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治世浮華(16)
江南剛下過一場大雨,雨後初晴,空氣清新得很,陽光也很明媚。
李元吉疲憊地從外面回來。
那天的黑臉漢子正在院裏搭架子,徐蟄在一邊指揮,小貓們圍繞着木頭還有徐蟄快樂地奔跑。
見到李元吉,徐蟄關切地問道:“怎麽這麽累?”
李元吉說,“遇到了幾個姑娘在打水,就去幫了一把,沒想到後面又來了十幾個姑娘,挨個給她們打水不說,還一直圍着不讓走,說了好一會兒話我才脫身,以後再也不随便給人幫忙了!”
徐蟄揶揄笑他:“一個相中的都沒有?”
李元吉說:“打完水都快累死了,哪裏有功夫看!我要習武,這具身體實在太差勁了,要是換成以前,別說幾桶水,就是人我也能全都舉起來。”
你說的那是李玄霸的設定吧?
徐蟄笑着哄了他兩句,黑臉漢子也笑得憨憨地。
這黑臉漢子名叫宗羅,李元吉問他為什麽也會在這裏,他說是從東宮跟着一起過來的。
李元吉又跑去質問徐蟄,為什麽寧肯帶着宗羅,也不帶他一起?
徐蟄告訴他:“宗羅是李世民的人。”
李元吉想起自己剛過來的時候,直接跟宗羅說要找“大兄”,“李世民豈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了?那該怎麽辦?”
“放心就是,李世民那邊我自有辦法。你随意就是,沒人會揪着這點不放。”“大兄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究竟做了多少事?”李元吉回憶了一下,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在一起的,兄長沒有出過東宮,很多消息還是靠他來傳遞的。
他是神仙嗎?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所有問題。
徐蟄以為他還在為自己隐瞞詐死的事情不滿,解釋道:“詐死一事,沒有提前告訴你,是我的不是。但我也是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你可願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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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吧。”
“如果你提前知道我是詐死,東宮人員來往衆多,前來吊唁的人也不少。你我一直親近,肯定有不少人到你跟前打探,即便言辭中不出疏漏,你能确定自己的情緒到位,不被人看出?”
李元吉認真地想了想,宮裏人精太多了。別說長孫無忌、魏征他們,就連李治他都未必能瞞德住。
李元吉搖了搖頭,“不能。”
徐蟄道:“不止如此,哪怕你不知道我是詐死,表現出來的難過少上幾分,都會引起他人猜忌。”
“為什麽?他們又不知道我們是什麽身份,稱心對李承乾是真情還是假意也有人管?”
“李治會在意。”
李元吉咬着牙:“他可真是個好弟弟。”
“現在你我與尋常百姓無異,李治是個親王,将來還會是太子,再以後就是皇帝。他的猜疑不需要證據,只憑一個想法,就能派人追查過來。到那時,還能安靜過日子?”
李元吉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沮喪道:“不能。”
“如今你在葬禮上的落魄衆人看在眼中,又是在我下葬後,跟随蘇氏前往封地時失蹤,誰也拿不準是蘇氏動的手,還是你傷心難耐,自行離去。無論哪一種,理由都足夠充分,不會引人猜忌。”
确實,這麽一來沒人會奇怪稱心的下落。
他本來就是卑微低賤的人,攀附在李承乾這棵大樹上才得以進入衆人視線,如今樹倒了,沒有人會在意他的死活。
李元吉還是覺得不安,李承乾身體太差了,說不準哪天就……
他上前用力抱住徐蟄,眼眶又濕了,“大兄。”
“好了,都過去了。”徐蟄被他勒地站不穩,靠在他身上,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不是要練武嗎?我看宗羅的武藝不錯,你可找他讨教讨教。”
李元吉放開他,“好,反正是李世民的人,不用白不用。”
說完李元吉去找宗羅一起搭架子去了。
他們準備在院子裏搭個葡萄架,下面種上葡萄,就算結出的果子不好吃也沒關系,既能乘涼,還可以當貓爬架。
徐蟄還在城裏買了幾間鋪子,也不拿來做生意,直接租出去,每個月按時收租就是一筆收入。三個男人花銷不大,但是院子裏養的貓花的多,每頓飯都是雞鴨魚肉,混着胡蘿蔔、南瓜,想存錢有點難。
李元吉閑不住,經常出去亂逛,還想着要不要再買一間鋪子,直接開個肉鋪,省的不夠喂貓。
他長得好看,言行又潇灑,而且對自己的模樣沒有概念,典型的“美不自知”,比起城裏的文人雅客親切又灑脫,而且不迂腐,也不會仗着自己模樣好,就看不起別人,獲得了街坊四鄰的好感,都想給他說媒。
這天李元吉終于決定開肉鋪,出去詢問飼養牲畜的事了。徐蟄在院子裏看書,宗羅在一邊打拳,忽然就有人來了。
來人是個挺富态的大娘,穿的衣服不錯,頭上還有一支金釵,“是李齊家吧?”
徐蟄放下書,拿起旁邊的拐杖站起來,“您是?”
大娘笑着說,“哎呀,你剛搬來不認得我,我住在西巷,夫家姓陸,是個媒人。街坊四鄰沒有不認得我的,你的鄰居顏老爺,當初還是我給保得媒。長輩在家嗎?”
徐蟄道:“家中父母早逝,我是他大兄。”
陸婆婆打量他,看到他手裏的拐杖後皺了皺眉,臉上還是帶笑的,“這兩天光見李齊在外面跑了,都沒見過你。”
“我名見叫李成,如您所見,腿腳不方便,不常出門。”
陸婆婆問:“大郎可曾婚配?”
徐蟄道:“不瞞婆婆,我大兒子已經六歲。”
陸婆婆道:“诶!你家二郎呢?”
徐蟄說,“至今獨身。”
李元吉溜溜達達地回來,看到大兄正拄着拐在院子裏慢慢走,直接坐到了他的矮榻上,“我頭一次見到養雞鴨的院子,滿地都是毛和屎,髒死了。怪不得大兄不願養,只弄這幾只貓就夠我受的。”
貓擅長捕獵,吃肉的貓糞便味道不大,方便隐匿行蹤。
但是徐蟄并不想養貓,要不是為了和李元吉的約定,他絕不會主動養小動物。
徐蟄走累了,跟李元吉說,“你今天做了什麽?”
李元吉道:“去跟人商量着買了雞鴨和羊肉,還雇了一個人負責賣肉。鋪子盤下來了,到時候可以直接當甩手掌櫃,只等着來錢就好。有錢真好,不然什麽事情都要自己幹,我可幹不了。
“對了大兄,聽說皇帝冊立李治為太子了,還順便追封息王為隐太子。你說他這是什麽意思?”
是在暗示徐蟄還活着嗎?
徐蟄道:“他想怎麽做就怎麽做,與我們沒關系。”
李元吉道:“說的也是。”
徐蟄說:“跟我來一趟,有東西要給你看。”
李元吉站起來:“是什麽?”
徐蟄腳步慢,李元吉就跟在他後面一起磨蹭,好一會兒才進屋。徐蟄坐下,讓李元吉也坐,攤開桌上的畫像,“你看看有沒有中意的。”
李元吉懵懵的:“……這是,選妃?”
“是相親。”徐蟄糾正:“看上你的姑娘不少,都托人來打聽了。原本還能再多幾個,只是我腿腳殘疾,把人吓跑了。”
“那是他們眼光不行,這種膚淺的人,我還看不上呢。”
“剩下的都是不膚淺的,你看吧。”
李元吉噎了一下,說不出是什麽心情,展開畫卷挑挑揀揀,最後一個都沒看上。他煩躁地把畫丢到一邊,終于抓住了重點,“大兄還沒娶妻,怎麽就輪到我了?”
徐蟄幽幽道:“誰說我沒有娶妻?”
“照這麽說,那我也娶了。”
“不,你沒有。”
“憑什麽?!”
“長兄如父。”徐蟄深深嘆氣,“父親不在了,我當然要擔負起照顧你的責任,親眼看你娶妻生子才好。”
李元吉:“……”
李元吉不排斥娶妻,知道徐蟄和他的這番對話玩鬧的成分居多,也知道看似輕松的氛圍下,徐蟄對他的擔心和挂念。
兄長肯定看出來自己的不安了。
這裏沒有他的妻妾,沒有孩子,沒有父親,甚至從前的舊部也沒了。
他只有兄長。
天不遂人願,兄長不能陪他一輩子。兄長放心不下他,想要給他建立新的羁絆,叫他在失去兄長後,也能好好活下去。
詐死的事情,他的反應也吓到兄長了。
李元吉松松懶懶地坐着,“我怎麽感覺跟做夢似的?這些姑娘的家世,兄長都了解了嗎?”
徐蟄:“……是我疏忽了。”
“所以說嘛,大兄還是太草率了。誰知道她們是什麽人,萬一娶個河東獅回來,我就收拾東西離家出走,大兄自己跟她過日子吧。”
“是你娶妻,不是我。過什麽日子?”
“長兄如父,她嫁給我,替我盡孝道也是應該的。”
徐蟄覺得李元吉越來越不着調了,“整天在外面瞎混,都學到了些什麽?還不如以前聽話,你是越來越難管教了!”
李元吉笑着說,“那大兄可得多教教我。”
“我現在不想見到你,別在我跟前礙眼了!”
李元吉麻溜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