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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付荷的開場白如下:“陶姐,我是先過目了您最近的交易記錄,才敢來的啊。最近沒少賺啊。”

陶女士喜笑顏開:“手氣好!”

将外彙保證金交易的盈和虧歸結為手氣的好與壞,陶女士堪稱有勇無謀。

“找我什麽事?”付荷問道,“還不能到公司說。”

陶女士神秘兮兮:“就上回抱你去醫院的那個小兄弟,是不是東北人啊?”

付荷一怔:史棣文?

一來,付荷萬萬沒料到陶女士會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提到史棣文。二來,付荷還真不知道史棣文的籍貫,他一口普通話和美式英語也讓她對這個問題沒什麽頭緒。

付荷有一說一:“這我還真不知道。”

“那他是不是姓史?”

“喲,您和他這是老鄉見老鄉了?”

有了付荷這句話,陶女士打開了話匣子:“何止是老鄉?擱三十年前,我們家和史家是街坊!後來,我來了北京,十來年前再回去的時候,才知道史弟也來了北京。但連他爸媽都不知道他在北京的哪裏,在做什麽,常年只見錢,不見人。”

付荷有點轉不過彎來:“史弟?您和他可夠親的。”

陶女士一擺手:“這和親不親有什麽關系?他不是就叫史弟?姓史的史,兄弟的弟。”

付荷被一塊地三鮮裏的土豆狠狠噎住:“陶姐,他們家的事,您還知道些什麽?”

陶女士一聲嘆息:“我們那個村就是給東北拖後腿的,家家都那一個樣!一個字,窮,兩個字,落後,三個字,沒文化,加一塊兒六個字就概括完了。”

至此,付荷對史棣文的定論只能五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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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如陶女士所說,他是寒門出貴子,而且,似乎還對寒門忘了本?證據是史棣文和史弟,雖然有天壤之別,但也不過是一字之差。

另一半如他自己所說,他的父母是一方從商,一方執教,所以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結合的産物。證據是以他自己綽綽有餘的物質文明和與衆不同的精神文明,還真看不出一點破綻。

回家的途中,付荷只覺得好笑。

她知道每個人都有真面目,更知道每個人都有權隐藏、保護自己的真面目。她對于家庭、父母和童年的積怨,以及積怨導致的她對愛情和婚姻的消極,是她的真面目,一旦被別人識破,別人也會只覺得她好笑吧?

所以她允許任何人戴着面具,包括史棣文,或者……史弟。

沒必要深究。

再到周末。

是姜絢麗“組隊”去嘿攝彙的日子。

一早,于敖致電付荷:“你來嗎?”

付荷看了看還在睡的鄭香宜:“那我也帶個朋友過去。”

和周綜維分手後,鄭香宜一蹶不振。

典型的提分手時一時爽,真分手了火葬場。別說什麽臭男人不值得,周綜維再臭氣熏天,他和鄭香宜十五年的點點滴滴也是陳釀。總之,鄭香宜在罵完了“小三都不得好死”後,就在等着周綜維求複合了。

只要他求複合,她便點頭。

卻不料,周綜維杳無音訊。

點頭是鄭香宜的底線,她總不能翻回頭對周綜維求複合。

付荷不評價鄭香宜的選擇,但真真看不慣表姨和表姨夫的立場。

那二位視女如命的爸媽在罵完了周綜維不是個東西後,轉而怪鄭香宜“一時沖動”。表姨甚至說人無完人,說男人跟貓一樣,不偷腥的就不叫男人了。付荷知道表姨和表姨夫的求穩——他們覺得以鄭香宜的條件,周綜維是她最好的選擇了,覺得鄭香宜提分手,所失遠遠大過所得。

但付荷還是看不慣:男人和女人都一樣,這是要把偷腥的一方慣上天嗎?

昨晚,付荷把鄭香宜接回了自己家。

一整夜,鄭香宜抱着手機,就像抱着希望似的以淚洗面,天蒙蒙亮時才睡着。

接到于敖的電話後,付荷決定帶鄭香宜去散散心,湊湊熱鬧,也去上一課。連日來,鄭香宜鑽了牛角尖,說在這個以貌取人的世界裏,她只有死路一條。付荷決定用事實給鄭香宜上一課——事實是這個世界在以貌取人的同時,更以精致悅己。

二人抵達嘿攝彙時,姜絢麗帶了四個“閨蜜”也剛剛到。

于敖之前為付荷拍攝的那張照片沒有挂在牆壁上了。是付荷一早接到于敖的電話時,請他摘下的。她無意于被姜絢麗的朋友們評頭論足。

付荷是鄭香宜的私人講解員。

她說你看見那些楊桃切片、魚子醬紙杯蛋糕和産自意大利的氣泡酒了嗎?未必有一塊錢一斤的西瓜,十塊錢三個的蛋撻和産自美國的可口可樂美味,但那些是老板的精致。對了,老板是個富二代。

她說你看見姜絢麗的四個“閨蜜”了嗎?

各有千秋吧?

但共同點是除了口紅和馬甲線是她們的精致之外,她們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中對信息如饑似渴,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裏對物欲沒有偏見,這更是她們的精致。

她說你看見姜絢麗了嗎?你發現了嗎?

鄭香宜一頭霧水,問發現什麽?

付荷說:“你沒發現她的閨蜜長得都略遜她一籌嗎?這是她的精致。精致是一個中性詞,有自然而然,有努力,也有投機取巧,但都有悅己之功效。香宜,你沒有輸在周綜維以貌取人,你輸在沒有以精致悅己。”

鄭香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時,史棣文致電了付荷。

付荷一怔:他又有何貴幹?句號畫了太多太多個,便會連成省略號不是嗎?便會耐人尋味不是嗎?

趁于敖被姜絢麗等人團團圍住,也趁鄭香宜去吃魚子醬紙杯蛋糕,付荷落了單,走進一間攝影棚,接通了史棣文的電話。

她先聲奪人:“送都送了,覆水難收。”

她指的自然是那一輛大紅色奧迪A4。

史棣文懶洋洋地:“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那是什麽事?”

“我有個金字塔挂件兒,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

付荷頓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有。”

☆、他真不是個東西

史棣文娓娓道來:“我送給汪水水了。她前兩天落在公司裏,不見了。”

“不見了?你們交易部關上門就那麽大點的地方,挖地三尺也不難。”

“是真沒有。”

“總不能是有人拿了吧?值錢嗎?”

“不值什麽錢,除非……對方感興趣。付荷,我聽汪水水說,你好像還滿感興趣的樣子?她還問我能不能再買到,方便的話幫你買一個。”

付荷失去了耐心:“史棣文,你都聽汪水水說了我滿感興趣的樣子,還問我有沒有印象?不多此一舉嗎?還有,你也不用幫我買一個了,我這不是有一個了嗎?不是從汪水水手裏橫刀奪愛了嗎?對了,我是不會物歸原主的。你如果咽不下這口氣,報警好了。”

付荷直接挂斷了電話。

小偷,史棣文這是把她當了小偷了。

頓時,付荷鼻子一酸,一成為自己,九成為大壯。

她自認為給大壯找了至少八十五分的基因,自認為史棣文的內外兼修是可遇不可求,到頭來,他真不是個東西!

這時,于敖找來了這一間攝影棚:“你怎麽……”

他話到嘴邊的話是“你怎麽在這兒”,随機應變為“你怎麽哭了”。

付荷抹了下眼睛:“有點累。”

這時,姜絢麗高跟鞋的叩叩聲也逼近了這一間攝影棚。

于敖下意識地要鎖門。

付荷攔住他:“你這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下一秒,于敖拉付荷貼牆站到了門後。

姜絢麗推開門,一無所獲,咕哝了一句“哪去了”便離開了。

付荷瞪于敖:“你做事太不經大腦了!光明正大的事,被你搞得像偷偷摸摸,她但凡往門後看一眼,我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于敖把話題兜回去:“你說有點累,是指什麽?”

“哪有什麽特指,還不是日積月累?”

“我能幫你什麽嗎?”

付荷搖搖頭:“為什麽說求人不如求己?因為求人不是長久之計。好在,我屬于大多數人的範疇,有後路。”

“什麽後路?”

“歌裏唱的啊,大不了從頭再來。大不了,我抛下這裏所有的人和事,換一座城市從頭再來。”

這時,姜絢麗四下找不到于敖,致電了于敖。

付荷運籌帷幄:“你先出去,拖住她們。我五分鐘後出去。”

于敖沒有接電話,慢吞吞地去開門,又回頭道:“你別走。”

“我不走,我至少等我表妹有所收獲了再走。”

“我不是說今天。我是說将來,你不用抛下這裏,不用換一座城市,從頭再來靠的是你的主觀能動性,與外界無關。”

付荷苦中作樂地笑了笑:“這倒是。”

後來,于敖和付荷相繼歸了隊。姜絢麗等人一人相當于五百只鴨子,只差把房頂都掀了。于敖收獲了一二三四個客戶,也算是“財色雙收”。鄭香宜這個孩子王一來到成年人的世界,從始至終都被當做透明人。

付荷對她忠言逆耳:“等女人的眼裏有你了,男人的眼裏才會有你。但首先,是你自己的眼裏要有自己。”

當天,付荷回家後的第一件事,是丢掉了史棣文遺留在她家的所有東西。

一時間,她找不到紙箱子,便用了一個面口袋,拖出家門的時候,地板上留下一條白蒙蒙的尾巴。

像運屍時留下一道血路似的。

與此同時,史棣文在家面對着一個塑料儲物箱,裏面是付荷遺留在他家的所有東西。

一切都真真假假。

比如,汪水水來他家做過客是真,但同行的還有五個同事,共計七人的桌游熱熱鬧鬧。

比如,他将金字塔挂件送給了汪水水也是真。

為了讨汪水水的歡心嗎?未必。當時他滿腦子都是付荷你不是不稀罕嗎?有人稀罕!

又比如,汪水水弄丢了金字塔挂件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但他是真的懷疑到了付荷的頭上。

但與其說懷疑……不如說希望。

他希望是付荷拿走了它,哪怕,是“偷”走了它。

但顯然,不是付荷。

顯然,他還因此觸碰了她的底線。

數日後。

付荷去産檢,做B超的時候忍不住問大夫:“是個男孩兒吧?”

大夫聚精會神地該幹嘛幹嘛,沒說話。

付荷換了種問法:“總不會是個女孩兒吧?”

大夫不茍言笑:“是個小孩兒。”

付荷被噎了個夠嗆:“小孩兒也分男女啊。”

大夫冷幽默:“小孩兒當然分男女,小動物才分公母。”

付荷接茬冷幽默:“小動物也有分雌雄的……”

最後,付荷悻悻而去。

關于大壯的性別,她不是不擔心的。之前左一個大壯,右一個兒子地叫着,也算是某一種精神勝利法。但她終究不是阿Q,精神勝利法也終究會随着十月懷胎的一天天流逝而形同虛設。

擔心大壯不是他,是她。

那麽,她不但不能為付家增光添彩,不能讓付有餘和康芸死而無憾,她會不會也像她付荷一樣,輸在這一條名叫“家”的起跑線上。

從醫院回到宏利,付荷找到姜絢麗:“你是不是有個小姨在婦産科?”

“四十好幾還單身的那個?我小姑。”

付荷沒拐彎抹角:“有個小忙,煩請你小姑幫一幫。”

這一天,付荷意外地接到了付有餘的電話。

為什麽說意外?因為父女二人一年未必能通上一次電話,有什麽大事小事,都有康芸在中間做橋梁。而這一次,付有餘親力親為,是因為聽說了鄭香宜和周綜維分手的事。

他聽說一蹶不振的鄭香宜“賴”上了付荷。

在電話裏,付有餘對付荷關懷備至:“你不要多管閑事,身體,身體第一。”

大概是因為母親康芸離了付有餘活都活不了,做女兒的付荷從小到大都不曾跟付有餘硬碰硬,這一次也不例外,付有餘說什麽,她就是什麽。

但挂斷電話後,她要說一套做一套了。安胎?她當然知道安胎。但這個世界上除了付家的男丁之外,其他人也不低人一等。不讓她多管閑事?但誰說鄭香宜的事就是“閑事”了?

當晚,付荷帶鄭香宜去了萬都大公館。

鄭香宜像小白兔似的緊緊揪着付荷的衣袖:“表姐,這也叫精致?”

付荷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不,精致是第一課。這是第二課,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付荷當然不是說周綜維犯了錯誤,就讓鄭香宜犯同樣的錯誤。

畢竟狗咬人,人不能咬狗,別人吃了屎,惡心了你,你不能為了惡心別人也去吃屎,但今朝有酒今朝醉還是OK的。

臨出發前,付荷對鄭香宜有言在先,運動褲萬萬不可,所以,鄭香宜穿了一條牛仔褲,但是是那種兩個褲管的前方壓出直尺般的褲線的牛仔褲。這款式擱別人穿,十有八九是複古,擱鄭香宜穿,百分之百是災難。

好在鄭香宜自己多了個心眼兒,還戴了一副墨鏡來。

萬都大公館金碧輝煌,鄭香宜把墨鏡架在鼻梁上,做賊似的跟着付荷往裏走:“表姐,原來……原來你是這種人。”

付荷白了她一眼:“哪種人?拜托,我是正經人,這也是正經地方,不會有掃黃打非的二話不說沖進來,就算上了電視,我們的臉上也不會打馬賽克。”

進了包廂,付荷俗氣地要了果盤和幹果盤,不俗氣地要了兩名男公關。

鄭香宜大驚失色:“你這叫正經?”

付荷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大腿:“你只管跟他們聊聊天,投脾氣的話推杯換盞,摸個小手也不會掉塊肉。是,這不叫正經,這叫逢場作戲。一來,你不能對你爸媽,甚至不能對我說的話,你大可以對陌生人說,二來,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回到周綜維身邊,今天的事會讓你知道逢場作戲也不過如此,真和他破鏡重圓,你就給我把心結徹徹底底地解開。但我把醜話說在前面,最多摸個小手!”

兩名男公關說來就來。

游刃有餘的付荷差點兒驚掉了下巴:毛睿?

毛睿和賀友然?在宏利的客戶中論顏值和視金錢如糞土,他們這一對“活寶”可是數一數二。

反觀毛睿,面對付荷驚訝歸驚訝,倒也不慌:“親愛的,怎麽是你啊?”

付荷結舌:“沖你叫我這聲親愛的,你是毛睿沒錯吧?這個月你賠得不算多啊,怎麽……怎麽要靠賣藝不賣身來貼補了嗎?還是說你爸破産了?”

“呸呸呸,你這是什麽烏鴉嘴?”

“那你這是?”

毛睿大言不慚:“體驗生活不行嗎?”

付荷心頭一股無名火:“體驗生活?三百六十行你選哪個體驗不好,非選這個?是消防員不夠可歌可泣,還是醫生不夠救死扶傷?你有本事去體驗支教的生活去,沒本事也跟在學霸的屁股後面看看人家每天都在做什麽。你啊……就是被慣壞了!”

付荷前面一大段說的對不對,不好說,但最後一句說對了。

毛睿是被慣大的。

哪裏受得了被付荷這麽指手畫腳?

他揚長而去。

一言未發的賀友然也跟着走了。

鄭香宜下意識地一伸手:“唉唉,別走啊……”也怪不得她,內心的小火苗才剛剛被付荷和這一對小奶狗、小狼狗點燃,緊接着就……就完了?

☆、不許打架

至于付荷心頭的無名火,未必無名。

身為一個準媽媽,她希望給孩子最好的一切,但她能給大壯的別說最好了,連及格線都難說,畢竟,它連爸爸都沒有。而毛睿呢?毛睿擁有着最好的一切卻對父母的希望、對自己的未來,對時間和金錢都滿不在乎。付荷不服——替大壯不服——如果說人和人之間的差距那麽大是修行在個人,那命和命呢?

命和命之間的差距那麽大,上哪說理去?

從萬都大公館“偷雞不成蝕把米”後,付荷想到了一個人。

她想到了秦思緣。

付荷來這裏的次數不多,只是偶爾和客戶來唱唱歌,按個摩,但秦思緣是這裏的常客。莫非秦思緣和毛睿之間撲朔迷離的關系是從這裏建立的?借用鄭香宜一句話,那他們和這裏……到底算不算正經人和正經地方?

新的一周。

瞿部長一聲令下,要付荷出差去天津,跟進次級代理商開發市場的進度。

付荷拒絕:“部長,我這兩天身體不太好,不宜出遠門。”

瞿部長吹胡子瞪眼:“出遠門?去天津也叫出遠門?高鐵半個小時比你從二環堵到三環還快!”

“部長,我身體……”

“那要不要給你辦個病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第二天,天津之行三人小分隊組隊完畢,分別是市場部的付荷,培訓部的羅玉瑛,和交易部毛遂自薦的史棣文。為什麽說毛遂自薦?因為據說交易部最初的人選不是史棣文。

羅玉瑛年過四十,在培訓部算資深,堂堂課人滿為患。

她有個大男子主義的老公,還有一對上小學的雙胞胎兒子,所以,工作雖然全力以赴,但工作之餘是卡着點上班,卡着點下班,沒時間和同事打交道。

為了給天津之行鋪鋪墊,她才來找付荷吃個飯:“聽說Steven和汪水水鬧矛盾了,所以要出去躲躲清閑。”

付荷面不改色:“我也聽說了。”

對此,付荷無所謂。

自從史棣文将她當了小偷,她反倒想明白了。如果說那一輛大紅色奧迪A4是史棣文自己給自己買了個安心,那他對她潑的這一盆髒水,也算澆滅了她對他的心虛、理虧和抱歉。她想明白了,人家正常的前任都最好像死了一樣,那她和他這一段不正常關系的結束,最好的結果便是灰飛煙滅。

出發去天津的前一天,姜絢麗的小姑恭喜了付荷:“真好,是個女孩兒。”

女孩兒。

怕什麽,來什麽,果然……是個女孩兒。

付荷半天緩不過勁來:“您幫我仔細看看!會不會……他小JJ長得比較小?或者……或者被擋住了?”

小姑了然于心:“不想要女孩兒?”

話到嘴邊,付荷說不出來。

小姑從專業的角度出發:“不想要的話,要盡快了。”

離開醫院後,付荷看上去像個沒事人一樣。

而在此之前,她預設過兩種可能。一種是男孩兒,她會像學霸考了一百分似的說一句“過獎過獎,運氣好”,或者說一句“小意思”。另一種是女孩兒,她會像學渣努力了半天但只考了五十九分似的仰天長嘯。

但現在,兩種都不是,她看上去像個沒事人一樣。

因為直到現在她才恍然大悟,她是學渣努力了半天但考了零分。

女孩兒,這是一個巨大的叉。

巨大到全盤皆否。

大壯的到來,志在“成全”。一來成全付有餘的可恨,和康芸的可憐,正好,那二人做了夫妻正好湊成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二來,付荷也為了成全自己。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渴望家的溫暖,渴望這一個在外人看來是渣男和小三建立的“不要臉”的家,至少能在自己看來其樂融融。

為着這一份“成全”,付荷将來會做牛做馬地報答大壯。

但現在,一個女孩兒成全不了任何人。

拿着一張零分的試卷,付荷只能若無其事,最好誰也別看出端倪,即便看出端倪,也別來惹她。

翌日。

付荷和羅玉瑛先會和,再到火車站和史棣文會和。

史棣文先到的。

付荷和羅玉瑛到時,他在候車的地方跟人搶座。

他跟對方同時鎖定了最後一個座位,也同時拍馬趕到,你不讓我,我也不讓你,便只好狹路相逢勇者勝。

付荷拉住要上前的羅玉瑛:“咱們就別插手了,別以多欺少。”

羅玉瑛不解:“可……可咱們不上的話,他們就是以多欺少啊!”

沒錯,對方是兩個男人。

就這樣,付荷還是被羅玉瑛拖着上了前。

史棣文看了羅玉瑛一眼,打了個招呼,又用餘光看了付荷一眼,便繼續對對方大義凜然:“我歧視農民工e on,你們一來靠辛苦賺錢,二來賺的辛苦錢比我還多也說不定,我憑什麽歧視你們?倒是你們,別總拿農民工說事兒。大家就事論事,跟身份無關,不然我還說你們歧視海歸呢!”

羅玉瑛差點兒鼓掌:“說得好!”

對方二人動口動不過史棣文,便要動手。

當即,付荷想起了一件事。

她想起史棣文說他學過自由搏擊。

當時,他們才親熱了一番,她枕在他沒有腹肌的肚子上,不買他的帳:“自由搏擊?別逗了!你的肚子出賣了你。”

史棣文頭頭是道:“自由搏擊的目的是取勝,又不是健美!”

然後,他們在床上笑鬧。史棣文用了兩分力,頻頻被付荷壓制,丢臉丢到姥姥家了,說時遲那時快,他将她的手臂反剪到了背後……嘎嘣一聲。當然了,這一下史棣文也只用了三分力。

付荷當然也沒有因為嘎嘣一聲傷筋動骨,寸勁兒,寸勁兒而已。

關鍵是,付荷喜歡和史棣文笑鬧,那樣沒心沒肺的快樂,會讓她忘記所有的不快樂,哪怕只是忘記一剎那,也是好的。

此時,史棣文面臨一對二,把包一撂,就要脫外套。

這個時候脫外套肯定不是熱了,肯定是迎戰,更何況他還對羅玉瑛說了一句:“往後站點兒。”

對方一看他要迎戰,其中一個把挑行李的棍子抽了出來。

付荷一看對方抄家夥了,脫口而出:“不許打架!”

史棣文對付荷嗤之以鼻:“你小學生啊?班長,還是紀律委員?”

付荷沖到史棣文面前:“我說了,不許打架。跟我走!”

就這樣,付荷英雄救美……不,英雄救英雄,帶着史棣文借一步說話。她對他劈頭蓋臉:“我說你好歹也正值青壯年,站一會兒會死嗎?但打架是真的會死啊!搶座?幼稚,無聊!無聊到不可救藥!”

史棣文吊兒郎當地雙手插兜,不說話,但一看就是不服。

“哪不服?”

“哪都不服。”

“我哪句說錯了?”

“你哪句都沒說錯,但你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我搶座不是為了我自己。”

“那你為了誰?難不成還為了給老弱病殘孕讓座?”付荷話說到一半,一個急剎車。

難道……他是為了她?

史棣文又不說話了,這一次不像不服,像默認。

付荷像個洩氣的氣球,末了,也只能不倫不類地說一句:“老弱病殘孕站一會兒也不會死,你別小瞧人了。”

上了火車,面對三人一排的座位,付荷主持大局:“我坐窗口,羅姐您中間,Steven你挨着過道。”

羅玉瑛反對:“我難得出個門,我坐窗口吧,看看風景。”

如此一來,付荷不得不坐在了中間。

一共半小時的車程。

車窗外草木、田地和房屋連成混沌的色塊,羅玉瑛看得津津有味。她是走尋常路的女人,有家,有子女,有工作,平日裏為了不顧此失彼而時時刻刻繃着一根筋,出了門便像出籠的小鳥,但還不能自由太久,自由太久又會想家,想回籠。

這時,大壯踢了付荷一腳。

這是第一次。

時至今日,付荷仍叫她大壯。不然呢?小紅嗎?還是玲玲、翠翠?付荷至今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一旦連名字都改了,她怕只怕會感情用事。或者說一旦連名字都改了,也就等于她做出了最不該做出的決定。

緊接着,大壯踢了付荷第二腳。

算時間的話,這胎動來得早了些,以至于付荷不得不懷疑,莫非大壯是感受到了她身邊的史棣文,感受到了一旦錯過,将再不會有的這片刻的團聚?

一陣心癢,付荷将從一發車就面向車窗外的臉稍稍轉向了史棣文,只見從一發車就戴上了耳機的史棣文此時在閉目養神,一張臉養眼歸養眼,卻透着“生人勿近”的保護色。

這就是他了——與所有人交好,但不與任何人交心。

包括她付荷。

那汪水水呢?付荷的腦海裏冒出了一個問號:莫非那汪水水是個例外?呵,他為了區區一個金字塔挂件,對她付荷連仁義都不要了呢,說好的“買賣不成仁義在”呢?

付荷又将目光調回了車窗外。

這時,于敖致電了付荷。

鑒于史棣文叉着兩條大長腿封住了付荷的去路,付荷不得不留在座位上接通了于敖的電話。

于敖說,他在一條盤山路上出了個小事故。

付荷扶額:“你那剎車不靈的破面包車還沒換是不是?嚴不嚴重?”

于敖所答非所問:“我有話跟你說。”

“說。”

“我要當面跟你說。”

“我出差了。”

“哪裏?”

付荷實話實說:“天津。”

于敖在這點上和瞿部長不謀而合:“天津算不上出差,我過去找你。”

于敖沒有給付荷說不的機會,直接挂斷了電話。

羅玉瑛問付荷:“男朋友啊?”

不等付荷說什麽,史棣文橫插一杠:“男朋友不知道你出差啊?”

付荷一擡手,拿下史棣文的耳機:“你聽什麽呢?”

沒有,耳機裏什麽聲音都沒有。

付荷笑裏藏刀:“鬧了半天,你這是助聽器啊?”

☆、我不談戀愛就是了

半小時的車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後來,史棣文給就坐在身邊的付荷發了一條微信:你什麽時候辭職?

羅玉瑛仍如癡如醉地對着車窗外。

付荷回複道:我為什麽要辭職?

史棣文:你覺得我們還能共事嗎?

史棣文二連:我覺得不能。

史棣文三連:你不像你了,你把我變得也不像我了。

火車進站,羅玉瑛伸了個懶腰,付荷把握最後的時間回複道:回北京我就辭職。

天津的次級代理商派了車來接站,将羅玉瑛、付荷和史棣文三人小分隊送到酒店,說稍稍修整後,再去用午餐。一人一間大床房。付荷把門一關,往床尾一坐,哪有什麽“修整”可言。

一邊是姜絢麗的小姑在喋喋不休:是個女孩兒。不想要?不想要得抓緊了。

另一邊是大壯的蠢蠢欲動,說她巾帼不讓須眉。

午餐的規格大大超标,有點兒像鴻門宴。

飯後,三人小分隊來到代理商的大本營——整整兩層的辦公樓,格子間那叫一個密,但超七成都接了厚厚一層灰,員工寥寥無幾。對此,代理商代表崔陽此地無銀三百兩:“這說明我們有大把的發展空間。”

史棣文輕笑:“你們拿到代理權有一年多了吧?但總部沒看見發展,只看見空間了。”

崔陽正要打哈哈,被史棣文搶先一步:“據我所知,你們的負責人是這棟樓的開發商之一,所以空間對你們而言不值一提,也就算不上誠意。還是據我所知,他之所以拿下我們宏利的天津次級代理權,是為了堵住他在房地産上一個小小對手的後路,換言之,他對我們宏利并無誠意可言。”

崔陽被殺了個措手不及:“這都是小道消息。”

羅玉瑛對付荷竊竊私語:“Steven這是有備而來啊?”

但照理說,這一趟天津之行,犯不上“有備而來”。

宏利在全國有三十餘處次級代理商,哪裏的運營有所下滑,總部便會派人去探探究竟。但這裏頭有個不成規矩的規矩:只要你別往槍口上撞,來使都會睜一眼閉一眼。畢竟,次級代理商給總部上繳的金額沒高限,有低限,沒必要管他是從這塊蛋糕上賺來的,還是從別處賺來的,再貼補到這塊蛋糕上的。

照理說,走個過場多則一周,少則三天便皆大歡喜。

史棣文還在振振有詞:“你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大有損了宏利的收益、形象和發展,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管。”

崔陽只好先能拖則拖:“那不如我們明天再議?”

史棣文一錘定音:“好,過了明天,還有明天的明天,我們有大把的時間。”

史棣文此言一出,羅玉瑛慌了,扯了扯付荷的衣袖:“壞了!Steven這是要打持久戰?但我兒子的功課沒有我輔導,會掉隊的。他們被分在兩個班,能給我拿兩個倒數第一回來!”

羅玉瑛此言一出,付荷也慌了。

她當局者迷,被羅玉瑛這麽一點,點醒了——史棣文這是要拖着她打持久戰?為什麽?他們明明相看兩生厭了不是嗎?

傍晚,于敖來了。

被司機開着黑色勞斯萊斯送來了。

在酒店大堂,付荷上下打量于敖:“不是說撞車了?”

于敖一筆帶過:“擦破點皮。”

“有話跟我說?”

“嗯。”

“說。”

“說了……也怕自己會後悔。”

付荷大膽猜測:“你該不會是要說,你接受這樣一個我和我的孩子,所以還是要追我吧?”

大膽猜測往往都是十環命中。

于敖沒在開玩笑:“嗯,還多虧撞了個車,我覺得人在生死未蔔的那一刻能把之前想不明白的事都想明白了,我還是不想放棄你,不想放棄萬一巧合不是巧合,萬一是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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