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議了一間酒吧的名字——正是付荷第一次目睹他和程小姐鬼混的那一間酒吧。
酒吧的名字叫黑糖。
付荷先到一步,落座後,意外地看見了坐在隔壁桌的于澤——于敖的二哥,據于敖說,是一名職業飛镖選手。付荷記得上一次在于家,于澤的額角貼着一塊紗布,而今天,他的手肘有一片擦傷。是典型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那種男人。
更令付荷意外的是程小姐——周綜維的程小姐和于澤坐在一起,而且同樣是以一種鬼混的形式——女的翹着二郎腿,腳踝在男的的小腿上磨刀霍霍。
程小姐不認識付荷。
于澤貴人多忘事,也不認識付荷了。
二人都沒把付荷放在眼裏。
付荷的大腦一片空白。
超綱了,這樣的人物關系對她來說真的超綱了。
這時,于澤和程小姐一言不合:“程韻伊,你欺人太甚!”
程韻伊……原來程小姐叫程韻伊。
付荷眼看着于澤要走,程韻伊拉住他。在音樂聲中,付荷分辨不出他們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什麽,只能又眼看着程韻伊将于澤拉去了一個包廂。再一扭臉,付荷看見了周綜維——他來赴約了。
周綜維鎖定付荷後,還在東張西望。
是在找什麽?
找程韻伊……和于澤?
落座付荷的對面,周綜維作赴死狀:“表姐,你有話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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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荷再怎麽雲裏霧裏,也得先挑出重中之重:“看你這意思,你知道我要說什麽。”
“你別詐我了。”
“周綜維,你劈腿?”
果然。
周綜維之前猜到了就是這件事紙包不住火,否則,表姐背着表妹找他這個表妹夫聊聊?這說不過去。但即便之前猜到了,周綜維此時還是憋了個臉紅脖子粗:“表姐,我……我是真心愛香宜!”
這一晚,付荷回到家時是晚上十點了。
什麽叫禍不單行?
就是周綜維這事兒還無解呢,史棣文又等在她家門口。
付荷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你來幹什麽?”
“開門。”史棣文擺明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付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十點了……”
史棣文一掌按在門上:“我讓你開門。”
“史棣文!你有沒有公德心?擾民可以報警的。”
“可以,是你報,還是煩請你的左鄰右舍報?我接下來的話,是進去說,還是我們去派出所說,你決定。”
付荷不得不掏出了鑰匙。
史棣文的目光落在付荷的手上:“你冷啊?”
“不冷啊。”
“那你為什麽手抖?”
付荷捅了兩下,才把鑰匙捅進了鎖眼:“是你眼花。”
進了門,史棣文連鞋都沒換,就背靠着門,擺明了是要速戰速決,好在口吻還算是好商好量:“付荷,把孩子打掉。”
付荷低着頭換鞋,愣是把左右腳穿反了,再換過來:“你在說什麽鬼話?”
史棣文一拉付荷,讓她轉過身面對他,再擡手幫她把耳邊的碎發別了別好,無比溫柔,至少是裝作無比溫柔:“就算是鬼話,那我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聽得懂的。”
“我聽不懂。”
“我一沒有咬文嚼字,二沒有話裏話有,就字面上的意思,把孩子打掉,你憑什麽聽不懂?”
付荷別開臉:“問題是你憑什麽說這種話?”
史棣文對答如流:“就憑我是孩子的爸爸。”
付荷要往房間走,被史棣文握住手腕,走是走不掉的,只好一擡腳,胡亂踢了他兩下:“你真是冥頑不靈!”
史棣文不痛不癢:“是我冥頑不靈,還是你膽大包天?付荷,你有什麽權力懷上我的孩子,又有什麽權力把他生下來?”
“你的孩子?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是你的孩子?”
“沒看到,但我給醫院的白衣小天使講了個故事,說我和付小姐彼此相愛,但付小姐出身卑微,不願高攀我,所以死活不承認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還要遠走他鄉。白衣小天使感動到眼淚汪汪,一不小心就……讓我掃了一眼你懷孕的日期。那日期不早不晚,恰恰就是我百密一疏的那幾天。”
付荷背後汗津津的:“真有你的,我還出身卑微了?你怎麽不說你血統高貴?但是史棣文,你的意思是我在算計你嗎?那你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我在算計你什麽?人,還是錢?我再請你睜大你的狗眼看看,至今為止我們到底是誰在糾纏誰?”
史棣文沒說話,擁付荷入懷。
當然,也可以說是“鉗制”。
他俯身,他的嘴和她的耳朵中間只隔着她的一縷頭發,他說:“繼續。”
她能拖則拖:“繼續什麽?”
史棣文游刃有餘:“繼續狡辯啊。”
付荷別無他法:“你知道了我懷孕的日期又如何?和我有親密關系的人又不止你一個。”
“是嗎?那是有幾個?三個,五個?或者算上那小白臉,至少有我和他兩個?但在你凄凄慘慘卧床的這幾天裏,怎麽沒有一個來送溫暖的?付荷,你做人做得也太失敗了。”
“你信口雌黃。”
“是嗎?難道來送溫暖的,不是只有你表妹嗎?”史棣文供認不諱,“這幾天你沒上班,我也沒上班,就守在你家樓下,日月可鑒,甚至你們小區的警衛也可鑒。”
付荷啞口無言。
史棣文說的是對的。
靜養的事兒,她沒告訴付有餘和康芸,怕他們小題大做,但她以“閃了腰”為由告訴了鄭香宜,請鄭香宜幫她送過兩三次家常便飯,畢竟頓頓吃外賣也不是個事兒。史棣文之前沒見過她任何的親朋好友,包括沒見過鄭香宜,但她和他提過鄭香宜的幾個關鍵詞,足以讓他得出以上的結論。
付荷連連敗退,但最後一步牢不可破:“我再說最後一遍,這孩子不是你的。”
史棣文的手從付荷的背後,來到了她的身前,覆蓋在了她的小腹上。
他修長的手指,将大壯完完全全地掌握。
他說:“那好,你向我發誓,如果這孩子是我的,你會失去他。”
“你信發誓那一套?”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
再一次,付荷啞口無言。
她信嗎?也未必,但做媽媽的永遠不會拿孩子發誓。
☆、九塊九包郵
史棣文今天真的是一忍再忍:“付荷,我們互相理解一下好不好?你姑且把我當自己人,說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我猜,沖動占了一大半。其餘的,我一定對你能幫則幫。而我呢?我有個中不中,洋不洋的名字不代表我不是個傳統的男人,在我的觀念裏,娶妻生子方能名正言順,如果有一塊名不正言不順的親生骨肉哪怕遠在天邊,他也會像一顆□□近在我眼前,我會寝食難安的。總之,我們互相理解,理解萬歲,好不好?”
至此,付荷後悔死了。
先前,她都和華興外彙市場部的部長接觸過了,都給自己的另謀高就鋪好了路了。但總要等到她生産後。就因為她舍不得宏利這幾個月的薪水,總覺得不能跟錢有仇,總覺得能多賺一點,就多賺一點。
結果落到了今天的人算不如天算。
天算不如史棣文算。
關鍵是……在這件事上她做不到對他理直氣壯,她理虧,她也知道她理虧。
後悔死了也無濟于事,至此,付荷撞了南牆也不能回頭了。
她一擡膝蓋,輕撞了史棣文的下半身。
那是什麽要命的部位?
輕撞也足以讓他放開了她。
她一聲嘆息:“動手吧。”
吃痛之餘,史棣文一怔。
付荷優雅地拍了拍肚子:“既然你堅持自說自話,那就動手吧。是給他來一記左勾拳,還是給我來個過肩摔,随便你。”
史棣文被反将了一軍:“什麽左勾拳、過肩摔的?你當我人面獸心?我們去醫院。”
“除非你把我打暈。”
“你!”
付荷走向了房間:“你慢慢考慮。”
就這樣,付荷以大字型倒在了床上,史棣文仍原地不動地背靠着門,二人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
史棣文滿盤皆輸:“為什麽?付荷,到底為什麽?”
付荷保持了沉默。
這種時候,沒有比保持沉默更好的辦法。
良久,史棣文離開了。
付荷閉上眼睛,不知道當秘密不再是秘密,這件事是化繁為簡,還是化簡為繁了。但無所謂,她知道她會贏,贏在沒有回頭路。
這時,鄭香宜致電付荷。
這無疑是把付荷從自己的苦難中,轉移到了鄭香宜的苦難中。
鄭香宜失眠:“表姐,你說周綜維他不會是變心了吧?”
語畢,鄭香宜打了個飽嗝。
吃太撐,也怪不得她失眠。
付荷斬釘截鐵:“變心倒是不會。”
就在今晚,就在付荷回家前,就在那一間叫黑糖的酒吧裏,周綜維對付荷和盤托出。
黑糖酒吧的老板是程小姐,也就是程韻伊。
周綜維和程韻伊的故事,談不上百轉千回。就是一年前,某天,周綜維和三五合作夥伴相約在了黑糖,不是以公事為主,就說好了各自帶女伴。而周綜維早早就計劃好了,屆時推說鄭香宜臨時怎樣怎樣,無法赴約。為什麽?當然是因為鄭香宜帶不出手。
卻不料,合作夥伴們喝了點酒一個比一個難纏,都說早就聽說周總有個青梅竹馬,花容月貌,怎麽,我們都不配開開眼?
周綜維臉上笑呵呵,心說聽說?你們都打哪聽說的?
直到合作夥伴們說等不到周綜維的女伴,今晚這局就不散了的時候,又直到周綜維幾乎掀了桌子,說“愛散不散”的時候,程韻伊拔刀相助。
這是周綜維和程韻伊的第一面之交,程韻伊不請自來地扮演了周綜維遲到的,但風情萬種的女伴。
那一晚,周綜維太有面子了。
總之,在二人的關系中,周綜維不是主動的一方。
而程韻伊身為主動的一方,感興趣的也不是周綜維的人,是錢。黑糖酒吧的生意馬馬虎虎,程韻伊又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主兒,所以賣藝不賣身,每每給周綜維撐個場面,是要收錢的。
待周綜維講述了以上種種,付荷總結陳詞:“所以,你是她的‘客戶’?”
周綜維點頭如搗蒜:“是是是。”
“那于澤呢?也是她的‘客戶’?”
“于澤?”
付荷意外:“于家老二,你不認識?”
周綜維這才對上號:“你是說萬界珠寶的于家?他們家除了長子,其餘幾個都不插手生意上的事,我都算不上認識。話說,你怎麽會提到于家老二?”
付荷這才用眼神一指程韻伊和于澤此時所在的包廂:“他和程小姐在裏面。”
周綜維事不關己地聳聳肩。
後來,付荷還是痛斥了周綜維:“你光真心愛香宜有什麽用?她能捧着你一顆真心過一輩子嗎?大家都是凡夫俗子,你這個血肉之軀也只能屬于她一個人!今天,你今天就和程韻伊一刀兩斷,那過去的事,我幫你守口如瓶。我……我還會幫香宜減肥,讓她煥然一新,讓她跟你郎才女貌。”
周綜維打斷付荷:“表姐,這不是減不減肥的事。香宜她那個人,就是個孩子王,離開幼兒園,就喜歡宅在家,對唱歌、打牌、打球都沒有興趣,無論哪一方面的新聞都不關心。最初我也帶她和朋友應酬過幾次,結果呢?她說話,我的朋友只能陪笑,我的朋友說話,她直接打了個哈欠,還是出聲兒的那種!”
如此一來,付荷只能揪住周綜維一點不放:“但你說你愛她!”
周綜維面不改色:“我習慣了身邊有她,誰說習慣就不是愛呢?另外,我也會和她結婚,但現在不是時候。現在是我事業的上升期,我一來抽不出結婚的心力,二來,我需要應酬,需要像程韻伊這樣一個角色,就算不是程韻伊,也會是別人。”
不知不覺間,付荷落了下風。
她明明是來對周綜維興師問罪的,怎麽就又偷偷為鄭香宜捏了把汗呢?
總之,付荷走出黑糖酒吧時,比來時更茫茫然。比為自己做決定更難的,是為別人做的決定。她怕只怕相較于真相,鄭香宜更希望被蒙在鼓裏。
此時,付荷喂了鄭香宜一顆定心丸,說周綜維不會變“心”。
但人會不會變,就是個未知數了。
翌日,付荷才一到宏利,就聽說了。
她聽說汪水水輪換到了夜班,随之,史棣文請調了夜班。
衆人說:這不是婦唱夫随,是什麽?
只有她付荷知道,史棣文的風騷大致可以分為明騷和暗騷——明騷都是能給別人看的,無傷大雅的,只有不能給別人看的暗騷,才是真格的。
所以,他的請調根本和汪水水無關,他根本是在躲她付荷。
很好。
他躲她,就用不着她躲他了。
先把史棣文的事放一放不管,姜絢麗才是付荷的當務之急。
因為姜絢麗在朋友圈曬出了她在嘿攝彙拍攝的豔照。這裏的“豔照”,專指美豔的照片——額頭一露,舒淇同款的紅唇一描,滿滿的國際範兒。而這個嘿攝彙,就是于敖的嘿攝彙。
付荷給姜絢麗點了個贊後,便發了微信給她:嘿攝彙?
姜絢麗半天沒回。
付荷眼看着姜絢麗在一條條回複她那條朋友圈下的留言。十條裏有十條是贊美之詞,她便回複道:老板是我朋友,提我打折。
半天,姜絢麗才回複了付荷的微信:對啊。
付荷:于敖?
姜絢麗:對啊。
付荷:你們是朋友?
姜絢麗發來一條語音:“就送你去醫院那天,我不是先走了嗎?我到樓下吃了個飯,看Steven走了,就折回去想看看還有什麽能幫得上你的,然後看于敖從你病房裏出來。他說他是你朋友,那我也是你朋友啊,我們就交換了一下名片。趕巧我想拍一套寫真,就去他那兒了啊。”
付荷字斟句酌:拍得真好。
姜絢麗:你那張也不錯嘛!
就這樣,付荷知道了,于敖為她拍的那張被她戲稱為“雌兔眼迷離”的照片仍挂在嘿攝彙的牆壁上,至今還沒有因為她和他的道不同不相為謀而被他丢進垃圾桶。
三天後。
付荷掐指一算,算着史棣文也是時候出出新的幺蛾子了,果不其然,一早,他便恭候在了她家樓下。
這個時間,他是才下了夜班。和汪水水一整夜擡頭不見低頭見又如何?他該累還是會累,眼底的血絲一根也不會少。
“我很快就會辭職,”付荷誠心誠意,“你再等一等。”
史棣文一伸手,握住付荷的手,不,不是握住,是往她手裏塞了什麽,不大,硬邦邦的,熱烘烘的——被他的手焐得。
他正色:“它是你的了。”
付荷攤開手掌心,那赫赫然是一只法拉利的車鑰匙。
法拉利?!
付荷不是掉在錢眼兒裏的人,那也免不了為之一振,連按了幾下……安靜,針落可聞的安靜。她一邊按,一邊東張西望,哪哪也沒有法拉利的影子。
就這樣,史棣文忍俊不禁:“九塊九包郵的仿真玩具,是不是物超所值?”
付荷卯足了勁兒,将那仿真玩具扔回給了史棣文:“神經病!”
在付荷揚長而去之前,史棣文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流程,又往付荷的手裏塞了什麽。
憑觸感,付荷知道那又是一只車鑰匙。
這一次,付荷看都沒看,直接按下去。
這一次,旁邊一輛大紅色的奧迪A4喜氣洋洋地閃了車燈。
也就是說,史棣文送一贈一,送了付荷一個仿真玩具的同時,還贈了她一輛大紅色的奧迪A4。
☆、擊掌
“試試?”史棣文為付荷打開車門,“我記得你有駕照。”
付荷坐上駕駛位,關上車門。史棣文敲了兩下車窗,她這才按下車窗。他俯身道:“座椅都給你調好了,不遠不近吧?周到吧?”
史棣文所言不假,但付荷還是象征性地又将座椅往後挪了挪:“太近了一點,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麽矮。”
史棣文再一指副駕駛位上的文件夾:“購車手續,都在那兒了。”
“真送我?”
“真送你,禮輕情意重。”
付荷目不斜視:“這禮不算輕了,情意重不重,有沒有,都不打緊,關鍵得有個說法吧?”
史棣文閉了一下薄唇:“那就算分手費吧。鈔票太傷感情了,還是禮物好一些。但實打實的禮物也無非就是房子和車子。這點錢買房子也就買個廁所,相較之下還是車子拿得出手。再說了,你現在……現在也不方便擠地鐵。”
付荷打開車門,下了車:“我們沒有在一起過,分手費就免了吧。”
說完,付荷擡腳就走。
俗話說,拿人手短。
付荷知道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一方,本就是她“算計”了史棣文,這要是再收了史棣文的車,豈止拿人手短?
剁手也不為過了。
卻不料,史棣文三兩步便追了上來,将付荷打橫抱起,不顧她的反對和反抗,原路返回,又将她塞回了駕駛位。他沒有立即抽身,弓着身和她在那僅限一人的空間裏劍拔弩張地大眼瞪小眼。瞪到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他的視線向下移,落在她的肚子上。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正色:“我不管你的話是真是假,我也不用做親子鑒定,反正……反正我就當他是我的了。你說我們沒有在一起過,用不着分手費,那好,那這是我送他的第一件,也是最後一件禮物。”
機會。
機會就擺在眼前,付荷只要順水推舟:“那好,我收下,從此我們兩不相欠。要不要立字為證?”
“沒這個必要。”史棣文退出了車子。
但走了幾步,他又原路返回:“擊個掌吧,擊掌為誓。”
“我真是服了你了。”付荷無可奈何地伸出手。
而史棣文的擊掌根本不像擊掌,一點也不嘎嘣脆,反倒掌心對掌心地貼住,定了格。付荷心頭一緊:莫非他在對她戀戀不舍?就像她至今仍對宏利戀戀不舍。
那一刻,付荷像挨了當頭一棒。
至今将她“束縛”在宏利的,是幾個月的薪水,還是面前這一個男人?
不,她不接受這樣的可能。
就這樣,付荷揶揄了史棣文:“你這是擊掌,還是輸送真氣?”
史棣文笑盈盈地收了手,這一次真的走了。
仿真玩具也好,“輸送真氣”也罷,史棣文和付荷至少又在一件事上達成了共識:凡事最怕認真二字,與其認真,不如插科打诨。
當天中午,姜絢麗久違地主動找付荷吃午飯。
有多久違?
自從付荷被陶女士一把推進了醫院,她再沒主動找過付荷,有時候付荷找她,她也說約了別人。
飯吃到一半,姜絢麗終于問了付荷:“你和他好過?”
這個他,自然是指史棣文。
付荷早就想好了答案:“只能算接觸過。”
姜絢麗小心翼翼地用口型繼續問:“那孩子?”
這個答案更是付荷早就想好了的:“和他沒關系。”
“那是誰?”
“你不認識。”
“嘁,真不夠意思,要等到婚禮才介紹我們認識嗎?”
“恐怕……沒有婚禮,我不打算結婚。姜絢麗,我之前不是瞞你,是瞞了包括你在內的所有人,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沒必要騙你。我不打算結婚,這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姜絢麗大開眼界:“付荷,你這是不是就叫城會玩啊?我本來以為……以為你是先上車後補票,結果你是逃票?”
付荷微微一笑:“幫我保密。”
姜絢麗話鋒一轉:“那我也不瞞你了,我對Steven也有過那麽點兒意思,可惜啊,他也是凡夫俗子,逃不出汪水水的石榴裙。唉?你說咱倆在這件事上算不算同病相憐的loser?”
付荷笑道:“你可不是loser,你忘了,你轉眼就對毛睿有那麽點兒意思去了。”
姜絢麗擺擺手:“別提了,那也是過去式了,現在……”
付荷心如明鏡:“現在是于敖?”
“對了,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就是……他用一雙發現美的眼睛發現了我。”
“哈哈,真有他的,把拉生意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嗎?”
“沒辦法,不景氣。”
姜絢麗刨根問底:“那天,他怎麽會去醫院看你?”
姜絢麗看到過于敖的“破面包車”,但沒看到車身上花裏胡哨的廣告就是嘿攝彙。而那天在醫院,她看到的是他的黑色勞斯萊斯。
事已至此,付荷不得不有所保留:“我之前說帶朋友過去拍照,不得不取消,他知道我在醫院,就……禮貌性地來看看我。”
她沒必要封了姜絢麗和于敖的路。
這時,姜絢麗一拍巴掌:“對啊,我也可以帶朋友過去拍照啊,既能幫他拉生意,又日久生情!”
下午,付荷去交易部送一份文件。
上夜班的史棣文和汪水水的座位都空着。
史棣文的桌子上擺着他的水杯——茶色玻璃杯,杯身上有菱形的花紋,和他在家用的水杯一模一樣。對于史棣文的用品,付荷一向是憑空想想不出,但看到便會有親切感——一種“對,就是這個”的親切感。
付荷又看到汪水水的桌子上擺着一只花瓶,細白瓷,長頸,裏面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白玫瑰,即便人不在,也赫赫然是整個交易部的萬綠叢中一點紅。
接下來的數日。
付荷雖然沒有開着史棣文送她的車上下班,但每天下班後,她回到家,都沒有直接上樓,而是在樓下的車子裏坐一坐。
還記得她曾對史棣文說過,等手頭再寬一寬,她要買一輛大紅色奧迪A4。
那是挺久以前的事了。
當時,史棣文說什麽也不如地鐵來得方便、快捷、經濟……
她就說過那一次。
如今他送了她這一趟,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他曾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
就在這時,一輛面包車駛入了付荷後視鏡的視野。接下來,付荷從意外到大為意外,因為一來,那是于敖的面包車,二來,于敖的面包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直直地撞向了她的車屁股。
付荷來不及棄車,生死有命……
好在,不重,于敖的車頭只是輕輕碰上了付荷的車屁股。
二人同時下了車。
于敖一愣:“怎麽是你?”
付荷反問:“怎麽不是我?你不知道是我?那你撞什麽撞啊?”
“我當然不知道是你。我……我是剎車不靈了。”
付荷這才顧得上去看看小紅的傷勢。
說不心疼,是假的。
她還一下油門都沒踩過呢,這就要送修了?之前她也想過買輛二手車,或多或少不甘心,好不容易天上掉餡餅,好不容易史棣文投她所好,難道她命中注定和新車無緣?付荷越想越心疼:“早知道我先在小區裏兜一圈也好!”
于敖從車裏掏出手機:“我打給保險公司。”
付荷當機立斷:“慢着,私了吧。”
“怎麽個私了?”
“你先說說看,找我什麽事?”
于敖又從車裏掏出一個錢包:“幫我還給你同事。”
付荷被動地接下來:“姜絢麗?”
“不然呢?”
“喂,我還沒跟你算追尾的帳,你反倒比我火氣還大?”
于敖一聲嘆息:“付荷,你花花腸子真多。”
付荷摸不着頭腦:“你這是有透視眼了?”
于敖道行淺,動不動就不吐不快:“我是說,你讓你同事三番兩次來找我,捧我的場,還給我介紹生意,難道不是給我發送信號嗎?這又讓她把錢包落在我那兒,你不就是讓我來找你嗎?”
付荷真是比窦娥還冤:“于敖,花花腸子真多的人是你!你為什麽要把問題複雜化?她捧你的場,給你介紹生意,為什麽不代表她給你發送信號?她把錢包落在你那兒,你為什麽不去找她?就算不找她,你交給警察叔叔也是一個好辦法,好歹落一個拾金不昧。你最沒道理來找的人就是我!”
于敖的臉青一陣,紅一陣,匆匆鑽回了面包車:“是我自作多情了。”
“慢着!還沒私了呢。”
“那你開個價。”
“我對你就一個要求,剎車不靈的車能不能別開了?這不是你一個人安不安全的問題,滿大街的老弱病殘孕,禁不住你這麽吓。”
“老弱病殘……孕。”
付荷将姜絢麗的錢包又交還給了于敖:“打個車回去,錢從這裏掏,誰讓今天的事因她而起呢?”
說完,付荷上樓了。
于敖棋差一招,滿盤皆輸,不禁自己問自己:她給你發送信號?你做什麽夢呢?顯然,姜絢麗的事與她無關。相反,她仍把她肚子裏的孩子挂在嘴邊。顯然,她要她的事與你無關。
到了周末。
付荷站在鏡子前,小腹以肉眼難辨的弧度微微隆起。
那是她的大壯在茁壯成長——它直面了史棣文對它的“殺意”,不介意于敖對它的介意,自顧自地茁壯成長着。
付荷心滿意足。
這時,表姨致電了她:“小荷,出大事了!香宜和綜維分手了!”
☆、史弟
付荷相較于表姨的優勢在于,鄭香宜和周綜維二人都不接表姨的電話,但周綜維接了付荷的電話。
電話裏,周綜維對付荷說,鄭香宜偷看他的手機,看到了幾張他和程韻伊逢場作戲的“劇照”,二話不說提出了分手。付荷事後諸葛了一把:早在鄭香宜問她周綜維會不會變心了的時候,她就該料到會有這麽一出。
無論男女,有懷疑,就有偷看。
這是鄭香宜第一次懷疑周綜維,也是她第一次偷看。
周綜維又對付荷說,他聯系不上鄭香宜。
付荷将了周綜維一軍,問他事已至此還聯系鄭香宜幹嘛?是要挽回嗎?如果要挽回,能做到和程韻伊一刀兩斷、下不為例嗎?周綜維沒說話。付荷的結束語如下:“我真不該替你隐瞞了這麽久,怪我,怪我助纣為虐了!”
鄭香宜也不接付荷的電話。
但付荷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鄭香宜。
她料事如神:鄭香宜在程韻伊的刺激下,要麽是去健身房,要麽是去自助餐廳。付荷先去了鄭香宜辦過卡,但僅限于辦過卡的某一家健身房,撲了個空,後去了某一家鄭香宜也辦過卡,且一辦再辦的自助餐廳,嗯,找到了她。
那是一家五十八塊吃到死的自助餐廳,主打的也就是半成品的披薩和烤肉。
雖然不能“唯錢論”,但付荷不得不承認,鄭香宜和周綜維不知不覺間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付荷找到鄭香宜的時候,鄭香宜都吃到吐了,她一邊吐一邊哇哇哭:“小三都不得好死!”
付荷拍着鄭香宜的背,一句話說不出來。
是,小三都不得好死,男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問題是她媽也是小三,她爸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又該如何自處?
周一。
付荷一上班便碰上了上夜班的汪水水。
汪水水之所以還沒下班,是要辦一些交易傭金的手續。
所謂交易傭金,是指客戶每進行一筆交易,宏利在收取客戶的手續費後,返還給相關員工的某種比例的獎金。汪水水這一類見習交易員,像是身兼客戶和相關員工的雙重身份,也就是說自己進行交易産生的獎金,歸自己所有。
即便是上夜班,汪水水仍嫩得能掐出水來。
付荷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了汪水水一眼,結果,看到了她包上的一只金字塔挂件。
付荷見過那挂件,在史棣文家。
不止見過,她還把玩過它。
它是能握在掌心裏的大小,不算沉,但質感是上上乘的,镂空,中心裝有一只小燈泡,打開開關後,整個金字塔美得令人心馳神往。
當時,付荷曾對它愛不釋手。
史棣文問她:“喜歡嗎?”
她說:“還行。”
“喜歡就送你。”
“無功不受祿。”
付荷一邊将它放回原處,一邊思量着要不要別嘴硬,就說喜歡,就收下,卻不料,史棣文來了一句:“萬幸,真要送你我還真有那麽一點點舍不得。”
就這樣,付荷duang地一聲将它放回了原處。
但今天,它挂在了汪水水的包上。
不知道史棣文有沒有那麽一點點舍不得呢?
“好看嗎?”汪水水察覺了付荷的目光炯炯。
付荷回過神:“好看,哪裏買的啊?”
“一個朋友送的。”汪水水按亮了那一只小燈泡,“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很不常見呢。”
付荷的心裏咯噔一下。
本來,大紅色奧迪A4和金字塔挂件,誰輸誰贏,一目了然。但汪水水一語中的:不常見,不常見才是物以稀為貴。
付荷和汪水水就此別過。
付荷并沒有出發點去為難汪水水,她甚至只能祝福史棣文和汪水水。如果汪水水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綿羊,那她祝史棣文是頂呱呱的牧羊人。反之,如果汪水水是深藏不露的綿裏針,那她祝史棣文刀槍不入。
當晚,付荷去了一家家常菜,赴約陶女士。
就是那天來宏利鬧事,将付荷一把推進了醫院的陶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