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身着剪裁得體酒紅色西裝的遠坂家主,僅僅是站在那裏,高傲淩人的氣勢便散發出來。與其優雅姿态相得益彰的,是這個男人出衆的英俊外表;融入骨血的異族血統,令他擁有微卷的棕色頭發與仿佛蘊含湖光的蔚藍色眼睛。
只是此刻,他從不曾丢棄的翩翩風度有了破裂的跡象。他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中溢滿了不可置信。
“你是眼神不好還是健忘呢?竟然連我都認不出來。”
熟悉的譏嘲語氣令時臣回過神。那從兒時到現在從不曾改變的尖刻态度,遠坂時臣再熟悉不過。站在教堂之內等待着的,的确正是間桐雁夜。
只是,眼下光景,與弟子所言不同。依照绮禮的計劃,雁夜會在将近午夜時被引導至這一處陷阱,而自己早已做好迎戰準備。
并未因為事态發展超出預想而慌亂,遠坂時臣以從容的姿态站在教堂門口。只是,他心底的那一絲訝異在開口之際被表露出來:“間桐……雁夜。”
間桐雁夜向着時臣譏诮地挑了下眉,下一刻卻帶點頑皮意味地微笑起來,狹長的眼睛因此而彎成了柔和的月牙形。那個表情,幾乎令時臣想起了年少時的光景。“時臣,不是你騙我出來和你決鬥的嗎?怎麽你卻比我更驚訝。還是說,沒有從者相随的你,心生退意了?放心吧,如果我現在召喚berserker,恐怕就沒有氣力與你決鬥了。”
雖然是敵對者,但來自對方的親切感,令時臣心中的不安消失得無影無蹤。
先前時臣向Archer提出讓對方一同前來決鬥,卻被對方以“不會與肮髒的狂犬交手”為理由拒絕。但現在,時臣認為也沒有那個必要。眼前異常蒼白的青年,比他記憶中的竹馬要虛弱很多;雁夜是不敢在此召喚出berserker的,否則多半會無法作戰。
那麽,就用正統的魔術師對決來殺掉宿敵吧。時臣提步邁入教堂。“你還是這麽不讨人喜歡,雁夜。”
“在讨人厭這方面,我們兩個是彼此彼此。”雁夜雙臂交叉在胸前地站在原地,看着遠坂時臣向他走過來,最終在十米開外站定。
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大概是能夠完全避免彼此暴起的安全距離。只是,在場二人所使用的,均是适合遠程攻擊的魔術;這一點,他們都心知肚明。
“雖然是在這種生死決鬥的情況下與你碰面,”以毫無攻擊死角的完美姿态站立,時臣用帶着一絲憐憫的目光打量雁夜,“但我很高興看到你站在這裏,雁夜。一直對魔術漫不經心的你,終于為家族榮耀而戰……”
“而一直自信過頭的你,仍舊在用你的思維來推斷我行事的理由。”雁夜沉聲說着,聲音中夾雜着淡淡的嘲諷,“所謂的‘魔術根源’,我根本毫不在意。我只是想要贏得聖杯戰争罷了。”
由于從前在争論中被對方反駁了太多次,時臣甚至沒有因為這番言論而動容絲毫。“所以說,你也是為了貪婪而愚蠢的私欲才參戰?你堕落了啊,雁夜。我之前從未考慮過這個可能,因為你是不會為了一己私欲……不,我所認識的你,從來沒有肮髒自私的渴望。”
雁夜聳聳肩,輕笑着道:“你對我的評價倒是不低。”忽然之間,他提高了音量,“我是為了讓小櫻獲得幸福才參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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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櫻?”時臣皺眉。他們上次見面便是為了過繼小櫻一事,當時以雁夜将時臣臭罵一通并承諾會把小櫻當親生女兒對待為結局。“這有什麽聯系?吾女所能擁有的、最高的幸福,便是繼承魔道,成為間桐家當主。”
“所以,再走一遍我走過的道路,便是你所企盼的、小櫻的幸福?對小櫻不管不問一年後,你還是這樣想嗎,時臣?”間桐雁夜喃喃自語。比起反問,他更像是在咀嚼對方的回答。
和上次的答案相比別無二致。這是可以預見的。遠坂時臣是為了魔道而舍棄情感的、“合格”的正統魔術師。并不能說時臣就是錯誤的;随着自己深入魔術領域,已經見過太多擁有高尚又冷血追求的魔術師。只是,自己無法認同對方。
雁夜擡起頭來。與他視線相撞的瞬間,時臣不自在地後退了一步,身體緊繃起來、形成備戰的姿态。
在遠坂時臣的記憶中,間桐雁夜是個對其他人溫柔、在自己面前卻異常容易炸毛的別扭少年。那時雁夜若是與自己言語不和,一定會氣勢洶洶地争論,說不定還會跳起來試圖給自己當面一拳。
對面的人,原本應該有這樣孩子氣的反應。然而,對方只是用毫無溫度的沉靜目光注視着自己。而自己,已經感受到了洶湧殺意。
在身後的嗡動聲愈發響亮之時,遠坂時臣舉起手杖,無聲地吟唱咒語。随着光芒将寶石注滿,那顆石頭如同燃燒般泛出烈焰似的紅光。
遠坂時臣揮動手杖。閃耀着紅光的寶石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明亮的光弧,從那裏延伸開來的火焰将他身後逼近的蟲群燃燒殆盡。
回頭掃了一眼地上落下的一片蟲屍,時臣轉回身來,朝擡起右手的雁夜搖了搖頭。“這是飛蛾撲火啊,雁夜。”
看起來的确是這樣。儲存有大量魔力的寶石,可以随時燃起比太陽更要明亮的火光;能夠完全被火系魔法克制的蟲術,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令雁夜全身而退的。
但就像是為了反駁時臣一樣,在他話音剛落之際,便有強大的沖擊席卷了這座教堂:彩色的玫瑰窗被砸裂、成為一堆碎片,教堂唯一的入口受到了黑雲的沖擊,大開的門板因為空中而來的侵略者而嗡嗡作響。數量驚人的甲蟲在空中集結,以風暴之勢湧入教堂。而教堂之外的、如同驚雷的綿延響聲,則傳達了這樣一道訊息——仍有數量驚人的蟲之使魔可供驅使。
“如果間桐家的魔術當真不堪一擊,最失望的會是時臣你吧。”忍受着被體內刻印蟲噬咬的疼痛,雁夜帶着狡黠的神色向時臣微笑,“我啊,可是以驅使蟲群著稱的間桐家當主。身為蟲使,怎麽可能只有如此微小的操控之力呢。”
驚愕在瞬間褪去,遠坂時臣向對手還以冷酷的微笑。
是無邊無際的蟲之黑雲将自己吞食殆盡呢,亦或是明亮的紅蓮之火先一步将雁夜灼燒成灰?
無論如何,取勝的那個人一定是擁有更高造詣的魔術師。時臣想着,将手杖緊握。手杖鑲有寶石的一端爆發出紅光,有如火焰炸裂。
與亦敵亦友之人的宿命對決,在這座教堂拉開了序幕。
全身心投入決鬥的二人,将最關鍵的一點忽略了——那個引他們來此的始作俑者并未出現。
在遠坂家主與間桐當主進行殊死鬥争之時,在二樓被帷幕遮住的黑暗角落,有人在安靜地觀看着戰局發展。他高大的身軀完全被黑色掩護住了。
這個暗中觀戰者一直緊蹙眉頭,為了不在掌控之內的狀況而苦惱;在看到Archer金光閃閃的身形踏入教堂時,他則震驚到險些捏碎手中的紅酒杯。
出現在教堂門口的Archer并未影響到戰鬥中的兩人。遠坂時臣只是匆忙向他的從者點頭致意,之後便将注意力轉回雁夜身上。
至此,戰局可以說是進入了僵局。纏繞在遠坂時臣身周的、紅蓮之火形成的屏障完美地防禦了蟲術的攻擊,那些以血肉為食的堅硬甲蟲甚至不能近身。但是,每每他發起攻擊時,魔術化形的火龍也無法突破群蟲形成的流動防護。
寶石中儲存的、原本應當充足的魔力将要被自己用盡,但時臣并不為此驚慌。在他看來,雁夜的狀況比自己要遭,而有Archer相伴的自己已然不可能落敗。
對面那個看似好整以暇的家夥,其實一直在努力掩飾有血湧上口腔的事實。時臣早就猜測,雁夜看似源源不絕的魔力是以自身所受反噬為代價的,而空氣中飄散的絲絲血腥味則驗證了他的猜測。
飛快地瞟向從者所在的方向,時臣發現Archer靠在門口,閉眼蹙眉的姿态宣告了對方的不耐煩。
的确,自己應當速戰速決,給予雁夜致命一擊。這便是他們之間應有的結局。
與此同時,間桐雁夜則十分冷靜。魔力在飛快地流失,伴随而來的還有蝕骨般的疼痛;但他知道,自己是絕不會輸的。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忍耐着疼痛竭力驅使蟲群的雁夜,忽然感到左眼中有溫熱的液體流出。他擡手抹了一下。
果不其然,是自己的血。魔力消耗太快的後遺症發作了,真是個相當不恰當的時刻。
輕輕擦拭了被血模糊的左眼,雁夜并未催動刻印蟲活動為左眼進行治療。因為,他的死敵,已經站在了他面前。以勝者的姿态,遠坂時臣将泛着紅光的寶石手杖抵在了雁夜的脖頸處。
只消吟念一道咒語,時臣就能将那纖細脆弱的脖頸撕裂甚至扯斷。但是,他沒有立刻行動,只是盯着雁夜的臉。“你的眼睛……不,發色也是,難不成……”
“就是你猜的那樣,都是間桐家的魔術所致。你不了解間桐魔道,從前為了避嫌也不曾過問;所以,不知情的你,我無法責怪。但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雁夜讓對方直視自己流血的眼睛與顏色怪異的頭發,“看到我現在這副怪物般的模樣,你還希望小櫻成為我的繼承人嗎,時臣!”
遠坂時臣沉默了幾秒,顯然需要消化從雁夜那裏聽來的駭人事實。“繼承魔道是魔術師之子的宿命。雁夜,你很優秀,而我相信,小櫻将會成為比你更優秀的間桐當主。”他舉起了閃耀着鮮豔紅光的手杖,打算給對方致命一擊,“我是必然要将你置于死地的。這是魔術師的宿命,你應該明白。”
“是啊,我明白。” 雁夜輕聲回答,溫柔無害的聲音中忽地有煞氣爆裂開來,“berserker,給我動手!”
間桐雁夜盯向自己的雙眼已被寒意覆蓋,而手杖中湧出的火焰在将對方吞沒之前便瞬間熄滅。遠坂時臣只來得及将這些收入眼中,之後便被一個驚人的事實剝奪了思考能力。
——自己被人從身後貫穿了胸膛。
為什麽?如果berserker在此的話,自己不可能看不見化為實體的英靈的。
用僅剩的力氣轉過頭去,遠坂時臣看清了偷襲者。是Archer;或者說,是他曾以為是Archer的英靈。
這個雙眼泛着狂化紅光、使用黑色巨劍的英靈,是僞裝過後的berserker嗎。
只來得及想清楚這一點,時臣便倒在了地板上。鮮血在他身下聚集,擴散開去。
“做得不錯,消失吧。”盡管意識到偷襲他人的行徑令從者不滿,但無暇顧及對方心情的雁夜只是以贊揚的語氣簡單打發了對方。走到時臣身側,他慢慢蹲了下來。
利用蘭斯洛特這僅能使用一次的、完美的僞裝能力除掉時臣——這是間桐雁夜一早便決定了的。輕撫着因為失去一枚咒令而微微疼痛着的手背,雁夜目光釘在渾身是血的死敵身上。
大概是因為berserker仍有幾絲神智的緣故,遵從騎士道義的狂戰士避開了被偷襲者的要害。但在雁夜看來,以這個出血量來說,如果自己不管不顧,遠坂時臣是一定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的。
如果在這裏殺死遠坂時臣會怎樣呢?雁夜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之後苦笑着搖搖頭。
時臣的死不可能改變任何事。自己曾經戀慕過的葵小姐只将“在時臣身邊”視為此生之幸,而小櫻的自由與幸福只能由自己來守護。
不過,必須将擁有最強servant的時臣趕出聖杯戰争。這樣想着,雁夜拔出了藏在和服腰帶之下的匕首。以少有的兇狠姿态,他揮下手中鋒利的冷兵器,将對方刻有咒印的手死死釘在地上。
骨骼碎裂的聲音異常清晰。間桐雁夜确信對方的腕骨已被斬斷。握緊匕首手柄,他将具備破壞性的魔力注入,直到對方手背上的紅色印痕徹底消失。
破壞Master部分魔術回路、從而使對方失去驅使從者的資格——這是他從髒硯那裏學到的。在他看來,這樣就足夠了:時臣将退出戰争,而無主的Archer也會在不久的将來消失;高傲的Archer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能夠忍受他——或者他能夠忍受——的主人。
至于時臣本身……自己眼下給對方造成的傷害幾乎不可逆轉,但對方的話,多半有能力修複魔術回路、重新成為優秀的遠坂家主,只是會耗些時間罷了。
将溢出唇角的鮮血抹去,間桐雁夜咳了幾聲。在這之後,他驅動體內所剩不多的魔力,為宿敵治療後背巨大的傷口。
不會令時臣死去。這是自己能夠為小凜和葵小姐做的、最大的善事了。
在這之後,自己必須以更加冷酷無情的姿态戰鬥。Archer多半不會找自己複仇,已然不在威脅者範圍之內。接下來,只要設法挑起Saber與Rider的矛盾,令這兩名強大的英靈兩敗俱傷就好;當然,若是能捉住機會除掉韋伯就更好了,那樣,便只剩Saber還在戰局之中,而Berserker……
暗自計劃的間桐雁夜,眼中散發出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滲人寒意。那陰沉狠毒的目光,在他無意間擡頭時,卻忽地一滞。
他曾愛戀過的女人,遠坂葵,正立在教堂門口。對方一副震驚的模樣,已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