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因為某個死氣沉沉的腐敗老人從間桐家消失,整座宅子都變得鮮活起來。
這是晚秋時分少見的溫暖晴天。間桐雁夜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裏一邊清掃落葉一邊打鬧的少年少女。正午的陽光太過明亮,令早已習慣黑暗的間桐雁夜不自覺地眯起眼睛。
暖陽之下歡笑的少女被籠上了一層光暈,蹁跹的裙擺在她跑動之際翻飛着。在間桐雁夜眼中,這個名為間桐櫻的女孩子,簡直是如同天使般的存在。
但這并非對所有人而言。在與間桐櫻鬥嘴中敗退的慎二一如既往地哭着跑開,而少女則轉向雁夜,綻放了一個宣告勝利的燦爛笑容。
這種被寵壞了的任性男孩,就應該由伶牙俐齒的小櫻來教育啊;而且,小櫻這麽活潑有什麽不好。雁夜想着,回了對方一個微笑。
決戰時刻已經來臨,這麽安逸的時光應該不多了吧。
間桐雁夜如是感嘆。之後,就看到某個他并不想見到的家夥走了過來。
雁夜目瞪口呆。雖然二人之間的合作關系并未完全破裂,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言峰绮禮竟然還敢出現在間桐家、出現在自己面前——在發生那種事情之後。
話說回來,自己到底該用怎樣的表情來迎接對方呢。
不然……直接逃回屋子?
認真考慮這一方案的雁夜,在看到小櫻向言峰绮禮迎過去的時候,騰地站了起來。
小櫻對言峰绮禮有着奇怪的誤會,不會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這樣想着,雁夜向那一大一小二人走了過去。不幸的是,他的猜測成了真。
“……雖然您對我父親有興趣,但是,請不要如此糾纏!”
聽到小櫻的話,間桐雁夜難堪得恨不得立刻昏倒,只得快步過去。
“神父,和我進屋。”丢下這句話,雁夜将绮禮從間桐櫻面前扯離。而原本填滿了他內心的、不知如何與言峰绮禮相處的尴尬,就這樣在不經意間,被化解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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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繼續用公事公辦的态度吧。反正現在是在間桐家,而自己也并非會任對方為所欲為的狀态。這樣想着,雁夜将來人引入客廳。“你會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已經将Archer收服為自己的從者了。看來,你也找到了不得不作戰的理由啊。”
言峰绮禮盯着雁夜的側臉看了一會兒,才給出答複。“嗯。現在,只剩下Berserker、Archer與Saber三個陣營了。”
“噢?”雁夜起初有點意外,之後便了然道,“你教唆Archer去幹掉了Rider嗎。”
“是他自己的決定。他認為,重回世間的、曾經為‘王’的英靈或許有很多,但最終留下的王者,只能是一個。”
而那個金光閃閃的家夥是人類史上最古老的王者,當然無人可敵。早已做過調查的間桐雁夜,為故去的Rider嘆息了一聲。“那麽,現在就很簡單了。由Berserker去牽制Saber——會盡力除掉騎士王的。至于衛宮切嗣,就交給你了。他這個人,是打着親手除掉所有禦主的主意來作戰的。我和他交過手,可以肯定的是,我并沒有殺掉他的能力。反正,你一直都想與這位魔術師殺手進行決鬥,不是嗎?”
言峰绮禮緩緩點了點頭。“對于這一方案,我沒有異議。但是,在那之後呢?”
通過合作,Archer陣營與Berserker陣營或許能夠留到最後;但是,聖杯只會選擇一人。這是他們彼此都清楚的事實。
雁夜笑了出來。“現在談這個未免太早。雖然無論是我的Berserker還是Saber都不可能戰勝你的從者,但你也不要太樂觀。如果你被衛宮切嗣殺死,或是我因為被Berserker耗盡魔力而死掉,那麽,事情便會有所不同。”
間桐雁夜平靜地談論着自己死亡的可能性。那是他關于前世的記憶。為了令Berserker能夠殺死Saber,自己解除了蘭斯洛特“無毀的湖光”的禁制。然而,這柄寶具将自己全部的魔力與所剩無幾的生命一并蠶食掉了,也導致了Berserker的戰敗身亡。
自己曾在廢墟中爬起,穿過漫天火光返回間桐家,希望能用生命的最後一刻解救小櫻——雖然并未成功。現在想來,那片大火恐怕就是聖杯引起的,也預示着第四戰的終結。
只是,不知道言峰绮禮與衛宮切嗣,誰才是前一世的贏家呢。
雁夜反常的沉默令绮禮感到在意。微微探出頭去,绮禮想要看清對方的表情,而對方臉孔的某些明顯變化令他皺起眉頭。“雁夜,你的眼睛……”
聽到那個敏感字眼的一刻,間桐雁夜便打算将頭轉開。然而近在咫尺的男人強硬地捏住了他的下巴,令他無處可躲。雁夜無可奈何,只好順從地對上绮禮的視線。
在绮禮記憶中,那雙輪廓柔軟的細長眼睛擁有着黑色的瞳仁,只偶爾在使用邪術的時候浮現出難以辨認的一絲深紫色光華。但現在,對方的雙眼完全轉變為了深紫色——那是任何人的肉眼都無法忽略的改變。暗紫色的光芒與對方毫無血色的白色肌膚結合在一起,産生了一種詭異的美感。
就像是從內部開始崩毀的身體,在生命即将燃盡的前夕,忽然孤注一擲般地綻放出驚心動魄的美麗來。
為什麽呢。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體內的魔力也沒有衰頹的跡象。但是,自己在碰觸這個人的時候心中很是不安,仿佛,對方正在以自己無法阻止的方式壞掉,并且,趨近于死亡。
“只是從家裏的長輩那裏得到了幫助而已。你不要想太多了,神父。”這樣解釋着,雁夜感到心髒內部傳來屬于某個腐朽生命體的冷笑。
髒硯是在嘲諷自己與言峰绮禮扭曲的關系。這個認知令雁夜不快。
绮禮抿緊了嘴唇。“如果你取得聖杯,就能擺脫他的約束嗎?”
雁夜猛地擡眼看向對方。“難道你會将聖杯讓給我嗎?”
“為什麽不?”言峰绮禮反問,微笑中有着足以以假亂真的誠懇,“對于聖杯,我并沒有什麽期待。但你,則是有着不得不贏取聖杯的理由,對吧。”
“也就是說,”仿佛不敢相信般,間桐雁夜遲疑地确認着,“只要我按照約定殺掉Saber、你除掉衛宮切嗣,之後,你便會将聖杯給我?”
“當然,聖杯是一定會讓給你的,雁夜。”言峰绮禮繞到了對方背後。
在雁夜看不見的位置,绮禮露出冰冷的微笑。
和衛宮切嗣除了武裝沖突便再無交集的雁夜,只能與那個男人不死不休。目前看來,雁夜除了與自己合作便別無他法。而自己,是絕不會将聖杯讓給任何人的。
Berserker有能力重創Saber,同時也會将間桐雁夜所擁有的魔力消耗殆盡。
自己只要令英雄王将兩敗俱傷的英靈們殺死,聖杯戰争便結束了。
得勝的自己,能夠将間桐雁夜掌握在手心。
被美好宛如天堂的泡影所誘惑的間桐雁夜,将不可避免地因功敗垂成而陷入絕望。但是,即便是痛楚沁入骨髓、滲入肺腑,為了間桐櫻,這個男人也一定會在絕境中活下去。同樣,用那個少女來要挾,雁夜便不可能不屈服。
到那時,自己就能徹底占有這個并非無暇、但絕對純粹的靈魂。
之後,自己便可以在漫長的歲月中,以激烈甚于愛意的狂熱,将對方的靈魂一點點碾碎。
另一邊,低頭不語的間桐雁夜,安靜地露出了嘲諷的笑意。
言峰绮禮這個人是不可相信的——這是不需要進一步驗證的事實。對方只是算準了自己走投無路、別無選擇,就像前世那樣。自己只是對方扭曲欲望的發洩口而已,從來就沒有“溫柔”與“善意”存在。
當然,自己也絕不會再給與對方哪怕一絲一毫的信任。
用一貫平靜清冷的聲音,雁夜開了口:“但願你不要像上次那樣。”
間桐雁夜所指的,是對方在與時臣對決一事上的陷害。然而,他話剛說完,便發覺對方的手臂從後方繞了過來。意識到對方想要擁抱自己,雁夜慌忙跳了起來。
面對雁夜那激烈的反應,言峰绮禮茫然地眨了眨眼。在這之後,他的雙頰罕見地泛起了淡淡的紅色。“是我做得過火了。我并沒有想到你會昏過去……”
終于意識到對方理解成了另一件事,雁夜不由得尴尬起來。“你的思維太過跳躍了,神父。你想的那件事,我并不想評判。”
“在你不情願的情況下,我強迫了你。你是在為此而怨恨着我嗎。”
雁夜微微擡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神父。在對方臉上,他辨認出了名為“不知所措”的情緒,那令他終于想起,對方其實比自己小了四歲,從某種意義上說,還只是個小孩子。
雁夜感到好笑地搖了搖頭。“我并不恨你啊。你為我提供魔力,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但你已經不想再被我碰觸了。”绮禮目光炯炯地注視着雁夜。
“你想太多了。”被如此注視,雁夜難耐地阖上了眼。但隔着薄薄的眼睑,他仍舊依稀感到了對方如炬的目光。
以面對面的姿勢,绮禮再度伸過手臂。這次雁夜沒有躲避,任由對方抱住了自己。對方強壯有力的手臂收得過緊,令雁夜呼吸困難、幾乎窒息。
“你身上發生的變化,如果不想告訴我,就不要說吧。”低沉的聲音流進了間桐雁夜耳中,“但你看起來很累,需要休息。”
原本想說的嘲諷話語卡在了喉嚨裏,雁夜低下頭去。“神父。”他輕聲喚道,聲音中的苦澀順着喉嚨倒流,一直進到他心裏。
“嗯。”绮禮将手覆在他的後腦輕輕施壓,令雁夜将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雁夜沒有抵抗,順着動作靠了過去。
明明不該這樣的,他想。每次這個人向自己伸出手,随即而來的都是欺騙、背叛和羞辱。
然而,也只有這個人會在自己孤獨前行時硬生生地闖入自己所在的道路,讓孑然一身的自己靠在對方肩上。
***
間桐當主将年輕的神父送走時,他的女兒以出離憤怒的目光注視着客人離去。
如果怒火能夠以魔術形式得以具現,那麽,言峰绮禮現在已經死了。
對于這個假設,雁夜毫不懷疑。
“我覺得,那個人會将爸爸從我身邊奪走。”這是間桐櫻的解釋。
對此,雁夜感到十分無語。
不過,如果自己在決戰中被言峰绮禮奪走性命,那這還真是糟糕的預言哪。
“小櫻,爸爸等一下會出去辦事。”雁夜輕撫着少女的頭頂,以輕緩的語氣說道,“這次,你要乖乖待在家裏,不許因為奇怪的東西而跑出去噢。爸爸不在的時候,你要聽鶴野叔叔的話。”
間桐櫻乖巧地點了點頭。“那麽,爸爸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雁夜思索片刻。“嗯……這次的事情有點棘手,很難确定時間呢。”
沒有得到可靠的答案,少女不滿地撅起了嘴。但很快,她便又一次地笑了出來。“那麽,就再度約定吧!不管是怎樣的麻煩,請父親在解決之後立刻回家來!”
怔然過後,間桐雁夜跪下擁住了伸出小指的少女,在對方額頭上輕輕烙下一吻。“沒有誰能将我從小櫻身邊奪走。只要爸爸能夠取得勝利,就會立刻回來。”
“嗯!”少女笑得眉眼彎彎,大聲祝福道,“必将勝利歸來!”
少女直覺性的不安,在青年溫暖的懷抱中得到了纾解。她将那只沒有得到回應的、代表着達成約定的手收了回來,攀上了雁夜單薄卻十分可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