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間桐雁夜的設想中,下一次與言峰绮禮的見面便是你死我活的拼殺。
然而,另一邊,言峰绮禮正在策劃着與雁夜的再會:并非為了誅殺對方,僅僅是單純地想要見面而已。
在面對Archer時,言峰绮禮将自己再度投入聖杯戰争的決定告知,并把從時臣那裏得知的、關于聖杯戰争的真相講了出來。
“流傳至今的、争奪許願機的聖杯戰争,只是魔術儀式的幌子罷了。‘創始禦三家’的初衷,便是用七名英靈的魂魄獻祭、試圖通往魔術起源。也就是說,所有現世的英靈都會被殺死。時臣老師打算利用你來對付其他從者,在其他陣營被解決殆盡之際用咒令命你自殺。導師當然是尊敬你的;只是,時臣老師是純粹的‘魔術師’,可以為了魔術之榮耀舍棄一切。”
聽完這番頗為驚人的真相,Archer臉上并沒有什麽波瀾。擡起血紅的雙眼注視绮禮,他用一貫傲慢無禮的聲音說道:“沒想到,時臣這個無聊的家夥,竟然也能給我帶來這麽大的‘驚喜’。不過,那是在其他雜碎都被殺死之後的事情吧?眼下,時臣有什麽打算?”
猶豫片刻,绮禮還是說了實話:“老師希望我奪取berserker作為從者。Berserker的主人迄今為止還沒用過令咒,到時候,我将擁有五枚令咒去指揮狂戰士……”
言峰绮禮的話語被英雄王忽然爆發的大笑打斷了。發出尖銳笑聲的英雄王,簡直像是在嘲諷绮禮。 “哈哈哈——原來這才是你忽然做出決定的原因嗎!分明內心還懷有可笑的矛盾、以至于連間桐雁夜的名字都不敢說出口來,實際上卻做出了與這個令你愉悅之人相關的事情!言峰绮禮,你果然很有趣!”
Archer那極度愉快的表情令言峰绮禮感到被嘲諷了。但是,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反駁對方,绮禮陷入了思考。
說白了,“會為了他人痛苦而愉悅”,這種異于常人的心情,原本就是不會被理解的。Archer從看透自己的那一刻便為此嘲弄自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然而,在前往間桐家的路上,面對自己的戲弄與譏諷,雁夜卻給出了完全不同的回應。
直接将手指按在自己唇上,那個眼瞳深處泛着紫色霞光的青年,以柔軟到仿佛能令人融化其中的姿态令自己住了嘴。
“能遇到你這樣莫名其妙又煩得要死的人,真是我人生當中一大奇跡。雖然能夠理解你想從我這裏獲得樂趣的渴望,但你也至少讓我清淨一會兒吧。”
看穿了自己單純又絕非善意的強烈興趣,間桐雁夜并未表現出絲毫嘲笑或是蔑視,只是以無奈的神情調笑自己。
注意到绮禮那陷入回憶的表情,英雄王笑着哼了一聲。“哼,會露出如此愉悅的神情,難道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了嗎!”
言峰绮禮微笑着搖了搖頭。他不打算将與間桐雁夜有關的事情分享給對方;那些是僅有他自己與雁夜二人參與的回憶,只要他一人知道就足夠了。但是,打算拉攏Archer的绮禮,也不再掩飾自己扭曲的心情。“即便是摧毀這個人,也只能由我親自動手。在沒能解開我心中疑問之前,他還不能死。話說回來,英雄王,身為時臣老師從者的你,已經不打算按他設計好的道路走下去了吧?”
“而你身為他盟友與弟子,也對他起了異心。這下,時臣可要苦惱了。”雖然如是說着,Archer臉上的卻是惡意滿滿的笑容,“不過,時臣畢竟是我的魔力提供者。還是說,失去從者卻并未失去參戰資格的你,另有計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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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這是對方的邀請,绮禮露出了然的笑容,道出了他以前從未想過的計劃:“作為遠坂家的盟友,在時臣老師遇害無法作戰之後,我有義務繼續為他完成夙願。這件事,即便是我父親,也是一定會認可的。”
對于绮禮那大逆不道的言論,英雄王還以滿意的大笑。以絕對的王者姿态,Archer做出了決斷:“雖然是矛盾又卑微的存在,但你這個人,還會繼續給我帶來驚喜的。”
在夕陽升起的一刻,身處地下酒窖之中的Master與從者,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惡之黑暗的微笑。
***
“雁夜呦,你有訪客。”
将情緒穩定下來的肯尼斯送走的雁夜剛回到家中,便被間桐髒硯告知了這樣的消息。老者臉上的邪惡笑容令雁夜意識到,所謂的訪客并不那麽簡單。想到前世,雁夜試探着問:“是教會那家夥?”
或許是對雁夜出手與Caster作戰并殺死Lancer的行動頗為滿意,髒硯踱步過來,贊許地在雁夜手臂上拍了拍,又在雁夜露出厭惡表情之前退了開去。桀桀怪笑着,髒硯給出了回答:“身為遠坂家的走狗,卻以毫無防備的姿态上門拜訪你這個間桐當主。雁夜呦,你做得不錯,真令老朽驚喜。”
以仇恨的目光沉默地看着髒硯消失在走廊上,雁夜轉身走向會客的書房。當初被植入蟲子的記憶複蘇,雁夜不禁想到了旁的事情。
這老怪物,該不會知道自己與言峰绮禮之間發生的事了吧。
這個可能令雁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将披在和服外的羽織緊了緊,間桐雁夜拉開了房間的門。
身着肅穆黑衣、表情異常嚴肅的年輕神父,和諧地融入了房間內昏暗死寂的氛圍之中。幾乎是在在看到雁夜同一瞬間,原本面無表情的神父露出了頗為單純的笑容。
那一瞬的表情,簡直單純得令雁夜害怕。輕咳一聲,他低下頭去。“你為什麽會來?該不會是時臣讓你來的吧?”
聞言,绮禮斂去了微笑。“我并非只按老師指令而行動。”
“是啊,你背着時臣做了不少事呢。坐下說話吧。”做出邀請,雁夜率先坐了下來。
并未坐在雁夜對面,绮禮繞過桌子,坐在了他身旁。雁夜有點意外地看向绮禮,并在這一眼之中獲得了額外的訊息。“你剛才,和髒硯交手了吧。”
“嗯,”言峰绮禮點了點頭,“我似乎不該在此攻擊前任家主……”
“哈哈,不要在意,那老頭也不是你能傷到的人物。”幾乎可以想見到發生過什麽,雁夜笑着安撫對方,“你啊,之前板着臉,其實是被髒硯驚吓到了吧?那家夥已經沒有真正的‘身體’,所以,幾乎沒什麽人能奈何得了他。”
“身為間桐家主,卻将秘辛告訴我這個外人,這樣真的好嗎?”
“有什麽關系呢?我才是現任當主。”雁夜臉上的笑容淡去,“對将我當成工具又施以折磨的家夥,我可沒什麽家人之愛。”
“是嗎?”绮禮垂下眼簾。先前間桐髒硯對他說過的話語,眼下又浮現在腦海之中。
——“雁夜在蟲倉裏掙紮着受苦的時候,老朽也是深感愉快。你和我都是被腐肉所吸引的蛆蟲,循着雁夜瀕死的扭曲靈魂而來。”
的确,自己被雁夜某些特質所吸引了。這個自私又偏執的男人,這個為了守護別人而無私地奉上所有的男人,這個在情||動之夜散發出劇毒香氣般黑暗吸引力的男人,是令自己這個感情貧乏者也能産生異常強烈欲||望的存在。
但是,自己與間桐髒硯是不同的。那個從內到外都腐爛不堪的存在,根本就不該存活于這世上。
“神父,”間桐雁夜帶了點促狹的溫柔聲線飄入绮禮耳中,“露出如此失落表情的你,難道是在期待我的安慰嗎?”
仿佛在困倦不堪之時被人猛然喚醒一般,言峰绮禮瞬間回神,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導師會對你下手。”他直截了當。
雁夜平靜地點了下頭。“我知道。但像時臣這樣天真的家夥,我根本就不擔心。他多半是會設法與我一對一決鬥吧。只要我閉門不出,他便無計可施了。”
“的确,作為魔術工房,間桐家整座宅邸的确無懈可擊。但這不足以抵禦強大的從者。而且,我已經進入了這裏,如果我此刻出手……”話說到這裏,言峰绮禮停住了。
這間屋裏,并沒有明顯的魔力波動;但是,感知能力過人的绮禮,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無形的魔法陣籠罩住了。
空氣中有小到肉眼難以分辨的蟲子懸浮着。那些小蟲的魔力波動微乎其微,即便它們利用攜帶的魔力攻擊自己,危險程度也是不值一提。身為蟲使的間桐雁夜以它們為媒介、展開如同密網般的法術,才是真正危險的東西。
不知何時環繞在自己身周的、屬于對方的法陣,大概蘊藏着足以致命的魔術之力。而布下這一切的間桐當主,幽暗狹長的雙眼中正閃耀着與無害形象不符的冰冷光芒。“你出手的話,受傷的也未必是我。更何況……”
一點點地收回魔力,将法陣親手瓦解的間桐雁夜肯定道:“如果你在這裏做出試圖殺傷我的舉動,那麽,一定是你的個人決定。我了解時臣。”
果然,這兩人是充分了解着彼此的。“為什麽……你會知道老師的決定?”
“那是我和時臣之間的事,與你無關吧。”雁夜皺起眉,“你今天來,是為了了解我和時臣的過往嗎?”
不。準确地說,自己是想比導師更了解面前這個人;同時,企盼被面前的人專注地凝視。
“雁夜,我想與你合作。”
“合作?”并不能看穿绮禮真實意圖的雁夜,幹脆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我拒絕。”
“你一個人無法撐到最後。”绮禮繞到雁夜身後,以彎下腰來、攬住對方肩膀的姿勢在對方耳邊輕聲說道,“我了解你最大的敵人,甚至可以拖住Archer、令你在與導師見面時擁有絕對優勢。在你魔力匮乏的時候,我也可以幫你。”
“算了吧,”雁夜不為所動,“的确,想要支持berserker戰鬥到最後,我的魔力是不夠的。考慮到你恢複力量的速度,你也的确是個不錯的魔力來源。但是,背棄時臣轉向我,恐怕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吧?如果我沒猜錯,時臣是希望你能接手我的從者——如果berserker沒有在與Archer的對決中被殺死的話。先解決掉我、進一步獲取時臣的信任,不是更加明智的做法嗎?”
腦筋轉得很快嘛。只是,為什麽面對自己的時候,卻不斷說着關于導師的事情呢。
如此想着的言峰绮禮,擡手将對方的臉扭轉過來,以親吻的方式令對方的話到此為止。
嘴唇被攫住的雁夜,雙頰在瞬間被灼燒得通紅。因為身前的手臂被主人收緊,他的脊背與身後的堅實胸膛已經緊密貼合。被绮禮充滿侵|略意味的氣息所籠罩,雁夜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只能以大睜的雙眼盯着近在咫尺的非禮者。
終于……終于只能看着自己、想着自己了。對現狀十分滿意的绮禮,放過了雁夜被折騰到通紅的嘴唇,轉而咬上對方纖細蒼白的脖頸。
突如其來的刺痛,令雁夜猝不及防地發出一聲細小的呻|吟。如同痛苦哭泣般的短促聲音,在須臾之間便将绮禮的冷靜磨滅大半。像要将對方肩胛骨揉碎般地禁锢住懷中的人,他加大了噬咬對方的力道。
绮禮嘗到了腥甜的味道。滲出的血滴将白皙的皮膚暈染為鮮豔的紅色。血色的惡念之花綻放開來,豔麗得令他幾乎窒息。
另一邊,不亞于夢中被狂戰士噬咬的疼痛令間桐雁夜清醒過來。融入骨血的魔術師本能終于再度運轉起來,雁夜迅速以魔術反擊,在言峰绮禮因蟲噬而脫離的瞬間擺脫對方站了起來。
氣勢洶洶地轉身面對言峰绮禮,間桐雁夜一邊自我療傷一邊咬牙切齒:“你是變态嗎!”
就在今天早上,自己竟然還為小櫻丢掉對方衣物的行為而心懷內疚!
如果可以,就連言峰绮禮這個人,自己都想立刻扔進垃圾桶!
想要退後幾步整理心情的雁夜,在懊惱之中撞上了桌角。幾乎只有衣物與皮膚保護的纖細骨骼與堅硬的木頭相撞,疼得他反射般地彎下腰來。
間桐雁夜記憶中表情僵硬呆板的神父,此刻面對雁夜少有的窘态,竟然笑出了聲。
完全無法理解對方發笑的原因,間桐雁夜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是早就應該習慣了嗎,是這家夥的話,只要無視就好了。這樣想着的雁夜,發覺對方的手忽然闖進視野。
“別擔心,雁夜。” 绮禮擺出邀請的姿勢,用摻雜着淡淡喜悅的聲音快速說道,“今晚零時來教會吧,我會安排你與導師在那裏見面。而你,絕不會是決鬥之中的輸家。”
男人磁性的聲音在雁夜心底炸裂開來,化為沖向頭頂的喧嚣。和前世重疊的話語,與雁夜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産生了共鳴。
在如同夢境般渺遠的前世中,說着“別擔心,雁夜,把手給我”的言峰绮禮,在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伸出了手,而後将自己推入深淵。
如果說前世還只是懷疑的話,現在已經可以确定了。绮禮利用時臣的死,在葵小姐面前陷害了自己。能将時臣殺死,除了面前這個時臣深信不疑的弟子,還能有誰呢!
強烈的厭惡感化為生理上的惡心,雁夜忍着嘔吐的沖動,擡手捂住了嘴。
雁夜的反常令言峰绮禮皺眉。只當這是對方身體不好的緣故,绮禮上前一步,握住了雁夜的手。“你這段時間消耗的魔力太多了。”
明白對方是誤會了,雁夜決定将錯就錯。“既然參戰,我便早有覺悟。”打算以佯裝無意的動作将對方的手甩開,卻在低眼看去時再度愣住。
以十指相扣的姿勢,绮禮牢牢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對方并未等待回應,而是強硬地捉住了自己。
以沉默掩飾複雜的心情,雁夜用詢問的眼神看向绮禮。
與雁夜四目相對,言峰绮禮露出了純粹而滿足的微笑。那是在對方臉上鮮有的表情,單純到洋溢着些許的孩子氣。
這家夥,其實就是宛如最天真又最殘忍孩童的存在吧。雖然不值得同情,但言峰绮禮,可能是自己所見過的、最為寂寞的人。
安慰般地扣住了绮禮的手,雁夜抿了下嘴唇。“姑且信你一次。午夜時分,我會到教堂去的。”
間桐雁夜早就決定,一定會與時臣做個了結。但是,有了前車之鑒,他絕不會等到午夜。
在這個霧氣濃重的夜晚,間桐雁夜提早出門前往教堂。
在地上印下詭異圖形的樹木猙獰如同鬼怪,空氣中莫名地漫溢着淡淡的死氣。
在雁夜看來,這是個注定不祥的夜晚。
“時臣!”
高喊着的雁夜,像前世那樣,将教堂的大門猛地推了開來。
黑暗的教堂之內空無一人,也沒有血腥之氣。
也就是說,時臣并沒有被設計殺死嗎?還是說,時臣并非是在這裏斃命呢?雁夜猜測着,懸起的心始終沒有放下。
忽然之間,空氣變得凝重起來。
間桐雁夜猛地擡起右手。
氣流有如實質般繃緊,凝起的魔力從他手中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藍色的弧度,之後被反向飛來的火焰擊得粉碎。
豔紅的火焰将凝結起來的魔力灼燒殆盡。而受到魔力的沖擊,那一團絢麗火焰的殘骸也直直墜向地面。
落在地上的,是紅寶石的碎末。那是,自己兒時曾羨慕又忌憚的,遠坂家火系魔法。
心髒回歸原位的瞬間,複雜的心情充斥了所有神經。間桐雁夜最終露出釋然的微笑,慢慢回身,轉向大門的方向。
随着虛掩之門被完全推開,從外面透入的朦胧夜光擴散向整座內殿。在皎潔白亮的月光下,雁夜不費吹灰之力地認出了門口立着的身影。
那是他前世今生的宿敵,遠坂時臣。