主管不會吸煙,她是中國好媽咪!”
付荷求之不得點點頭,先走了。
十點半,飯局還沒完沒了。保姆致電付荷,說厚福發燒了。這是厚福第一次生病,兩年來,他壯得跟頭牛似的。
付荷就在座位上接的電話,因為怕離席,怕落單,怕史棣文搞什麽花樣。所以此時,付荷一聽厚福發燒了,一聽電話中傳來那小人兒的哼哼唧唧,不由自主地看向史棣文。
而史棣文仍在就華爾街和好萊塢侃侃而談。
他并沒有看向她。
所以去他的命運,去他的血濃于水。
所以今天的事不過是巧合。
衆人至少是微醺,付荷不難脫身,先後和Zoe、銷售部部長,以及喬先生單獨打了個招呼後,便抽身了。
回到家,保姆在用濕毛巾給厚福擦身體,三十九度的小人兒冷了熱,熱了冷,眼淚都嚎幹了,這會兒是幹打雷,不下雨了。“這得上醫院!”保姆對厚福有真感情,心急火燎。
等付荷抱着厚福鑽上出租車,保姆又敲了敲車窗:“你這又過點了半小時,還得再加五十塊。”
嗯,她對錢也有真感情。
一碼歸一碼。
出租車途徑普麗酒店,正趕上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史棣文将安華外彙的人送出來,乍一看便是被莺莺燕燕簇擁。付荷一俯身,将臉埋在厚福滾燙的額頭上。她的神經不是生來就大條,是被磨出了厚厚的繭子才變大條。生産的那天,她将鐵打的床欄杆掰彎,愣是沒有吭一聲。那是她唯一一次的無準備之仗。或者說,那天的痛,是沒經歷過時,如何準備也準備不到的痛。
從那以後,她便只有未雨綢缪,戰無不勝。
比如她早在兩年前便将嬰幼兒發燒的方方面面倒背如流。
所以今天若沒有史棣文這一段小插曲,她不會因為厚福“區區”滾燙的額頭就急得掉眼淚的,她會有條不紊。
但此時,她在掉眼淚。
☆、你就沒想到是我?
醫院。
付荷挂了個特需號,沒怎麽等。
大夫才問了第一個問題:“吃退燒藥了嗎?”
付荷便一連串道:“最高三十九度二,一小時前吃了退燒藥,也用了物理降溫,五分鐘前三十七度五。沒有感冒的症狀,也沒有嘔吐、腹瀉。這是他第一次發燒。”
“第一次?那你還挺有經驗的?”
“對,我挺有‘理論’經驗的。大夫,他這是小兒急疹吧?”
十分鐘後。
厚福還在發汗,昏昏沉沉地睡在付荷的臂彎裏。他的頭發像史棣文,太硬了,将來十有八九也會是個倔脾氣。好在,五官是像她的。她抱着他排在取藥的隊伍中,是唯一一個“負重”的,也是唯一一個還穿着西裝裙和高跟鞋的。
所以,于敖對這個獨樹一幟的女人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然後叫出了付荷的名字,也是情理之中。
付荷一怔。
這是有什麽人唯恐天下不亂嗎?
一天之內,有必要給她安排兩段久別重逢嗎?
付荷打量一步步向她走來的于敖。兩三年的時間,讓他比她和史棣文都更加不可同日而語。他身穿黑色西裝褲和襯衫,自然而然得像是他的第二層皮膚,像是不曾穿着工裝褲摸爬滾打。此外,他在唇上蓄了短短的胡須,和兩年前的細皮嫩肉判若兩人。
“于敖?”付荷意外地笑了笑,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于敖,我差點認不出你!”
“你倒是沒怎麽變。”于敖微微有些語塞。
付荷有點不知道從何說起:“過得好嗎?嘿攝彙沒有了,你……你也長大了。連個子都長了啊?都說男人二十三竄一竄,是真的啊?你怎麽會在上海?怎麽會來醫院?生病了嗎?”
“你知道嘿攝彙沒有了?”
“當然,我說了我會關注它的存亡。”
隊伍向前,于敖輕輕攬了付荷一把:“孩子生病了?”
付荷将一直往下墜的厚福向上托了托:“小兒急疹,不要緊的,發燒,退燒,出了疹子就好了。”
于敖擡了一下手,本意是幫付荷接一下厚福,但最後還是把雙手插進了褲兜。二十五六歲的他哪裏會抱孩子?更何況是付荷和另一個男人的孩子。
“我送你。”于敖沒有用問句,“我開車來的。”
付荷不得不問:“你知道我沒開車?”
于敖面不改色:“猜的。”
至此,付荷繃了一根弦。先不論于敖為什麽會在這裏,以及如何猜到她沒有車或者沒有開車,只說她問他的問題,他一個都沒回答,他也再不是當年那個像白紙一樣的少年了。
他懂得了打太極,懂得了什麽是上風和下風。
付荷也不怕自作多情地笑了笑:“或許,我的住址你也能猜一猜?”
于敖游刃有餘:“這個難度有點大。”
輪到了付荷取藥。于敖拿過付荷手中的單子,代她将大捧的瓶瓶罐罐抱出來。付荷一鼓作氣,問了個直截了當:“于敖,你老老實實回答我,我們今天是偶遇嗎?”
于敖不像在說謊:“是偶遇。另外,我是來上海出差,月底回北京。”
付荷趁熱打鐵:“不知道我的住址?”
“你是希望我知道,還是希望我不知道?”于敖又在打太極了。
深夜,醫院外的出租車供不應求。厚福在付荷的懷裏睡得皺皺巴巴,擰着個眉頭,付荷識時務地坐上于敖那一輛奔馳的後排。告訴了于敖地址後,付荷又告訴于敖,說他叫付翺,翺翔的翺,挺巧的,和你的名字同音。于敖點點頭,說是,是挺巧的。
途中,于敖的眉目呈在中央後視鏡中。
他注意到付荷在看他,便回看了她。
換作兩年前,付荷不會在這樣的小事上落敗,結局一定是于敖腼腆地笑一笑,或心猿意馬地別開目光。
但如今,于敖的目光似乎沒在怕的,末了是付荷別開了目光。
此外,于敖的手機震了又震,他一次都沒有接,最後,關了機。
付荷誠心誠意:“我是不是耽誤你正事兒了?”
“不會。”
到了樓下,于敖下車,要為付荷開車門。付荷搶先一步,自己開了車門,抱着于敖下了車。
“明天中午我來接你,吃個飯。”這是于敖第二次在該用問句的時候,沒有用問句。
“明天再說吧。”
“明天是周末。”
“是,但我總要看看他的狀況吧。”付荷指的是厚福。
于敖掏出一張名片,看付荷抱着厚福騰不出手,便直接塞進她的風衣口袋:“你打給我。”
沒有目送付荷上樓,他先上了車,絕塵而去。
付荷不得不感慨,曾經那個少年随着他的工裝褲和那一輛印有嘿攝彙的廣告的面包車,以及他的那一段青春通通封存了。
危樓的樓道裏只有三樓的燈還能亮,倒也算為住在五樓的付荷承前啓後。
厚福在颠簸中醒了,癟癟嘴又要哭。
四樓一戶人家多事,曾隔三差五向付荷抱怨,說厚福擾民。最初,付荷買過些水果、特産和營養品去道歉,後來他們占便宜占上瘾了,付荷便翻了一次臉。從那以後,他們倒也消停了。這會兒,付荷提心吊膽,噓噓地安撫着厚福,可別三更半夜地在人家門口哇哇大哭,那她可就不占理了是不是?
付荷這一安撫,手腕上挂着的裝着藥的塑料袋沙沙作響,肩頭的皮包帶往下一滑,腳下也跟着一滑,但樓上傳來的腳步聲,還是傳入了她的耳朵。
據她所知,住在這個樓裏的人沒有什麽夜生活可言。
“誰?”她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地問了一聲。
安靜。
目的地就在五樓,只剩下區區十幾級臺階,付荷卻步了。
她吃力地騰出一只手來,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向上照了照,除了發黴的牆壁,以及從破敗的窗子映進來的影影綽綽,沒有人。
這……可就更可疑了。
“是誰?”付荷又問了一聲。
安靜。
付荷調頭下樓。
就算是睡大街,她也不能抱着厚福冒這個險。
終于,那人開了腔:“回來。”
那人除了史棣文,還能是誰?
付荷停下了腳步。越千鈞一發,厚福反倒越安安穩穩地又睡了。可他這麽大的個子,無論如何也塞不回她肚子裏了,沒處躲,沒處藏。
史棣文從五樓慢悠悠地下來:“就沒想到是我?”
付荷驚魂未定:“我為什麽要想到是你?我也曾經以為這是個黃金地段,能讓我省去上下班的時間不說,更重要的是治安有保障,可我還是被搶過一次皮包,面對過一次暴露狂。今天算你走運,要不是我抱着厚……抱着孩子,這會兒你早就被防狼噴霧幹趴下了。”
史棣文下到付荷的面前。
二人站在三樓半的平地上,面對面相隔一步的距離。
付荷手機的手電筒直射着史棣文,史棣文拿下,關掉。
他問:“這裏治安這麽差的嗎?”
付荷後知後覺:“我沒必要和你說這些。”
這時,四樓那一戶人家被付荷穿着高跟鞋的腳步聲激活了,破口大罵,傳出門板,傳入付荷和史棣文的耳朵。黑暗中,付荷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一來,是她理虧了。平日裏她穿着高跟鞋上下樓都會蹑手蹑腳,但剛剛情急之下沒顧上。
二來,和史棣文的久別重逢,她這樣的狼狽不堪會不會太毀于一旦了?
誰不要面子的?
四樓的夫婦一口惡氣憋了太久,這終于抓住了付荷的小辮子,哪裏會放過?
他們打開了門。
情急之下,付荷無聲地命令史棣文:“過來!”
史棣文向前一步,移出了那夫婦的視野,但也結結實實地堵在了付荷的身前。
付荷垂着頭,本意是屏息凝神,但往往事與願違,面前這個男人……是她記憶中的味道。在人的感官中,付荷最贏不了的便是嗅覺,很多事不看、不聽,并不難,但味道無孔不入,勾着無數的過往讓人比看了、聽了,更感慨萬千。
這時,厚福睜開了眼睛。
那夫婦的目标是付荷,直奔了五樓。
厚福前所未有地乖巧,黑眼珠滴溜溜地望向史棣文。反觀史棣文,他只看了厚福一眼,像是出于禮貌地只回看了厚福一眼,便漫不經心地別開了目光。付荷給厚福換了個姿勢,切斷了他望向史棣文的目光。
她是代厚福不值,咱別熱臉貼人家冷屁股行不行?
樓上有勁敵,史棣文的話不得不湊到付荷的耳邊說:“這個時間,你帶着他出去做什麽?壯膽也不能用他壯吧?”
付荷沒做聲。
“說話。”史棣文再往前湊。
厚福被夾在中間,興致勃勃,像是随時能咯咯地笑出聲來。
付荷無路可退,用肩膀頂開史棣文:“病了。”
這兩個字,真真令付荷心酸,猝不及防。
史棣文用目光一指厚福:“他?”
付荷破罐破摔:“是,就是他,他病了,去醫院了。”
這下,史棣文不甘于在這一塊安全地帶以不變應萬變了,也不再竊竊私語。他頭也不回地上了樓:“他病着你還在這兒磨磨蹭蹭?”
史棣文和那夫婦在付荷的家門口狹路相逢,那夫婦的氣勢幾乎要拆了付荷的門板。但論氣勢,史棣文大概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吧?他只說了一個滾字,那夫婦便抱團滾回了四樓。
付荷眼看着他們同時擠在門框裏,又同時彈了進去……
她心說一個滾字這麽好使嗎?
枉費她過去的長篇大論。
☆、還沒忘,卻無解
史棣文折回來,對付荷一聲令下:“回家。”
付荷越過史棣文,一肚子火:“要不是你,我早回家了。你來幹什麽?你到底來幹什麽?”
史棣文跟在付荷身後:“你管我來幹什麽?倒是你,你把厚……你把孩子帶病了,你還有理了?”
付荷一記眼刀冷冷地射向史棣文。
史棣文知錯能改:“錯了,這句話是我說錯了。”
但緊接着,他仍有話說:“這大半夜的,你去醫院不能找個朋友陪你去嗎?你剛剛上樓叮裏咣啷的是怎麽個意思?累了你就停下,倒栽蔥會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還什麽防狼噴霧?真遇上個不要命的,你也得跟着買大送小。你這個女人就是有勇無謀……”
付荷一邊開門,一邊頓住。
倒不是因為史棣文的喋喋不休。
她擡眼:“你知道他叫厚福?”
史棣文的發條一點點松下來:“我……Zoe說的。”
“我的住址?”
“我只能說……Zoe還是挺好套話的。”
事已至此,付荷沒急着進門:“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
“如果我剛剛上樓沒有叮裏咣啷,沒有累,沒有倒栽蔥的可能,你不會露面對不對?畢竟五樓上面有六樓,有你的藏身之處。”
史棣文供認不諱:“是。我只是路過來看看,現在的局面不在我計劃之中。”
付荷如釋重負:“太好了。那我們一言為定,現在的局面……就當沒發生過。”
付荷進門,關門。這是最好的收場,像是走在平衡木上,東倒西歪,頻頻要掉下去,但在最後關頭還是穩了住。
除了……厚福在最後關頭,也就是在付荷關門的那一剎那,脫口而出道:“爸爸!”
門內。付荷不可思議地将厚福瞪了又瞪。而厚福刺溜一下脫離了付荷的懷抱,着陸,手舞足蹈。付荷身心俱疲,靠着門板緩緩癱坐下去。
門外,鴉雀無聲。
付荷豎着耳朵,不知道史棣文有沒有離開。離開,他是插了翅膀嗎?不然怎麽會沒有一點點腳步聲?抑或是還在?還在等什麽?
直到門板被史棣文咣咣地擂響:“付荷,你會不會教育孩子啊?這臭小子逮着誰都喊爸爸?”
“滾。”付荷奄奄一息,只能用這一個字碰碰運氣。
“滾?”這是厚福在有樣學樣。
付荷頭都要炸了:“臭小子……媽媽詩詞歌賦的時候你不學,這你倒學得快。”
好在,這一個字是真好用。
史棣文離開了。
無論時隔多久,他和她還是“同類”。
二人心照不宣,這樣的久別重逢不是什麽好事。彼此若無情,那只管敘敘舊,若有情,再試一把也無妨。偏偏他們游離在二者之間,用六個字概括便是還沒忘,卻無解。她還是當年的她,在付家母憑子貴。他也還是戴着面具的他,比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還是分開的好。
分開,至少耳根清淨,心裏也清淨。
厚福吃了藥,上床睡覺,直到天蒙蒙亮,體熱又卷土重來,再吃藥,再上床睡覺。付荷知道小兒急疹就是這樣,不至于手忙腳亂,只是過勞,整個人昏昏沉沉。
這個小家夥,人如其名。
他曾叫大壯,便壯壯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