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荷知道,他那不叫脾氣好,叫一向不把誰放在眼裏,沒有人值得他大發雷霆,值得他傷肝。
但此時,史棣文将感冒藥拍在了付荷面前的茶幾上:“付荷,你是好日子不會好好過是吧?你這兩個月都不照照鏡子的嗎?妝也不化了,高跟鞋也不穿了,業績跟坐滑梯似的,這就是你談戀愛的目的?還是說那個小白臉就喜歡又醜又蠢的女人?好,終于失戀了,病了連藥都不吃了?病給誰看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給誰看呢?他他媽看得見嗎?”
付荷從沙發上彈起來:“你說誰又醜又蠢呢?”
就這樣,史棣文活生生被氣笑了:“付小姐,你獨善其身也好,伶牙俐齒也罷,到頭來也只是個女人。我跟你講道理,輪到你一劃重點,只剩下又醜又蠢四個字。”
就這樣,付荷也笑了。
失誤,是她失誤了。
史棣文抓了一下後腦勺:“不吵了。”
“嗯,不吵了。”
“我去給你煮碗面,先吃飯,再吃藥。”
付荷得寸進尺:“雞蛋、青菜和火腿,幫我加足料。”
後來,付荷躺在沙發上,擁着史棣文丢來的被子,望着被雨水朦胧了的窗,從廚房裏傳出的水聲、切菜聲像一首催眠曲,直叫她昏昏欲睡。
大腦轉不動,付荷的理智便被感性占了上風。
她的感性對這一刻戀戀不舍,仿佛這輩子有了這場雨,這個男人,和那一碗還沒有出鍋的面便足以了。
直到史棣文大踏步地走出廚房。
付荷驚醒,感性又蕩然無存,理智又鋪天蓋地。這場雨很快會停。這個男人除了自我和辛辣,更永遠不會成為付家的一份子,不僅永遠不會成為付家的一份子,他還會對付有餘的渣和康芸的蠢嗤之以鼻。
而這些輪不到他來對她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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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她不知道她爸的渣,和她媽的蠢嗎?難道她不知道她這個“愛情的結晶”是怎麽一回事嗎?但這些通通是她無能為力的。
此外,那一碗還沒有出鍋的面,也不過是一包方便面而已。
史棣文走出廚房,拆了一顆藥,放進自己的嘴裏:“我這個易感體質,十有八九要被你傳染,你自虐,我不陪你,我未雨綢缪。”
付荷也被氣笑了:“你不是易感體質,你是找抽體質。”
一碗面下肚,付荷吃人嘴軟,不好再和史棣文硬碰硬。
當史棣文再把藥遞給她時,她只能偷偷把藥藏在手心裏,喝水,一仰脖,進行了一場“無實物表演”。
史棣文心滿意足:“洗碗去。”
“喂,我是個病號。”
“吃了藥很快就好。”
“很快也不是立竿見影!”
“我們有言在先的,一個做飯,另一個洗碗。”
付荷又躺回了沙發上:“随着我們不正當關系的結束,所有的有言在先,通通作廢了。”
史棣文跟到沙發前,對付荷居高臨下:“你确定我們的不正當關系結束了?你确定你躺在一個男同事家裏的沙發上,是一件正當的事?”
當即,付荷又要從沙發上彈起來,卻慢了史棣文一拍。
史棣文俯身,一手搭在沙發背上,一手輕輕按在付荷的肩頭:“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想好了嗎?”
“什麽事?”
“裝傻?你覺得跟我裝傻有用?”
“哦,想起來了,你要我好馬吃你這回頭草。”
“歸納得不錯。”
“我想好了。”
“所以是?”
付荷兩只手不自知地緊緊攥住被角:“我還是想向前看,不想回頭。”
史棣文的眼中閃過一絲絲愠怒,但很快,又被深不可測所取代:“付荷,你在等什麽?”
“等什麽?我沒等什麽。”
“說真的,你太不按套路出牌了,你讓我第一次懷疑我的智商到底是不是高人一等。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你和那個小白臉的速戰速決算什麽?但我想……會不會有以下這一種可能,那就是你不滿足于和我的不正當關系,你對我欲擒故縱,你在等我一句話——付荷,做我女朋友。”
“史棣文,高人一等的是你的自戀。”
“你要哭?”
“我沒有要哭,我是感冒。”
“我猜錯了?”
大概是因為身體被壓制着,付荷覺得心也被壓制着,不得不以攻代守:“那你試試看,說啊,對我說要我做你女朋友,你看我是喜極而泣,還是讓你別做夢了。你試一下不就知道了?”
史棣文的薄唇抿作一條線,讓人不寒而栗。
他的目光輕落在付荷的臉上,明明并不算兇神惡煞,明明是“輕落”,但付荷覺得整顆頭顱像是被他穿透了兩個洞,甚至連她腦後的沙發和沙發下的地板都沒能幸免。
不要試,不要試……付荷在心中默念,不要一步錯,步步錯。
史棣文起身,讓笑意層層蕩開:“不用試了,是我猜錯了。”
付荷如釋重負。
同類?還真是不假。利弊在他們的心中一目了然。她知道他喜歡她,他亦然,甚至知道那情愫比喜歡還更多一點點。但相較于要為了那一絲絲甜蜜和窩心所要面對的、付出的和失去的,那甜蜜和窩心便不足挂齒。
最好的止損,不是停止損失,是在損失之前停止。
雨不知不覺便停了。
付荷走時,史棣文在廚房裏洗碗,她說了一聲“走了”,他說了一聲“好”,就算道別了。
這是他們的第三次“道別”。
第一次,是付荷在電話裏說的。第二次,二人中間擺着雞絲面和幹拌面,像是最後的晚餐。相較于前兩次,這第三次更自然而然,也更回不了頭。
☆、大小平安
回家的途中,付荷接到于敖的電話。
這是二人攤牌後,他第一次致電她。
付荷心說都怪這場雨,讓所有人都狗尾續貂,她和史棣文是,于敖也是,還找她做什麽?
第一通付荷沒接,于敖撥了第二通。
付荷接了,心說他會說什麽?他能說什麽?她有欠他錢嗎?要連本帶利嗎?還是他也沒帶傘?但這會兒雨都停了。但事實上,于敖和史棣文截然不同,論靠譜,三十一歲的史棣文叫二十三的于敖一聲“師父”都不為過。
事實上,于敖直截了當:“付荷,我們談談。”
“談什麽?”
“我要一個真相。我說想追你不是投石問路的,所以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選擇做單身媽媽。我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怎麽決定下一步?放棄嗎?那我的追和不追也太随便了。不放棄嗎?那我總要判斷追和不追的對錯與否。”
“那我告訴你對錯與否……”
“你見過老師不講過程,直接要學生記住答案的嗎?”
“見過,在應試教育中這也是一條捷徑。話說回來,你當我是老師嗎?那我開除你行不行?”
“不行。”
至此,付荷更是對史棣文說的“同類”心服口服。
她和史棣文是同類,和于敖是不同類中的異類。
她和史棣文句句點到為止,和于敖卻好像是雞同鴨講。
但這二者之間無所謂誰好誰壞,她只是拿于敖有點……有點沒辦法而已。
她一聲嘆息:“于敖,你對我只是好奇。”
于敖對答如流:“那你就消除我的好奇。”
就這樣,付荷算是自己給自己挖坑跳了:“明天你有時間嗎?”
“有,我随叫随到。”
“那就明天吧。都依你。你要談,我就跟你談,你要真相,我就告訴你真相,你要我消除你的好奇,我就消除……不,我就連根鏟除你的好奇。”
對于敖,付荷真的是如獲至寶,但這個“獲”,是廣義上的。
站在評委的立場,她給他的自身條件和接人待物打九十分,而他的家庭條件再給他補上十分是綽綽有餘。她無法接受一百分的他莫名其妙着了她的道?與其說消除他的好奇,不如說消除自己的那份自責——那份莫名其妙就把他卷了進來的自責。
那麽,明天就對他和盤托出好了。
明天說來就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付荷的一個客戶來宏利鬧事了。
入行快兩年,客戶因為賠了錢來鬧事的場面,付荷早就習以為常了。但這是她第一次碰上無理攪三分,且獅子大開口的。
陶女士,五十歲出頭,做外彙有一年的時間了,本金是前夫給她的一筆還算可觀的“分手費”。說一句題外話,付荷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連她的客戶中,婚姻不幸的也占了一半以上,能拿到分手費的,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陶女士曾是股民,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割韭菜後,樹挪死人挪活,挪來做外彙。
無論是炒股,還是炒外彙,陶女士都是跟着專家做。但一年下來,她賬戶的數字走在了一條平緩的下坡路上。對此,付荷曾自問自答:這算哪門子專家?
但或許,沒有專家,你連“平緩”都做不到。
說回到今天,陶女士披頭散發地席地而坐:“還錢!你們給我還錢!耍這種小把戲,算什麽英雄好漢!”
而陶女士所謂的“小把戲”,不是無中生有。
是宏利百年不遇,但的确罪該萬死的系統故障。
八小時前,交易系統有十二秒的時間用戶無法登錄。十二秒,擱在大多數地方都是稍縱即逝,但擱在外彙保證金交易中,絕不是一件小事。所以也是用了八小時的時間,宏利給出了相關客戶一個宏利覺得還行,相關客戶也覺得還行的補償方案。
但陶女士覺得不行。
五萬美金,這是陶女士的開價。
她拍着大腿說,就是那十二秒,讓她錯失了翻本的機會。
但她知道,付荷也知道,宏利上上下下都能知道,在系統故障前,她的賬戶裏只有八千美金。翻本?翻本也不過一萬六,而她最初的本金,也不過三萬。
如此獅子大開口,讓瞿部長哭笑不得:“誰的客戶,誰搞定!”
如此無理攪三分,讓秦思緣帶頭圍觀者紛紛散去:“搞笑呢這是?”
付荷孤軍奮戰:“陶姐,您看這樣行不行?除了公司的補償,我額外免您三個月的手續費,算在我個人頭上。”
說着,付荷去扶陶女士。
卻不料,陶女士一個大鵬展翅,重重地揮中了付荷的下巴。付荷咬了舌頭,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兩步,被一輛送快遞的小推車絆住,終于是坐了個屁墩兒,眼前一黑。
大事不好……付荷在下腹的痙攣中,知道了大事不好。
“你別給我裝蒜啊!”陶女士不虛,“我沒動手,要動也是你先動的!”
付荷冒出豆大的汗珠,疼是一方面,比疼更甚的是悲觀。
陶女士這才虛了:“來……來人啊!”
史棣文從天而降。
在付荷看來,史棣文全身都在發光,像天神似的從天而降。他扶住她,喚着她的名字:“付荷?付荷。”付荷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的手腕:“送我去醫院。”
付荷被史棣文打橫抱上電梯,将其餘遲遲聞訊趕來的同事甩在了身後。
“打120啊!”付荷呵斥史棣文。
史棣文低頭看了付荷一眼,便繼續盯着源源滾動的樓層數:“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弱不禁風?不就是摔了一下嗎?骨折了嗎?還有,我的車速比120只快不慢。”
不多時。
醫院。
付荷躺在病床上,聽見史棣文在病房門口對醫生大吼大叫:“大小平安?什麽叫大小平安?她摔了一下摔出個大小平安?你是哪門子庸醫!”
然後,付荷聽見姜絢麗追來了,大概也是呆若木雞在了病房門口:“付荷懷孕了?”
醫生見多識廣,懶得理史棣文和姜絢麗,拂袖而去。
付荷将被子拉高,蒙住臉,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是姜絢麗的手緩緩拉開了付荷的被子:“好點了兒嗎?”
付荷寬慰地對姜絢麗笑了一下,再去看史棣文,看他筆直地站在門口,俨然一座随時會爆發的火山。畢竟,他平時總是站沒站相地凹造型,很少站得筆直。
很少有此時的蓄勢待發。
護士來了:“誰是家屬?去繳費。”
史棣文一動不動,姜絢麗只好去跑腿。
病房中只剩下付荷和史棣文,不等她提上一口氣來,他便從門口大步流星來到了病床邊:“是我問,還是你自己說?”
“謝謝你啊,及時送我到醫院。”
“付荷。”
“除了謝謝,我沒什麽好說的。”
“哪來的孩子?”
怎麽可能臨危不亂?
付荷選擇了插科打诨:“話說……打南邊來了個啞巴……”
史棣文不吃這一套:“打南邊來的是喇嘛,啞巴是打北邊來的。我在問你,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打哪來的。”
說話間,史棣文彎下腰,似滾滾烏雲籠罩了付荷。
說得戲劇化一點,他的雙眸是猩紅色的,他的鼻孔裏噴出白花花的怒氣,兩顆尖牙呼之欲出。付荷心說果然,這果然是他乃至所有男人的大忌、底線和死穴。此時他僅僅是懷疑,便要将她大卸八塊了。虧她當初還想對他掏心掏肺,想明人不做暗事地借他一個“種”。
得虧她沒那麽做。
下一秒,史棣文的耐性就蕩然無存:“我的?”
付荷脫口而出:“不是。”
“那是誰?”
“你只要知道不是你。”
史棣文步步緊逼:“那個小白臉?”
付荷沒說話。
她真不知道于敖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這輩子遇上了她,落得三天兩頭地被史棣文诋毀。而此時,他還要做她的擋箭牌了。畢竟,史棣文找她要一個答案,她就不得不給史棣文一個答案。
而于敖,是她的最佳答案。
付荷沒有第二個選擇:“他有名有姓,你再敢叫他小白臉,別怪我翻臉。”
“好,他叫什麽?”
“于敖。”
“我以為你們分手了。”
“十對情侶中至少有八對是分分合合,好事多磨。”
“但你們從頭到尾也沒有多久。”
“多久算久?時間能代表什麽?”
史棣文緩緩站直身:“他知道孩子的事嗎?”
這一次,付荷也算實話實說:“當然知道。”
“那他……或者說你們有什麽打算?”
“史棣文,你太多管閑事了。”
史棣文将雙手插進褲兜:“付荷,你知道紙包不住火。”
付荷沒有回頭路:“我還知道在這件事上,最有發言權的人是我。”
這時,護士又來了,卻被史棣文搶先一步:“護士小姐,我請問一下,她懷孕的時間……我是說具體到幾月幾號,這由不得她胡說八道吧?這對醫學來說是小菜一碟吧?”
付荷急中生智,眼圈一紅,哽咽道:“我……我沒有胡說八道。”
此情此景在護士看來是什麽?
是一個提上褲子不認賬的渣男,為了不負責,便千方百計地懷疑那小生命的爸爸另有其人!
于是,護士大義凜然:“她幾月幾號懷的孕,你問我,我還問你呢!”
這時,跑腿的姜絢麗回來了,又一次呆若木雞:“老天,這一摔,你們倆就摔成一家人了?而且還是一家三口?”
“病人要靜養。”護士一陣風似的走了。
姜絢麗腦子有點亂:“恭喜你們啊!”
顯然,她在不開心。
她有不開心的立場。她當付荷是她在宏利最好的朋友。她曾假借同學聚會的名義,對史棣文暗送過秋波。結果,這倆人是一對?這不僅僅是把她蒙在鼓裏,這是把她當猴耍!
付荷對姜絢麗抱歉:“我晚點跟你解釋。”
怪她,她是太拿姜絢麗當外人了。
史棣文對姜絢麗并不抱歉:“不管她跟你解釋什麽,別信她。她這個人,就是表面上和風細雨,骨子裏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另外,今天的所有事還請你保密。”
畢竟,他和姜絢麗是誰也不欠誰。
姜絢麗越來越覺得自己多餘,先走一步。
病房中又只剩下付荷和史棣文二人,付荷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果然,史棣文從床頭櫃上拿過付荷的手機,遞給她:“打給他。”
☆、還不錯的男人
付荷一動不動:“誰?”
史棣文用另一只手握住付荷的手……指,解鎖了手機:“你說誰。”
“為什麽?”
“你說為什麽?大小平安這麽大的事,你讓他置身事外?”
“當然,我當然會打給他,但不用當着你的面。史棣文,你要看戲就去電影院,我們不是演員。”
“付荷,這是我給你的唯一一次機會。是,我是要看戲,但僅限于今天,我會老老實實地當個觀衆。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如果你肚子裏的孩子真的與我無關,我如你所願從此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什麽同類,你就當我沒說過。但如果你今天做賊心虛,我去找他,換你當個觀衆。還是那句話,大小平安這麽大的事,我不恥下問不為過吧?怎麽說……我也不可能讓我的孩子認賊作父。”
付荷一把奪過了手機:“做賊心虛?認賊作父?史棣文你真是滿腹經綸!”
“考慮好了嗎?”
“那你呢?你考慮好了嗎?如果這孩子不是他的,是你的,你要怎麽做?”
史棣文斬釘截鐵:“我不會讓你一步錯,步步錯的。”
換言之,他不會留它。
就這樣,付荷毅然決然地致電了于敖。
事已至此,她也算因禍得福,一邊給于敖他要的真相,一邊給史棣文他要的“真相”,一舉兩得。
再拖拖拉拉下去,對誰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幾乎是立即,于敖接通了電話。
付荷連稱呼都省了:“我不小心摔倒了,在醫院。”
“傷到哪裏了?”
“孩子沒事。”付荷這句話是說給于敖,更是說給史棣文——瞧,他知道孩子的事。
“哪家醫院?”
“你要過來嗎?”
“你打給我,難道不是讓我過去嗎?”
付荷苦笑連連。這個一百分的男人還如此善解人意,別人踏破鐵鞋無覓處,偏偏被她得來全不費工夫?
挂斷電話後,付荷對史棣文反敗為勝:“他半個小時就到。我把醜話說在前面,你要看就藏好了看,敢露面,敢壞我好事,我饒不了你。”
史棣文定定地看了付荷三秒鐘,轉身走出了病房。
随即,病房外傳來一聲護士的呵斥:“室內禁止吸煙!”
接着是史棣文的無理取鬧:“我這不是沒點嗎?當棒棒糖叼着也犯法?”
半小時後。
付荷半倚在病床上,注視着窗外,沒等來于敖花裏胡哨的面包車,等來了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後排車門一開,于敖下車時的舉手投足終于百分之百吻合了他“于府四少爺”的人設。
嚯,付荷驚嘆——這不是有戲看了,是有好戲看了。
于敖進了樓,便消失在了付荷的視野中。
至于史棣文,半小時前便一去不複返,但付荷知道,他就在外面,他就在外面裝得像個沒事人似的但如坐針氈。
于敖走進病房,令付荷第二次驚嘆。
他暫別了牛仔褲和T恤,身穿筆挺的灰色西裝褲和黑色襯衫,袖子卷到手肘,一塊卡地亞的腕表被付荷認出來是Santos系列,不貴——對他來說不貴。他徑直走向付荷:“你還好嗎?”
付荷情不自禁,說到一半才顧上将音量往下壓了壓:“老天,你這是……你趁我奄奄一息的時候放大招啊?”
“陪我媽見個世交,接到你說你在醫院的電話,來不及做回自己了。”
“我拜托你再也不要做回自己了。就這樣,全天下都是你的,全天下的環肥燕瘦都是你的。”
于敖在病床邊坐下:“但不包括你?”
“嗯,不包括我。”付荷看了一眼半掩的病房門,能看到史棣文的半個身子。
他在偷聽了,也讓她知道他在偷聽了。
付荷湊近于敖,對他竊竊私語:“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但這個忙只有你能幫我了。他在門口。”
于敖了然于心,便要轉頭。
付荷一把捧住于敖的臉:“別看。我不能讓他知道我孩子的爸爸……是他。”
“所以,是我?”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自己把自己逼到今天這一步。你是局外人,和這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真的很抱歉拖你下水。”
下一秒,于敖擁抱了付荷:“是要這樣嗎?”
付荷微微一怔。
二十八歲的人了,早就不會為一個擁抱小鹿亂撞了。但她也不是一塊石頭。如果說史棣文的擁抱像大海,神秘,會叫人浮浮沉沉,那于敖的擁抱就像一片天空,一片蔚藍、清澈的天空。
她的手攀上于敖的背:“謝謝。”
這時,史棣文出現在了門口,不是半遮半掩的半個身子,是整個人出現在了門口。于敖背對門口和史棣文,眼中只有付荷。付荷面對門口和史棣文,走廊裏的光線不及病房中,他隐在一片昏暗裏,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能看清他的目光如炬像是從海面沒入海底,無所謂熄不熄滅,只是更深地沒入海底。
然後,史棣文離開了。
付荷退出于敖的擁抱:“他走了。”
于敖轉頭,半掩的房門外空無一人。
他起身,去關了門,再坐回到病床邊。
付荷喝了一口水:“聽好了,以下就是你要的真相。我爸重男輕女,我從小到大問過他和我媽不止一次,付家是有皇位,還是有礦要繼承啊,有重男輕女的必要嗎?直到我認識你,我才知道這事兒和皇位、和礦沒關系。你們于家是真有礦啊,你爸媽不還是把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一碗水端平嗎?所以,我爸真沒道理,但也就是因為沒道理,所以無解。他要我給付家找個倒插門的女婿,生孩子必須姓付,我做不到,只好跳過第一步,直接第二步。”
“這怎麽可能?”
“對,當我陰差陽錯地見到你們于家的家大業大,見到你媽時,我也是滿腦子的‘這怎麽可能’?于敖,不僅你和我,每個人都一樣,在處境這件事上,自己只對自己有發言權。”
于敖又起身,走到窗口,再轉過身來:“好,那我們退一步說,那個第一步,你怎麽知道你做不到?”
付荷就事論事:“在認識你之前,我沒做到。在認識你之後,我已經有了這個孩子,這第一步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所以,你不能追我。這就好比我已經沖過終點線了,你再怎麽飛毛腿,也追不上了。”
“你不愛他?”
“誰?哦……他。我不愛他。”
“那為什麽是他?”
“因為……他是個還不錯的男人。”
對話進行到這裏,于敖終于爆發了:“他是個還不錯的男人,付荷,你更是個有一身閃光點的女孩子,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最無辜的一個,還有……還有我,我也是個還不錯的男人,不是嗎?你太任性了!這根本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根本是在動搖、颠覆你身邊每個人的人生,這對他、對你肚子裏的孩子,對我公平嗎?”
最後,于敖的長篇大論換來了付荷的五個字:“你可以走了。”
于敖一動不動。
付荷便又重複了一遍:“我說,你可以走了。”
無疑,于敖的話刺痛了付荷。
論無辜,難道她不無辜嗎?
她一樣無法選擇她的父母和家庭,身為一個女兒,身為一個小三的女兒,她早就學會了把人言可畏只當作髒水,洗洗就好了,但這不代表她能時時刻刻大人大量。
論公平,難道對別人公平是她的責無旁貸嗎?
她從不否認,這件事對史棣文、對從呱呱墜地就沒有爸爸的孩子的不公平,但兩全其美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嗎?相較于愛情和婚姻像手中的沙,她反倒更想抓住血濃于水,更想抓住生她、養她的父母和自己的孩子不行嗎?
就讓她偷偷摸摸地自私一把不行嗎?
于敖走了。
他有設想過付荷的苦衷,諸如愛慘了的男友飛來橫禍,這個孩子是他留給她的最後的禮物,或者家中有重病的親人,她不得不代孕賺取醫藥費等等身不由己的苦衷。
他沒有設想過這個選擇更像是她心甘情願的。
如此一來,他無能為力。
付荷看向窗外,看于敖大踏步地走向那一輛黑色勞斯萊斯,看他拉開駕駛位的車門,将坐在駕駛位上的司機請下了車,取而代之,自食其力地絕塵而去。
可憐了司機,不知道何去何從。
付荷終于靜養了。
護士說了,病人要靜養。
靜得連吊瓶中的滴答、滴答聲都快要震耳欲聾。
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躲過了,便是福了。
真的是一箭雙雕。一場戲,既打發了史棣文,又拜拜了于敖。但付荷還是忍不住在柳暗花明中一聲嘆息:此後,她再也遇不到像史棣文那樣壞,和像于敖那樣好的男人了吧?而這一絲絲扼腕也是人之常情吧?
此後的幾日,付荷遵醫囑,在家中靜養。
瞿部長親自致電付荷,說陶女士的事解決了。付荷知道,這哪叫解決了?這明明是她一摔,陶女士怕她反咬一口,敲竹杠的事也就不得不緩一緩了。
付荷又一轉念:大壯才那麽一丁丁點大,就能助她一臂之力了。
瞿部長又說:“你說你,年紀輕輕的這腰怎麽這麽不抗造?好好養着吧。”
腰。
沒錯,宏利上上下下除了史棣文和姜絢麗,都只當付荷傷的是腰。
而這個掩護是誰幫她打的,是姜絢麗,還是史棣文,都有可能。
如果是姜絢麗,那她真的是以德報怨。
如果是史棣文,那付荷還要打一個問號。他相信她了嗎?相信,就是一筆勾銷了。萬一……萬一不相信,他這就是好戲在後頭。
付荷是早晚要離開宏利,離開史棣文這一顆□□的。但晚一天,就比早一天多拿一天薪水。畢竟,有孕在身不是跳槽的時候,沒人樂意才請了你你就休産假。而付荷需要錢,既然不能給大壯一個爸爸,她需要給大壯越多越好的錢。
☆、付小姐出身卑微
複出的那天,付荷第一個碰上的人是秦思緣。
秦思緣找茬:“你那招還真是高。”
換言之,她覺得付荷那一摔是裝的,她覺得對陶女士那種小人,付荷是更小人的以毒攻毒。
付荷心說:你也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時候啊!
然後,付荷去了培訓部,沒見着姜絢麗,見着了毛睿。
“你今天有課?”付荷問毛睿。
毛睿吊兒郎當:“有人講,我就不聽白不聽喽。來,親愛的,給你介紹一下。賀友然,我介紹過來的新客戶。”
賀友然是毛睿的朋友。難得不是他爸手底下的人,和毛睿同齡,但是是粗犷型的,沖着絡腮胡茬就知道,這要是三天不刮,就是絡腮胡。
既然賀友然都來了培訓部了,那就是開了戶了。
付荷一問才知道,當她在家中靜養時,賀友然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在了秦思緣的頭上。
是誰不好,偏偏是秦思緣。
毛睿還怪付荷:“誰讓你不在?”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付荷不得不問:“秦思緣是你指定的,還是瞿部長指定給你的?”
“還不都一樣。”毛睿不耐煩。
明擺着,秦思緣剛剛的找茬和毛睿此時的不耐煩脫不了幹系,但她和他之間的貓膩,付荷猜不透,也越來越沒有猜的興趣了。每個人都有秘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是付荷最新的座右銘。
姜絢麗姍姍來遲,打發毛睿和賀友然:“今天的課在第三會議室,go,go,go!”
剩下付荷和姜絢麗,姜絢麗若無其事道:“沒意思。”
“嗯?”
“我說,毛睿對我沒意思,之前是我自作多情了。”
這一刻,付荷對姜絢麗是眼紅的。姜絢麗和史棣文,和毛睿都有短暫的交集和試探,那短暫是濃縮的精華,即便最後落了空,也下一個會更好。
付荷提議:“中午一塊兒吃飯?”
“中午我約了人。”姜絢麗說。
付荷只好讪讪而去。
到了中午,付荷和幾個市場部的同事去吃飯,餐廳裏最鬧哄哄的一桌非交易部的人莫屬。汪水水被衆星捧月。史棣文也在,沒挨着汪水水,和她間隔了兩個人。
後來,付荷市場部的同事甲小心翼翼地挑了個話頭:“唉?你們覺不覺得Steven和汪水水長得挺像的?”
同事乙接話:“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就是夫妻相。你說呢付荷?”
付荷被點了名,不得不表個态:“失散多年的兄妹?我拜托你們少看一點狗血的電視劇吧。再有,說夫妻相為時過早,般配,暫且叫般配。”
三個人相視一笑。
既然辦公室戀情是大忌,那嚼舌根也只能點到為止。而大家都挺會裝的。同事甲和付荷都知道同事乙對史棣文有那麽點意思,但甲偏偏要戳乙一下,乙倒也滴水不漏。
再算上付荷,她和史棣文之間可不止“那麽點意思”,也能把自己擇得幹幹淨淨。
周綜維終于從馬來西亞回來了。
他致電付荷,問付荷之前找他所為何事。
付荷提出當面聊聊,他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