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她是在防輻射這件事上盡力而為嗎?
史棣文沒那麽好打發:“忘了?這年頭出門就算忘了帶腦子,也不會忘了帶手機吧?付荷,你有事瞞我。”
付荷一顆心往上提了提,跟他打太極:“我能有什麽事瞞你?”
史棣文起身,走向付荷,直接攬她入懷。
對此,付荷并不意外,從他起身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他要抱她。但一來,她有孕在身,不好張牙舞爪。二來,又不是沒抱過,她太扭扭捏捏反倒更惹他生疑。
總之,抱就抱吧。
下一秒,史棣文将下巴硌在付荷的頭頂上,哽咽道:“毫無征兆地和我劃清界限、面黃肌瘦、健忘……付荷,你還有多少時間?”
付荷一愣:絕症?
他以為她得了絕症!
她用力在他腰側一擰:“就算我喜新厭舊,也不帶你這麽咒我的。”
史棣文吸了吸鼻子,便像沒事兒人似的了:“真不是?”
付荷去打開了門:“真不是,我長命百歲。”
史棣文又看了付荷三秒鐘。就三秒鐘,付荷做賊心虛,別開了目光。然後,史棣文走向了門口,輕彈了一下付荷的腦門:“那你保重啊。”
史棣文一走,付荷關門,背靠在門上。
說沒有一點失落,不可能的。畢竟,史棣文算是個有趣的夥伴。但在懷孕這件事上,她知道是她不對,是她自私自利,也知道男人的“小氣”,成群結隊的精子有一個流落在外怎麽了?偏偏就是不允許!所以,她不得不小心駛得萬年船,以最快的速度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總之,與肚子裏的大壯相比,那一點失落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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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有人敲門。
這厮,又殺了個回馬槍?
付荷當即打開門,心說要不就一天?就一天,再和他看個電影鬥鬥嘴?今天天氣預報說有雨,雨天還是抱團取暖的好……
卻不料,快遞。
☆、乖
轉天,周日。
于敖致電付荷:“我今天要出個外景,你有時間嗎?一起。”
“這算是約會嗎?”
“約會也分很多種,包括朋友和朋友之間。”
付荷有言在先:“我們算不上朋友,我頂多算……你的潛在客戶。畢竟我是一個準媽媽,将來很有可能會找你拍一套挺着大肚子的寫真。如果你對此深有同感,就把地址發給我。怎麽說我也是看客戶臉色吃飯的,本着惺惺相惜的原則,才不會拒絕你的邀請。”
良久,于敖讓步道:“好,潛在客戶。”
挂斷電話後,付荷收到了于敖發來的地址——一個公園。
攝影師于敖是“嘿攝彙”工作室的老板,兼首席攝影師,畢竟,工作室除了他之外,只剩下兩個兼職的助理。至于經營範圍,他說只要有錢賺,他大小通吃。
大的就不說了,既然到不了藝術家的境界,無非是拍拍會展或者宣傳片。
至于小的,他說他拍過一只寵物龜。過程中,主人一張嘴就沒聽停過:“北鼻,來,朝麻麻這邊,來,換個姿勢,好棒,再換個姿勢!”
盡管如此,三百多張原片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至于今天,于敖拍的是幾乎每個周末都要拍的婚紗照。
付荷站在一旁,悔得腸子都青了。出個外景?于敖只說了要出個外景,只字沒提婚紗照。而她一個準單身媽媽,連婚姻都沒放在眼裏,何談婚紗照?
無聊,真是無聊透了。
好在是一個公園,付荷索性自己去轉了轉。
十塊錢一次的迷宮,她一頭紮進去,竟半天沒繞出來。
心急火燎之時,她的腦海中回放了各種各樣的畫面:比如付有餘和康芸無止境的争吵、和好、争吵……比如男友摟着他的新女友,新女友小鳥依人,說人家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比如史棣文一邊撓她的癢,一邊問她,付荷,你一直都這麽驕傲嗎?不好,女人太驕傲不好……
終于,于敖的聲音傳來:“付荷?付荷!”
付荷像求救似的舉高了雙手:“我在這兒!”
好在迷宮的高度不高,于敖救出了付荷。
新人在補妝。
付荷不敢再亂跑,湊在于敖的旁邊,看剛剛出爐的照片:“你說的沒錯,你真的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她長了個豬鼻子,還地包天,你還是把她拍得這麽美。”
于敖就事論事:“你嘴巴一向這麽壞嗎?”
付荷聳聳肩:“你就當我是眼紅好了,畢竟,我沒有過這樣自帶主角光環的時刻。”
于敖對着付荷笑。
付荷不難看透他的潛臺詞:你看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你就是沒拍過婚紗照,沒結過婚,所以,你怎麽可能是個準媽媽?
對此,付荷無可奈何。這個毛才長全的男人,執意将懷孕和戒指、婚紗照等等的身外之物挂鈎,他的生理衛生課都白上了?他這叫人家精子和卵子情何以堪?
收工後,付荷和于敖道別:“我們這樣的關系,誰送誰都大可不必。”
後來,于敖叫住了付荷:“喂。”
付荷一回頭,于敖咔嚓一聲,為她拍下了一張照片。
付荷折回來,看照片中的自己眯着眼:“這是不是就叫‘雌兔眼迷離’?”
于敖又對着付荷笑:“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意思的……潛在客戶了。”
付荷不得不板下臉:“希望你将來能有見多識廣的一天。”
新的一周。
毛睿說到做到,又帶了人來找付荷開戶。
付荷從小會客室裏進進出出地辦手續時,秦思緣的臉色要多黑,有多黑。
秦思緣是付荷同部門的前輩,論業績,常年穩坐市場部第一把交椅,雖然至今沒謀得一官半職,但那是人家不謀。人家不求權,但求真金白銀——薪水比瞿部長只多不少。她離異,有個十歲的女兒。
傳聞說她年過四十,真不像,只能說沒有白白保養。
秦思緣在宏利外彙沒有朋友,連面子上說得過去的同事都沒有,她為人高調,不擇手段,獨來獨往。
或許是因為一年前她也對毛睿走了眼,以至于職業生涯中有了這麽一個小小的污點,從那以後她越來越将付荷視為眼中釘。
當晚,付荷又一次“逮”到了史棣文和姜絢麗一同下班。
當時是六點半,比下班時間過了半個小時了。是付荷先上的電梯,電梯門關得都只剩下一條縫了,又打開,一前一後走進來史棣文和姜絢麗。
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姜絢麗對付荷多嘴多舌:“今天不加班了?有約會?”
付荷有一說一:“加,先去吃個飯,回來接着加。”
史棣文輕笑:“又消消樂哦?”
付荷沒說話,避其鋒芒。
無奈,姜絢麗沒完沒了:“哦,我也沒有約會!”
付荷飛快地掃了史棣文一眼,只見他嘴角一抽,顯然,姜絢麗這顯然是不打自招,還把他拖下水了。
晚上十點,付荷平躺在床上一邊聽理查德克萊德曼,一邊撫摸着肚子:“大壯啊,媽咪會為了你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話說,你将來是要做偉大的音樂家,藝術家呢?還是國寶級的科學家?還是做個企業家賺個盆滿缽滿,然後熱衷于慈善?不過呢,做個平凡人也好,不會太辛苦……媽咪不希望你太辛苦……”
就在她念念有詞之時,有人敲門。
從貓眼看出去,付荷只見史棣文一張臉都變了形,像一只昆蟲。
猛地,他向前一湊,恁長的睫毛啪啪地扇着。
她吓了一跳,後退一步。
緊接着,史棣文放聲:“付荷?付荷!我知道你在家!我都看見你了,看見你了!你往哪躲!”
念及左鄰右舍,付荷不得不開口:“我睡了,你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史棣文變本加厲:“睡了怎麽了?我們又不是沒睡過。”
當即,“家醜不外揚”的付荷打開了門。
史棣文得意洋洋地一歪頭,比了個歐耶的剪刀手。付荷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也知道他的酒量和酒品。
酒量?不敢恭維。
酒品?類似于打了雞血。
雖然打開了門,但付荷堵在玄關:“和別人喝嗨了,跑我這兒來撒酒瘋,像話嗎?”
“你這話說得……像吃醋啊?”史棣文人高馬大,對着付荷一撲,再一尥蹶子就把門關上了。
二人不在一個重量級,付荷不能硬碰硬,只能從史棣文的腋下鑽出去,頭發被他弄得亂蓬蓬的,心裏也跟着亂:“史棣文,我們好聚好散,行嗎?”
史棣文沒說話,聽沒聽進去都是回事。他脫下鞋,黑色的襪子一如既往是九成九新。大概他随時随地都做好了一夜情的準備,所以要講究——要表裏如一地講究,免得脫到襪子或者內褲的時候煞風景,再讓到嘴裏的鴨子飛了……
接着,他又熟門熟路地坐到了沙發的中央,兩條長臂一展,搭在沙發背上:“過來。”
“幹嘛?”
“你說幹嘛?你躲那麽遠幹嘛?我又不會強迫你。再說了,我們之間還用得着強迫嗎?”
付荷越來越胸悶:“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中國話?喝過幾年洋墨水,忘本了是不是?OK,那你聽好了,We are over,understand?”
又一次,史棣文沒說話,只擡了一根食指,對着付荷一勾,再一勾。
就因為他對她勾了兩下食指,付荷便鬼迷心竅,一步步走了過去,坐在了史棣文的旁邊,也就等于坐在了他的臂彎裏。喜歡他嗎?當然。但付荷一向把喜歡和依賴作為一對反義詞。在她看來,喜歡是一種利人利己,比如她和史棣文曾經的各取所需。
但依賴?
依賴是一種損人不利己,為什麽要讓自己變得患得患失?為什麽要把沉甸甸的責任強加于人,害得人顧此失彼?
責任這東西,只要大家都能做到自己對自己負責,便皆大歡喜不是嗎?
但此時的當斷不斷,代表什麽?
只能代表她從喜歡向依賴邁進了一步,不是嗎?
付荷一聲嘆息。
這時,史棣文一扳付荷的臉,便要吻她。
付荷一伸手,擋在兩個人的嘴中間:“我有個問題。”
“問。”
“你和姜絢麗?”
“你想太多了。那我也有個問題。”
“問。”
“絕症?”
“滾!”
“有男朋友了?”
“你這是兩個問題了。”
“買一送一不行嗎?別那麽小氣。”
“你也想太多了。”
就這樣,史棣文用力地親了付荷,都沒有循序漸進的過程。付荷閉上眼:事情有這麽簡單嗎?只要他和姜絢麗不是一對“狗男女”,只要她沒有絕症,沒有男朋友,他們就可以繼續各取所需嗎?直到一陣反胃……付荷幡然醒悟。
事情當然沒有這麽簡單!
大壯!她這是色字頭上一把刀,把大壯都給忘了!
終于,付荷在吐出來之前,推開史棣文,起身,去打開了窗。
理查德克萊德曼從卧室中幽幽地傳出來。良久,付荷回過頭,只有玄關昏黃的光灑過來,讓安靜的史棣文亦真亦幻。是的,他垂着頭,一反常态的安靜,像睡着了似的。他的頭發該剪了,在人前一向是桀骜不馴地攏在腦後,此時垂下來,幾乎遮住了眉眼,以至于她看不出他的喜怒。
這時,付荷捕捉到……一陣若有似無的鼾聲?
鬧了半天,人老先生不是“像睡着了似的”,是真的睡着了!
付荷哭笑不得:“蚊子?史棣文!你別給我裝蒜啊史棣文!”
史棣文雷打不動。
終于,付荷還是扳着史棣文的腳,将他放平在了沙發上。沙發太小,他太高。他在好一番蠕動後,化身為一只煮熟的蝦。
回到卧室後,付荷心有餘悸地将床頭櫃上的孕期指南塞進了抽屜的最底層。
幸好,幸好史棣文止步于客廳。
半夜,付荷去了趟廁所,回到床上後,聽見史棣文也跌跌撞撞地摸去了廁所,甚至能聽見他制造的“水聲”,然後,聽見他的腳步聲沒有通往客廳,而是通往了她所在的卧室。
他熟門熟路地摸上了她的床。
付荷一蹬腿:“睡沙發去。”
史棣文搶被子:“太冷了,你這個蛇蠍心腸,都不說給我蓋個被子。”
付荷賞了史棣文第二腳:“怕冷?怕冷回家睡去。”
史棣文搶過了被子,再給付荷一蓋,就勢一摟:“快睡了,乖。”
“乖你個頭啊……”
“怎麽?想讓我來點兒不乖的?我也想。但今天我不勝酒力,恐怕沒那麽雄姿勃勃……改天啊,乖。”
就這樣,史棣文側身,當付荷是個抱枕,摟着她的上半身,一條腿壓住她的兩條腿,一轉眼便心滿意足地睡着了。付荷只能護住自己的“中段”,将此情此景通通怪罪于女性在力量上真的是一個弱勢群體。
☆、我病了
第二天一早,史棣文姍姍醒來時,付荷都整裝待發了。
他朝她自以為迷人地一笑。
她無視,将他一件襯衫丢在他頭上。在她家,之前留有幾件他換洗的衣物、香煙、水杯、拖鞋和剃須刀等等,她還沒來得及處理。他起身,當着她的面更衣,露出他不止是自以為,是真的還算迷人的身體。
這一次,她不看白不看。
養眼也算是一種胎教。
二人打車去公司。
途中,史棣文重提了昨晚的舊事:“我和姜絢麗真的沒事。”
當時,付荷在對着小鏡子塗口紅,上下唇一抿,啵的一聲。
別扭!
昨晚喝了酒口無遮攔是一回事兒,此時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清醒,他也清醒是另一回事——他和她之間不該有這樣的過問,更不該有這樣的過問後的澄清。
除了付荷,史棣文也別扭,轉了一下脖子,發出嘎嘎兩聲。
氣氛不對。
于是,史棣文打着哈哈惡人先告狀:“姜絢麗她也太不上道兒了。我和她不過就是吃了兩頓飯,瞧把她給心虛的,就差一邊搖着頭說沒有沒有,一邊昭告天下了。付荷,我就事論事啊,還是你大氣,在這方面我多能裝啊,你比我還能裝。”
付荷啪地合上小鏡子:“你這是誇我?還有,什麽叫不過就是吃了兩頓飯?你餓死鬼投胎嗎?”
距離宏利外彙只剩下兩個路口,史棣文一心二用:“師傅,前面靠邊停。”
這是老規矩——他提前兩個路口下車。
然後,他争分奪秒:“我不是餓死鬼投胎,是機靈鬼好不好?你吃醋了,我的飯就沒白吃。誰讓你好端端的對我若即若離?”
“你利用姜絢麗?”
“虧不了她,她是帶我去同學聚會。你也知道的,同學聚會哪裏是什麽敘舊,還不是人比人,氣死人?我陪她排練一次,亮相一次,我給她争了大光了好不好?”
出租車停靠在了路邊。
付荷一把拉住要下車的史棣文:“蚊子啊,我沒有對你若即若離,離是真的,即……是你誤會了。”
史棣文的眼中從惬意,到中立,再到有一絲惱火,不禁令付荷瑟縮了一下。
她知道,那一絲惱火代表她快要激怒他了。他未必對她戀戀不舍,但無法接受她的自作主張。他并沒有做錯什麽。而她在他并沒有做錯什麽的前提下,将他棄之如敝履,他咽不下這口氣。
這一天,秦思緣找了付荷的麻煩。
當時,付荷沒招誰,也沒惹誰地坐在位子上自己做自己的季度總結,只見一個翹臀坐到了她的桌沿上,再一擡眼,只見秦思緣居高臨下:“陪我喝杯咖啡?”
在走廊裏,付荷叫住秦思緣:“茶水間在這邊。”
秦思緣走向電梯:“速溶咖啡不叫咖啡,叫垃圾。”
藍鳥咖啡廳。秦思緣點了一杯美式,付荷有孕在身,只能喝鮮榨橙汁。秦思緣話裏有刺,說我女兒都不喝鮮榨橙汁了。
“你來宏利多久了?”秦思緣問道。
付荷不得不像個被提問的小學生:“快兩年了。”
秦思緣點點頭:“也就是說,我用了快兩年的時間,才看出你和我是同一類人。”
付荷的後背微微離開椅背:“那是我眼拙,我至今也沒看出我們是同一類人。”
秦思緣沒有賣關子:“在宏利,如果讓大家選一個‘最讨人喜歡的同事’,付荷,你說是你嗎?你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機會當選吧?因為你逢人便笑,處事謙謙有禮,也從不站隊。在這一點上,你的确和我不一樣。畢竟,如果讓大家選一個‘最惹人厭的同事’,我百分之百會當選。但在本質上,你只是一個傾聽者,一個從不對人傾訴的傾聽者而已。你和我一樣,從不對人敞開心扉,甚至在迫不得已的時候不惜敞開一個虛假、虛僞的心扉。”
付荷的後背又跌回了椅背。
她被秦思緣說中了。
只是……那又如何?
不敞開心扉犯法嗎?
靠人不如靠己,有什麽不對嗎?
秦思緣話鋒一轉:“你覺得你和毛睿算是朋友嗎?”
“毛睿?”付荷一頭霧水,這是哪跟哪。
秦思緣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美式:“如果你有哪怕一點點當他是朋友,就讓他別跟錢有仇,更別跟自己有仇。付荷,少他這一個客戶,餓不死你。”
“毛睿是你什麽人?”
“什麽人都不是。”
付荷心中有數:“那我就幫不了你了。我跟錢也沒仇,我更不滿足于餓不死,我還指着他奔小康呢。”
秦思緣起身,反将一軍:“随便你。對了,替我向Steven問好。”
目送秦思緣揚長而去,付荷怎一個灰頭土臉。無論她對秦思緣和毛睿的關系有多少種猜測,也只是猜測而已。反觀秦思緣對她和史棣文的關系,不說了如指掌,至少……心如明鏡?
數日後。
付有餘六十大壽。
付家一家三口在家裏慶祝。康芸燒了四葷四素八道菜,外加長壽面。付荷買了茅臺酒,外加一臺六十寸的液晶電視。兩杯下肚,付有餘喜笑顏開:“錦上添花啊!”
付荷知道,什麽叫錦上添花。
茅臺酒和六十寸液晶電視是添花的花,至于錦上的錦,是她肚子裏的大壯。
席間,付有餘把兩只雞腿夾給付荷和康芸一人一只。
付荷幾乎脫口而出:爸,我這就叫母憑子貴吧?
飯後,付有餘喝到走路走之字,但在摸出香煙後,還是走向了陽臺。
康芸追上去扶住付有餘:“說了你快三十年,別在屋裏抽,別在屋裏抽,都白說。六十了,這才知道心疼我們娘倆?但你這是心疼我們娘倆嗎?還不就是沖孫子……”
康芸以為付荷聽不見,但付荷聽見了。
但聽不聽得見又有什麽關系?
好像誰不知道似的。
付有餘生日的第二天,是史棣文的生日。
當初,史棣文還問付荷:“那你這輩子也忘不了我的生日了吧?”
當時,付荷還說:“你如果混到我要靠記住我爸,才能記住你,那你也白混了。”
“很少聽你提你爸,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一般人。”
當時,史棣文是三十歲。付荷恭維他,說三十歲是男人的黃金年齡。他不要臉地搖了搖頭:“錯,我幾歲,幾歲就是男人的黃金年齡。”
所以,如今三十一歲是男人的黃金年齡。
這一天是工作日,但付荷沒有在公司偶遇史棣文,一次都沒有。
直到下班,他致電她:“我病了。”
付荷頓了一下:“那你多喝水。”
史棣文真真假假地咳嗽了兩聲:“你這是要讓我的生日變忌日嗎?沒病死,也被你氣死了!”
付荷又頓了一下:“哦,對,今天是你的生日。”
史棣文都快把肺咳嗽出來了:“你你你……你忘了?”
“我上電梯了,挂了。”付荷挂斷了電話。
宏利外彙的樓下有一家水果店,經營在這種地段,水果的品相好是好,但價格也是真貴。付荷去挑了六個梨,帳都結了,還沒有決定是自己吃,還是去慰問慰問史棣文——三十一歲的孤寡老人。
然後一出門,她撞上了姜絢麗。
姜絢麗吓了一跳:“這麽巧?”
付荷以不變應萬變:“是啊,這麽巧。”
姜絢麗到底是太嫩了:“我有個朋友病了,我總不好空手去,朋友,就普通朋友!”
付荷點點頭,讓了路:“快去吧。”
就這樣,付荷拎着六個梨回了家,一分錢一分貨,真甜。
對于史棣文的做法,付荷自問自答了一把:顯然,她是史棣文的首選。顯然是她對史棣文無情無義在先,史棣文才退而求其次地“求助”了姜絢麗,對此,她該感到自豪嗎?該,她該感到自豪。
畢竟,她和他的關系中從來都不該有占有欲。
轉天,午飯時間。
瞿部長招呼大家一塊兒下去吃飯,被秦思緣譽為“最讨人喜歡的同事”的付荷自然是聽招呼的其中之一。走出市場部前,付荷和不聽招呼的秦思緣對視了一眼,秦思緣的眼神無非是在說:你看,你又讨人喜歡了。
但如此一來,付荷就沒法錯過用餐高峰時間了,也就沒法錯過史棣文的用餐時間了。
然後,付荷目睹了史棣文搶占沙發座的全過程,勝利後,他還對其餘落敗者抱拳,意思是承讓,承讓了啊。
幼稚……付荷都替他老臉微微一紅。
不多時,他身邊便聚集了他的“狐朋狗友”,也不怕被他的噴嚏連連和吸溜吸溜的鼻涕傳染了。
瞿部長被人禮讓了個沙發座,付荷所坐的位置,和史棣文背靠背。
這樣的位置,讓付荷很難不聽到史棣文那一桌從國際關系聊到了娛樂圈。
這時,付荷收到一條微信,來自史棣文:梨好吃嗎?
付荷心服口服:他一張嘴吧啦吧啦地就沒停過,手指頭也不閑着?
緊接着是第二條:姜絢麗跟我說你買了幾個梨,我記得你不愛吃梨啊?
緊接着是第三條:昨天是姜絢麗給我打電話,聽聲音她也聽得出我感冒了,找我要地址,說要給我點個病號飯,誰知道她自己做了外賣小妹……付荷,這事兒你真不能怪我。
付荷一直沒回複。
直到對面一個同事問她:“付荷,笑什麽呢?”
她這才知道她在笑。
這算什麽?“不正當關系”的不退反進嗎?
這真是大事不妙……
這時,于敖致電了她。
付荷沒離席,直接接通了于敖的電話。于敖問她下班後有沒有時間,說有東西要給她。她連什麽東西都沒問,一錘定音:“好啊,你六點來接我。”
同理,史棣文也很難不聽到付荷“嗲嗲”地敲定了下班後的約會。
挂斷于敖的電話後,付荷回複了史棣文:梨很好吃。
緊接着是第二條:另外,我有男朋友了。
沒有第三條。
她覺得,她是時候快刀斬亂麻了。
此後,她便覺得後背忽冷忽熱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史棣文在心灰意冷和暴跳如雷之間忽冷忽熱,然後,那溫度穿透了兩層的椅背。
☆、三個哥哥和一個妹妹
晚上六點。
付荷準時下班,在樓下和準時來接她的于敖會合。
至于于敖給付荷的東西,是那天他給她拍的照片——那天被她命名為“雌兔眼迷離”的照片,如今,經過于敖的後期,再落在一張實打實的相紙上,好歹也算是個“作品”了。
付荷愛不釋手:“我單方面宣布,于敖先生,你距離藝術家更近了一步。”
于敖被逗笑了:“那付荷小姐,我也單方面宣布,你除了是個很有意思的潛在客戶,還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女孩子。”
“女孩子?”付荷的眉毛一高一低:“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
“你二十三,我二十八,這其中還不排除你往大了說,我往小了說的因素,我至少年長你五歲,你叫我女孩子?實不相瞞,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時,史棣文也下班了。
一切盡在付荷的掌握中。到最後,她和史棣文仍做到了“各取所需”——她讓于敖來接她,從某種程度上就是為了給史棣文看,而史棣文,他是個要眼見為實的人,那就讓他看,讓他眼見為實。
然後,付荷請于敖吃了頓火鍋。
付荷在清湯鍋裏涮着豆腐和娃娃菜,聲明道:“不是我掃你的興,是我真的沒什麽胃口。書上說,過了前三個月會好轉,但也不是絕對。”
于敖緩緩放下了筷子:“你是認真的?”
“我就差把‘認真’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但是你單身,對嗎?”
清湯鍋太對胃口了,付荷一口接一口:“對,我單身,所以我的全稱是單身準媽媽。”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于敖找不到頭緒:“你……你是和男朋友分手後才知道有了這個小生命嗎?我不是對單身媽媽有偏見,只是,這真的不是一條大多數人會走的路。付荷,你男朋友……或者說前男友知道這件事嗎?”
付荷擦了一下嘴:“不管是男朋友還是前男友,這不關他的事。”
“那小朋友呢?你做出這樣的選擇對小朋友公平嗎?”
“于敖,我知道我在這件事上于情于理都站不到制高點,但這是我最後的決定。”
一時間,二人的氣氛冷下來,只剩下火鍋咕嘟嘟地沸騰着。
付荷用下巴指了一下火鍋:“還要繼續嗎?”
“當然。”于敖重拾了筷子。
付荷換了個話題:“說說你吧。”
于敖笑了笑:“我有三個哥哥和一個妹妹。”
“超生游擊隊嗎?”
“沒錯,就因為我爸媽想要個女兒。”
付荷的聲調高了八度:“No Way!怎麽會……怎麽會想要個女兒?”
“付荷,你該不會重男輕女吧?”
“重男輕女怎麽了?重男輕女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于敖的聲調也高了八度:“還要傳宗接代嗎?但女人早就頂了半邊天,女兒更是爸媽的貼心小棉襖。”
付荷若有所思:“照你這麽說,你們于家男女平等,甚至于重女輕男,你上頭還有三個哥哥,那将來……你這個于家老四去女方家做個倒插門,孩子随女方的姓,也是無所謂的了?”
于敖雖然雲裏霧裏,但還是點了點頭:“可以這麽說。”
付荷感慨萬千:“哎,相見恨晚,相見恨晚啊!”
于敖抓住了蛛絲馬跡:“所以你……只是為了讓孩子随你的姓,才要做單身媽媽?”
“不,傳宗接代對我來說是屁話,但婚姻更是。”
翌日。
史棣文賠錢了,而且,聽說不是小數目。
宏利外彙的交易部大體可分為團隊作戰和個人作戰。宏利的每一名交易員,都是從團隊作戰開始,憑本事說話,沒人能留下來濫竽充數,要麽走人,要麽晉升到個人作戰。
當年,史棣文是用時最短晉升到個人作戰的,記錄保持至今。
付荷還記得,史棣文曾在床上跟她摳字眼,說“用時最短”僅限于他的晉升,在她這兒……他可是持久型的。
總之這一天,付荷是在茶水間聽說史棣文賠錢了的。
甲說:真沒想到,Steven也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時候,連加了三次倉。
乙說:這有什麽沒想到的?他也不是機器人,也會受情緒的左右。
甲又說: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就是說幹我們這一行錢和情緒不可兼得。
付荷端着水杯從茶水間去了電梯間旁邊的天井窗。
室內是嚴禁吸煙的,但法不責衆,天井窗也就約等于了吸煙區。
果然,史棣文在那兒。
還有幾張其他公司的半生不熟的面孔。
史棣文用餘光掃到付荷,便掐了煙,走過來:“找我?”
付荷按了下樓鍵:“聽說你馬有失蹄,人有失手了?”
“這是哪個大老爺們兒也這麽愛嚼舌根子?”
“我都說了,感冒了就多喝水,藥吃多了,腦子都吃壞了。”
“那也比你這個沒腦子的強。”
“你什麽意思?”
史棣文站在付荷旁邊,也做出一副等電梯的樣子:“你說我什麽意思?來接你的那個小白臉比我強在哪了?”
“蘿蔔白菜,各有所愛。”
“各有所愛?愛?他成年了嗎?你和他有共同語言嗎?”
付荷兩只手下意識地轉着水杯:“幹嘛啊史棣文?演得像我甩了你似的。”
“到底是誰演?不是你演得像等電梯似的嗎?拿着個水杯,下樓澆花啊?找我就說找我,欲蓋彌彰。還有,我沒賠多少,而且人有失手,說的是偶爾才失手一次,你不用擔心。”說完,史棣文走了。
電梯來了。
被拆穿了的付荷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只能咬着牙自言自語了一句:“我……我擔心個屁啊。”
數日後。
毛睿來找付荷:“我來參加你們那個‘賠也賠個明白’的培訓班。”
關于培訓,付荷建議過毛睿N次了。畢竟,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就算毛家有金山銀山,付荷也受不了毛睿用金元寶和銀元寶打水漂。但毛睿就兩個字:沒空!
直到那天秦思緣在藍鳥咖啡廳找了付荷的麻煩,付荷第N+1次建議了毛睿:“賺不賺的咱另說,你先掃掃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