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費單慢吞吞地遞進去。對方不像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可就那麽幾張紙怎麽接也接不過去。付荷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對方說:“撒手啊,再扯扯撕了!”
這話反倒給了付荷啓發。
付荷加大了力道,像是只要那幾張紙一撕,這事兒就能不了了之了似的。
可惜,對方撒了手。
付荷措手不及,倒退了兩步。
對方是真不客氣了:“搗什麽亂啊你!”
付荷幾乎将腦袋紮進繳費窗口:“我不是來搗亂的。這種事兒誰不怯場啊?聽說無痛都是騙人的,聽說搞不好就落下後遺症,月經不調,甚至不孕不育,那還不行人猶豫猶豫?”
對方高付荷一個層次,一張嘴就上升到精神層面:“猶豫?到這時候還猶豫,那就是為了男人猶豫,什麽疼不疼,落不落病的都是幌子。”
付荷的精神層面被擊穿了:“無稽之談!”
就這樣,付荷将一沓繳費單一股腦兒丢了進去。
這時,陶女士致電付荷。
付荷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等一下!我先接個電話,客戶爸爸的電話。”
陶女士來報:“妹妹,我忘了說,史弟的媳婦兒好些年前病死了,什麽病我就不知道了,老家的人也都不愛提似的。”
即刻,付荷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對身後的“喂”,“你到底交不交啊”,“把單子拿走啊”的連珠炮充耳不聞。
出了醫院,付荷反倒腿一軟,踉踉跄跄。
先前知道史棣文已婚,她只覺得好笑,覺得史棣文的無恥、自己的愚蠢和厚福的不幸有一種殊途同歸的可笑,反觀此時知道史棣文不是已婚,是……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她只覺得傷心,為那個薄命的女人,為史棣文的面具,更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厚福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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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荷掩面而泣。
至此,厚福的意義不再是為付家“傳宗接代”,不再是維系付有餘和康芸婚姻的橋梁。她只是她付荷的千金。當底線一次次被擊穿後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付荷恍然大悟,她對這孩子的不舍重于一切。
當晚十點,付荷去敲了史棣文的房門。
當天的工作在晚飯前便結束了,但這會兒史棣文穿着西裝褲和襯衫。
付荷不得不問:“你要出去?”
“沒有。”史棣文回答。
他只是……回房間便坐下來,一直懶得動。
史棣文問了一句廢話:“找我?”
也不算廢話,畢竟這都多久了,付荷對他是避之唯恐不及。
付荷回答:“嗯。”
史棣文側身,将付荷讓進房間,關上了房門。
謝天謝地沒被人看見。倒不是說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被人看見了難免說三道四。是說這一刻二人沒有幹柴,也沒有烈火,被人誤會豈不是太冤?
付荷在單只的沙發上坐下來,要說有事,也沒事,要說沒事,也有事,她只是想……想來待一會兒。
史棣文注意到付荷腳踝的水腫,便将沙發連帶着付荷的人拽到了床邊,讓她将腳搭上床邊。
然後,他在她腳邊,同她面對面坐下來。
二人相處至今,全靠□□,始終是欲比情多太多,直到今天第一次,雖然情有多少不知道,勢必比欲多一點。
所以史棣文将付荷的雙腳抱到膝上時,付荷沒有拒絕,只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腳趾。
“怕癢?”史棣文問。
“都說癢癢肉越多,代表越有人疼。我沒有。”
“別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疼你,所以你這腳心不可能是鐵打的。”
在史棣文要撓付荷腳心的那一剎那,付荷認輸:“算你對。”
說真的,付荷不知道自己怕不怕癢,從小到大沒人撓過她的腳心,自己撓又不作數。她怕史棣文這一撓,她真的會笑出來。她怕史棣文……是真的疼她。
史棣文大概是有同感,匆匆換了個話題:“話說,如果我和那個姓于的退回到同一起跑線,你選誰?”
慌不擇路,以至于這個話題也不怎麽樣。
付荷抽不回腳:“你先放開我,不然這就好比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那我能說實話嗎?”
“就你這性子,刀別說架在你脖子上了,就算紮你心口裏,你還是會說實話。”
“這倒是。”
“說吧,選誰?”
“于敖,我會毫不猶豫地選于敖。”
史棣文握着付荷腳踝的手隐隐加大了力道:“理由。”
“抛開他的身家和品行,他對我太好太好了,小小年紀卻處處忍讓、維護我,不和我耍心機,不兇我,有耐心,有他在身邊,我大概會從頭到腳全是癢癢肉。”
“沒了?”
付荷一愣,沒了。
但這還不夠嗎?
史棣文放開了付荷的腳踝,輕笑道:“我說的沒錯吧?你會說實話的。”
随後,他補充了一句:“你是對的,找,就要找個對自己好的。”
大概是不能背後說人閑話。
這時,姜絢麗致電付荷,帶來了于敖的消息。
姜絢麗說她致電于敖,于敖說他住院了,傷口感染,高燒,但具體的他沒說,她便來問付荷知不知道內情。一時間,付荷不知道她該不該知道這內情。說不知道吧,她知道。于敖是在盤山路上出了小事故在先,背後貼着紗布躍入游泳池在後,那能不傷口感染嗎?
但說知道吧……姜絢麗未必希望她知道。
末了,付荷選擇了實話實話。
畢竟她已經活在太多謊言裏了,有實話實說的機會要好好珍惜。
史棣文不用豎着耳朵,也能将這一通電話領悟個七七八八,淡淡地同付荷算了個賬:“還說昨天不是回去談戀愛?”
付荷面不改色:“你昨天只給了我兩個選項,一是身體不适,二是回去談戀愛,兩個都不對,你要我怎麽辦?”
“那是?”
“我表妹的事。”
彼此的家事更不是個好話題,匆匆打住。
付荷起身:“我走了。”
史棣文沒有阻攔,但問道:“你就是來坐一會兒的?”
“嗯。”
“那就多坐一會兒。”
☆、我疼你
就這兩句話,付荷留在了史棣文的房間裏過夜。
一張雙人床從中間一分為二,男左女右。二人都仰面朝天,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史棣文的手悄悄探過來,落在付荷的小腹上,更準确地說是落在付荷微凸的小腹上。
他這問題問過八百遍了:“這是我的孩子,對不對?”
同樣,這問題付荷回答過八百遍了,不是,不是你的孩子。
但這一次,她沒有回答。
但似乎沒有回答才是真真正正的回答。
史棣文的一聲輕嘆可以一分為二。一邊是他絕望于這下他真的脫不了幹系了,另一邊是他慶幸于孩子是他的……總好過是別人的。将兩邊放上天平,慶幸終歸比絕望多了太多。
這時,厚福動了一下。
她在史棣文炙熱的掌心裏動了一下。
史棣文驚呼:“她會動?”
“史棣文,你這叫人話嗎?”
史棣文繼續驚呼:“我的意思是……她都會動了?”
“貌似是個早熟的孩子。說不定四歲上學,七歲初戀,十二歲就能反過來給我又當爹,又當媽。”
良久,史棣文收手:“不管你的故事是真是假,你都給自己選擇了一條辛苦的路。”
“我知道。”
“那你知道嗎?我疼你,首先是不希望你辛苦。”
“我……現在知道了。”
“現在知道是不是晚了?”
輪到付荷一聲輕嘆:“嗯,晚了。”
“睡吧。”
“好。”
付荷大概沒過半分鐘便入睡了,是累了,也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踏實。她和他背對背,這也是他們過去最習以為常的睡姿,像是誰先轉過來,誰就輸了似的。但今天不是,今天無關輸和贏,揣着一顆平常心反倒踏踏實實得像睡在一個叫做家的地方。
前半夜,付荷半夢半醒地醒了兩次。
第一次,她看到史棣文坐在辦公桌前,面對筆記本電腦上的交易界面。他偶爾會像這樣坐沒坐相,蜷着一條腿,一副混不吝的樣子。她一合眼,便又什麽都不知道了。
第二次,他的筆記本電腦還在,交易界面也仍紅紅綠綠,但人不在。
她蹑手蹑腳地找到洗手間,從一揸寬的門縫中看到他背對着門口,雙手撐在洗手池的邊緣上,垂着頭。水龍頭開着,水流如潺潺小溪。她的心揪了一下,以為他身體不适,但再一定睛,看到他的肩頭在不規律地聳動。
所以……他在哭?
史棣文在哭。
付荷沒有上前,背靠在洗手間外冷冰冰的牆壁上,算是陪他嗎?不知道。直到史棣文關上了水龍頭,她才又悄悄溜回床上。
後半夜,付荷無眠,卻不得不假寐。
她知道史棣文一直在工作,時不時出去抽一支煙,一共抽了四支。她也知道天蒙蒙亮時,他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床上,面對她的背。
就這樣,付荷才又睡了一會兒。
清晨,康芸致電付荷,問付荷是否一切都好。
付荷走去窗邊,說一切都好。
電話中傳來一陣突突突的噪音。康芸忙不疊說明:“嗨,你爸給孩子買的玩具槍。我就說他,也太心急了,還買那麽大一把,怎麽也得留到三歲了,到那時候還不過時了?”
付荷悵然若失地笑了笑。
她親愛的女兒此生第一樣玩具不是洋娃娃,是一把玩具槍。
稍後,付荷、史棣文和羅玉瑛在餐廳吃早餐。
在羅玉瑛看來,史棣文是對付荷無事獻殷勤。
但在付荷看來,他只是天高皇帝遠。嗯,即便只是半小時車程之外的天津,也給了他和她一個不切實際,但正因為不切實際所以肆意妄為的夾縫,尤其是在她講了她的“故事”,他也講了他的“故事”後。
首先,付荷的椅子是史棣文代勞從桌前拉出來的,還擺了擺端正。
接着,付荷伸手去拿餐巾紙,他搶先一步拿了一沓擱在她手邊。付荷又伸手去拿醋瓶,他又搶先一步将所有調味的瓶瓶罐罐逐一擺到她觸手可及。
最後,史棣文拿了兩盤水果回來,只分了兩塊泛白的西瓜給羅玉瑛,其餘的通通歸付荷所有。
羅玉瑛的閱歷在那兒擺着,犯不着跟兩個後輩斤斤計較,但也免不了心說史棣文對付荷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付荷知道史棣文是怎麽個意思。無非是偷偷摸摸了這麽久,雖然談不上恩愛,但再不秀恩愛,便再沒機會。但随着他越來越明目張膽,她怕他玩大了,便暗暗警告他,對他瞪也瞪了,桌子底下踢也踢了。
史棣文不為所動。
終于,付荷撂下餐具,微微張開了嘴。
羅玉瑛還在埋頭吃面,沒看付荷,即便看了,充其量以為付荷是在松一松下颌骨。
但史棣文知道,付荷這是下戰書:史棣文,你不是秀嗎?這麽愛秀敢不敢喂我一口?
付荷的目的當然是讓史棣文适可而止,卻不料,他順杆爬了。
他挑了一顆聖女果,手直直地伸向她:“唉付荷,我發現你鼻子好圓啊,跟這小西紅柿有一拼啊!”
說着,他将那聖女果在她鼻尖旁對了對,順勢塞進了她的嘴裏。
付荷有一瞬間的石化,但在羅玉瑛面前不得不演戲演全套:“Steven,我發現你嘴巴真的好賤啊……人家都是掀起你的蓋頭來,什麽眉毛像月亮,臉像蘋果,到了我這兒,鼻子像小西紅柿嗎?”
羅玉瑛哈哈大笑,只當是兩個後輩耍耍嘴皮子。
下午,天津次級代理商的最高層終于露了面,一張嘴還是那個套路,說幾位還在啊?是不是我們這邊招呼不周啊?
史棣文也還是不吃這一套:“趙總,幸會。就算招呼不周,也是我們活該,誰讓我們先前賣了代理權給你們,錢一收,就對你們不聞不問了呢。這隔行如隔山的,您運營不善也有情可原,要怪也只能怪我們宏利大撒把,但願我們這一趟來得不算晚。不過……也有些風言風語說您運營不善是因為志不在此,只為涉足金融圈給臉上貼貼金?”
“沒有的事兒。”
“那就好。畢竟宏利做的不是鍍金的行當,不是那一錘子買賣,我們要的是聲譽、客戶和長線。再有就是,運盛集團的熊總,您熟不熟的?他對天津這一塊的獨家代理權可是虎視眈眈……”
趙總日理萬機,臨走前将氣撒在崔陽崔代表的身上,私下道:“他們要折騰,就由他們折騰!”
趙總再一轉念:“真給我折騰得盈了利,我還求之不得呢。”
此後的事兒就好辦了。
這就好比不怕你學習差,就怕你不學一樣,一旦你踏踏實實地學了,史棣文、付荷和羅玉瑛一人帶一組傾囊相授就是了。
傍晚,鄭香宜致電付荷:“表姐,于澤要請我吃飯,你說我去不去啊?”
“不許去。”付荷斬釘截鐵。
鄭香宜有理有據:“為什麽?他對我還能騙財騙色不成?騙財,我這點兒積蓄送他他都不稀罕。騙色,讓他放馬過來,看看是誰吃虧。”
“總之不許去。”付荷同樣有理有據,“比起你的玻璃心,財和色都一文不值。”
“可我的玻璃心早就碎成一地的玻璃碴子了。不說了,我出發了,拜拜。”說完,鄭香宜挂斷了電話。
要麽說呢,這世上有99%的詢問,都是通知。
鄭香宜只是通知付荷而已。
工作結束後,史棣文來找付荷:“去看電影?”
付荷一怔:“電影院嗎?”
“不然?”
不然……之前都是在他家,或是她家,總之二人從未出入電影院這樣的公共場所。這是真把天津當天高皇帝遠了?也太不把京津冀一體化當回事兒了。
付荷點了頭。
羅玉瑛急着回酒店和兒子們視頻,一溜煙兒就走了,都省得付荷和史棣文編借口。
步行一刻鐘便有一家電影院。
途中,史棣文握了付荷的手。付荷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便抽回來,轉而松松垮垮地挽在了史棣文的手肘。
二人心照不宣,彼此的交集從始至終是因為寂寞,他是,她也是。
但在講“故事”之前,那寂寞被賦予了游戲的色彩,說得好聽一點,是各取所需,說得不好聽一點,不就是玩玩嗎?但如今她和他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狗血、悲劇和無解,所以……玩是玩不下去了,只剩下藏不住的寂寞。
“蚊子啊,”付荷問道,“你有騙過我什麽嗎?”
史棣文供認不諱:“太多了啊,不是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嗎?你以後……在別的男人面前也多留個心眼,別傻乎乎的什麽都信。”
“你都騙過我什麽?舉幾個無傷大雅的例子。”
“比如,我身高不是一八三,是一八五,怕你自卑,我才說一八三的。”
付荷忍俊不禁:“我的自卑會不會太不值錢了?還有呢?”
“還有,我當年在USC(南加州大學)不是年年拿全獎,有一年是半獎。你知道的,我好面子。”
付荷越笑越大聲:“我說你活得累不累啊?還有呢?”
“還有我說我喜歡你,疼你,你半信半疑就行,不用……太放在心上。”
付荷哈哈大笑:“好的。”
只圖了個近,這一家電影院冷冷清清,還在另辟蹊徑地舉辦着什麽懷舊電影節。史棣文去買了兩張1940年版的《魂斷藍橋》。而在一旁等候的付荷,懷抱着一束玫瑰花。
剛剛,二人途徑一家花店。
史棣文一時腦熱,便拉了付荷進去,對店員道:“給我來一把紅玫瑰。”
店員彬彬有禮:“先生要幾枝?”
史棣文不拘小節:“一把。”
付荷翻白眼:“什麽叫一把?你以為買韭菜嗎?”
☆、多愁善感
店員如數家珍:“一枝代表唯一,十一枝代表一心一意,五十一枝代表我的心中只有你。”
史棣文一擡手:“慢着慢着,不要這些only you,有沒有最愛?多少枝代表最愛?”
“二十一枝。”
“好,那就二十一枝,幫我打包。”
付荷再度翻白眼:“什麽叫打包?外賣嗎?”
出了花店,付荷揶揄史棣文:“你沒買過花嗎?”
史棣文輕描淡寫:“第一次。”
“拜托!你明明處處留情,且引以為榮……”
“喂,注意一下你的措辭夠不夠客觀。”
“我是說,你明明是追女孩子的一把好手。”
“誰說追女孩子一定靠送花?”
“真是第一次?”
“這個……你可以信。”
話說到這兒,付荷便将花倒提在了手裏:“齁沉的,你說你,這不是花錢給我找麻煩嗎?”
她習慣将“真情流露”扼殺在搖籃裏,免得到時候收不了場。
在這一點上,史棣文和她不謀而合,便附和道:“都說了是第一次,不花這錢我哪知道是找麻煩?”
這會兒,史棣文買了電影票回來,付荷便将懷抱中的花又一次倒提在了手裏。
觀影人數只有個位數。付荷将花放在右側的座位上,左側坐着史棣文。而史棣文懷抱着一桶爆米花:“既然你怕麻煩,這個就我抱着好了。”
付荷直接搶:“這個我不怕麻煩,沒有爆米花的電影,是沒有靈魂的。”
史棣文不在乎所謂的風度,一條手臂擋住付荷兩只手,還能伺機抄上幾顆爆米花丢進自己的嘴裏。忽地,他将手臂繞到她頸後,用力一攬,讓她迎向他,将叼在嘴邊的一顆爆米花口對口地喂給了她。他随之警告她:“別吐!公共場合,愛護環境,人人有責。”
又不是沒深吻過,雖然……次數寥寥無幾。
所以付荷不介意這樣嘴對嘴地吃東西,只是咽不下這口氣,便含含糊糊道:“不能吐的話,我只好物歸原主了。”
說着,她便湊向他。
結果史棣文一掌推開付荷:“別別別,病從口入。”
付荷落敗。
後來,熒幕上的羅伊和瑪拉太有感染力了,以至于讓付荷和史棣文也情不自禁地扮演了一對戀人。爆米花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二人中間,他們一顆一顆地拿,一次次在不經意間碰到對方的手。再後來,瑪拉在陣亡名單中看到羅伊的名字時,史棣文看到了付荷的眼淚。
他意外:“嘿,之前沒看過嗎?”
付荷大大方方地抽泣:“看過也不妨礙我多愁善感。”
史棣文盯了付荷好一會兒:“你多愁善感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大概是因為第一次看。
回酒店的路上,史棣文面對付荷,一步步倒退着走:“把生離和死別這兩個詞放在一起真的太草率了。它們不是一個重量級的。我不信什麽人鬼情未了,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永別。”
史棣文背後迎來一根燈柱,付荷拽了他一把。
他繼續道:“生離就不一樣了。兩個人無論隔多遠,過多久,總還有機會,有機會就有念想,有念想就什麽都有了。”
付荷知道,史棣文不是在發表《魂斷藍橋》的觀後感,是在說他和她。
只等天津之行一結束,他和她便要生離。
屆時,假如他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一聲再見,那不代表他鐵石心腸,是他相信會再見,相信每一場生離都是暫別,哪怕是遙遙無期的暫別也并非句號。同時,話說到這個份上,那離別的真實感來勢洶洶。
又一根燈柱,付荷一晃神,沒顧得上史棣文。
史棣文撞了個正着:“付荷!我恨你恨你恨你……”
付荷知道他是在逗她,配合地開懷大笑。
所謂契合,多半是一個配合另一個。肯配合,便是天生一對。什麽時候不肯配合了,什麽時候便歸咎于情深緣淺。
回到酒店,付荷致電鄭香宜。
鄭香宜才結束和于澤的約會,才回到家:“表姐,你猜于澤和我說什麽?算了算了,你猜不到的。他說……”
付荷不服:“等一下!我還偏要猜猜看。于澤對程韻伊是真心的,不像周綜維只當程韻伊是個花瓶,對不對?所以,他找你無非兩種可能。一,他要你挽回周綜維,大家或許能各歸各位。二,他要和你速配,但目的同上,為了刺激那二人回心轉意。”
“我就說麽,你猜不到的。他當我是朋友,說就算周綜維回心轉意,也別再吃回頭草。他說周綜維那種男人不值得。”
“哈,這不就是升級版嗎?先博得你的好感,再和你速配,再刺激那二人。他沒直說而已。”
鄭香宜胸有成竹:“不可能!他那個人單純得很。今天我先到的餐廳,他來了以後,找了一圈,沒認出我,還認錯人,坐錯桌來着。吃完飯,他去開車,我在餐廳門口等他,他又沒認出我,停到另一個姑娘……好吧,是停到另一個胖姑娘面前去了。速配不能是這麽個配法吧?真要演戲,他就算沒演技,至少要好好認清我這張臉吧?要我說,他就是把我當朋友了。”
付荷恍然大悟:“他這不是單純得很,是單純的臉盲!”
付荷和于澤曾在于家有過一面之緣,他曾将她誤認作幫傭。後來,到了程韻伊的黑糖酒吧,鬧了半天,于澤對付荷不是貴人多忘事,是認不出她了。
“那你怎麽說?”付荷問道,“接不接受于澤的忠告?”
“不接受。說,誰不會說啊?你也好,他也罷,旁人的話随便聽一聽就是。”
鄭香宜此言不假。
感情上的事雖然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旁觀者清也白清。
付荷又問道:“那你能為了周綜維醜小鴨變天鵝嗎?”
“不能。更何況變了天鵝,無論他回不回頭,又有什麽意義?”
“鄭香宜,你這是大徹大悟了!”
“僅限于理論。”
“有理論做指導,也算有了星星之火。”
真是戀愛讓人越活越回去,只有失戀,才讓人長大。
翌日,付荷接到姜絢麗的電話。這一次無關于敖。姜絢麗說,付荷,你和Steven的“好事”傳回總部了。
所謂好事,無非是八卦。
付荷不知道這好事是不是羅玉瑛深藏不露傳回去的,又或者是天津方面,畢竟他們身邊有幾十雙眼睛或明或暗。總之,嫌疑人數不勝數。好在,是誰都無所謂了。
一方面,她進入了離開宏利的倒計時。
另一方面,就在昨晚看電影時,她無意間看到史棣文和某人聊了幾句微信,看到對方是一家獵頭公司。所以說十有八九,天津之行也将是史棣文在宏利的收官之戰。
如此一來,八卦也好,辦公室戀情也罷,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史棣文也是這個意思。
所以他和付荷誰也沒有提及此事。反倒是羅玉瑛總在找機會解釋,想說大嘴巴的人不是她,真不是她!無奈史棣文和付荷若無其事,她吞吞吐吐的解釋反倒像不打自招。
幾天後。
付荷再得到于敖的消息,是偶然中的必然。
姜絢麗的一個朋友發微博,說遇上奸商了。她第一個艾特了姜絢麗,後面一連串的便是之前手挽手去嘿攝彙一日游的大隊人馬,其中也包括了那天結識的新朋友付荷。她說她交了拍攝的訂金,結果嘿攝彙的老板人間蒸發了,求擴散。
嘿攝彙的老板,不是于敖還能是誰?
所以說,是于敖人間蒸發了。
付荷不能聯絡于敖,因為當斷不斷是最最要不得的。她只能聯絡姜絢麗,問是怎麽一回事。姜絢麗說了三個字:“他走了。”
付荷吓壞了,這……這太突然了!
姜絢麗又補充了一句:“出了院,就聯系不上了。”
付荷一口氣提上來:“出院?姜絢麗我拜托你注意一下用詞,出院叫出院,你說他走了,我以為他撒手人寰了!”
被付荷這麽一吼,姜絢麗也是一肚子火:“你嚷嚷什麽啊?他不就是你一個普通朋友嗎?激動什麽啊?”
“普通朋友也是一條人命,這事兒擱你身上我也激動。”
“別,別激動,不帶你這麽咒我的!付荷,既然你把我當普通朋友,我也不跟你裝閨蜜了。你可是把Steven和于敖禍禍了一溜夠,像他們這種稀缺物種,你能不能別吃着碗裏,看着鍋裏?”
付荷無意于硬碰硬:“算我錯。”
姜絢麗一聲嘆息:“總之是嘿攝彙停業了,于敖也聯系不上了。我這個昔日的介紹人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我自己看自己都像奸商的幫兇。腦袋上白白扣這麽個屎盆子,你說我冤不冤?”
付荷這電話是在辦公地點的走廊打的,打完了,一回頭撞上史棣文。
這家夥是對流言蜚語破罐破摔了,管它是不是辦公地點。
他直截了當:“那姓于的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要我說實話嗎?”
“你這麽問,就說明實話不是什麽好話。”
“無所謂好話壞話,就是有點兒不習慣跟你說實話。”
“說一個試試。”
付荷若有所思:“我好像……真傷他的心了,他失蹤了。”
史棣文連文明都不講了:“傷心個屁,失蹤個屁,還不是欲擒故縱。”
“他不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時,汪水水致電史棣文。史棣文沒接。但此情此景,不管他接還是不接,這下風是落定了。
付荷擺出一副看戲的嘴臉:“接啊。”
☆、老虎鉗
史棣文乖乖接了。電話中,汪水水倒也沒說出什麽花兒來,只是問史棣文哪天回去,說大家都等着他回去組局呢,說沒有他的桌游大家都玩到昏昏欲睡。
史棣文挂斷電話後,付荷沖動了一把:“那個金字塔挂件,她說是我偷的?”
“她沒這麽說。”
“至少是這麽暗示的吧?”
史棣文就事論事:“她怎麽想的,我不管。但暗示這回事,成不成的多半在聽者怎麽想。”
“也對。那你這個聽者是怎麽想的?”
“我希望是你拿走的。我早先就想給你。”
“想給,可你沒給。”
“因為你說你不稀罕。”
付荷斤斤計較:“可你看出來我稀罕了。”
史棣文寸步不讓:“看出來又怎樣?你就不能說出來嗎?付荷你是水泥嘴嗎?”
這就是了。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而有的孩子一直咯咯笑,不是因為不喜歡吃糖,是怕哭了也一無所有。
末了,史棣文給付荷出謀劃策:“那個姓于的是真失蹤,還是耍花樣,你要真放心不下就找個私家偵探,花錢買個明白,也好過你天天惦記着。”
“私家偵探?上哪找去?”
“我給你介紹……咳咳,我是說,我上網幫你查查。”
付荷耳聰目明:“你給我介紹?史棣文,你這是有經驗啊?”
“我有個鬼經驗。”
“是誰?是誰讓你在違法的邊緣試探?你知道私家偵探是違法的吧?”
“神經病。”史棣文揚長而去。
轉天。
付荷用不着找私家偵探,也還不至于如史棣文所言“天天惦記着”,鄭香宜便給她帶來了于敖的最新消息。
鄭香宜說于敖買了個小餐館。
付荷一怔。于敖是個什麽人?他是個家裏的錢能不花,則不花,可偏偏事業沒能一飛沖天,所以手頭并不比誰寬裕的毛頭小子。買了個小餐館?這餐館再小,恐怕花的也得是家裏的錢。
接着,付荷靈光乍閃:“在華廈路上?”
“咦?你知道?”
付荷不過是随便猜猜。在華廈路上,有于敖一而再,再而三對她提及的一家蛋包飯。但末了,她也沒機會跟他去嘗嘗。據說要關張了?所以他財大氣粗地把它買下來了?
付荷換了個話題:“鄭香宜,你和于澤的友情沒完沒了了?”
于敖的最新消息,鄭香宜自然是從于澤那兒得來的。
身為幼教的鄭香宜有着一把好嗓音,從電話中甜絲絲地傳過來:“偶遇。”
“這回他認出你了?”
“怎麽可能?不過這回,我也裝沒認出他。”
鄭香宜和于澤是在機場大巴上偶遇的,方向是回城。當時,周綜維例行飛馬來西亞,鄭香宜才跟蹤完他。同樣兩手空空的于澤是才跟蹤完程韻伊。二人偶遇之前,并不知道周綜維和程韻伊同行,等偶遇了,信息一共享,這才知道。
于澤比鄭香宜先上的車。
後來鄭香宜上車,他沒認出鄭香宜。鄭香宜随機應變,也裝沒認出他,隔着一條通道,和他坐在了同一排。
等車都開進三環了,鄭香宜才若有所思道:“唉?你不是那個……那個飛镖嗎?”
于澤長這麽大,只有他記不得別人的份兒,還沒有別人記不得他。
他絞盡腦汁:“鄭香宜?”
随後,二人同病相憐地共進了午餐。
鄭香宜在電話裏對付荷總結陳詞:“我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付荷發自肺腑:“你這兩下子要是用在周綜維身上,他早服服帖帖了。”
天津方面一派欣欣向榮。市場部電話不斷,五名員工,三名坐鎮,一個去做宣傳冊了,另一個去打通新媒體。培訓部傳出羅玉瑛聲如洪鐘,急人所急的講座。用付荷的話說,羅玉瑛的工作比她的積德,羅玉瑛是想客戶所想,而她只想讓客戶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