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位于冬木市郊外、被改造成完美魔術工房的間桐家宅院,在經歷過現代熱武器的侵襲之後仍舊伫立在那裏,看起來似乎完好無損。
但也只有外表完好,內裏簡直一片狼藉。桌上原本被鎮紙壓住的紙張四散紛飛,牆壁上添了許多彈孔,地板上散落着破碎的木頭以及蟲屍。為了抗擊入侵者,間桐當主不得不啓用蟲術,而這令宅子內部更加混亂。
将被衛宮切嗣破壞的魔術結界修補好,間桐雁夜扶着牆,沿着樓梯慢慢走入地下。
雖然擊退了敵人,但雁夜也遭到了重創。肩上被特制子彈撕裂的傷口深可見骨,極長的傷口将他大半鎖骨暴露在空氣中。鮮血和着汗水一同滑落,令他看起來像是已經被血浸透。然而,他的瞳孔仍舊清澈,意識也還算清醒。
這個衛宮切嗣,是想把整座宅子都炸掉嗎。還是說,這家夥是假意合作,意圖趁機殺掉自己呢。
默默抱怨着,雁夜來到髒硯日常修行的和室之外。以慢得可憐的速度,他将拉門一點點打開。
瘦小幹癟的老人原本是背對着他跪坐,此刻則站起身來。“入侵者被趕走了嗎。”蒼老的聲音不急不緩,仿佛并不在意家宅被入侵這件事,“是哪一陣營的呢。”
“是Saber的禦主。”雁夜将臉上的血跡擦了擦,露出了蒼白的本來面目,“本來可以用翅刃蟲吞噬幹淨的,但是……”看着髒硯轉過身,雁夜露出了嘲諷的笑容,“你放在這具身體裏的蟲子,似乎已經到極限了。”
被刻印蟲改造過的身體,已經擁有了豐富的魔術回路。充沛的魔力令雁夜能夠繼續進行魔術師的活動,也維持着他這具瘦弱身體的生命。然而,頻繁的戰鬥與召喚從者,令體內的刻印蟲在某種意義上過于疲勞,終于在雁夜與衛宮切嗣的對決中盡皆死亡。
“哼,說得好聽罷了。迄今為止,你不是還沒有勇氣殺死哪怕一個人嗎。”髒硯反唇相譏,将魔力在手中凝結成利刃,“過來吧。”
雁夜低下頭走了過去,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快得令人不及覺察。他知道,髒硯會為他取出蟲屍、再植入新的蟲子。
依照他如今的魔術水平,即便體內沒有刻印蟲,在短時間內也仍舊能高效戰鬥。但是,沒有刻印蟲以吞噬血肉的方式激化魔力再生,他便會迅速耗盡魔力而死——如果沒有外部來源的話。
更重要的是,間桐髒硯正是以植入他身體以及心髒內部的刻印蟲來威脅他的。那是間桐髒硯束縛他的枷鎖。
雁夜在髒硯面前跪了下來,用與對方矮小身軀齊平的姿态,準備承受即将到來的痛苦。
雖然對雁夜寄予厚望,但對于自己的小輩,髒硯并沒什麽體恤之情。他直接将魔術化形的利刃刺入雁夜的內髒。
心髒被刺穿的痛感令間桐雁夜在那一瞬間窒息,甚至産生了即将死亡的錯覺。無力地倒在地上,他開始瘋狂地咳嗽。大量鮮血從喉間洶湧而出,其中還夾雜着破碎的蟲屍。
Advertisement
這樣的痛苦還是第一次體會。不知道,前世被髒硯改造和訓練的小櫻,是否也經歷過更換刻印蟲的痛苦呢。
一想到少女,間桐雁夜原本渙散的意識便聚集起來。他用手緊緊捉住了胸前被血浸透的衣襟,将身體蜷縮起來以緩解劇痛。
低頭看着地上模樣悲慘的青年,髒硯以愉快語氣贊賞對方:“哈哈,已經受了這麽重的傷,卻能挺過來而沒有暈過去嗎?能将你培養成如此優秀的魔術師,老朽真是深感自豪。只可惜你不是女孩子,否則就可以用你的身體來孕育聖杯容器了。”
對聖杯戰争起源以及艾因茲貝倫家制造容器的方式有所了解,原本已經緩解嘔吐沖動的雁夜再度感到了惡心。“你那種贊揚并不能令人感到愉快啊,老頭。”
間桐髒硯對着雁夜打量了一番。他原本想要欣賞對方疼痛不堪的模樣,因此對雁夜的傷勢袖手旁觀;但對方看起來失血過多,令他擔憂對方無法忍耐植入刻印蟲的過程。
将雁夜拉了起來,髒硯為對方治愈了肩上觸目驚心的巨大傷口。他打算繼續治療要緊的傷處,伸出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中。
原本應該是只能在外力拉扯下直起身的間桐雁夜,卻忽然兇狠地發難,将事先藏起的短劍幹淨利落地刺入了老人腐朽不堪的身體。
被刺中的一刻,髒硯的身體詭異地扭曲起來,皮膚塌陷下去,虛假的血肉現了原形、化為無數飛蟲向四周撲閃着翅膀四散開來。
拖着被血浸泡了的身軀,雁夜眼中閃耀着強烈的光芒。先前在做戲一般的戰鬥中節省下來的魔力,此刻被他拼命地灌入手中緊握的利器。竭力遏制了身體的顫抖,他用盡全身氣力将利器刺向地板——
間桐髒硯的本體被他捕捉到了。以蟲子僞造的軀體已然散盡,形狀奇特的腦蟲被他深深地釘在地板上。
成功了嗎?
前世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如果體內的所有刻印蟲都因為暴走而死亡,那麽,自己被髒硯控制的那一道“聯系”就會被切斷;只是,魔力耗盡、體內蟲子又全部死亡的話,自己的生命也會走到盡頭。
為了令間桐髒硯親手将蟲子取出,雁夜費盡心思設下了整個局。可以說,他用來刺殺對方的策略,全部源于對方給自己的折磨與“教導”;甚至,連破壞魔術回路的方式,都是對方教的。
然而,被劇痛影響了判斷力,雁夜并未刺中要害。
會成功的。只是一只蟲子而已,只要将它碾斷,就能将這老怪物徹底殺死。之後,再用魔力修補心髒的傷口就好。
這樣鼓舞着自己,雁夜極其艱難地調整着刀刃的角度,試圖将地上扭動的蟲子切成兩截——
疼痛與力氣都在這一刻消失。間桐雁夜倒在了地上,甚至感受不到體內原本應當充足的魔力。借着眼角的餘光,他看到作為髒硯本體的腦蟲從泛着藍光的刀刃之下滑脫。
“怎麽忘記了呢。”間桐雁夜低語。
直到這時候,他才忽然想起,自己體內的蟲子并未被全部排出。
經過髒硯改造的□□,令身為男人的自己也可以從他人那裏奪取魔力;它們平日不會發作,甚至令雁夜忘記了,它們也是髒硯用來控制自己的工具。能夠通過“掠奪”來提供魔力的蟲子,當然也可能聽從主人命令切斷宿主的魔力。
他絕望地笑出聲來。
但是,這樣也不行嗎。在理論上能夠成功的計劃,卻因為失手而宣告失敗。自己,還真是不夠走運啊。
在萬念俱灰中,間桐雁夜無法自制地流下眼淚。
“雁夜呦,真是要對你刮目相看了。老朽險些就被你殺掉。”
陌生的聲音驀地響起,在屋內回蕩。分明是以蟲子的形态出現,但這個擁有高超魔術能力、活了數百年的家夥,卻以年輕男子的聲音發了言。
雁夜沒有理會對方。反正無法填補心髒傷口的自己就要死了,他自暴自棄地想。
“只是,你也太過大膽了。不怕我将間桐櫻扔到蟲倉裏去嗎?”
“你以為,我請求鶴野去東京辦事的時候順便帶小櫻出去散心,真的只是為了令她避開聖杯戰争?”
能在這孤注一擲的行動中成功殺掉髒硯固然很好,一旦失手也不能讓小櫻受到牽連——這便是雁夜的想法。以前所未有的誠懇姿态,他請求鶴野帶小櫻一同離開。如果發生意外,鶴野将把小櫻托付給他旅居東京的魔術師朋友,而那個人會帶小櫻前往時鐘塔。髒硯只能使用衰老的身體形态活動,絕不可能追到異國他鄉。
“哈哈哈,老朽也不打算再等一個輪回了。”以雁夜所熟悉的腔調,那個年輕的聲音發出了惡心的笑聲,“雖然你膽敢違抗我的命令,但你還真是有贏取聖杯的可能性啊,雁夜。”
聽着輕微的沙沙聲,雁夜知道那條蟲子正向自己的方向爬來。他厭惡地閉上了眼。
令人讨厭的聲音再度響起。
“就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雁夜。”
次日傍晚,間桐鶴野帶着慎二與櫻返回了冬木市。見到宅院之內猶如經歷過轟炸的慘像,鶴野幾乎呆了。
将同樣被吓呆的兩個孩子打發進屋,鶴野折回客廳,坐在雁夜身旁。“你不是說,一切都很好嗎?”
“嗯,”間桐雁夜用平常的語氣回答,“房子沒有被拆掉,我也還活着,這不是很好嗎。”
鶴野懷疑地盯着弟弟。穿着深紫色和服、擺出當主架子的雁夜,似乎的确與平時無異;但對方舉起茶杯的手有些僵硬,而毫無血色的皮膚則散發着一絲不詳的死氣。
“髒硯呢?”鶴野問道,“真的被你殺死了?”
雁夜沒有回答。心髒內部的某樣活物如同禁制般提醒他保持沉默。
對方的沉默令鶴野皺了皺眉。“你到底……”
間桐雁夜轉過頭來。與弟弟對視的一刻,鶴野只感到悚然。
對方原本純黑色的瞳孔轉變為了古怪的深紫色,看似平靜的雙眼中綻放着冰冷尖銳的光芒。鶴野甚至覺得,在這個波瀾不驚的皮囊下,有什麽危險又瘋狂的情緒将要爆發而出。
“別這麽看着我。”雁夜溫柔地微笑起來,“沒什麽好怕的了。很快,一切都會結束。”
雖然沒能殺死間桐髒硯,但雁夜再一次地燃起了希望:間桐髒硯将聖杯的真相告訴了他。大概是因為從雁夜身上看到了潛質吧,髒硯将本體植入了他的心髒。擁有積累數百年魔力的腦蟲,修複了他殘破的身體、令他體內魔力充盈,同時,也将他的心髒蠶食了一個大洞。
——“将我帶到大聖杯之前,否則我将奪取你的身體,培養小櫻成為下一代參戰者。你也不想丢下女兒那麽快死吧,雁夜?我可以讓間桐櫻、鶴野,甚至是你,全部獲得自由。只要你贏得聖杯。”
對方給了雁夜虛假的希望,但雁夜本人對現實認識得無比清楚:無論怎樣,聖杯戰争結束之際,自己是一定會死掉的。無論髒硯最終是被殺死、還是真的通過聖杯得到永生,自己心髒上的巨大空洞是絕對無法治愈的了。
盡管如此,間桐雁夜卻感到很輕松。
沒有什麽“幸福地活下去”的奢望了,只完成最重要的那個心願就好。
一定要令小櫻獲得幸福與自由。自己,一定能做到的。
“天已經黑下來了嗎,鶴野?”
“啊啊。”雖然感到了不安,但并不善于關心兄弟的間桐鶴野只能放棄追問,“就要入冬了嘛,而且又是陰天。”
“嗯。”感到疲乏的雁夜扯過毯子,打算窩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
在聖杯戰争結束之前,大概是不會有真正的光明了吧。
但他,依舊期待着黑夜退去,曙光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