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間桐雁夜在疼痛中醒來。
重新被填滿魔力的身體似乎完成了自我療傷的過程,眼下雁夜能感覺到的,也只有身體因為劇烈活動而産生的酸痛。然而,無法磨滅的、受辱的記憶,令他有種如墜深淵的無力感。
依舊是在教堂嗎。
自己躺在長椅上,腦袋與肩頸靠在軟墊中。這是一間類似于休息室之類的小房間,桌上的電燈散發出并不會強烈到灼疼自己眼睛的柔和光亮。
驚訝于言峰绮禮沒有将自己直接丢在地板上,間桐雁夜打量四周,之後被另一個發現驚得無言。
在他伸手可及之處放着一套整齊疊放的和服。展開來看倒是很合自己身,然而顏色卻是雁夜平時絕不會去碰——甚至都不會考慮的——豔麗的紅色。
言峰绮禮一直在觀察自己,應該知道自己只會穿素色或是深色的衣服。這家夥,難道是打算用這種方式延續對自己的羞辱嗎。
雖然對方并不在這裏,但能感受到屬于其他人的魔力存在于此。或許言峰绮禮留下了使魔來觀察自己,現在正看着自己為難的表情發笑也說不定。
等等……這并不是重點啊!
意識到自己仍舊是赤身裸體,雁夜咬了咬牙,終究是将那套衣服穿上了身,之後迅速離開。
令雁夜深感安慰的是,言峰绮禮本人并沒有在此等待自己醒來。
幸好這家夥還有點廉恥心、避開與自己見面,不然一定把他那張欺騙性的好看臉皮扯下來。他憤然地想着。
沒有遇見其他人、也沒有被什麽魔術的産物攔截,間桐雁夜順利地離開了教堂。但他知道,自己真正的麻煩是在家中。
正如雁夜所料,因為尋找和等待他一整晚的一大一小兩人,正黑着臉在客廳之中等待着。
“小櫻,鶴野。”嘴角浮起無可奈何的笑容,雁夜向兩人打了招呼。雖然缺乏被人溫柔對待經歷的他很為這二人的關心而感動,但眼下,雁夜倒寧願他們不要如此在意自己。
“我說,你是小孩子嗎?徹夜不歸,還留下奇怪的字條?你知道我和小櫻幾乎一整夜沒睡嗎?”間桐鶴野陰沉着臉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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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魔術師之間的對決。”雁夜看了眼小櫻,簡短地解釋,“因為不知道結果如何,所以……令你們擔心了,抱歉。”他沒有提到留書一事是言峰绮禮的設計;将敵人牽扯進來,只會令家人更加不安。
太過簡單的回答令鶴野皺起了眉。在他追問之前,小櫻卻先開了口:“鶴野叔叔,您辛苦了。既然爸爸已經回來,您就回去休息吧?”
少女少見的陰暗表情令雁夜內心揪緊了。他知道,對方打算支開鶴野、與自己單獨交談。
在确認間桐鶴野已經遠離客廳之後,雁夜在小櫻身邊跪坐下來。
“昨天晚上,爸爸您是在教堂的吧?”間桐櫻毫無預兆地開口,“雖然門被鎖住了、您也沒有應聲,但我能感到您在那裏。這種冰冷的、卻仿佛沒什麽殺傷性的魔力波動,我只在您身上感受到過。不過,您不是獨自在那兒,對吧?那個人在意識到我和鶴野叔叔的存在之後,就使用某種魔術隐藏了您的氣息。現在想起來,說不定那張紙條也并不是您留下來的,而是這個與您見面的、魔術師的把戲。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引我前去……是為了威脅您嗎?”沉默半晌,她為自己的推斷做了個總結:“我唯一能夠确定的,就是您遇到了大麻煩。”
間桐雁夜只能苦笑了。“小櫻很聰明啊。”
“因為我是魔術師的女兒啊。”間桐櫻認真地看着雁夜,即便疲憊也無法令她眼中的專注消散,“我很擔心您。既然是與魔術有關,那麽,作為間桐家當主的女兒與下任繼承人,我應當有權知道一切吧。”
“這件事很複雜……”雁夜打算蒙混過關。然而,當他注意到小櫻看向自己的雙眼周圍有些泛紅、還彌漫着水汽的時候,便放棄了這一打算。
被自己過度保護至今的少女,對于聖杯戰争中生父與養父自相殘殺的殘酷事實還一無所知。但是,她顯然已經感覺到有什麽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着。默默蜷起膝蓋,她的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雁夜。
我被您抛下嗎?隔絕在“真實”之外了嗎?少女無聲地詢問着雁夜。
不。只有小櫻是自己永遠不會舍棄的。對方,是自己唯一的執着。
事實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令小櫻免于痛苦。既然是為了少女的幸福,那麽,對方當然有權利知道真相。
或許對于自己飽嘗折磨的過去,對方不必知情。但時臣的事,不該隐瞞對方的。
就這樣将事實告訴對方吧。自己的懦弱也好、自私也好,都不要再隐藏了。至少,自己已經将守護小櫻的能力握在手心,不管小櫻怎麽看待自己,只要繼續為了對方戰鬥下去就好。
——那就是自己重來一次的意義所在。
“爸爸在做一件危險的事,以魔術師的尊嚴與性命為賭注。為了取得最終的勝利,我要避免被其他人所殺,必要的時候,也會對其他人下殺手。”雁夜頓了頓,“其實,昨晚與我決鬥的人是時臣,你的親生父親。”
間桐櫻睜圓了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怎麽會?我并沒有感到啊。”
“嗯,我知道小櫻對魔力很敏銳。但是,你來到教堂的那個時候,時臣已經離開了,教堂裏只剩我和神父,就是你見過的那位。”輕輕握住了少女的手,雁夜感到對方正不安地輕輕顫抖着。“因為我的緣故,時臣受傷了,而且,短時間內無法使用魔術。但是,對于他,我并不感到抱歉。我與他之間注定會有惡戰。我只慶幸,取得勝利的人是我自己。”
“那麽,爸爸沒有殺傷他,是因為我嗎?”間桐櫻眼中閃爍着不安的光芒,“父親……遠坂家主曾經說過,為了理想,即便是摯友、師徒,魔術師們将會毫不留情地生死相殺。”
“時臣那個混蛋都教了你些什麽啊。”氣憤地扶額,雁夜後悔自己沒有給時臣造成更大的創傷。雖然知道順着少女的話能給對方帶來慰藉,但他還是說了實話,“并不是因為你。我從來只求令敵人失去反擊能力,并不是非将對方置于死地不可。從私心來說,我更多是為了小凜與你母親而考慮。至于你的守護者,早就不是時臣了,而是我啊。就像你來間桐家的那天我所說的,無論你怎麽想時臣都好、将他認作唯一的父親也無所謂,我一定會履行父親的職責。”
聞言,少女默默地站起身來。之後,眼淚溢出眼眶的她,撲過來緊緊抱住了間桐雁夜。“我很開心!”眼角含淚的少女激動地喊了出來,“其實,我早知道,自己是要被過繼到其他家族的!父親一直是這樣對我說的,從記事起就是了!他對我的教導,‘成為優秀的魔道繼承人’,我并沒有忘記!但是,我希望能和您在一起!只要能和您像現在這樣生活下去,小櫻就很滿足了!”
雁夜手指顫了顫,終究是回抱了又哭又笑的少女。
對少女的這份關懷,他是不求對方回報的。正因為如此,少女對他毫無保留的愛才更令他珍惜。
“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對于這具即将在戰鬥中燃盡生命的身體來說,實在是太過美好而又渺遠的理想。但是,間桐雁夜仍舊心懷感激。
因為面前這個人的存在,自己才能夠成功地度過黑暗、冰冷、孤獨的十年,并且,永不言棄地戰鬥下去。
現在,自己得到了小櫻的承認。那是比什麽都更加可貴的東西,甚至能将自己從傷痛、羞辱甚至死亡中拯救。
不管輪回多少次,只要你仍舊需要我的守護,我都會去争取在你身邊守護你的權力。因為是你。只要你能夠幸福,我付出性命也是可以的。
間桐雁夜無聲地承諾道。
另一邊,間桐櫻已經遏制了自己的哭泣。“話說回來,小櫻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擦了擦眼淚,少女忽然板起臉來,“那個神父,到底為什麽要大半夜和您見面,還纏着您到這時候啊。”
提到言峰绮禮,雁夜不禁躊躇起來。雖然已經下定決心對小櫻坦白,但要将那種難以啓齒的事情講出口來,實在太令自己為難了。
就說對方是打算陷害和羞辱自己吧。這樣想着,雁夜張了口。然而,在他發出聲音之前,間桐櫻便先一步發問:“那個男人,是在追求您吧?”
诶?
嘆了口氣,少女稚幼的臉上現出與年齡不符的凝重神色來:“既然您默認了,那就一定是這樣沒錯。”
诶——!
“我之前就覺得奇怪,冷血的魔術師怎麽會多管閑事地救下我呢?原來,那家夥是因為喜歡着您,才以此來讨好啊。”
“不,小櫻,你等等啊!根本不是這樣!”
“這位神父也真是相當大膽呢!竟然敢在爺爺面前維護您,甚至打了起來!”
“那家夥和髒硯沖突是因為我?不,小櫻,你誤會了……”回過神來,間桐雁夜打算再搶救一下。
然而,間桐櫻幹脆地擡起小手捂住了他的嘴,鄭重道:“請您放心吧。除非您喜歡,否則,我是絕不會被那個神父收買的。這家夥真是太過分了,竟然強迫您換上這麽醜的衣服!如果他再敢來騷擾您,我就把他騙到樓下那個全是蟲子的房間裏,讓蟲子把他啃得渣也不剩!”
“……你只要無視他就好了。反正,我們見面的機會所剩無幾。”雁夜摸了摸少女的頭。只要小櫻開心就好,他無奈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